「哇!今天吹的是什麼東西南北風?竟然吹來令全國女性同胞又愛又恨的薩大獸醫?」韓水綠轉身見到薩孟哲穿著米色POLO衫搭配深咖啡色西褲,瀟灑的走進「綠水軒」的圓形拱門,立刻擱下手上的毛筆迎上前去。
「我專程來探望我的老同學……」薩盂哲走過去端詳鋪在桌上的宣紙,上面畫著一隻竹編水果籃,裡頭躺了三顆紅柿子,另外一顆紅柿子則滾落籃子外,左上端鐵畫銀鉤揮灑著「柿柿如意」
「你專程來探望我?媽呀!我真是受寵若驚呢。」韓水綠笑著挖苦。
「你的古董店開張近三年了,我早就想過來參觀,可惜……」薩孟哲從櫃子裡取出一隻一尺高、線條簡單俐落卻充滿童趣的石刻貓頭鷹,愛不釋手的拿在手上把玩。
「可惜你的工作太忙?可惜你的約會太多?根本抽不出時間,是嗎?你這算什麼好朋友!」韓水綠不客氣的數落他。
「水綠同學,我真同情你老公,他怎麼受得了你的叨嘴碎念?」
「不勞你費心,我老公他早就習慣了。他呀!一天不被我嘮叨個把鐘頭,說不定還覺得渾身不舒服呢。」
「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跟你老公真是天生絕配。」他不知道天底下的女人是不是都跟水綠一個樣?婚前裝優雅裝可愛,婚後就扯下偽裝的面具露出嘮叨本色,照三餐念個沒完沒了?話說回來,水綠的老公都甘之如飴了,他這個小學同學瞎操個什麼心?他抓起貓頭鷹,說:
「呃……這只呆呆傻傻的鴟鵂造型煞是可愛,我決定買了。」
「鴟鵂?我敢跟你打賭,十個人裡面大概只有兩個知道鴟鵂指的是什麼東東,但如果說是貓頭鷹,那麼連念幼幼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它。」水綠白他一眼,很受不了這些動不動就說一些生澀學名的獸醫師。
「貓頭鷹的確比鴟鵂來得通俗易懂……同學,請你借我一把鎯頭。」
「買貓頭鷹就買貓頭鷹,借鎯頭幹嘛?」水綠打開工具箱找出一把鎯頭,滿臉疑惑的遞給他。
「我不禁懷疑,老人癡呆症是不是提早跟你報到?否則,你怎會忘了我是專搞破壞的破壞王?」他促狹的朝水綠擠眉弄眼,邪得帥氣的表情害已經嫁為人婦的水綠還是忍不住發暈三秒鐘。
「我怎會忘記閣下三天兩頭就要賠學校的玻璃啦門鎖啦!最絕的是有一次你拉歪學校升旗台的旗竿。」
「你還記得那次呀!」他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耳蝸,露出難得一見的靦腆笑容。
那是他念小五時的傑作,當時的他皮得像只不安分的小潑猴。有一天,他很大方的宣佈,要掏腰包請班上的男同學吃雪糕棒冰,條件是必須跟他一起到升旗台前面,他拿出預藏的繩索牢牢綁住旗竿,然後,一群調皮的小男生像在跟旗竿拔河似,硬生生將高且直的旗竿拉得彎下腰。
結果,冰冰涼涼的雪糕棒冰還沒口福吃到,就被叫進訓導處排排站,一個個手心朝上結結實實挨了三籐條,還要回家寫悔過書。
這次的拉彎旗竿事件鬧得全校皆知五年忠班有個破壞王薩孟哲。然而,破壞王這三個字,絲毫無損他在小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地位。打從小薩孟哲念幼稚園小班開始,就極受小女生歡迎,常常接到早熟小女生傳紙條給他,其中包括跟他很麻吉很哥兒們的韓水綠。
「水綠,貴店賣不賣情書?」他突然問。
「情書?如果你有拿破侖當年寫給約瑟芬的情書,我當然賣,而且,保證賣高價。」
「那……老闆娘念小五時寫給班上男同學的情書呢?」他笑得一臉壞。
「不會吧?你這老小子手上不會真的還保留二十年前我寫給你的情書吧?」水綠懷疑薩孟哲今天是專程來踢館糗她的。
「我想想看你的情書是怎麼寫的……孟哲,我很喜歡你,下課後,你願意到我家吃蛋卷喝汽水看小甜甜嗎?」他倒背如流。
「天啊!沒想到我那麼早熟,才念小五就發花癡?不過,我真的想不起來,下課後,你有沒有跟我一起回家?」
「當然沒有。」他斬釘截鐵。
「哦?那麼,當年我的小小心靈一定飽受打擊。」
「誰叫你那麼笨啊?吃蛋卷喝汽水我是不反對啦!不過,你幹嘛找我一起看小甜甜?我是男生耶!邀我看無敵鐵金剛還差不多。好啦!今天我不是來找你開同學會回憶童年往事。老闆娘,我拜託你站遠一點。」他把貓頭鷹擺平在桌上。
「你……你要拿鎯頭敲毀它?拜託!它是我千辛萬苦從英國的跳蚤市場挖到的寶,經由專家鑒定是十八世紀的古董耶。」水綠震愕一瞠,不惜甘冒被鎯頭敲到的危險,伸手搶走無辜的貓頭鷹。
「喂!我買下它,它就是我的,我愛在它身上潑墨或者拿電鑽鑿個洞,是我家的事。」
「它賣八萬喔。」水綠好心提醒他。
「喏!你拿去刷卡。」他從皮夾裡抽出大來卡,一手交給水綠,一手搶回貓頭鷹。
「不!我不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飄洋過海尋回的寶貝,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暴徒拿鎯頭敲得稀巴爛。」
「放心,我只打算敲斷它的尾巴。而且,我保證會將它送去修補。」他的眼睛緊緊盯住即將遭殃的倒霉貓頭鷹,心裡飛快盤算著該使用多大的力道,才可以破壞得恰到好處。
「神經病裡你錢多沒處花啊?要不,幹嘛跟錢過不去?沒事花八萬元買一隻兩百年前的石刻貓頭鷹,然後狠心拿鎯頭敲斷尾巴再假好心送去修補?我親愛的薩大獸醫!念在你是我小學同班同學的份上,我不得不雞婆提醒你,修補不保證一定可以恢復原貌,蹩腳一點的修補師傅很有可能會留下一道很明顯很礙眼的修補痕跡喔。」
「關於這一點,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找的修補師傅手藝一流。」
「哦?我認識幾位拔尖的古董修補師傅,你倒是說說看,你打算找誰修補?」
「我要找『愛新覺羅』的金毓嫻修補。」提起金毓嫻三個字,薩孟哲眉眼唇角儘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認識古董界的漂亮寶貝毓嫻格格?」水綠瞪著他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熊熊用力拍一下手掌,扯開嗓門大叫:
「老小子!你轉性啦?我記得你收藏一拖拉庫洋裡洋氣的漂亮水晶跟精緻骨瓷,什麼時候移情別戀愛上中國的老古董?哎呀!我明白了!莫非你看上金毓嫻,想追求她?所以,跑到我店裡買古董再故意毀壞,然後送去給金毓嫻修補,藉機親近她?孟哲,你真是用心良苦哇。」水綠像一隻鼓動翅膀咯咯叫的老母雞。
「天啊!跟老同學在一起真可怕,光憑著三言兩語就被摸清心思。」他笑呵呵承認。
「你真的想追求金毓嫻?哈……」水綠捧腹大笑。
「我的老闆娘同學,你這是什麼態度啊?你當我追求金毓嫻是一則笑話嗎?」他滿臉不服氣的詰問。
「不,當然不是笑話。只是,你追求她時,千萬記得要帶上鋼盔,才不會撞得滿頭包。」
「你是說?」
「金毓嫻是古董界公認的大美人,想追求她的男人多得數不清,卻個個撞得鼻青臉腫,紛紛打退堂鼓。」
「哦?」
「她的哥哥金溥杉曾經說過,他妹妹眼中只有古董沒有男人,他甚至預言他的妹妹將抱著一堆破銅爛鐵孤寂而終。」
「那是因為她遇上的都是一些沒耐心沒勇氣且受不了挫折的軟腳蝦男人,禁不起她一次兩次三次拒絕,就摸摸鼻子嗚金收兵。我就不同嘍!我這個人是愈挫愈勇,打死不退。」
「我已經站在老同學的立場警告過你,你若仍執意要追金毓嫻,我也沒理由反對。說實話,我早就看不慣那些很沒出息很沒骨氣、丟盡女性顏面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笨女人。喔!老天有眼!終於有個金毓嫻可以好好修理你,為女性同胞出這一口鳥氣。」水綠一派等著看好戲的口吻。
「咱們走著瞧,我一定把金毓嫻追到手!」他信心十足的誇下海口。
「我祝你冒險犯難成功。」
「謝謝你口是心非的祝福。現在,我可以拿鎯頭敲斷這隻貓頭鷹的尾巴了吧?」
「請便!既然你打算找金毓嫻修補,那麼,莫說是敲斷一截尾巴,就算你把貓頭鷹大卸八塊我都不會阻攔。我相信,金毓嫻精湛的修補技術一定可以將貓頭鷹修補得天衣無縫。」
「謝謝你的讚美。」
「喂!我讚美的人是金毓嫻又不是你,你謝個什麼勁啊?」
「金毓嫻很快就會成為我的女朋友,你的讚美我只不過是提早代她向你致謝罷了。」
「是嗎?那……我就拭目以待嘍。」
「愛新覺羅跳蚤屋」位在羅斯福路三段的十米巷子裡,屬老舊的兩層樓建築,寬敞的店門以四片古樸的木質雕刻門扇裝潢門面,像極了清末民初的大戶人家。廊下懸掛一整排大紅燈籠,垂下的紅穗結像風箏般在微風中擺盪。
薩孟哲甫踏進店裡,感覺自己恍如穿越時光隧道,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惱人的塵囂通通拋在腦後,發思古幽情。
他揚著烏漆黑眸興味盎然地瀏覽店內的每一件擺設……紅木圈椅、花梨本貝鼓椅,花梨本貝立鍾、紫檀木貝殼步步高陞四件組、石臼、石墩、石桌、百寶格、佛像、香爐……等等,大小古物琳琅滿目,卻亂中有序的一一陳列著。
「對不起,我找金毓嫻小姐。」薩盂哲告訴站在櫃檯裡面那名清湯掛面、戴黑邊眼鏡穿白衣黑裙的女店員。他打心底佩服金毓嫻確實很有經營手腕,不但賣一屋子老東西,連店員的衣著都像三、四十年代黑白電影時期的復古裝束,跟店內陳列的老舊對像感覺很協調。
「這位先生,請問你找毓嫻姐有什麼事嗎?」
「是『綠水軒』的老闆娘介紹我送東西過來請她修補。」他揚了揚拎在手上的提袋。
「毓嫻姐正在二樓工作室,樓梯口就藏在那座六抽八寶書櫃後面。」店員指指右後方的位置。
「謝謝。」薩孟哲致謝後,依著店員指點的方向找到樓梯,他拾階爬上木質樓梯,登上二樓。
二樓前面是一間打通的大倉庫,倉庫旁邊的房間應該就是金毓嫻的工作室。他進入敞開的工作室,裡頭除了一張擺滿各式工具的長方形工作台之外,卻不見伊人芳蹤。
「奇怪?店員不是說她在工作室嗎?」他納悶的自言自語,舉目四下找了找,這才發現這妮子竟然在工作台底下鋪了張草蓆,身上隨便蓋了件蓑衣,就這樣睡起香甜的午覺。
這個貓眼女孩果然跟貓相同習性,弓起身子蜷臥在工作台底下睡覺?
該不該叫醒她?
不。
就讓她睡到自然醒吧!反正,今天是週日,他又不看診,有的是時間可以耗著等她醒來。
薩盂哲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反向跨坐,把下顎抵住椅背,睜著兩隻幽邃的漆眸逡尋她熟睡的臉孔。
他承認有不少漂亮美層上了他的床,枕著他的胳臂酣睡在他身側,卻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光是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守著睡得很沉很香的她,他的心口就脹滿了幸福。
他心裡很清楚,若像追求時下女孩般,送花給她或者約她吃浪漫的燭光晚餐,對她根本不管用。他必須採取迂迴戰術,拐彎抹角攻陷她的心。
正當他琢磨著該如何追求她時,她的兩排濃長睫翼不安穩的動了動,莫名牽動他的玩心大起。他忍不住起身,抓起擱在工作台上的雞毛撣子拔下一根雞毛,惡作劇的彎身鑽跪到台底,拿雞毛輕輕搔癢她的俏鼻。
「哈……哈啾!」她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鼻尖,慵懶的趴翻個身,緩緩睜眼,悠悠醒來。
「薩孟哲?我的媽呀!你幹嘛像個無聲無息的幽靈出現在我面前?你要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哎喲……好痛哦!」她哇啦哇啦吐出一串話,心這麼一驚、這麼一急,全然忘了自己是睡在工作台底下,竟一頭撞上厚實的工作台,痛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唉上小心一點……雖然我知道你很高興見到我,不過,也犯不著傻楞楞拿自己的頭去撞桌子來歡迎我吧?毓嫻!乖乖別動,讓我看看你的額頭有沒有撞破皮?小心留下疤痕變成醜女。」他趁機靠上去,一隻大手很理所當然的撩開她的頭髮撫觸她的額頭。
「我拿額頭撞桌歡迎你?你少臭美了。」她像觸電般慌慌張張躲開他溫暖的掌心,以狗爬式從另一頭爬出去。
嗚……她好恨!
為什麼每次在他面前她都如此狼狽?
她賭氣的拿背向著他,不想理睬他,心念一轉又覺得不對呀!這裡是她的地盤,該迴避的理應是他。她旋即轉過身,告訴他:
「二樓是倉庫兼工作室,謝絕外人參觀,你想看什麼買什麼儘管下樓找店員就行了,不要杵在這裡影響我工作!」她像揮趕討厭的蒼蠅蚊子般,惡聲惡氣攆他下樓。
「可是,我手上有一件破損的十八世紀石刻貓頭鷹想請你修補。」他連忙打開擱在工作台上的袋子。
「十八世紀的石刻貓頭鷹?一件貨真價實的古董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星期前,好像有一個人還很不屑我把宮廟拆下來的破爛木頭當成寶貝哩!不過,說也奇怪,怎麼才短短七天,那個一臉不屑的人也跟著玩起古董來啦?」她逮住機會挖苦他。
「唉!你沒技術修補就坦白說一句,何必說一堆有的沒有的?我就知道『綠水軒』的老闆娘一定跟我推薦錯人……」他提起袋子轉身就要走人。
「等等……你說是誰推薦你來找我?」她喊住他。
「是『綠水軒』的老闆娘韓水綠跟我推薦你,她說你的修補技術一流,叫我把這只斷尾斷腳的石刻貓頭鷹送到你這裡修補準沒錯。」情非得已!只好把小學同學拖下水。話說他原本只想拿鎯頭敲斷貓頭鷹的扇形尾巴,沒想到他沒把力道拿捏好,在敲斷尾巴的同時,竟然連一對腳也一起敲斷了。
「哦?」她撲下兩排長睫沉吟著。
「我想,貓頭鷹既然毀損已無收藏價值可言,不如扔進垃圾桶算了,幹嘛還不死心花錢修補?更何況……」他故意拿不信任的輕蔑眼光睨她。
「更何況什麼?」敏銳的她讀到他眼中對她的不信任。
「更何況,你這麼年輕,真的有能力修補嗎?萬一修補得很醜,我豈不是花錢找氣受?何苦來哉?我看……我還是隨便找個垃圾桶扔了算。」
「你敢瞧不起我?」她的火氣驟提上來。
「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古有明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的兩隻俊眸懶洋洋的在她臉上溜了一圈。
「你若以貌取人,那就大錯特錯!而且,『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句話對我完全不適用……」
「怎麼不適用?」
「你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是女人,雌性動物,就算我活到七老八十也長不出半根鬍子,0.K.?」
「是哦?我老是忘了你是女人耶。這……奇怪?不管我怎麼看你,都覺得你像個尚未轉大人的小男生。」他嘴角噙笑的看著她那一頭蓬亂的不馴捲曲短髮。
「薩、孟、哲!」她怒聲爆吼,四下尋找凶器想K人洩憤。
「哇!瞧你個頭嬌小,肺活量倒是挺驚人的。」
「廢話少說!快讓我看看那只受傷的貓頭鷹。」
「呃……它是一隻石刻貓頭鷹,沒生命,不是活的,正確的說法它是毀損,不是受傷。」他以悠懶的語調悠懶更正。
「請你不要在我面前上『每日一字』好嗎?」她沒好氣地抗議後,悻悻然往下說:「或許在你這位講求實際的獸醫眼裡,它只是一件沒心跳沒脈搏、毫無生命跡象的石刻;不過,在我這個浪漫得無可救藥的古物商眼裡,它卻是活的、有生命的。因為,雕刻家在一刀一鑿的雕刻過程中,已經附予它不朽的生命。」她耍嘴皮子槓上他。
「哦?」他勾彎唇線,含笑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表情。
「你可曾想過?這些千歲百歲的古老藝術品,它們歷經多少次改朝換代的無情烽火,才得以幸運保存下來?在它們的背後也許隱藏一段纏綿俳惻的愛情,也許是一段高風亮節的義氣,在在留給我們世人無限大的想像空間。正因為如此,我在修補時全心全意投入,並且,樂在其中。」
「從工作中尋找樂趣,的確是值得鼓勵的工作態度。」
「謝謝你的誇獎!現在,我可以看看那隻貓頭鷹嗎?」
「當然可以。」他小心翼翼地從紙袋裡捧出一隻盒子打開來。
「多Q、多可愛的貓頭鷹呵!」她傾身輕撫它大大圓圓的頭顱,皺住一對彎彎的柳葉眉,氣憤質疑:「它的尾巴好像是遭人拿鈍器蓄意破壞。」
「……」他啞口無言,卻甘拜下風的在內心歎道:這妮子簡直比法醫更明察秋毫,光憑一眼就道出真相。當然啦!他當然不會笨到向她自首自己就是那個辣手敲壞貓頭鷹的兇手。
「這種小有年份的灰砂岩修補不易……」她用指甲從毀損處輕輕刮下少許石灰,在手心抹開來後拿放大鏡瞧仔細。
「是不易還是不能?」
「修補其實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尤其,修補這種灰砂岩的仿古泥漿,萬一調配不精準,就會留下一道明顯的修補痕跡。不過,愈是高難度對我愈具有吸引力,你就放心把它交給我,我會全力以赴。」
「你盡力就好,不必為它過度傷神。」他可不願見她為它過度勞心勞神。其實,他壓根兒不關心修補後的貓頭鷹是否完好如初。貓頭鷹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他藉機親近她的一座橋樑罷了,功能一如在七夕夜供牛郎織女相逢的鵲橋。話說回來,他當然不甘心、也不容許自己久久才能見她一面,就算絞盡腦汁也要想辦法製造一連串的見面機會才行。
「你真是客氣得令人……驚訝。」她一臉驚奇的看著他。她從事修補工作這麼多年,所碰上的客人幾乎會要求她無論如何都要修補到天衣無縫,第一次碰到像他這種只要求她盡力就好不必過度傷神的客人。
「我的意思是……不就是一隻貓頭鷹嗎?能修補就盡力修補,若修補不好,我也不會怪你。我之所以這麼說,因為我不想、也不願增添你的心理壓力。」他很想實話告訴她,就算她把貓頭鷹的尾巴黏歪、斷腳黏反,他都無所謂。
「既然你不在乎修不修補得完美,我建議你乾脆到書局買一瓶三秒瞬間膠自己動手粘一粘就行了,何必花錢送到我這裡修補?」她很有個性的把這樁自動找上門的生意往外推。
「這……這……」他沒料到她會有此一說,向來口才便給的他霎時變成了大舌頭。他在心裡納悶想著: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一心為她設想,她不知感激也就罷,怎還反過來攻詰他?
「還有,你怎沒問我要收你多少修補費?要花多少時間才能修復?」她發覺他根本沒把心思放在貓頭鷹身上。
「就算我忘了問,你也應該主動告訴我。」他的舌頭開始恢復功力。
「我收你八千元修補費,十天後,你可以過來取回。」她蓋好盒子收妥。
「你修補時,我可以過來看看嗎?」這點對他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放心我?」她掀眸涼涼瞅他。
「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想過來關心一下我的貓頭鷹。」
「這……當我在修補時最怕分心,所以,從不允許有人在旁邊觀看。不過,你若保證不說話不干擾不讓我分心的話,我倒是可以破例答應讓你過來。」她這個人一向知恩圖報,之所以破例答應他,無非是想償還他為了堅持陪她守著拋錨貨車,不惜氣跑女朋友的人情。
「太好了!」達到口口的的他笑燦了眼。
「太好了?」她狐疑的眼溜向笑得一臉賊的他。
「呃……不!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通融。」他捏把冷汗的趕緊解釋。
「哦。」
「那……貓頭鷹就交給你,下星期天我再過來。」他很想留下來跟她說話,但,若一味賴著不走就顯得太不識趣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