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第四章
    趙蒼搶上一步,用力撐住如意滑倒的身子,淡淡一笑道:「如意……你雖聰明,要和我賭人心,卻未必能成。」他笑得幾聲,忽然面色慘變,嘴角流下一行血水。原來剛才一番激鬥,寒毒又發作了。

    銀釵忙上來幫忙,驚道:「主人,你寒毒要發了,不如吸了萬花公子的血……」話音未落,驚見趙蒼眼中野獸般的兇猛之色,銀釵一個寒戰,不敢再說。

    趙蒼喘息一陣,勉強壓下毒氣,笑道:「你不要怕。我不吸你的血……你……到鎮上幫我買一籠兔子。」他咬牙交待完,再也無力站定,緩緩坐倒地上,卻一直緊緊抱著如意。

    銀釵奉命匆匆而去,趙蒼摟著重傷的如意,心頭卻慢慢湧過幸福之感,微笑著對他說:「如意,你想不到今天吧?可我卻盼了很久啦。」

    如意自然不會答話,趙蒼見他面色慘白、胸前一片血跡,歎氣道:「對不住,把你傷得這麼重。可不這樣,我怕留不下你。我病得厲害,武功不成了,只好行險。你……一定很恨我,是麼?」說著又是淡淡一笑,提氣護在如意背心,為他療傷。

    如意昏迷中身子一歪,趙蒼忙扶住他胳膊,觸手覺得甚是粗糙不平,心下納悶,拉起他袖子一看,頓時大驚。卻見如意手臂上滿佈大大小小的細細刀痕,幾乎沒一塊好肉,看著傷痕甚新,再看他另一隻手臂,也是一樣。

    趙蒼楞了楞,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如意每天熬藥餵他,味道甚是古怪,對他的病卻頗有好處。當時他還迫問到底用了什麼方子,如意只笑不說,還胡扯甚麼「獨門十全大補丸,傳媳不傳女」,整得趙蒼又惱怒又好笑。想不到,那藥方原來是割臂放血-

    那間,趙蒼忽然明白了如意的深意。如意一直不肯點穿他的身份,想是已明白他的苦處,暗中用自己的血來阻止他犯下更多的罪孽。這多情少年,口中雖說要殺他,心裡到底是不忍的。

    趙蒼笑得一聲,歎息道:「如意,你……」顫抖著伸出手,想撫摸他的臉,眼前瞧出去連如意的臉也有些模糊了,忽然一陣熱血湧上喉頭,濺在如意臉上、脖頸上,看著甚是可怕。

    他連忙用手去擦血痕,見如意脖子上似乎掛著甚麼,絲線貼身縮入衣領。順手抽出一看,卻是一隻小木像,正是雕的趙蒼穿著道裝的模樣,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偷偷刻的。趙蒼看著,心頭一陣燙熱,忽然大笑起來:「如意,原來你真的這麼喜歡我,那你還老是作弄我作甚麼?」

    他一會傷心一會微笑,就這麼癡了一陣,心頭卻慢慢泛起甜蜜,笑道:「如意,你如此待我,我……便是死了,心裡也高興啊。我就這麼快活一天,豈不是勝過尋常十年?」忽然覺得自己的感傷毫無必要,當下哈哈一笑,再不管許多,盤膝坐正,專心為如意療傷。

    就在這時,門口陰影一暗,一道修長婀娜的人影緩緩走了進來。趙蒼看到那人的臉,不禁一震,脫口道:「水翩仙?」

    那人看著雙十年華,面色慘白,清麗如雪,帶著淡淡的憂鬱和冷酷,傲立如絕世名劍,正是被他殺死、再親手埋入花樹下的秋水真人水翩仙,如今卻活生生站在面前。趙蒼膽子再大,也是大吃一驚,可為如意療傷止在緊要關頭,不敢抽手。

    水翩仙沉沉一笑道:「不用納悶。那日我只是合氣暈迷,萬花公子掘出我身子,我就醒了。等他把我埋回去,我便自己破墳而出。可惜我傷勢不輕,奈何你不得;若非今日你們鬥得兩敗俱傷,我還真拿你沒辦法。血魔王,你對這如意公子情分不淺啊,只是沒想到他對你竟也暗中留情。可惜你們都是男人,免不了身敗名裂了。」

    她這話本是在心激趙蒼,他何嘗不知,卻忍不住心頭一痛,這一動念,頓時真氣走岔,嘔出血來。

    趙蒼試了試內息,只覺一片混亂,提不起半點力氣,知道今日無幸,沉聲道:「水翩仙,合下身為江南名劍,趙某死在你手上,也不算可恥。只求你一事,等我為他療傷之後再殺我。」水翩仙沒料到他死在臨頭還為如意說話,沉默一會。爽快答應:「好。」

    趙蒼笑道:「如此,承情了。我處置了如意之事,自然奉上人頭。」水翩仙淡淡道:「你倒信得過我。」趙蒼揚眉笑道:「秋水真人在江湖上素有一言九鼎之名,趙蒼雖做了你的對頭,卻也知英雄重英雄,為何信不過?」

    水翩仙明知道他在套話,卻也不揭穿,心想:「這血魔王心高氣傲,想不到竟肯為了萬花公子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人。看來再是奸惡之輩,也有心軟之處。」

    她知道血魔王武功厲害之極,自己重傷之餘,就算真動手也未必討好,不如賣個人情,逼他自盡。當下朗然一笑道:「也罷,你既然信得過我,我也信得過你。我退出房外,容得你們話別,一個時辰後再進來。」說著當真退了出去。

    趙蒼凝視著如意的臉;眼中泛過一絲溫柔,低聲道:「如意,我不是好人,可得你如此相待,心裡真是歡喜啊。取下如意脖子上的木雕掛在自己身上,親了親如意慘白的臉,眼神陡然堅定如鐵石:「可我們畢竟不是一路人,你要做大俠的,我卻只是個見不得人的血魔……所以……就這樣吧。」

    他淡淡一笑,扶起如意,內力源源不斷湧出,注入如意體內。過一陣,趙蒼的臉越發慘淡如死,如意卻漸漸有了些生氣。

    如意濃密的睫毛微微一頭,睜開眼睛,發現倒在趙蒼懷中,不禁面色一變,卻沒有說話。趙蒼道:「水翩仙沒有死,她找到我了。我答應她,救活你之後任她處置。所以,你……你不用發愁正邪不兩立了。」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神情越發溫存。

    如意怔了怔,「哦」了一聲,淡淡說:「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有人暗中窺視,最初還以為你不是血魔王,原來是她一直在附近。也罷,我會記得為你祈福。」

    趙蒼笑道:「承情了。」如意眼角抽搐一下,緩緩轉開視線,忽然發現趙蒼脖子上掛著他偷偷刻的木雕,一下子漲紅了臉,沉聲道:「你偷我東西,還給我。」

    趙蒼用力握住木雕,笑道:「不還了。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有人為我刻東西,我要戴著這個去死,這才心裡歡喜。」他靜靜笑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如意,淒涼和甜蜜慢慢地混到一起,再也無可分解。

    如意耳朵嗡了一聲,忍無可忍地咬緊了牙,也不顧胸前傷勢,忽然狠狠抱住了他,嘶聲道:「你……你分明是故意的。」一陣怒氣湧上心頭,發狠似的越發用力摟緊了他,直到兩人的骨胳都發出格格的顫抖聲。如意原本重傷,用力之下,胸口痛得幾欲暈眩,心頭燒灼的烈焰卻好過了些。

    趙蒼覺得他的手臂燙熱得可怕,把自己的心都燙得發抖了,身子被他勒得發痛,心哀卻歡喜欲狂,大笑道:「是啊,我故意的!我就是要勾引你……我喜歡你那麼久了,你才喜歡我一小會,不公平啊!」

    他笑聲未絕,忽然被如意用嘴堵住,只能發出沉悶含糊的聲音,兩人都是疲弱之極,吃不住力氣,雙雙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卻忍不住抵死纏綿,只覺一生的熱情和痛苦都烈烈燃燒起來。

    如意顫抖著用手撕裂趙蒼的衣服,趙蒼昏亂中還是失笑道:「你這算甚麼?」如意哼了一聲,不理會他作怪,狠狠翻過他身子,把頭埋在他的頸窩,低聲道:「給我,讓我……忘記你。」

    趙蒼忽然覺得後頸一陣冰涼,知道是如意的淚水,心頭一下子酸軟了,輕輕一笑:「是啊,你還是忘記我的好。我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血魔而已……我們的事情……只是湊巧。算我良心發現罷……你不用記住我,不用覺得對不起我。你、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好了。看著你揚威天下,我就算死了,也代你歡喜。」

    如意明知這人最是毒惡不過,說得越是可憐,越是故意勾自己記住他一輩子,自己本不該上當的。可他還是聽得心裡翻江倒海一般激痛,悶哼一聲,嘶聲道:「夠了。」冷汗涔涔而下,屈辱地歎息出聲:「是你贏了。我恐怕忘不了你。沒有你--我快活不起來。」心裡清清楚楚地知道,這話一說,那些雄心壯志,只怕都要化為虛空了。

    趙蒼心頭歡喜,燦然一笑,眼中柔情似水,慢慢挨緊了身子,如意痙攣著狠狠抱住他。就在這時,外面水翩仙道:「血魔王,一個時辰已到,請你信守然諾罷。」

    如意身子一顫,看著趙蒼,眼中現出痛苦之意。趙蒼知道今日躲不過,他得到如意親口承認所愛,雖是生死關頭,心裡還是平安喜樂,深深看了如意一眼,低聲道:「我死後,你對水翩仙說,你是為了捉拿我,才故意留在秋水觀的。她是個豪爽人物,不會在外頭傳你的不是。」

    如意沉默一會,淡淡笑道:「你……都把我騙得這樣了,就該知道我無法看著你去死。」他慢慢扳起趙蒼清秀的下巴,凝視著他深邃的眼,緩緩道:「你還是故意的,不是麼?」

    趙蒼不言,微微避開視線。如意也不等他回答,只管一笑,為他整理好衣裳,吃力地站了起來,凝氣大聲道:「秋水真人,在下雪山神族如意,有事相商。」這句話用了上乘內力,說得神完氣足,大有威勢。

    水翩仙走了進來,看著如意,沉聲道:「就知道你被救醒後,會有是非。萬花公子有何指教?」如意拱手道:「我只求真人放過他。他殺了多少人,我日後便救十倍的人,代他補過。」

    水翩仙一驚,瞪著如意,喃喃道:「萬花公子,你素有俠義之名,又是雪山神族後人,地位尊祟,難道要為了這陰狠毒辣的血魔王身敗名裂麼?」

    如意淡淡苦笑道:「我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我沒有辦法了。只是,如意雖行為有虧,還知道是非大節。我保證,日後再不容他殺一人!真人若肯應允放手,在下感激不盡。」

    水翩仙森然道:「我若不肯,你便要為了這魔頭,和我動手麼?」她向來吃軟不吃硬,聽出如意口氣不對,不禁言下殺氣越來越重。

    如意臉上肌肉微微抽搐,過一會拱手道:「對不住。我……情不自禁。阿佛我非要救不可,若為此事傷了真人,我事後便自斷一臂作賠。」

    這話一說,趙蒼大吃一驚,他雖然存心利用如意脫困,卻沒想到會把如意逼得如此地步,心下一顫,熱血上湧,嘶聲道:「如意!不,我什麼都不要了,你走……」

    如意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可我要你啊,你不要也不成。」趙蒼一咬牙,發狠道:「你明知道我故意勾引你,故意騙你動手,你還是這樣,真是蠢人、真是犯賤……我……我要笑死了。」說著當真大笑起來。

    如意臉上肌肉微微抽搐一下,隨即大笑道:「人不發蠢枉少年,你笑罷。就算你不勾引我,我也早就想勾引你了的。」他微一提氣,取過長劍,劍光如風雷急飛,竟然遠遠斬斷了門外一樹繁花,驚起漫天飛紅。

    水翩仙看在眼中,目光一寒,沉沉道:「好劍法!」如意一笑收劍,越發顯得神容瀟灑不群,緩緩道:「這樣的劍法,可能與江南第一劍手論劍麼?」

    水翩仙微微一笑,居然坦然道:「略勝我兩分。兩位請罷,我這秋水觀被兩位佔住多日,這就物歸原主了。」也不再說,還劍入鞘。趙蒼看得微微一怔,失聲道:「水真人--」水翩仙淡淡笑道:「我既然打不贏你的朋友,只好認栽。」

    如意心頭有數,自己就算武功勝過她,如此重傷下勝算不大,水翩仙其實是故意放了自己一馬,她吃過趙蒼的大虧,肯放手算是天大的人情了,當下道:「多謝!」

    水翩仙搖頭道:「不必謝我。」她清苦秋水的眼中忽然有了淡淡的惆悵,悠悠道:「我巴不得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你為此人甘冒天大的不是,有這番情意,我便成全你又如何。」

    如意見她笑得雖溫和,憂鬱之色越發濃厚,心下一動,忽然想到;也許這秋水真人也有什麼傷心往事吧。他微一沉吟,道;「那好。水真人這個人情,我記住了。」

    水翩仙道:「萬花公子,也請你遵守承諾,約束血魔王,多行善業。否則就算我武功不如你,也第一個找你問劍!」

    如意拱手道:「好。」和趙蒼相互支撐著,緩緩離去。兩人雖一傷,一病,情形狼狽,心頭卻都是一片甜蜜。

    趙蒼靠著如意慢慢行走,感覺到他溫熱的身軀,有如、身在夢中,用了握了一下小木雕,覺得手痛,知道不是夢了,忍不住輕笑出聲。如意見他握著木雕,不,白臉一紅,瞪了他一眼,說:「笑什麼?」

    趙蒼故意捉弄他,低聲道:「我笑你這個木雕真醜……」如意又是一呼,唉聲歎氣道:「沒辦法,臨摹的模子本來就丑,上好的木料也雕不出好東西。」話音未落,身上被趙蒼狠狠一拳:「你笑我醜?」

    如意又笑了一聲,忽然望天就倒。原來他為了壓制水翩仙,一直忍著內傷、強提精力,這時再也撐不住,忽然昏倒。

    趙蒼大驚,連忙扶他,不料傷病之下沒有力氣,如意又身形高挑,他撐不住,砰的一下,一起倒在泥地上,好容易掙扎起身,都弄得一身泥濘。趙蒼平生從未如此狼狽,楞了楞,忽然笑了起來。

    

    春風輕軟,綠野連天。

    如意坐在屋脊上,滿頭大汗地不斷敲敲打打。他手藝甚好,一個精巧的木捨已見雛形。趙蒼在一邊忙得團團轉,不斷遞上木板、竹釘等物。

    秋水觀事畢,兩人遣散了銀釵、雪謁,一起避居鄉下,在荒郊找了個廢棄的土屋住下,已有月餘。如意為了給趙蒼穩住病,養了大群雞鴨和兔子。他原本底子好,內傷早巳痊癒。趙蒼的身子也養得好了些,向來蒼白的臉上多了一層血色,嘴角笑意溫和,整個人越發出塵。

    如意看著心愛之人越長越好,甚是得意,總喜歡歸功於自己每日的老母雞湯伺候得妥貼,卻反而被趙蒼取笑廚藝,惱得如意大罵他沒心沒肺。說歸說,如意對趙蒼卻總是千依百順的。趙蒼嫌鄉下屋子佈局不夠清雅,如意便自己動手為他修建精舍。

    眼看即將大功告成,如意心下甚是喜歡,敲平最後一塊木頭,微微一笑,縱身躍下,卻正好猛虎撲羊一般把趙蒼壓到身下;趙蒼提著塊木板正自高興,不料如意猛然蹭了上來,嚇了一跳,提起拳頭揍他:「下去……你做甚麼啊?」

    如意聞到他身下青草的芳香,心裡暈陶陶的,低笑道:「做甚麼……你還不明白麼?我可盤算很久啦……這叫做新屋開張大吉--」手下越發沒規矩。趙蒼微窘,笑鬧:「你哪裡學的輕薄勾當?」如意沒功夫搭理他,含糊道:「良辰美景,不要廢話……」

    趙蒼搪塞一會,也是情動,混纏中摸到他粗糙異常的胳膊,想著如意每日割臂放血為他治病的情分,心下一酸,便讓他低下頭來,密密親熱。

    如意見他忽然溫柔異常,反而納悶,低笑道:「怎地一下子乖了?」被他廝磨得情難自己,扳著他瘦削的身子,肆意溫存。他看著風流惆儻,其實不解情事,胡亂摸索,折騰得兩個人都是滿頭大汗,總算慢慢妥貼。

    趙蒼不言,容得如意放肆,只是咬牙忍痛,眼中也不知是悲是喜,雙手卻一直緊握著如意的手臂,似乎想竭力抓住什麼。如意看著他帶著痛意和愛戀的眼睛,越發心動,真恨不得把他揉碎了吞下去。

    過一陣,雲收雨散,如意喘息道:「對不住,苦了你。」趙蒼抹去如意臉上汗水,低聲道:「你為我受許多辛苦,我便是死了也不得報答,何況區區一個身軀?」

    如意瞪了他一眼,悶笑道:「這話來得矯情。你是報恩麼?。為什麼我分明覺得是你喜歡這樣?難道……不是你勾引的我……」話音未落,趙蒼大窘,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如意雪雪呼痛,大叫:「謀殺親夫啊!」趙蒼又咬一下,如意便說:「咬吧,咬死了我,就沒人給你割血啦--」說著兩眼上翻,道:「我死了。」趙蒼心下柔情一動,便不肯捉弄他了,反是親了一下,忽然悲從中來,低聲道:「可是……要我一輩子靠你割血,你的身子早晚會受不了的。」

    如意翻身坐正,深深看著他,正色道:「阿佛,我身子壯健,就算失血也沒甚麼。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說著笑了笑:「你不知道,歷代白袤宗主都帶著雪山之神的血脈。當年我父親為了救師父性命,用一半血脈給他飲下,結果師父從此不老。我雖還未得到白袤家族的力量,好歹也是雪山一脈。你每日吃下的是神之血,便有寒毒,也盡可克制得住。」

    趙蒼情動,低聲道:「如意。」忽然伸臂摟著他,道:「可我怕你血盡之時……」如意笑了笑,柔聲道:「我若有血盡之時,那就先殺了你,免得我死後你又要吸血害人。你害怕麼?」趙蒼聽得微微一顫,反而抱緊他,低笑:「能和你同死,那是美事。」

    他忽然也是深深看著如意,正色道:「如意,我們今日如此……如此親熱,那便是形同夫妻啦。你要我不再吸血害人,我便是再難熬也得聽你的。可是,我也要你答應一事。」

    如意道:「你說。」趙蒼微微一笑:「我要你答應,除了我,再不能有別人,更不能娶妻。否則……我便殺了你。」這句殺氣騰騰的話,卻被他說得滿含溫柔、理所當然,眼中神采大盛。

    如意笑道:「好凶啊。偶然偷吃都不行麼?」眼見趙蒼一下子沉了臉,連忙賠罪道:「不胡說了。阿佛,我既然認了你,那便是一生一世,決計不改。」

    趙蒼一笑,心頭喜悅無限,勾著如意胡亂親熱,糾纏中如意的肚子忽然咕嚕嚕一聲響,趙蒼笑道:「怎麼?」才說著,自己的肚子也叫餓起來。兩人對看一眼,都是大笑。如意道:「你今日甚是辛苦,歇著罷,我去弄吃的。」趙蒼聽他言下暖昧,臉一紅,一腳把他踹了出去。

    

    如意到外頭小山上砍柴,準備待會回去煮飯,想著趙蒼,心下溫存,忍不住回頭一望。遠遠看到自家屋中飛落一隻灰鴿,隔一會又飛了起來,如意臉一沉,輕笑一聲:「你果然忍不住又和外頭聯繫了。是和你那師父還有干係罷?」

    發現趙蒼私下使用信鴿,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意還是忍著沒看。想不到今天定情之餘,趙蒼又和外間聯繫,如意越想越不是滋味。他定定看著飛過天空的鴿子,心頭閃電般掠過無數念頭,終於忍不住顫抖著伸出手,一道強勁無比的指力扣了顆石子彈出,那灰鴿應聲而下。

    如意沉沉一笑,搖搖晃晃走了過去,心神繚亂之下,短短山路卻花了他不少功夫,好容易挨到,取下鴿子腳上的小紙條。

    「師父大人在上:徒已得如意信任,彼每日割血,體質虛耗,二十年比武之約不足為慮。徒入主雪山之日,當敬奉師父為尊。然如意武功厲害,徒尚恐有失。此武之事,徒欲請師父移駕,暗中相助。徒湛欽頓首百拜。」

    如意眼前一陣昏花,直直看著信上「湛欽」二字,心裡一片茫然,只覺手足酸軟無力,緩緩跌坐在地。握著紙條的手不住發抖。一片昏沉中,他甚麼都看不清楚,只好用力揉了揉眼睛,看到的還是寫著「湛欽」。如意覺得心頭悶得厲害,用力按住胸膛的爆裂之感,輕輕一笑:「呵,是哥哥啊……」

    他慢慢把紙條放入懷中收了,定定看著遠方新修好的木屋,淡淡笑道:「阿佛-一哥哥--你說,我該怎麼對付你呢?」忽然一陣血腥氣衝上咽喉,他一彎腰,面前土地頓時鮮血淋漓。

    如意茫然一陣,站了起來,這一起身,只覺全身骨胳都在格格作響,似乎盡數碎裂了一般。他不禁澀然一笑,清理乾淨嘴角血跡,播搖擺擺走向小屋。

    趙蒼在家中早巳等得餓了,在附近找了點柴火,自己動手煮了一鍋小米粥。他見如意空手回來,不禁搖頭:「你這個煮飯的,煮到哪裡去了?」見如意面無表情,於是又笑:「我煮好了,你敢情玩累了,那就吃現成罷。」這話一說,自覺太過溫存,不禁面皮一紅。

    如意淡淡一笑:「是啊,我累了。」靜靜走過來,把頭靠在趙蒼頸窩,聞到他身上熱悉的香氣,忽然想起來,這是傳自迭櫻的依蘭香,據說白真人有熏香的習慣,想是趙蒼也沿襲了師父的愛好。其實,趙蒼的身份原有不少疑點,他不肯說,如意便忍著不問。現在想來,一切都明明白白了。

    趙蒼見他神情疲倦之極,臉上更是慘白如死,心知不對,哺哺道:「如意,你……病了麼?」如意沉默一會,淡淡道:「可能是吧。」歎息一聲,忽然起了一個衝動,想還是裝作甚麼都不知道,就這麼一直糊塗著、幸福著,直到讓趙蒼殺死,那反而快活些吧?

    趙蒼何等聰明,自然看出他神情異常,臉色微沉,低聲道:「你有心事。」如意又問了一會,笑了笑:「是啊。哥哥。」

    這話有如一聲焦雷炸響,兩個人都沉默了。趙蒼看了如意一會,臉上神情急速變換,慢慢推開如意,過一會道:「你偷看了我的飛鴿傳書。原來,你一直不曾真正相信我。」如意合了閉眼睛,也不批駁,忍了一陣,才說:「我只是奇怪,尊師白真人世外高人,怎麼也勾搭上了血魔王,覬覦雪山神族的基業?」

    趙蒼抻情已恢復鎮定,淡淡道:「白真人是我二師父,白袤家族的宗主向來只有尊號,沒有名諱。我母親姓趙,趙蒼是二師父給我取的名字,這事我沒有騙你。血魔王鐵山河,那是我大師父。我五歲之前都跟著二師父,後來鐵山河說要報復二師父兄長,他……凶狠得緊,我和二師父都鬥不過他。鐵山河囚禁了二師父,我也被逼著改拜他為師,我中的寒毒,就是他要脅二師父的手段。」

    如意「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明白了。」趙蒼見他神情憔悴欲絕,心下驚恐,也顧不得怪他打下信鴿之事,叫道:「如意,你別誤會……我只是和大師父虛與委蛇。他真要來了,我便找機會一劍殺了他!除去此人……咱們才能在一起。」他說起鐵山河,眼中不禁現出狠毒之極的神氣。

    如意聽著這句「咱們才能在一起」,心口一陣窒悶,幾乎又嘔出血來,被他悄悄吞落喉頭。他定神一陣,淡淡笑道:「你的話,向來都是假的。何況……莫非以為我和你一樣無恥,要和嫡親兄長做畜生不如的事情?」

    趙蒼面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全身都在發抖,他定定看著如意,半晌冷冷道:「畜生不如的事情--今天你已經做過了。」

    如意身子晃了晃,忽然急速轉過了臉。趙蒼看到地上突地多了一溜紅色,心下一震,再不能說甚麼刺心言語,衝上去扶住如意,顫聲道:「如意……我真的……真的……我縱然妒忌你比我過得好,縱然極想做白袤宗主,待你之心卻決計不假。」驚惶之下越說越混亂。

    如意便笑了笑:「好歹承認了。原來你妒忌我過的比你好,一直想作白袤宗主……」趙蒼被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看得心下發寒,顫聲道:「如意,不要再說!」抱緊了他。

    如意喘息一陣,說:「放手。」趙蒼含淚道:「不放!死也不放!」越發緊緊抓牢了如意。如意輕輕一笑,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指頭。

    趙蒼不敢用武功反抗,抓得死緊,就聽「啪」地一聲脆響,一根指骨竟然被如意硬生生扳得骨折了!他痛得冷汗直流,卻也硬氣,並不呻吟出聲。

    如意淡淡道:「哥哥,對不住。你再不放,我便自斷這根手臂好了。」趙蒼心下一寒,知道他看著溫和,其實性情剛烈,說得出做得到,無奈放手。

    如意便又是一笑,只管仰頭對天靜了一會,悠悠道:「哥哥,二十年比武之期將至,咱們那時再見。你……好自為之。」輕輕一擺手,搖晃著走了出去。

    趙蒼看著他的背影慢慢暈散在門外的天光中心神一點點沉入寒冷的冰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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