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昨天叫人送來的水晶琉璃!」
何媽捧著一個紙箱,裡面是周珈爭所送的水晶琉璃。
「是呀。」何媽訕訕的一笑,「是先生打碎的,用槍打碎的。」
「槍!」周珈爭的表情複雜,過了一會才吐出一句話,「他不喜歡這件藝術品嗎?」
「不是啦,昨晚遭小偷了。」
「遭小偷?」
「是呀。」何媽放下紙箱,逮住機會描述昨晚的情形,「昨晚我被槍聲吵醒,走出來看到先生在客廳裡和小偷扭打起來,我嚇死了,趕快躲回房間,等到沒有聲音了,再走出來時,先生已經把小偷打跑了。我事後在想,那時我應該報警——」
「你報警了嗎?」周珈爭打斷何媽的話問道。
「先生說不必,我也就沒報警了。」
周珈爭望了望紙箱內的琉璃碎片,心中滿是心疼。
何媽也許看出她臉上的懊惱,孩子氣地拿起——片碎片,「周小姐,你著這一塊綠色加黃色的玻璃也很漂亮啁!」
周珈爭一臉無奈地說:「何媽,一件藝術品不是這麼欣賞的。」
未來夫人說的話好高深哦。何媽望著周小姐的背影,心中這麼想著。
周珈爭走到屋外的太陽傘下,在呂候將身旁坐下。
「抱歉,打壞了你的水晶琉璃。」呂候將笑著道歉。
周珈爭一愣後,笑說:「雖然那是一件難得的藝術品,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了,不過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很高興。」
「謝謝你這份體諒,但我還是要說,對於打壞那件水晶琉璃,我感到很抱歉。」
「聽說你有槍?」周枷爭試探的問。
呂候將點點頭,「是的。」
周珈爭微蹙柳眉的說:「家裡擺了槍,一不小心可能會傷到人。」
「嗯,我也這麼認為,我希望以後不會再有用到它的時候。」
這對未婚夫妻相處時的談話,幾乎都和以上的對話相同,除了用「相敬如賓」來形容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可想。雖然周枷爭心裡對那件水晶琉璃非常不捨,但以她的教養是不會開口抱怨的,碎了就碎了,多說也無益。即使是面對未婚夫,她也以平靜的姿態,來表示對這件喜愛的藝術品的傷感。這就是呂候將會看中周珈爭最主要的一點,她修養好,夠穩重。
※ ※ ※
「真累啊!」不知何時,鄭思菲站在瓦娃的身旁,哀聲歎氣的說。
瓦娃聞言嚇了一跳,「什麼?」
鄭思菲下巴朝外面點了點,「當個大家閨秀,確實不容易。不是人人做得來的,打死我也做不到。」
我做得到嗎?瓦娃在心中自問。
她暗歎一聲,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 ※ ※
「我可以請半天假嗎?我想到市區逛逛。」
中午過後,瓦娃去向呂候將請假。
「也好,昨晚也難為你了,去散散心也好。」
呂候將點頭同意道。
她有些吃驚,知道請假一定會准,只是沒想到他會一口就答應。
瓦娃搶在鄭思菲離開之前趕快出發,熱心的鄭思菲鐵定會要順道載她一程,她可不想給鄭思菲研究她的機會。
瓦娃換了三班車,才到達目的地——雙溪公園。
她走進公園,試圖搜尋熟悉的身影,待她穿過月洞門後,被一隻朝她揮動的手吸引過去。
樹下的長石椅上坐著一名年輕男子,瓦娃來到他的身旁坐下。
「二哥!」
年輕人冷峻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他伸手用力摟了瓦娃的肩膀一下。
「你胖了。」
「二哥,我一直沒有你們的消息。」瓦娃的話中不無抱怨。
「我才從澳門回來,大哥與我在澳門分手時,並沒交代要去哪裡,至於頌香……我倒知道她在哪裡。」
「她在哪裡?」
年輕人臉色微微一黯,又回復冷淡的表情,「也在澳門,靠她拿手的本事維生。」
瓦娃接到他投過來的眼色,心中登時明白他的意思。
「大哥不在她身邊?」
年輕人搖頭,接著笑問:「那你呢?似乎混得不錯。」
「嗯,當看護。」
「看護?你會嗎?」年輕人輕笑道。
「沒有想像中的難,我是混得進去的。」
「怎麼想要混進去?有機可乘?」年輕人意有所指的問。
瓦娃搖搖頭,「那家主人失明了。」
年輕人揚了揚眉,等她進一步說明。
「我沒有別的目的,只是純粹做個看護而已。」瓦娃正色道。
年輕人用一種不一樣的眼神審視著她。「逃出家了?」
「嗯,是被爸爸逼的,我走的時候他很生氣,說要弄個更大的組織,還說到時候要回頭來找我們。二哥,你相信他的話嗎?」
年輕人沉吟道:「有可能,他有足夠的錢。」
聞言,瓦娃和他相視一笑,「有誰會想到一個不起眼的老頭,卻有億萬家財。」
「那都是我們替他掙來的。」年輕人不屑地說,轉移話題的問:「瓦娃,你真的只是做個看護而已嗎?」瓦娃誤會他的意思,低下頭囁嚅地說: 「其實我是去贖罪的,他之所以會失明都是我害的。」
她的回答,今年輕人愣了一會兒。
「行動時出事了?」
「沒有,純粹是意外,我害他出車禍,造成他失明,我覺得應該盡一份心力。」「慢著!」年輕人濃眉緊鎖的說:「你一直在說的那個人,就是昨晚開槍射我的那個男人嗎?」「就是他,不然你以為是誰?」
「他是個瞎子!」年輕人摸摸左臉頰,想起昨晚那記拳頭的力道,低喃道:「這人一定學過拳擊。」「什麼?」凡娃一時沒聽清楚他的話。
「昨晚他的表現不像個失明人,你可要小心——點,別在他面前露了底,萬一情形不對,就趁早走,知道嗎?」「嗯。」瓦娃順從地點頭,「我一直很小心的。」
年輕人輕撫著她的頭髮,「乾脆跟我一起走吧,我好照顧你。」
瓦娃睨了他一服,「我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了。」
年輕人審視著她,「你想通了。」
「嗯,我本來就要的不多。」
年輕人靜默了一會兒,有感而發的說:「我們四兄妹中,就屬你最沒有野心。」
「那你呢,你打算去哪裡?」瓦娃好奇地問。
年輕人一臉的神秘,搖搖頭,笑而不語。
「走,我們去打小鋼珠。」說完,年輕人伸手拉她站起來。
小時候,他總會帶著瓦娃一起去打小鋼珠,現在兩人都長大了,但他們仍歡天喜地拉著手,像以前一樣,迫不急待跑去小鋼珠店。
兩人在店裡一直玩到晚餐時間,一塊用了晚餐,等瓦娃回到呂家時,已將近十二點鐘了。
※ ※ ※
第二天,何媽趁著吃早餐時,向瓦娃透露一個消息。
「周小姐回去了。」
「哦,這麼早?」瓦娃喝下一口濃湯,又說:「現在才七點。」
「不是,她回紐西蘭了。」
「啊?怎麼突然回紐西蘭?」
「是呀,我也這麼認為。」何媽也是一臉想不通的神情。「先生的眼睛還沒好,我還以為她會留下來陪他呢。」
「也許她是有急事。」瓦娃猜測道。
何媽不以為然地搖頭,搖著食指,肯定地說:「可能在生先生的氣,她氣先生把她的水晶琉璃打破了。」
聞言,瓦娃噗味一笑,「為了這個幼稚的理由?我不信。你別看周小姐對這件事情沒說什麼,其實她很在意的。」
「再買一個不就得了。」瓦娃無所謂的說。
「不,」何媽又搖著她的食指,「再也買不到了。而且欣賞藝術品,不是這麼欣賞的。」
說得瓦娃一愣一愣的,疑惑地問:「那該怎麼欣賞?」
※ ※ ※
傍晚時分,瓦娃推著餐車到起居室,門口即響起鄭思菲的聲音。
鄭思菲走進起居室,看見瓦娃,便一個勁的瞧著她。
「我臉上有什麼嗎?」瓦娃不解的問。
「昨天我瞧見了。」鄭思菲一副逮到她的模樣,「呂先生,昨天你准她的假,她是跟男友的會去了。」
「我才沒有。」瓦娃漲紅著臉否認。
「雙溪公園,我瞧見了。」
「雙溪?那是……」瓦娃機警地閉口不語。
「瓦娃有男友?」呂候將微微一笑,「年輕女孩有男友是正常的,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
「包小姐有男友當然不稀奇,但她男友長得可以去當電影明星,這才值得宣傳。」
「哦,是嗎?」呂候將臉轉向瓦娃,客氣的說:「可惜我無緣看見。」
瓦娃垂下眼皮,避開呂候將的臉,默默地繼續她的工作。
「怎麼樣?我可以介紹你的男友拍廣告當明星。」鄭思菲興奮的說。
瓦娃想也沒想,立即一口回絕,「他不會答應的。」
「你又不是他,怎麼知道他不會答應?該不會是捨不得男友曝光,怕他當了明星,會被FANS搶走?」鄭思菲故意逗她。
瓦娃加快手邊的工作,然後推著餐車往外走,頭也不回的說:「他和我都不會答應。」
「我把你的小護士惹生氣了。」鄭思菲看著瓦娃走遠,回頭開心地向呂候將告罪。
呂候將要是看得見,定會給她一記怪罪的眼神。
「她是個溫柔的女孩,可見你是真的惹她生氣了。」
鄭思菲有趣地瞧著呂候將半晌,突然問:「她跟周小姐哪個溫柔?」
呂候將聞言一怔,有一瞬間,竟認真地思考她的問題,隨即避開問題,「我不認為這有什麼好比較的,她們兩人是不同的類型。」
「是呀,一個是生長在富裕的家庭,日子過得無憂無慮,一個是必須負擔家計的女孩,兩人表現出來的氣質、思想,自然呈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典型來。」
「你怎麼知道瓦娃是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
呂候將皺眉問。
「看出來的。似是沒瞧見,不然以你的觀察能力,也能從她的眼睛瞧出來,她不是一個在正常家庭中長大的女孩。」
「哦?」呂候將的臉色變得凝重了。
「嗯,她的個性雖然溫和,但她有雙隨時透露機警、不安的眼睛,這可以推測出她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嘻嘻,在美國唸書時,我曾修過心理學。」
鄭思菲的笑聲,並沒有緩和呂候將的臉色。
「在恐懼的環境中長大,這不是一個女孩應該得到的待遇。」
鄭思菲頗感訝異呂候將嚴厲的表情,略微沉吟了一下,薄薄的嘴唇泛起一絲若有所悟的微笑。
「所以她來這裡工作,對她來說無非是一件好事,也許你可以帶給她安全感,逐漸消除她以前不愉快的經驗。」
「我?我一個瞎眼人能做什麼?」
「不必做什麼,你本身散發出來的穩定性,就能感染週遭的人,只要你身旁的人能夠接收的話。」鄭思菲諾氣輕鬆的說。
「你這番話把我說得像有特異功能似的。」呂候將不以為然的說。
「每個人都具有一種特質,而你對包瓦娃來說,就具有安全、信賴的特性,只是你不自覺罷了。」
呂候將微揚一眉,「我能給她安全和信賴感?」
鄭思菲抿嘴笑道:「我發覺她常在遠遠的角落望著你發呆,尤其是你一個人獨坐的時候。」
鄭思菲的話,讓呂候將怔忡無語。
「你別擔心她是喜歡上你,我看也不是,她是藏有很多秘密的人。」鄭思菲喝了一口蘑菇湯。
「怎麼說?」呂候將鎖眉問道。
「因為她連看我都會露出害怕的神色,好像在怕我什麼。」說完,鄭思菲開始專心吃著眼前的食物。豐盛的晚餐,呂候將卻一口也吃不下去,腦中不住想著鄭思菲所說的話。※ ※ ※「……我們可以發現台灣盛行的貪污文化是有根源的——」
「可以陪我到附近走走嗎?」
社論才念了一半,瓦娃抬起臉來,不解的望向呂候將,過了半晌,才點頭說:「好。」瓦娃站起來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傻傻的著著呂候將把手杖的前端遞給她,「帶路。」「啊?是。」瓦娃恍然過來,連忙握住手杖,引領他往外走去。
她不時回頭看他,瞧他走得好好的,才回頭繼續引路。
「瓦娃,如果現在讓你說出你最想做的是什麼,你願意說嗎?」呂候將試挽的問。
「願意,我最想唸書。」瓦娃迫不急待的回答。
「哦,我忘了你曾說過想繼續深造,嗯,不錯啊,還是念護理?」
瓦娃沉吟一下,心中不想再對他說謊。
「隨便念什麼都可以,只要去學校唸書就行了。」
「出國唸書嗎?」
「嗯。」
瓦娃輕快的回答聲,引得呂候將微微一笑。
「我們現在在哪裡?」
「快到涼亭了。」
一路上,山風輕拂,空氣十分清新,每吸一口氣,無不令人神清氣爽。
「有台階。」瓦娃提醒著。
過了一會兒,他們來到涼亭,呂候將在石椅上坐下,瓦娃則是站到石椅上,極目遠眺山景,看到心曠神怡之時,還會發出欣喜的笑聲。
兩人並沒有交談,但呂候將似乎挺滿足這時的氣氛,他雖不能像瓦娃這邊看看、那邊望望,但他仍能感覺到大自然的律動,並不輸給瓦娃所感受的愉悅心情。
「如果我到國外洽療眼睛,要你陪同去,你願不願意隨行?」呂候將滿臉微笑地說。
「真的!」瓦娃跳到他面前,驚訝無比的看著他。
「只是如果,還不能確定。」
「我願意!我願意!只要能離開台灣我都願意!」
呂候將雙眉微挑,「離開台灣?你也和一般民眾的心態一樣,對時下台灣的環境感到不滿意?」
瓦娃咯咯一笑,「我沒想這麼多,只是很想到國外見見世面,如此而已。」
最重要的是,她要躲避養父帶給她的陰影,只要離開生長的台灣,她相信就能擺脫這層陰影。
呂候將一笑,「你會有機會的。」
「那你什麼時候要去?」瓦娃像個小孩子似的,天真又急切的問。
「我說不一定嘛,急什麼?」
「如果要去,是去紐西蘭嗎?」
呂候將聞言心中一凜,「你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隨口問問。」瓦娃搖搖頭,隨即走開了去,留下一臉沉然的呂候將。
他霍地站了起來,一個不注意手杖滑掉了,他重心不穩的向前傾跌。
瓦娃聽見手杖掉地的聲音,立刻轉過身,連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穩住他的身子,然後把手杖撿起,輕巧地塞進他的手裡。
呂候將碎然中接到手杖,另一手扶住瓦娃的肩膀,整個人僵住不動。
片刻後,他倉皇地舉步,手杖急促的點地,走出涼亭。
瓦娃連忙跟上前去,及時伸手抱住他差點跌倒的身子。
「你怎麼了?」瓦娃抱著他,抑頭不解的問。
呂候將聽出她擔心的語氣,心中驀地一平,像瞧著她似的盯注良久。
「我想回去了。」
「我帶著你。」
瓦娃抓起手杖,回頭試著拉一下,見他沒有反抗,才小心地走下台階。
回到別墅後,呂候將便直接回到臥房,他煩躁的抓了抓頭髮,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女孩而心煩意亂起來了?
※ ※ ※
翌日,瓦娃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後便一頭鑽進花房,半個鐘頭後,呂候將也進來了,走到他平常坐的籐椅上坐下。
這麼早!瓦娃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不知怎地,她不好意思開口打招呼,也許是錯過了他剛走進來就應該開口的時間。瓦娃閉著嘴巴,甚至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靜靜的待在原地看著他。
待得愈久,她愈感到被他發現她在這裡的嚴重性。
他可能會發怒、斥責,甚至一氣之下把她轟走;她有這個感覺。 自昨天從涼亭回來後,他變得不愛理會她,接下來的時間,他幾乎讓她放了半天假,一次也沒傳喚她。
她不知道哪裡惹他生氣了,何媽說他失明之前,是個體貼、明理的人,失明後卻變得易怒、孤僻。
何媽又說,要是換成別的看護,大都熬不過他剛開始的壞脾氣,她算是待最久的,還說希望她做久一點才好。
現在她卻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做得久。
昨天他雖然說有可能會帶她出國,但那時也許是他心情好,隨口說說罷了,不能當真的。
她站得腳酸了,慢慢的蹲下來。
他沉默的神情看似平和,但又顯待有些焦躁,他突然坐直身子,仰起頭,似乎在凝聽空氣中的聲音。
許久,他慢慢的站起來,在花房裡踱步,腳步由沉重變為焦躁。
過了一會見,他突然停下來,本來背對著她的身體,突然準確無誤的轉向瓦娃蹲的方向。
瓦娃心中一凜,緊張的等著他的反應。
但他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遲疑的、慢慢的走出花房。
直到呂候將出去很久之後,瓦娃仍怔愣的站不起來,心中一個訊息,把她驚愣得久久反應不過來。
他知道她的存在!空氣在不同空間襄,會有不同的流動方式,如果你仔細威覺的話,便能體會得出來。
她的腦海突然浮現他曾說過的話。
以後,她再也不敢到追問不屬於她的花房了。
瓦娃緩緩地走出來,抬頭看向遠處的太陽傘下主空的椅子,待會兒的讀報時間,她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他;雖然他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