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樂才剛進入凌風樓,就聽見裡面一陣——,剎那間她的心吊至喉頭,但只見王爺怒氣沖沖地離開,何大夫匆匆趕來,離去時卻顯優閒,她的一顆心才又落回原地。
敢惹王爺生氣的人,除了他之外,還想不出有誰。而讓何大夫面露喜色的,除了他,不會有別人。這種種跡象都顯示他平安無事了。
她多想立刻飛奔到他身邊,但是一思及他可能的反應,她就卻步了。
無樂躲在樹叢間等待著,只見侍衛嚴密的在他的住所四周來回巡邏,想要不著痕跡地進入,只怕不是件易事,而現在,她最怕的就是引起騷動,所以只能按兵不動,尋求機會見他。遠遠地長廊走來兩名女子,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婦人對著另一名女子說:「少爺能脫離險境真是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是啊!劉嫂,你被派去服侍少爺,可要注意點。」
「我知道,王爺要我經手少爺的飲食是信任我,說什麼我都會小心。要是少爺在我手上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賠。」劉嫂謹慎地說。
「那也是,我要送早齋給王妃,我往這裡走了。」
兩個人分道揚鑣後,劉嫂就往凌風樓走來。
無樂聽見兩人談話,心中雀躍地悄悄接近劉嫂,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指點昏她。
劉嫂只覺眼前一花,人就失去知覺。
無樂小心地將她的餐盤接住,一手撐住劉嫂,將她藏在樹叢間的假山洞內,搜了搜她的身子,拿出一支令牌。
她摸摸自己老嫗的裝扮,為了再見他一面,她只有冒險一試了。
憑著令牌,她順利通過侍衛的查問,來到房門外舉手敲門。
李平拉開門,上下打量她問:「什麼事?」
「我是廚房的劉嫂,王爺吩咐我送些粥來給少爺。」她拿出令牌,表明身份。
李平看到令牌後,神態才稍微緩和,伸手要接粥。
「王爺要我伺候少爺的。」
李平想了想,這才讓開身。
無樂端著餐盤的手微微抖著,一雙眼不由自主地瞟向床上的人。
展爾風的蒼白虛弱,看得她鼻頭一酸,眼淚又想掉下來。「少爺還在睡,你小心點,不要吵醒他。」
「是。」無樂眼一眨,將淚水硬眨回眼眶。「這……少爺沒事吧?」
「沒事了。」
「阿彌陀佛,這真是老天保佑。」無樂學著劉嫂的口氣說,高興地笑著。
李平聽見她的笑聲,一時間覺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裡聽過。但一想她是王府裡的人,聽過也不奇怪,又將心裡的狐疑壓下。
「李護衛,你也守了好幾天了,先去休息吧,少爺我會照顧的。」
「不行。」
「你不用擔心安全啦!門外侍衛那麼多,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少爺不會有危險的。」無樂勸著他離開,只為和展爾風獨處片刻。
李平想了一會兒,他就睡在隔壁,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也能察覺,更何況外面侍衛那麼多,刺客就算想再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進得來。
考慮之後,他終於點頭道:「好!我就在隔壁,有事立刻叫我一聲。」
「好!好!」
李平走後,無樂輕步靠近床邊,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展爾風。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他的臉,才幾日不見,他往日俊朗的丰采不再,反而眉頭深鎖,變得好憂鬱。
「我根本不相信自己還能這樣看著你,還能離你這麼近。」她用手細細地勾勒他的輪廓,喃喃輕語。
這些日子,她的心境大起大落,彷-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舟,不知何時會沉沒。
「我背叛師父,已是將死之人了,只為了再見你一面。此次一別,見面已是殊途,只要你能記得曾有我這個人,我便心滿意足了。」
她喃喃地低語,是說給自己聽,也是說給沉睡的他聽,因為她沒有勇氣面對清醒時的他,她怕他的恨意。
「無樂……」
無樂聽到自己的名字,嚇得僵直了身子,還以為他醒了。冷靜下來再仔細一看,才發現他是在夢囈。
「你還會夢到我?還會想我?難道你不恨我了?」她忍不住淚水成串地掉。「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保護你,我發誓。」她輕吻他的額,淚滴落在他的臉上,不意卻驚醒了他。
「嗯……」展爾風緩緩地張開眼,無樂快速地轉身背對他,擦去臉上的淚痕才又轉身面對他。
「你是誰?」
「我是廚房的劉嫂,是王爺命我來照顧少爺。」她垂著眼,不敢以淡褐如黃玉的眼看他。
「扶我起來。」
「少爺,你傷口未好,不能——」
「扶我起來。」展爾風冷聲打斷地。
無樂輕咬唇,無奈地只有扶他起身。只是他一移動身子,便齜牙咧嘴的模樣,看得她是又心疼又生氣。
展爾風靠在枕上喘著氣,瞪向絲毫不溫柔的無樂道:「你故意那麼用力拉我起身,是要讓我痛死是吧?」
「老奴不敢,全是因為少爺傷未痊-卻又要逞強,才會覺得痛。」
她的反駁出乎展爾風的意料,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少爺幾日未進食,這粥清淡又極易消化——」
「我還不想吃,你先擱著吧。」展爾風望著床頂說。
「不吃東西,就沒有體力,沒有體力,傷口就好得慢,少爺,你還是趁熱喝一點吧。」無樂拿著碗站在床邊,皺著眉說。
「你——」展爾風將目光移向她,卻意外瞥到她捧碗的手,突然間瞇起了眼。
「好吧,拿來吧。」他盯著她一直垂著的臉說。
無樂依言將粥交給他,立即退了幾步。
展爾風喝著粥,眼睛還是直直地盯著她看,眼眸異常發亮。
「你是來殺我的嗎?」他狀似不經心地說。
無樂身子一僵,迅速瞥他一眼,見他盯著自己,又急忙別開頭。
「少爺,老奴是王爺派來服侍你的,怎麼可能殺你?你不要說話嚇老奴了。」無樂緊張地強笑。
「我看你一點都不老。」
「怎麼不老,都五十好幾,快六十了。」無樂神色僵硬地說。
「是嗎?你的手倒保養得很好,青蔥如玉。」展爾風閒適地說,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將小手偷藏到背後,身體倒退了幾步。「少爺說笑了。」無樂咳了咳道。
展爾風笑了笑,轉了個話題,「你在王府多久了?」
「一、二十年了吧。」
「這麼久了,那你的家人呢?」他似乎有閒談的興致。
「這……老奴沒有家人。」
「你沒有丈夫、孩子?」
「啊!這個……死了,全都死了!只剩老奴一個人。」她低垂著頭,眼珠亂轉,瞎編故事。
展爾風淡淡地一笑,「我跟你一樣,你沒有孩子,我沒有母親,咱們算得上是同病相憐吧。」
「少爺和老奴怎麼會一樣,老奴是孑然一人,而少爺有王爺親人,根本不能相提並論。」無樂不明白他說這話的用意,只能虛應幾聲。
「親人?」展爾風笑起來,「我的親人只有母親而已。」
「少爺這樣說會讓王爺傷心的。」
展爾風嘴一撇,果然不再說。
「少爺,你怎麼會受傷的啊?」無樂很想知道事情的始末,因為她想破頭也不認為那個黑衣人能傷得了他。
他嘴角輕揚,「沒什麼,只是一時大意,讓刺客刺傷了。」
「大意?是什麼事讓你大意?」她忍不住追問。「你的武功不是一時大意就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的武功?聽你的口氣,你好像懂武功似的,你不是廚娘嗎?」展爾風眼神炯然地望著地。
無樂見自己一急反而露出破綻,小心地回道:「老奴怎麼可能懂武呢?只是曾聽人說少爺武藝不凡,這才隨口問問。」展爾風盯著地直笑,笑得她的頭皮都發麻了。
他是察覺什麼了嗎?難道她臉上的妝掉了,還是……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傳來侍衛向王爺、王妃問安的聲音。
糟了!如果她和王爺一打照面,她的偽裝豈不被揭穿了。無樂心急的暗忖。
「你去後面的澡房幫我燒些熱水,我等會想淨身。」
顧不得他傷未癒不能碰水,只想著有借口能避開王爺就好,她連忙點頭,急急往後走。她前腳剛走,門隨即被推開,王爺、王妃難得同時出現。
「爾風,你覺得如何?精神有沒有比較好?」王爺關心地詢問。
「好多了。」展爾風點頭回道。
兩人相見,都將早先的爭執放下,誰也沒有再提。
「爾風,你知道嗎?你義母在你昏迷的這幾天,一直在佛堂為你念佛,祈求你能快點清醒,而且一聽你醒了,堅持要來看你呢。」王爺笑道。
「多謝王妃關心。」展爾風望向安靜地站在一旁微笑的王妃,語氣冷淡而生疏。
王妃似乎不覺他的態度有什麼不對,只是面帶憂色的說:「你沒事就好了。王府中竟會出現刺客,這事讓人聽了就害怕。」
「王妃放心,我已經下令多調派人手在府內加強巡邏,而且也下令捉拿-手,我想過一陣子就可以逮到-手了。」
「這……他不會再來殺爾風吧?」王妃擔心地問。
「你不用擔心,這屋子前後我都加派守衛,如果他真敢再來,那也只是自投羅網罷了。」王爺冷聲道。
「是嗎?加派守衛了呀。」
「對了,我聽手下回報說,東方無樂離開落鷹殿了。」王爺轉向展爾風說。
「是嗎?」展爾風神色不變地應了一聲。
王爺見他面不改色,又疑又怪。
「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反應?我該做什麼反應?」他挑眉不解的反問。
「至少不會是如此平靜,你先前不才為了她和我吵過,怎麼現在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王爺真的搞不懂他在想什麼。
「義父,我跟你爭辯是因為我知道刺客不是她,我只是不想牽連無辜,其餘她的事都已與我無關。」他輕描淡寫地說。「就算她不是-手,但肯定也是同夥,怎麼可能無辜?離開落鷹殿只是障眼法,為的是逃避王府官兵的追捕。」王爺一旦相信了,就很難改變他的想法。
「義父要這麼認為,那我再說什麼也沒用。」他不爭不辯,淡笑處之。
「對,不談那個女人了。你好好地養傷,等傷好了,也該準備你的婚事。」
展爾風挑眉看向王爺,「我怎麼不知道我要成親了?」
「你是不知道,因為我今天才決定的。」
「我可以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嗎?」展爾風冷然的聲音中浮著淡淡的不悅。
「我決定要讓婉兒和你成親。」
「婉兒!王爺,婉兒是艾康的未婚妻,怎麼能嫁爾風!」王妃不待展爾風開口就極力反對。
「婉兒不喜歡艾康,艾康的心也不在她身上。再說爾風是我的長子,照長幼順序也該是他先娶。」
「話不能這麼說,婉兒是艾康的未婚妻是事實,她再改嫁給爾風會讓人笑話的。我絕不答應。」王妃轉身想走,王爺著急地捉住她的右手,不意王妃卻大叫一聲,嚇得王爺連忙鬆開手。
「你的手怎麼了?」他看著她包紮著的右手,關心地問。
「沒什麼,只是扭了一下。」王妃額上冒著冷汗,看來手上傷勢不輕。
展爾風抿著唇盯著王妃半晌,急激的火焰在眼中燃燒。
「王妃,你想一想,婉兒和爾風會是很適合的一對佳偶……」
「佳偶?這一切都只是表象。爾風,你也不會同意吧!」王妃轉向尋求他的支持。
展爾風淡淡地看著爭論的兩人,聳肩道:「我無所謂。」
「可是婉兒算是你未過門的弟媳啊!這樣子是亂了倫常,我不答應。」王妃沉著臉道。
「未過門哪能算數,而且只要婉兒自己願意就好了。」王爺插話道。
「王爺,就算婉兒願意,那艾康呢?他的心裡會怎麼想?同樣都是你的兒子,你不能顧此失彼,傷害艾康啊!」王妃皺著眉,苦口婆心地勸著丈夫。
「我這是為他好,婉兒不愛他,他娶了她也沒有用。」
「我們心知肚明,爾風根本不愛婉兒,這樣的婚姻會幸福嗎?」王妃盯著王爺問。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王爺不疾不徐地笑著回了句。
「培養?我花了二十多年,培養出來了嗎?」王妃冷冷地蹦出這句話。
王爺一時之間無言以對,驚慌狠狽地瞪著她。而展爾風只是微撇著嘴,莫測高深地笑著,一雙眼瞥向通往澡房的通道。
「王妃,現在我們在談爾風的婚事,你在胡扯些什麼!」王爺惱羞成怒地低吼。
王妃冷眼看他,「總之我不贊成,這件事我會親自問婉兒。」
「你想問就問,婉兒和我談過了,她不會更改心意的。」
王妃緊抿著嘴,半晌才露出一絲淡笑,「你放心,我自有方法解決。」
王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沒想到阻力不是來展爾風,而是王妃,不禁苦惱地鎖緊眉頭。
「不要在意她的話,只要你不反對,你和婉兒就一定能成得了親。」
展爾風溫文地笑道:「為了我的婚事讓您和王妃起爭執好嗎?」
「這事你不用煩惱,等她冷靜想過之後就會明白,無論如何,她是阻止不了。」王爺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
「我沒有煩惱。」他滿不在乎地回道。
王爺見他沒有反對就當他是同意了。「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開始進行婚事了。」
王爺心裡開始盤算著婚禮的事宜,再和展爾風說了幾句話就離開了。
直到王爺走後,無樂才苦著一張臉走出來。
「恭喜少爺,即將娶得美人歸。」她澀聲道。
展爾風盯著她,「你是真心的在恭喜我嗎?」
「當然是真的。」她心虛地說。
「你也覺得婉兒合適我?」
「婉兒姑娘溫柔、體貼,怎會不適合少爺呢。」
「是嗎?」展爾風的語氣不怎麼高興。
無樂偷瞥他一眼,「少爺似乎不怎麼高興?」
「我怎麼會不高興,你說是就是。」
展爾風抿著嘴,表情冷淡的模樣根本就是不高興,但無樂的心已經亂成一團,也無力再去追究他的怒氣。
唉!她明知自己已是來日無多的人,但對他成親的事情還是感到不舒服,這就是嫉妒吧。她不自覺又望向展爾風,只見他皺緊眉凝視著她,嚇得她又轉過身。
那眼神……就像他還在乎她時的溫柔與佔有,但……那只是她的錯覺吧。???一陣細微的聲響驚醒無樂,她睜眼一看,月已西斜,不知何時,她竟靠在桌邊睡了一下午,她悄悄望向展爾風,他也睡得很沉。
她起身才想點燈,但一陣冷冽寒意自她身後襲來。她反射性地向前一撲,閃過疾來的劍身。
無樂翻了個-鬥,利落地自地上彈跳起身,瞪視著黑衣蒙面人低斥:「你是誰?」
黑衣人沒想到一個老婦竟有如此矯捷的身手,一擊不成,先是一怔,但眼角瞥到床上的展爾風,突地手上劍一個反轉,改變方向,直刺向展爾風。
眼看劍就要刺穿他的喉嚨,驀地,展爾風張眼掀被纏住黑衣人手上的劍,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左手,是他!
黑衣人手上劍被制住,背後又有一道掌風撲來,不得已只有棄劍,反身以空手對上無樂的拳頭。
幾招下來,黑衣人心中的驚嚇不言可喻。他本以為調走侍衛,迷倒李平,就能輕而易舉地殺了展爾風,誰知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
「你是誰?王府中怎會有你這等身手的女子!」
「姑奶奶是你的剋星!」無樂哼道。
「大話少說!看招!」話未完,黑衣人自袖中射出幾支袖箭。
無樂雙手如網般地將箭全接下,冷笑道:「想在我面前使暗器,簡直是班門弄斧。」
談笑之間,一道如雨般的細針全飛向黑衣人。
黑衣人大驚失色,連忙後退,但躲過右邊的細針,卻躲不過左邊的攻擊,數枚細針已刺入他的手背及身上。
「你已經中了我的蝕骨毒針,不要再抵抗了。」無樂誇大的笑著。
「蝕骨毒針是什麼東西?」黑衣人驚駭地大叫。
「顧名思義,就是會讓人蝕骨化血的毒針嘛。」無樂眨眨眼,能逮到傷害展爾風的-手,她的心情是高興得不得了。
不過,話是這麼說,但她早就將毒針換成麻針,而且不立刻服解藥的話,過半炷香,就會在中針處留下紅點,不但麻癢難耐,而且還會蔓延全身,直至七天後才會復原。
「你——」黑衣人深怕真是毒針,立刻自懷中掏出解毒的藥丸服下,先爭取些時間,再想法子解毒。接著他擲出一枚煙霧彈,瞬間房內煙霧-漫。
無樂聽到他破門而出的聲響,正想追出去時,展爾風喚住她。
「不用追了。」
「可是他是-手,不能放過他。」
「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我們不用急,慢慢走就行了。」展爾風扶著床柱慢慢起身。
無樂見他下床,也顧不得追人,反身衝向他身邊,緊扶著他叫道:「你還不能下床……」
展爾風忽然俯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無樂腦中一陣空白,呆呆地瞪著他。
他結束這一吻,抬頭盯著她,緩緩地笑道:「你話太多了,再待下去,人都走遠了。」
展爾風神色泰若地放開她,逕自往門口走去。
無樂咬著層看著他的背影。他為什麼親她?難不成他喜歡老女人?但這話怎麼都問不出口,只有滿腹疑感的跟著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