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呂候將是在興奮的情緒中醒來的。自從車禍之後,他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甚至打有記憶以來,只幾次是因為別的事情而興奮,但沒有一件是和女人有關。
此刻他的心境猶如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光明,又猶如在茫茫的大海中,抓到一塊可以求生的木板。
「瓦娃,瓦娃!」他把自己整理妥當後,走出房間,便迫不急待的喊道。
「先生,我在這裡。」
她平穩的語氣,教人錯以為昨晚兩人相知的時刻是夢?發生的。不過呂候將隨即煩悟現在是白天,他才稍稍收斂起喜悅的情緒。
一整個上午,呂侯將根本心不在焉,瓦娃的讀報聲,她扶著他去散步,以及午餐服侍的動作,都令他想一親芳澤。
午餐過後,他在起居間握住瓦娃的手親吻。
「我很想你。」
「我一直在你身邊。」瓦娃羞赧的說。
「我知道,但是我看不見,知道你在身邊,卻又不能抱著你。」
瓦娃拉起他來到他的臥室,仰頭輕聲說,「現在你可以抱我了。」
呂候將一呆,隨即欣然張手一抱,將她抱個滿懷。
兩人頸項纏綿了會兒後,呂候將突然說:「我愛你,我愛你。」
瓦娃突然把他推開,「你說什麼?」
「我愛你。」呂候將握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我愛你,瓦佳。」
「我只是一個照顧你的……看護而已。」瓦娃顫聲回道。
「只是個看護而已嗎?沒有其他的?」
「還有愛——」
「這就夠了。」他猛地把她拉回懷中,在她耳邊輕喃:「我要的不多,只要你的愛。」
瓦娃這回又說謊了。她本想說「還有愛心」,一個看護不就是要具備愛心的嗎?呂候將卻沒給她機會說完。
「別忘了下午兩點的會診。」呂候將正在吻她的耳垂。
「我知道,還有時間。」
他又在她的耳邊吹氣,令她不禁意亂情迷。
※ ※ ※
「如果一切順利,剩下的就是排定手術日期。」醫生笑著說道。
「那真是太好了!」何媽雙手合上,口中喃喃的向老天爺道謝。
「怎麼我去一躺馬來西亞回來,就說要開刀了。」鄭思菲驚訶的說。
「不開刀。」何媽笑著回答,「是雷射手術,對不對?醫生。」
「對。」醫生笑道:「是近年來發展的科技,呂先生的血塊若要用開刀取出,手術的風險比較大,現在用雷射打散血塊,讓細胞慢慢自行吸收,也能達到康復的效果,而且也降低了開刀的風險,是目前成功機率最大的手術。」
醫生每句滿是希望的話教在場的每個人歡喜之情躍然臉上。
就在他們一行人要離開醫院時,瓦娃突然看到一個老人的身影在轉角處消失。那一瞬間,她以為看到了養父,她連忙轉開頭,不敢再看。
在回程的路上,何媽突然問道:「要不要通知老夫人?」
瓦娃在一旁聽見,嚇了一跳,老夫人?莫非是他的母親。
「伯母不是住在加拿大嗎?」鄭思菲好奇的問。
呂候將點頭道:「她聽從醫生的建議,到主氣良好的加拿大靜善。對了,你們對於我的事都沒有透露吧?」
何媽和何伯立刻搖頭,「老夫人打電話來,我們一句話也沒敢說。」
「那就好。」
「天下父母心,兒子出了事,怎麼可以瞞著母親呢?這不是教伯母擔心嗎?」鄭思菲不以為然的說。
坐在一旁的瓦娃,不解地瞪著她,「說了不是更教她擔心嗎?」
呂候將聽出她另有弦外之音,「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什麼?」
鄭思菲沉默了半晌,最後鼓起勇氣說:「我昨天回到公司就接到伯母從加拿大打來找你的電話。」
「你沒說什麼吧?」呂候將緊張起來。
「我不知道她是伯母啊!」鄭思菲開始為自己辯解。
「你說了什麼?」呂候將追問。
「我只說你住院做全身檢查,不能親自來接電話,如此而已。」
霎時,全車一片靜寂。
「我並沒有說出你的病情。」鄭思菲委屈的大叫。 「哦,是嗎?承如你剛才說的,天下父母心。我媽此刻一定坐在飛回台灣的飛機上,你準備接機吧。」呂候將並沒責備鄭思菲,誰教他沒有事先交代她,在他母親面前不可說出他的病情。※ ※ ※「何伯,你要看仔細點,我可沒見過老夫人。」
何伯連連應好,和鄭思菲一樣引頸期盼。
「出來了!就是那個穿旗袍,身材矮胖的老婦人。」
鄭思菲依何伯的措引看去,果見有一名矮胖的老婦人,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出來,她立刻迎上前去。「老夫人,我是呂先生的秘書,姓鄭。」
呂老夫人回頭交代了身後推行李的特別護土幾句,然後便和鄭思菲一同回呂宅。到了呂家,母子見面,自然有一番溫馨場面。
但令鄭思菲驚異的是,原本她以為會看到相擁而泣的場面,誰知他們母子倆一見面,便是歡喜的互相擁抱,現場毫無悲傷之感。
母子倆進人起居室,相談了許久,出來時日老夫人眼眶有些發紅,不知是因為兒子失明,還是周家因此而退婚才難過的。
呂老夫人並不住在別墅,她在加拿大所住的妥善院,為她聯絡了台北一家符合她要求的院所,於是她便帶著護士住到那裡。
※ ※ ※
在等待手術這段期間,呂候將不知是對復明有望而高興,還是對瓦娃的感情日益加深,他一直顯得興致高昂。
「呂先生看起來愈來愈開朗了。」鄭思菲坐在客廳裡,透過窗戶看著外面的日候將說道。
「是呀。」何媽把茶杯遞給她,「這都是瓦娃的功勞,你聽,他的笑聲!」
在鄭思菲的記憶中,她從沒聽見呂候將如此開朗的笑聲,而陪他的人正是瓦娃。她忽然看到一個令她瞪大眼的景象,呂候將笑著伸手去擰瓦娃的鼻子,然後又輕撫她的臉頰,他的舉動不是輕浮,而是一種親暱。她訝異他們的關係已經進步這麼多,雖然她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遲早會起變化,但她沒想到呂候將會如此之快的敞開心懷接受瓦娃。在她印象中,瓦娃是個謹慎的女孩,即使她對呂候將日久生情,但她會輕易地接納呂候將嗎?坐在戶外的太陽椅上,瓦娃對呂候將近日愈來愈熱情的舉止,而感到不安。「先生,鄭小姐在看呢。」瓦娃感到忸怩不安。
「我不怕。」呂候將舒適地把雙手交疊在腦後,優閒地說:「鄭思菲她精明過人,而且我也不怕她知道。」可是我怕!瓦娃心中驚駭地說。
她一直害怕鄭思菲會認出她就是接電話的那名女子。
「瓦娃,門外有人找你。」何媽揚聲喚道。
「有人找你?」呂候將奇怪地問,「你來這兒這麼久了,從沒有人來找過你。」
「我也不知道會有誰來找我?」
瓦娃心裡有些惴惴不安,腮中一點也猜不出維會來找她,該不會是二哥吧?「我出去看著。」瓦娃起身往門外快步走去。
還沒來到門口,她即被一個蒼老的聲音楞得僵住了。
「瓦娃。」
「爸爸!」瓦娃驚呆地望著眼前的老者。
「瓦娃。」老者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雙手,滿臉悲傷的說:「爸爸好想你好不好?」
瓦娃聽得養父說得可憐,眼眶也不禁紅了起來。
「爸爸,我很好,你呢?」
「我前幾天到醫院看病,無意間看到你,打聽之下,才知道你在這裡。你在這兒做什麼?還住這麼好的房子。」老者說著,不停地探頭張望。
「我在這兒當看護,所以往在這裡。」
「是看護他嗎?」老者措著大門旁的走道說。
瓦娃回頭看去,見到呂候將正拄著手杖走出來。
「瓦娃,這位先生是?」呂候將聽見是男人的聲音。
老者一眼就看出眼前這位氣度高尚的男於是這楝別墅的主人,而他的眼睛望著遠方沒有焦距,他登時明白瓦娃看護的對象是個瞎子。
「我是瓦娃的爸爸!」老者立即上前熱情地握住呂候將的手。
「是瓦娃的爸爸,幸會。瓦娃,怎麼不請你父親進客廳坐?」
「啊,不——」瓦娃急要搖手。
「不要客氣,請進。」呂候將邀請道。
「謝謝,謝謝。」老者已經先瓦娃一步走進去。
瓦娃暗地裡捏著冷汗,客廳裡的擺設可都是些骨董,她為那些貴重物品感到擔心。「哇,你的客廳好氣派!」老者一進門,目光犀利地看著價值最貴的骨董。「嘖嘖,這只瓷器看似古樸,但卻是明朝萬曆年問的明黃彩燴。」
呂候將走進來,正好聽見最後一句話,笑道:「你說得對。」
「哦!你看櫃子裡這十幾瓶的鼻煙壺,嘖嘖,我猜這瓶水晶的花鳥彩繪,是乾隆的用弟和親王親筆描繪的吧?」
「包老先生對骨董好像挺瞭解的。」呂候將佩服地說。
老者聽到呂候將稱呼他包老先生時,看了瓦娃一眼,他也不辯解,笑說:「懂一點點。」
他忍不住搓著雙手,眼光留戀地停在這些骨董藝術品上。
「我這次主要是來看看我女兒住在這裡,有沒有給你添麻煩,看來你也是個寬容大方的人,我想瓦娃待在這裡,日子應該會過得不錯,那我這就走了。」
「不多坐一會兒?」呂候將說。
「不了,瓦娃,爸爸還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老者先一步走出大門。
「快去送你父親,去吧。」
瓦娃腳步有如千斤重,萬般不願來到養父面前。
果然老者和剛才見面時表情大不相同了,此刻一臉興奮的說:「瓦娃,你真是找到個好僱主,真是好眼光!」「含爸,你該不會是要我偷骨董吧?」瓦娃說出心中的擔心。
「爸爸會教你這麼低級的技術嗎?而且這麼多骨董,你怎麼偷得完?況且,少了一件骨董多明顯,查來查去,難保你也待不久。」「是啊,是啊。」瓦娃最在乎的就是他最後一句話。
「爸爸剛才在客廳裡,想到一個高明的方法。」老者得意不已的說。
「什麼方法?」瓦娃不安地問。方法也就是所謂的騙法,名稱好聽而已。
「他不是個瞎子嗎?」
「是啊,咦,爸爸你怎麼知道?」
「笨,看也看得出來。聽好,我只說一遍,我們別說太多話,以免引起他的注意,他有沒有支票簿?」
「做什麼?爸爸。」
「模仿他的簽名簽在支票上,他的銀行存款有多少錢,那張支票就得有多少錢。」
「爸爸,這太大膽了,我不敢。」
「哼,你什麼也不敢。我養你,還以為養到只狸,沒想到卻是養了隻兔子。不許再推拖了,這次風險既小,又難以被人發覺。事發之後,你也別待在台灣了,跟爸爸移民到美國去享福吧。」
瓦娃面有難色的看著他。
「怎麼,又想不聽話了?瓦娃,就這一次吧,報答爸爸養育你的恩情,就做這最後一次,嗯?」
老者見瓦娃仍然猶豫,乾脆威脅道:「好吧,我這就進去告訴那位先生,說你才不是什麼看護,你其實是個扒手之家出身的女扒手。」
「爸爸!」瓦娃掩面跺腳,幾乎要哭出來,「好吧,你想要多少?」
老者伸出一根手指頭。
「這麼多?」瓦娃懂得他的意思。
「他絕對付得起的。」說著,老者向屋內覷了一眼,眼中好不得意。「爸爸走了,保重,我不會再來找你,不過爸爸會有辦法和你聯絡的。」
瓦娃看著養父離去的背影,心中既感心酸,又感無奈,他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貪錢?
※ ※ ※
呂候將當然有支票簿,只是從沒見他用過。錢的方面,他根本不管,瓦娃也就無法瞭解他的金錢往來情形,包括他的財產有多少。
她曾偷偷的把那枚鑽戒拿去珠寶店估價,滿心希望價格能滿足爸爸的要求。
誰知,那枚鑽戒的價值還不及他要的八分之一;雖然那是一枚價值百萬的鑽戒。她本想把這枚鑽戒直接給爸爸算了,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知道爸爸不會因此而滿足的。況且,她也不想把呂候將給她的戒指送人,她想留在身邊做紀念。
「你在寫什麼?」呂候將聽到紙上傳來沙沙的聲音。
「呃,我在……寫詩,寫泰戈爾的詩。」
「呵呵,念給我聽聽是哪一首?情詩嗎?」
瓦娃默默地收起紙筆,「等我會背了;再念給你聽好嗎?」
「為什麼要等到會背?」
「因為用背的比念的有誠意。」
「不是更有愛意?」說著,呂候將湊近她的耳旁,與她耳鬢廝磨起來。
瓦娃不能給他承諾,只好低頭默然,呂候將卻以為她是因為害羞才無語。
※ ※ ※
手術前的一個晚上,呂候將就寢前,喚瓦娃到他的臥房說話。
他已經換上睡衣,站在房中等她進來。
瓦娃輕輕打開開,走到他面前,把手滑進他的手裡,讓他知道她來了。 呂候將攬著她來到窗前,「窗外有月亮嗎?」
「有,很亮,但不是圓的。」
其實這是謊話,窗外根本沒有月亮的影子,但她不想讓他失望。
「沒關係,以後我們會有很多在窗前看月亮的機會,過了明天,我的願望也許就能實現了。」「什麼願望?」
「像現在一樣,和你一起看月亮。」
瓦娃極力忍住激動的情緒,許久方才說:「這很平常嘛。」
「我現在連這樣平常的事都做不到,更何況別的?其實我最想見的就是你。如果手術成功、我第一眼最想看的就是你!」「一定會成功的!」瓦娃語氣急切的說。
呂候將激動的抓起她的手握緊,「到時候你要站在我的面前,我張開眼就讓我看到你,知道嗎?」「嗯,我會的。」
瓦娃仰著臉,就著昏貪的光線,努力看著他的臉,心裡知道,她快要離開他了,就在他復明的那一天。「如果……如果你好了,可要包給我一個大紅包。」
「為什麼我眼睛好了,要包紅包給你?是慶祝我,還是慶祝你?」
「你的眼睛好了,我再待在這裡就沒道理了,我希望你包一個大紅包給我,當是慶賀你的復明.而不是給我的遣散費。」
呂候將鬆開她的手,拔過她的臉,此刻他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在黑暗中看起來卻是炯炯有神。
「你想離開我?」
瓦娃忍不住垂下眼,「我怕你瞧見了我,會認為我很醜。」
「真的只是這樣嗎?沒有別的顧慮?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以為我復明後,會和周珈爭復合?如果你這麼想的話,那就太貶低我了,我是那種會吃回頭草、忘恩負義的人嗎?」呂候將略帶怒氣的說。
「不,不是。」
「你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什麼?」
「什麼?」
「我愛你,這句話既使看到了你也不會改變,我從未向周珈爭說過這句話,而你卻輕易營了我說過的話。你以為我是隨便說說,以為我在說謊嗎?從小到大我從不說謊!」從來不說謊!而瓦娃打有記憶以來,就開始說謊,必須要說謊,不得不說謊。她和他之間,不論是從哪方向來看,都差距太多了。
「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你是一個正直有為的年輕人對不對?」她的語氣滿是崇敬。呂候將輕撫著她的臉,輕聲糾正道,「中年了。」
「還有,你千萬不要在心裡對我存著感恩,我受不起,你有付給我薪水,我在盡我的職責而已,你不必感恩。」「得了,囉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