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評會,全名為「教師評審委員會」。想當然爾,便是審議有關教師行為、續聘及解聘等等眾多事項。
此刻,會議室裡瀰漫著嚴肅窒悶的氣息,教評會委員們一字排開坐在長條形座位上,神情顯得相當凝重,他們的前方則是闕修文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感覺有點像是陪審團審問犯人一樣。
「你的行為真是有辱神聖的教職!」委員之一的修女首先發難。
「這件事目前只是在學校內部流傳,天啊,我不敢想像,要是傳到外頭去,學校的聲譽肯定會一落千丈,到時還有誰會願意就讀我們這一間大學。」
「這樣的教師根本沒資格留在我們學校任教!」
教評會的委員們,批鬥的浪潮此起彼落,然而自始至終,闕修文皆默不吭聲,靜靜地接收一切怒罵。
「我看,乾脆連那個女學生也一起開除學籍,免得敗壞我們學校悠久、完美的傳統。」修女思想保守,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
或許應該說是所有教評會的委員們都相當保守,當修女的話一出,其他的人頻頻點頭認同,原本沉默的闕修文,突然揚聲反駁。
「只管開除我,跟那個女學生毫無關係,這件事全是因為我自己把持不住教師應有的自制力所引起的。『開除學籍』對她來說,將會在她的學習生涯中形成一項污點,請各位千萬別因此而毀了她的前途。」闕修文激動的站起身爭辯。
「你倒是挺替她說話的,假如知道現在會是這種結果,你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犯這樣的錯誤。」教評會會長漠然道。
「無法抑制自己的情感,確實是我的錯。但,我卻不認力,喜歡一個人是件錯誤的事。既然我與她都是單身,為何要在愛情的國度裡受到限制,不能只因為她是我的學生,就否定了我們相愛的事實。」他引述洪於璇時常在他耳邊提起的話。
她老是向他抱怨,明明談戀愛是件簡單而快樂的事情,為什麼要這樣將它複雜化,並且加諸許多限制。
而此刻的他,相當認同她說過的話。
「闕教授,別把你在美國唸書盛行的『戀愛自由』那一套理論帶到我們學校,那不適用!」會長不屑地駁斥。
然而,闕修文的態度依然相當平和,從頭到尾,他只有一個目的。「或許你們無法接受這樣的論調。無論如何,洪於璇只是個學生,她並未做錯任何事情,請各位不要將矛頭針對她,讓她能夠繼續念完大學。至於我,會議一結束我會立刻遞上辭呈。」闕修文恭敬有禮的鞠躬請求。
霍地,會議室的門砰然開啟,洪於璇從擠在門口的一堆同學中,大剌剌地走進來。
她將染成黑色的頭髮,再度染回亮眼的橘紅;耳畔那排消失已久的炫目耳環,也再次排排扣上。她的臉上塗抹著精緻的彩妝,口中毫無氣質地咀嚼口香搪,神情顯得倨傲叛逆。
「你這個沒禮貌的學生,竟然擅自闖進來打攪會議進行!快滾出去!」會長怒一下。
「於璇?!」她怎麼會來了?闕修文詫異地看著與昨日形象迥異的洪於璇,甚至覺得,他彷彿看到初識時的她。
洪於璇不帶感情地睨了闕修文一眼,語氣相當冷淡地對著那一排教評會的委員說道。「闕教授說的都不是真的。」
「什麼?!」委員們聽到她突如其來的字句,全都一頭霧水。
驀地,她唇角揚開類似惡作劇的笑弧,輕嗤道:「呵,闕教授真好騙,其實我也只是玩玩而已,沒想到他輕易地就上鉤了。」
「你說清楚一點!」會長命令道。
「我只不過是在玩弄闕教授的感情罷了,沒想到闕教授竟然當真,甚至還為了讓我能繼續學業,甘願被解聘。哈哈,實在是太好笑了!」洪於璇捧著肚子大笑,眼角似乎還笑到泛出淚光。
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傷心的眼淚。
「哎喲,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麼大。算了,反正我也玩膩了,我這個罪魁禍首自動休學,你們也用不著找闕教授的麻煩啦!」洪於璇率性地將休學證明書遞到會長面前後,轉身打算離開。
這就是她昨天決定做的事!
昨晚她將頭髮染成橘紅色,再將一整排耳洞全戴上耳環,並且在今天一大早帶齊了所有證件,衝到學校的行政大樓,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休學手續,然後再趕到這裡來。
她的冷淡、不在乎……所有的態度,全都是她偽裝的。目的則是為了能夠保住他的工作以及名譽,這也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吧!
「等等,你把話給我說清楚!為什麼要這麼做?」闕修文拽住欲走出會議室的洪於璇,力道不大,卻恰巧能鉗住她的手腕,令她甩不開。
儘管現在場合不對,他依然想立刻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鬼?他壓根不相信她會做出那種輕浮、玩弄感情的事。
「闕教授,你沒有忘了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撞到你卻自己跌倒的事吧,我那時候就看你不太順眼。所以決定玩弄你一下,報個仇。沒想到你真的被我騙得團團轉噢,你真的太好騙了啦!那些什麼我父母過世,我一個人很孤單的話,全是我亂編的,沒想到你也信。呵——」
別再拉著她了,快讓她走吧,否則她無法保證自己是否有足夠的意志力,能支撐下去不穿幫。洪於璇竭力維持表面的平靜,然而心中不斷地祈求。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些鬼話?」闕修文皺緊眉頭,直勾勾地盯住她,企圖看出任何端倪。
不知是她隱藏得太好,還是她說的都是真的,他竟無法從她眸中探究真假……不可能,他絕不相信!
「闕教授,別說這種話嘛,那會讓你像個輸不起的人。你就坦然的接受這個事實吧!老實說,你應該感謝我才對,我這麼說,也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呢,千萬別為了我這個黃毛丫頭,賠上你的職業生涯。請放開你的手,我要走了!」洪於璇這一段話,似真似假,令闕修文沉默地凝睇著她。
沒一會兒,他陡然鬆手,任憑洪於璇近似逃跑地離開了會議室,卻沒有立刻追上去。
他已經明瞭,洪於璇那些言語、舉止全都是偽裝的。儘管她再如何極力掩飾,他仍無法忽略她眸中一閃而過的脆弱與孤寂。
他知道,她會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他!
唉,她這個傻丫頭,傻得令人心疼!
「你們現在到底在幹什麼?一搭一唱,演戲博取我們的同情嗎?」教評會會長的聲音提醒了闕修文現在的處境。
面對滿臉怒容的眾委員們,闕修文不但不擔憂,反而淡淡地笑了。
此刻,他覺得教評會的判決一點也不重要了。
「不管你們怎麼想,或者愛怎麼判決,都無所謂,那已不是我在意的事情了,我現在只非常地肯定一件事,那就是——我愛我的學生洪於璇。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她的。至於辭呈,我會立刻遞上。」
話畢,闕修文便瀟灑地轉身走出會議室。目前最重要的事是,回到研究室打好辭呈,並將他私人的東西收拾完畢,然後去追回他現在不知跑到哪兒去的——
心愛的傻丫頭!
叩、叩、叩——
研究室的門板傳來清脆的敲門聲,不待闕修文回應,門外的人便逕自開了門走進來。
「闕教授……」何盈臻吶吶地道,眸中好似有抹愧疚。
「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進我的研究室找我吧!」闕修文輕鬆地面對她。
他已經把辭職信打好了,私人物品也差不多收拾完畢,此刻他的心情非常愉快、雀躍,再過不久,他就能回去公寓見洪於璇,他一定會指責她跑進會議室做出那麼衝動的事情,而他更想緊緊地擁住她,感謝她為他做的一切。
「闕教授,你真的要辭職嗎?」
「這一次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想必學校應該已容忍不了像我這樣的老師了,再留下來,也是徒增校方的困擾與反感,倒不如離開吧!」他對教職並非那麼戀棧,因為他已心繫洪於璇了。
「闕教授……對不起……其實都是因為我……」何盈臻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倘若不是她寫了那些誇大不實的文字,以及貼上他們的照片,闕教授也用不著辭職,而洪於璇也不會因此而休學。
她當時真的是很氣憤,只想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但她沒想到自己一時不理智的舉動,竟會變得如此嚴重,她真的後悔了!
「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想講什麼,事情過去了就算了。」他唇角揚起安慰的淺笑。
看著訝異地睜大眼的何盈臻,闕修文直接替她解決疑惑。「那一天在石門洞,於璇就曾跟我說,她看到一個長得很像你的人,只是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因此,當事情發生時,我不自覺地就想到你。」
「唔……教授,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嫉妒洪於璇,為什麼能得到你的重視……」何盈臻低垂著頭,歉然道。
「別自責,若沒有你,還是有其他的人可能會發現這個事實。」他拍拍她的肩頭安慰道。「你也別嫉妒於璇,因為愛情這種東西,很難有道理可循。我只能說,我徹底栽在這個傻丫頭身上。
她看似叛逆、倔強,內心卻怯弱、孤單。然而不管是哪一種形象的她,都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
或許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一位心中只重視你,眼中只有你的男孩子,這種感覺你懂嗎?」
「嗯。」何盈臻點點頭。「闕教授,我還是得再為自己所做的事,向你說聲對不起,不過,我現在會學著祝福你和洪於璇,希望你們能得到幸福。」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現在迫不及待飛到她身邊,向她傾吐愛意了。
休學了!
她又在教評會的會議上,對闕修文說出那樣決絕的話,因此,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再跟他見面了。
唉,她只會替他增添麻煩。離開,對他而言,應該是好事吧!
回到公寓以後,她收拾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便離開了。其實她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走著走著便回到了她原本的家。
一進門,她將覆蓋在傢俱上的白布全掀了起來,折疊擺好。然後落坐沙發,對著照片中的父母聊起天來。
「爸爸、媽媽,從今天開始,我要回來陪你們住囉!」她抹去玻璃框上的灰塵繼續說道:「我休學了,因為一些因素……你們不會怪我吧!」
「爸爸、媽媽,其實修文他一直對我很好,我真的好愛他喔,我也好想把他當成我的家人,永遠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只會帶給他麻煩而已,像這一次也是……唉,可能我比較適合孤獨一人吧!」洪於璇低下頭,幽幽低語:「看來我終究還是得孤單生活了。」
「誰說的!」一陣熟悉的男性怒吼聲,突然傳進她的耳裡,她震驚地抬頭,那個令她想念萬分的臉龐霎時映入眼底。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洪於璇的心中有些欣喜,卻又有更多的膽怯。
他——是因為方纔她在會議室裡說出的那些話,來找她算賬的嗎?
「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我氣得想掐死你!」
他剛才離開學校,一路開心地疾駛回家,為的就是能夠早點見到她。沒想到他在她家門外拚命地按門鈴,就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迫不得已,他拿出備份鑰匙,逕自開了門進屋,卻發現她的一些重要物品都不見了。
這個可惡的小丫頭,居然一聲不響地走了!
他思考了半天,直覺她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這裡,於是他一刻也不耽擱,拿起車鑰匙,便驅車前來。
果然,他料中了!
她落寞的嗓音自半敞的鐵門傳來,他急忙跑上樓,聽見她獨自一人喃喃低語,怎知她說的竟是令他生氣的話。
這傻丫頭難道都忘了他曾許下的諾言?他可是要當她一輩子的家人啊!
「你……是來教訓我的嗎?」一定是的!看他的神情如此陰鬱、憤怒,一定是來興師問罪,責怪她為何要玩弄他。
「沒錯,我就是來教訓你的,你真是讓我太生氣了!」闕修文掄起拳頭,咬牙切齒走近她。
驟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身覆住她的唇,熱切地輾轉吮吻,彷彿要吸取她的靈魂般,瘋狂地攫奪她的唇瓣,勾纏她軟滑香嫩的小舌。
直至呼吸即將宣告中止之際,他才離開她的唇,狠狠地將她攬進懷中,牢牢地鉗住。
「傻丫頭,下次別再一聲不吭地跑掉了,我不敢保證自己是否能再這麼幸運地找到你。」他的語調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嗄?你不是因為我在會議室裡面說的那些話,而要懲罰我?」洪於璇捂著略顯腫脹的紅唇,有些羞怯地問。
「你那些話或許騙得了別人,卻絕對騙不了我。」他輕捏她的鼻端,帶著笑意說道。「愛逞強的傻丫頭,老是裝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你的眼神早就洩露你的心事了。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不是告訴過你,一切都交給我處理就好了。」
「我不要!每一次都是你為我著想,讓我享受細心體貼的照顧,我卻什麼也沒辦法為你做。我不要這樣,我不想老是為你添麻煩!我總不能一輩子都這樣依賴著你吧!」
「誰說不行的!我並不覺得你為我添麻煩,我更樂意讓你依賴一輩子。你這個傻丫頭就愛胡思亂想!」他輕斥道。
「我哪有胡思亂想!」洪於璇嘴上雖然反駁,心中卻洋溢著滿滿的感動。她忍不住緊擁住闕修文,深深汲取那令她安心的溫暖氣息。
她還以為自己會因此而與闕修文形同陌路,互不往來呢!
「修文,那教評會開會的結果怎麼樣?」她在他的懷中仰起小臉問道。
「結果就是——我也辭職了!套一句你自己說的,我也不想在沒有你的學校裡生活。」闕修文唇邊的笑意盎然,完全不把「失業」當一回事。
「啥——那我不就白白休學,又白演了那齣戲?!」洪於璇愕然驚叫。
她以為能幫到他的忙呢,結果不僅是她「失學」,他也「失業」了。怎麼會這樣呢?她可是花了一個晚上,才想出這個辦法哩!
真失敗!
「你沒有白白休學,因為從今天起,我走到哪兒,你就得跟我到哪兒。」他的心中已有計劃成形了。
「那你要走到哪兒呢?」洪於璇好奇地問。
「不管要到哪兒,有件事我得再跟你算個賬。」闕修文想起剛才在樓梯間聽到她說話的內容。
「什麼事?」
「你剛才竟然對著你的父母說,你終究還是得孤單生活了。敢情你是把我許下的諾言看得一文不值?」他挑眉,以威脅的口吻說道。
「我、我才沒有哩!那、那只是因為……」洪於璇想狡辯,卻被闕修文給硬生生地打斷了。
「別再解釋了,我、要、懲、罰、你!」他再度欺近她,趁她毫無防備時,吻住了她的唇。
呵,她喜歡這樣的懲罰!
半年後 美國加州
「今天上課好累喔,都怪我以前太混,不好好學習英文,現在老師講什麼我都聽不懂。好煩喔!」洪於璇皺著眉頭,嘟起小嘴,一邊發牢騷,一邊走近坐在沙發上的闕修文身旁。
他自然地將她拉坐在他的大腿上,溫柔地按摩著她纖柔裸露的香肩。「就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更要認真學習,免得跟不上進度。」
半年前,他們兩人離開大學後,闕修文就讀史丹福大學研究所時期的學長,正巧打電話給他,說他任教的南加州大學缺一名心理學講師,問他有沒有興趣到美國教書。
他認為這是個好機會,便決定帶洪於璇一起到美國生活,並且想辦法幫她申請南加大的心理學系,繼續她未完成的大學教育。
四個多月前,他們總算來到加州,在學長的幫忙下,他們很快地找到了居住的地方。
在人生地不熟的美國國土,他們兩人展開了同居生活。
闕修文為了讓他們的「同居」能夠更名正言順,於是他選擇了一個浪漫的週末夜晚,向洪於璇求婚。
到美國的一個多月後,他們在一間莊嚴的小教堂舉行了簡單的婚禮,那天起,他們便成為正式的「家人」。
「老公——人家不想去上課嘛!反正我有你養,學歷不用太高啦。」洪於璇以纖臂環住他的頸項,撒嬌道。
「不行。我養你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我希望你能多吸收一些知識。」闕修文拒絕她的要求,但,他頗享受她溫香軟玉的嬌體在他身上磨蹭的感覺,那似乎已漸漸地挑起他的慾望了。
「我親愛的老公是堂堂史丹福大學心理研究所的博士耶,知識已經夠淵博了,我不需要太多知識啦。拜託嘛,老公——人家真的不想去上課。」
這一次洪於璇貼近他的耳畔,如蘭的氣息輕輕吹拂著。
闕修文因她的誘惑,大掌忍不住在她背後來回游移。
「那你告訴我,倘若不去上課,你在家裡能做什麼?」他的嗓音也因慾望亟欲爆發,而顯得低沉嘶啞。
「我可以製造『新家人』呀?」她輕輕地沿著他的頸動脈誘惑舔吻。
「你一個人要如何製造?」噢,天——他快忍不住了!
「這當然還要靠我最親愛的老公囉!」
此話一出,闕修文如黑豹般,迅速翻身將她壓在柔軟的沙發椅上。
「那還等什麼?」語落,他覆住她的唇,準備開始慢慢地攻佔城池。
最高興的人莫過於洪於璇了,她的誘惑戰術成功。
一方面,她可以不用再去上那聽不懂的課;另一方面——
準備迎接「新家人」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