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日誌 第二章
    x月x日        ——一片大氣透晴光  

    做了一個夢,夢見幽浮。  

    好親近的人要離開我了,他說他要回故鄉去,叫我不要難過。  

    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坐上飛碟,離開我遠遠地去,留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回頭──從飛碟──看我最後一眼──赫然變成是速水真澄!  

    然後場景轉切,我來到了一處神秘的殿堂,朝對著神。  

    神歎息說:我不能照顧你一輩子的,羅沙。  

    我失聲痛哭,哭得哽咽了起來,呼吸不過來。

    淚一直流。  

    醒來的時候,眼角濕濕的;夢裡痛哭難過的感覺,依舊好真實的存在,令我心悸不已。  

    我實在想不懂這夢在暗示什麼。  

    愛情可能不順遂?  

    ☆★☆

    像做賊一樣,羅沙眼睛滑溜地一轉,確定沒有人在注意她,才小心地合上小冊子。那是她的秘密手記小冊,取名「淡淡幽情」。封面上是個顰眉托腮,帶點憂鬱的少女。  

    她收好小冊,然後拿出周記,想了想,提筆寫著:

    「是一個新的開始,不緬懷過去,不憧憬未來,努力現在。」  

    寫完,她低頭又看了一次,笑了起來。她實在真佩服她自己,背得出這種陳腐老八股。  

    「馬琪,幫我傳到前面,說我要補交的。」她把周記傳給前方的馬琪。  

    「你現在才交?有夠混的!」馬琪隨手翻了翻她的周記。  

    「別亂翻!」她打了馬琪一下。「現在幾點了?楊貴妃怎麼還沒來?」

    「楊貴妃請假生孩子去了,臨時找不到代課老師,所以放我們自己吃草嘍。」

    「真的?還好我便當沒蒸,剛好提前用膳。」羅沙喜孜孜地拿出便當。  

    吃到一半,祝艾波轉過頭來,沒事找事,說是要做什麼心理測驗,題目是:什麼樣的疼痛,讓你最難忍受?.  

    林子倩耳朵尖,越過北緯三十八度線。來到青瓦台說:

    「胃痛。我最受不了胃痛了。」

    「馬琪呢?」

    「牙疼,」馬琪點點腮幫。「尤其是『智齒』,每次只要火氣稍微大,就痛得我受不了,」

    「二胡?」

    胡書瑋放下課本,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說:

    「我有偏頭痛的毛病,最恨那種折磨了。」

    「好……依照我的推論,」祝艾波開始分析:「子情是神經質型的,容易為一點小事緊張、嘰哩呱啦叫。馬琪原則上屬於心思細膩縝密型的,但得小心注意有歇斯底里的傾向。至於二胡。易怒、暴躁、缺乏安全感,基本上是心智未成熟型。」

    「那你自己呢?」

    「我啊──」祝艾波說:「我有經痛,屬於女性陰柔纖細的象徵。」

    這是那門子的分析理論!羅沙用湯匙挖了一口飯送進嘴裡,問祝艾波說:

    「艾波,你這是根據什麼分析的。佛洛依德?還是楊格?或者其它什麼心理大師派別?」   

    「都不是,我是根據獨家的『波氏精神分析理論』。」

    「無聊!」胡書瑋戴起眼鏡,繼續看她的書。  

    其他的人把方向轉到羅沙,追逼她,最不能忍受什麼疼痛。  

    「不能說。」羅沙搖頭。  

    「為什麼不能說?」

    「不能說就是不能說。」

    「為什麼?」她們還是不放棄。  

    她只好警告她們:「你們真要問。待會兒吃不下飯可不能怪我。」

    「這跟吃飯有什麼關係?」林子倩奇怪地問。  

    「關係可大了……」羅沙快速把便當吃光,才慢條斯裡地告訴她們:「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上廁所時『千呼萬喚還不出來』,偏偏後頭又『大珠小珠急著落玉盤』時的那種痛。」

    「想想看。」她繼續補充說明:「肛門口有個東西堵在那裡不肯出來,偏偏肚子又絞痛得受不了;那滋味多難受,多──」

    話還沒有說完。祝艾波就爆出一聲尖叫:「唉呀!羅沙,你好髒、好噁心哦!」

    惹得全班都回頭看羅沙探究竟,馬琪也邊笑邊捶了她好幾拳。  

    「是你們自己說要聽的,」羅沙擺出最無辜的表情。  

    可是結果,叫歸叫。中午那頓飯,她們吃得比誰都香;羅沙支著下巴。看她們吃飯,說:

    「你們就是喜歡誇張。女人啊!真是世界上最會矯柔造作、誇張的動物。」  

    沒有人理她。她看著看著,又突然說:

    「我做了一個夢。」

    「什麼夢。」馬琪速度最快,一下子就把午餐解決。  

    「忘了。」

    「那你還說!」

    「你們相信夢境是一種預言嗎?」她又問。  

    祝艾波把剩下的飯倒掉,也算是用完午飯。她挑了挑眉說:「夢是一組迷惑的問號,危險的驚歎號。」

    「是嗎?」

    「誰要跟我去福利社吃蛋糕!」林子倩高興地插進來問。  

    「子倩,你才剛吃完便當呢!」祝艾波誇張地搖頭。  

    林子倩很委屈的說:「可是人家肚子餓了嘛!」

    「我要去!羅沙你也來!」馬琪推開桌子站起來。順勢抓起羅沙,連帶地也把祝艾波拉出來。  

    出了課室。她們才發現天空藍得那麼瑰麗,又高又遼闊,讓人禁不住想發誓。  

    羅沙覺得胸中一股熱浪澎湃,忍不住大聲呼叫: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時人見我恆殊調,聞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哎!我真真是愛死了李白!這光景,如果再逢起風,我該可立幾千幾百個誓言呢!」

    「算了吧!」祝艾波譏笑地說:「你的誓言最不值錢了。你發誓就像在吹泡泡氣球,不用針戳,自己就會破。」

    她這番話讓羅沙洩氣極了,可是羅沙一抬頭,望見滿空的藍顏色,立刻又雄心萬丈,覺得沒有什麼是不能發誓的。  

    採購完糧食後,她們幾個在福利社外遇到了速水真澄──羅沙正張得好大一個嘴巴,在咬馬琪手上的那支紅豆冰棒。  

    速水真澄看著在笑,嘲笑的笑。

    走遠後,馬琪說:「這下正好,你給了他一個既深刻且特殊的印象。」

    祝艾波撇撇嘴。「什麼正好?丟臉死了!」

    是啊!這有什麼屁用!形象都糟蹋光了!羅沙咬著唇,用力踢著腳下的水泥土。  

    午休過後,培堯兄來上課,在黑板上畫了一條白線,外加一山淬毒的箭簇,說那叫「射線」。  

    「射線是不懂得拐彎的。反向而馳的軌跡,沒有交叉的可能。」培堯兄苦著眉說。  

    最近上課,培堯兄也開始和蘇格拉底、怕拉圖、亞里士多德等稱兄道弟起來。馬琪說,他一定遭遇到什麼不如意。才會變得這麼哲學。  

    「大概吧!」羅沙想。培堯兄最近特別喜歡找她麻煩,動不動就說她是他十幾年教書生涯裡最大的恥辱;還罵她是「數字和公式的白癡」;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也。  

    真背!如果她像二胡那麼天才就好了。  

    「唉!如果快樂得意能預約,那該有多好!」她大歎。  

    不過,如果這樣,把未來幸福順利的氣數預約光了,那也不好。那樣的話,只怕晚景淒涼。  

    五十分鐘就在自怨自艾中度過。鈴響後,馬琪拍她的桌子說:

    「還在睡!還不快點換衣服!遲到的話,小心翁老罰你跑八百!」

    一語提醒夢中人,翁老最討厭人拖拖拉拉的。上他的課如果遲到,兩圈操場伺候准跑不了。  

    她們在最後倒數計時內趕到場邊集合,翁老已經顯得很不耐煩了。  

    「動作快一點!你們女孩子就是麻煩。做什麼事都拖拖拉拉的。快!」他猛吹哨子,「今天我們上跳遠,後面那幾個同學先去把沙坑鏟一鏟;其它的人操場跑一圈,快!」

    「不公平!每次都要我們幾個作苦工,」祝艾波埋怨說。  

    「你真的很嚕嗦。又愛發牢騷!」胡書瑋頂她一句。  

    胡書瑋喜歡和祝艾波唱反調,老是為反對她而反對。她們皆認為這是因為她們兩個八字犯沖。  

    祝艾波身材好,渾身女人氣,說話嗲聲嗲氣的,別說胡書瑋討厭,有時連對這種事最麻木的羅沙都有點看不順眼。  

    祝艾波說她們這是在嫉妒她。  

    「狗屎!她就以為全天下只有她一個美女。」心情不好的時候,羅沙會這樣咕嚷。  

    可是胡書瑋頭腦好,成績好,她居然也跟祝艾波一般見識,還是叫人覺得很有意思。  

    「總歸是女人!」這是羅沙的結論。  

    「別再玩了!翁老來了,趕快鏟一鏟!」馬琪像攪沙拉一樣,把沙坑攪得一團亂。  

    翁老走到沙坑邊,看了一會兒,突然宣怖要考試,隨手指著羅沙說:

    「你先跳一次作示範。」

    她只好硬著頭皮上了。但是意外加吃驚,害得她演出失常,出糗出到印度洋。  

    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反正當她凌風躍向空中。滿心以為要締造出新世界紀錄了,一股陰風陰謀地心引力,硬是將她拉往地球表面。只聽到「碰」一聲,天雷勾動地火,她先是屁股著地,然後背部屯沙,四腳朝天,跌了一個狗吃屎。  

    「哈哈哈……」祝艾波張了個蛤蟆嘴,——地笑。  

    每個人都在笑。  

    沙坑邊臨著的那棟建築物「白宮」二樓正是課後社團活動的部室。速水真澄倚靠在「白宮」的白牆桿,正看著這邊,他也在笑。  

    羅沙生了起來,恰巧正對著她最夢魘的那個人──艾維特,他就站在沙坑邊。  

    艾維特是來找翁老的,課務部有人-他拿文件給翁老,恰巧讓他撞上了這一幕。  

    只有他沒有笑,皺著眉,好像是在責備她到底在開什麼玩笑。  

    「衰!」羅沙嘀咕了一聲,聲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到。她邊起來邊搓揉著臀股。那一摔,幾乎讓她屁股開了花。

    結果,社團活動時,速水真澄發還上次的素描作品,竟在她的畫紙上評語說:下次「飛天」時,請注意地心引力。  

    等他經過她身邊時,她指指他的評語,無言的抗議。他掩著笑,拿起筆。變本加厲地在評語旁草畫上她跌個狗吃屎的模樣。  

    她實在太訝異了,以致於忘了生氣。  

    「喂!羅沙!」馬琪小聲喊她:「你知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結婚了?不會吧……」這個消息莫名地讓羅沙臉上的神采黯淡下來。  

    「怎麼不會?你沒看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是啊!那枚戒指。第一天她其實就發現了,只是一直不願強迫自己去想……

    「我聽說,」馬琪壓低聲音又說:「他和他太太是先有了關係,不得已才奉兒女之命結婚,不到一年便鬧翻,現在好像分居了。」

    「你怎麼曉得?」

    「七班的麻皮告訴四班的八哥們時,我正巧聽到的。」  

    「聽來的?」羅沙清澄的眼中,有點兒怒,也有點兒憂。  

    是的……關於許多事,她不也都是聽來的?謠言便是這般聽來的,又散了出去般的起吧?她寧願相信這件事僅僅是傳言。  

    速水真澄全場大致巡看了一遍後,站在石膏像旁,把臉朝向大家說:

    「今天就到此為止。下一次請各位到部室來之前,先把草圖畫好,我們再一一對照作品檢討。現在各位可以離開了──羅沙同學,能不能請你留下來幫忙整理部室?」  

    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這讓羅沙心中不禁竊喜。  

    馬琪對她眨了眨眼,神秘地笑了一下走了。祝艾波卻反常的沈默。  

    「謝謝你留下來幫忙。請幫我把那邊桌上的東西歸位好嗎?」速水真澄指了指靠窗的桌子,按著就自顧整理另一張工作。  

    並不是很粗重或者麻煩的工作,只是比較瑣碎而已,羅沙很快就將桌子整理好了。  

    「整理好了,速水先生。」羅沙說。  

    「叫我『真澄』就可以。」速水真澄說:「你這樣叫我,好像我多老氣似的──」他突然笑了起來。「你今天那個『狗吃屎』,可跌得真不標準。」  

    他重提她的糗事,讓羅沙覺得有些窘,但也讓她好生意外,因為他的態度輕鬆得和他的形象一點也不相符。  

    「原來你並不是很嚴肅嘛!」羅沙說:「既然如此。幹嘛沒事端得一副很冷很酷的模樣?我還以為你這個人很凶悍!」

    速水真澄聽了哈哈大笑。  

    「小心臉上的皺紋!」羅沙提醒他。  

    他笑得更厲害了。  

    原來速水真澄是這樣一個人!她想她有點瞭解了。外表是不可靠的,除非能探觸到華麗背後的隱相。  

    她的視線又觸及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她很想問問他有關於那枚戒指的「故事」,可是她不敢。  

    然而,他們的第一類接觸算是有了好的開始。在羅沙離開部室時,他們已熟稔得像老朋友。  

    感情的事真是不可思議!兩個原本界屬陌生的人,一下子就成為種性相投的朋友。  

    午陽仍正魅,卻突如下了一場大雷雨。雖然一路沖、躲、遮、閃,羅沙還是淋了一身濕回家。  

    「回來了!」羅母說:「又淋雨了!現在天上酸雨多,小心你淋多了,以後變成禿頭。」

    「拜-!媽!別這樣危言聳聽好嗎?麻煩你拿一條乾毛巾給我好不好!我頭髮都濕了。」羅沙甩著發上的水珠。  

    「你別這樣亂甩!」羅母急忙塞條毛巾給羅沙。「別搞得地上到處是水漬,殘留一些有害物質。」

    「我的天!」羅沙抓著毛巾低頭猛擦一陣,然後抬起頭,頭髮亂蓬蓬的。「你就是喜歡製造危機意識,害我心驚肉跳老半天。像上次,一看報上說某種葡萄使用過多農藥,吃多了有致癌的可能,你就把一冰箱的葡萄全部丟掉!那很貴的呢!你知不知道?爸說你太大驚小怪了!」

    「總比吃了得癌好吧?你們父女就是太鬆散了,一點都沒有『居安思危』的意識。快把頭髮擦乾,免得禿頭又感冒!早叫你帶傘以防萬一,你偏是不帶!」

    其實她早早就不再拜訪浪漫了,不帶傘,只不過因為懶惰。  

    羅母繼續囉嗦說:「你啊,就是懶!帶把傘也不會重到那裡去,就算不遮雨,遮太陽也好。現在全球溫室效應的關係,臭氧層遭受破壞,紫外線曬多了,會得皮膚癌的!」

    「媽!」羅沙比個手勢,想停止論爭。這種話題是爭論不休的,她母親就是想得太多,緊張過度。  

    「去去去……快去洗個澡把這身濕衣服換下,別再站在這裡讓我看了生氣。」羅母把羅沙推進浴室。  

    淋過雨後再洗個熱水澡,實在是舒服至極的享受。全身舒暢無比,特別有一種輕鬆乾爽。  

    洗完澡,她本來想看書,盡一下本份;大概枕頭太軟的關係,原只是稍微趴著休息而已。最後卻睡過了頭。結果,她發了那麼多的誓,許下那麼多的承諾,沒有一項實現的!  

    也許,真如祝艾波老愛嗤鼻的,她只是一個做白日夢的人。  

    「啊──去!」她雙手亂揮亂搖,想把那些思想趕開。然後丟下棉被,抓起外套,衝下樓邊喊說:

    「媽,我出去一下!」

    外頭的空氣很清新,大概因為黃昏下過雨的關係。她隨著空氣的氣流走著,逐步到了河堤。  

    河堤外有人在放煙火,她歇了腳步坐在河堤上看著,意外地看見了祝艾波。  

    「羅沙!」祝艾波也看見她了,同她走過來。  

    祝艾波一身時裝雜誌裡的流行時尚,足蹬三寸高跟,走起路來婀娜多姿,在煙火下看起來尤其漂亮。  

    「你怎麼也來了?」祝艾波問。  

    「我不知道這裡有人在放煙火,只是隨處走著,就走到這裡了。你呢?自己一個人來的?──看!好美!」羅沙的眼裡映出煙火的光,比擬天星一顆顆。

    祝艾波脫掉高跟鞋,靜靜坐在羅沙身旁,抬頭看著煙火的明亮,沒有說話。  

    這是個熱帶爬蟲動物之夜,黑暗的氣氛吐息著一種神秘,那是爬蟲們的唾液。它在預言,迷霧在上空梟繞,某個糾結的故事悄悄要展開……

    「我喜歡他。」祝艾波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樣的話,然後踩著裸步離去,留給羅沙迷惑的空間。  

    ☆★☆

    風好大,灌得人滿心惆悵。  

    羅沙無精打采地掛在欄杆上,有視無線地望著手上的成績單。她已經以這樣的姿態站在那裡悵然了許久。  

    慘啊!這失敗直可比小拿的滑鐵盧,從此一蹶不起。  

    「心痛的感覺,原來是這般地蝕人。唉──」她長歎了一聲。  

    「少來……」馬琪在她背後出現。「少裝一張苦瓜臉給我們看。跟你小學六年,中學三年,外加高中三年同廝混,我從來就沒看過你為功課、成續操過什麼心。現在突然道德意識變得這麼強,還一臉纖悔相──拜-你!簡直像馬頭接在驢身上,看了怪叫人覺得難受不習慣。」

    「還不錯嘛!還『第五名』。」胡書瑋把她的成績單抽過去,看了一眼說:「上帝對你也實在大厚愛了,我還以為你應該穩坐『第一名』的龍位。」

    「是啊!『厚愛』──」羅沙的聲音打鼻子哼出來。「只不過是倒數的而已!你們這些『既得利益者』,真是沒愛心!難怪我們的教育生態這麼不健康。其來有自!其來有自!」

    「罷了!別說這種酸酸溜溜、洩氣的話,我還以為你頂超脫的!」馬琪瞧著她的成績單發笑。  

    「啊喲!超脫──被艾維特罰站的人不是你!你當然那樣說!」

    想到剛剛的事,她就覺得──那種感覺很奇怪,說不上來是什麼。只是,她的心跳得特別厲害。  

    當然,因為成績單的緣故的消沈是有的;只是另一方面,她覺得她好像是陷入了某種泥沼當中,又像是在期待一些莫名的──

    她實在說不上來。  

    剛剛上課,艾維特突然發神經,竟然叫她起來,問了她一個不及物動詞的問題,她不會,他瞥了她一眼,竟然讓她站到下課。可是整堂課,他就站在她座旁講課監督。  

    速水真澄剛好從課室廊外走過,看見了她的醜相,對她扮了一個鬼臉,她剛好從艾維特的肩膀上方瞄到。  

    祝艾波說她有亂視,看人的眼光沒有焦距。她沒好氣的問她到底又知道她在看誰了,祝艾波卻只是神秘地笑了一笑,沒有回答。  

    想及祝艾波,她便不由自主地有種不安。那天晚上,她在河堤上莫名地對她說的那話,到底有什麼用意?那天晚上以後,每次她有意想問清楚時,她就像看穿她似地,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瞅著她,害她開不了口。  

    祝艾波的笑絕對有言外之意,只不過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有時她實在很討厭祝艾波這樣製造懸疑的氣氛,那感覺好像她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慌慌的。  

    尤其剛剛上課。艾維特一直站在她座旁,距離那麼近,她難免會呼吸到他身上的氣息。那是種男性陽剛的味道。那一時,她的心臟跳得很厲害,「澎!澎!」地好大聲,她只盼沒有人聽到。加上今天他穿了一件黃色襯衫、牛仔褲,經松的打扮,卻顯得很……唉!更性感了。  

    她正為自己這樣的腦筋短路感到耳根有點紅,祝艾波支著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她,張口替她說:

    「唉!更性感了。」

    然後瞧著她看,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完全看穿她一般……

    「……嘿!羅沙!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馬琪極其不悅地在她身旁大叫。  

    「小聲點,你想害我耳聾啊!」羅沙急忙掩住耳朵。  

    「還不錯嘛!精神還這麼好!剛剛還裝作一副很消沈的樣子。」

    「我現在的心情啊……」羅沙苦笑一下。「也好,也不好;東山飄雨西山睛又睛時多雲偶毛雨;也像是一隻船,駛到海中央。」

    「什麼意思?」

    「茫然啦!」

    馬琪搖頭晃腦說:「嘖嘖!又在發神經了!」

    「我看待會兒你也跟著我一塊到櫻大晃晃好了!」胡書瑋說:「吸收培養一些學術氣質,讓大學的花花草草先熟稔你的氣味,等明年,搞不好櫻花大道就會有你的一塊地盤。」

    祝艾波從課室走出來說:「二胡你是不是唸書念短路了?就算是群雄割據,動物劃分勢力範圍,也要先撒泡尿,別人才聞得出氣味。再說,羅沙啊,嘖嘖……」祝艾波衝著羅沙,搖頭表示她無藥可救。  

    「波霸,你最近變得粗俗多了!」馬琪回嘴。  

    說歸說,末了她們還是去了,讓那些雜草和櫻花先熟悉她們的氣味。後來天透黑了,馬琪和林子倩,還有胡書瑋,把氣味一路撒到大學對面的速食店,留下羅沙祝艾波在櫻花大道。  

    「哇!天氣真好!好大好圓的月亮!」羅沙高伸雙臂,狀似要擁抱夜空。月亮是那樣冷掛在天頭,檢視眾生般嘲弄。  

    「你有毛病啊?現在是朔日期,那來的月亮?」祝艾波靠著樹幹,抱著胸說。  

    她定睛一看,果然,她將路燈看成皓月。

    不過,她還是覺得怪怪的,總覺得有誰在監視。仔細搜索過後才發現,躲在西天那一顆星星在笑她。她索性靠在樹背,對著它望,看誰冷得過誰!  

    遠遠地,馬琪穿過櫻花道走過來,看見羅沙的模樣,打她一下,笑罵著:

    「你神經啊!無聊!沒事跟星星使性子、鬧意氣做什麼!」

    「所以我說她腦筋有問題!剛剛還把路燈當作是月亮!」祝艾波又在嘲笑她了。  

    「給我一個漢堡。」羅沙手伸進馬琪手抱的紙袋裡,抓了一個漢堡,大口咬下一嘴。  

    咀嚼讓心情放鬆多了。剛剛她覺得心情好重。這樣晃了一晚,美其名來預約學術氣息,其實也是難受的。這和閒散的心情不同,多了種負擔,尤其像她在拿了一張那樣的成績單以後。  

    解決掉一個漢堡,羅沙又伸手拿了一個,咬了一口說.  

    「我得回家了。二胡呢。還有子倩?」

    「她們老早先走了。」

    「那我們也走吧!」

    祝艾波把馬琪手裡最後一個漢堡拿走,邊吃邊走在前頭。坡道上方,燈火已開始朦朧。  

    她們各搭不同向的街車。羅沙要搭的街車先到,早早回了家。  

    羅家一如往常的平靜。晚飯後的閒暇,羅爸坐在沙發上看報,羅母守在電視機旁打盹。  

    羅沙把書包丟下,物觸的力讓書包掀開來,小台起一股風。那張倒數第五名的成續單,方方正正地躺飄在茶几上。  

    羅爸放下報紙,提拉了下老花眼鏡,專注地研究那張單子好一會兒。  

    「羅沙,你看,你是不是該多多拜訪……呢,多多拜訪書本和自修了!」羅爸和羅沙商量著說。  

    羅母盹醒了,也在一旁嘀咕:

    「你再這樣懶散下去的話,骨頭都要生水了。成天到晚四處晃,現在可好了,丟臉丟到家了。看看你的成績,英文居然只有四十一分!數學更不用提了!我奇怪你們老師怎麼會放過你!」  

    「啊!那個?今天上課被罰站過了!」羅沙大言不慚。  

    羅家的家風一向是很自由的;她和父母之間也像是朋友一般,所以她才會有恃無恐,絲毫不擔心。  

    「這種話你還敢講!請你有一點覺悟、羞恥心好嗎?」羅母搖頭說。  

    其實羅沙心裡也是夠煩的!只是她煩歸煩,並沒有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勝敗乃兵家常事,鹿死誰手尚猶未知,提早緊張做什麼!多累死一些細胞而已。  

    所以她纖悔五分鐘後,就擁抱電視墮落了。螢光幕上播的是法國片──「我女朋友的男朋友」。

    看到女主角因為怯懦而拒絕心中愛慕的人的慇勤,回到家中,躲在浴室打自己耳光、痛恨自己沒用的那幕時,羅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拐到桌腳,跌了一大跤,頭撞到桌子,摔碎了一隻花瓶。  

    好像被窺破了心思一樣,赤裸裸的。  

    片中女主角講了一句話,羅沙覺得很有道理,卻又害怕去推想它的邏輯。  

    ──沒有理由不能和朋友像和情人在一起時一樣的快樂──

    她跳了起來是因為突然在腦中冒出速水真澄的意像。  

    羅母聞聲從房裡探出頭,扯開嗓門說:

    「又打碎什麼東西了?你那麼閒的話,出去幫我買斤蛋回來,順便買包鹽。」

    「知道了!」羅沙喊回去,穿著拖鞋跑出門,匆匆買了東西,卻差點撞上電線桿。  

    不過,人沒撞到,但羅母交待她買的雞蛋卻全破了。她把它們處理掉,又到超級市場跑一趟,回來時卻遇見了艾維特。  

    他沒有看見她,還是板著臉。  

    羅沙遠遠站著,想繞路走開。她前頭有個女孩不小心撞到了艾維特,嬌著臉對他道歉,他根本不理對方,繼續走他的路。那女孩整個臉色都變了,悻悻然地走開。  

    看到這種情形,她突然有種很阿Q的想法:艾維特根本是對誰也不理睬。雖然他常常凶她,給她臉色看,但反面去想,這搞不好是因為他對她特別青睞。  

    「哎!我真是有病!」她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自我陶醉也不是這種陶醉法的。馬琪如果知道她這麼想,鐵會笑掉她的假牙了。  

    「趕快回去睡覺,補充一些腦細胞,免得一天到晚想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她又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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