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嬌 楔子
    有道是:天下事,合久必分,東漢三朝自光武中興以來,歷經一百多年的安定興盛時期後,終究也無法跳脫這個命運。統治階級的逐漸腐化,使得宦官小人得以把持朝政,進而弄權,時日一人,從中央到地方,無不充斥著貪官污吏;這些人驕奢淫逸。剝削百姓,以致人民怨聲載道。長此以往,終於,在靈帝中平元年春天,地方上爆發規模龐大、以黃巾為標幟的農民起義,史稱「黃巾之亂」。

    黃巾軍挾著民怨,來勢洶洶,朝廷不得不動用全部的力量予以鎮壓,但始終無法根絕;另一方面,各地豪強在起義鎮壓黃中軍的同時,也擴張了其勢力,進而形成龐大的割據情勢,甚至足以挾持天子。

    這兩種勢力的交相為亂,已使得人民流離失所。然而禍不單行,自然災害偏又連年降臨在中國的土地上,農田因而荒蕪,缺糧已成為嚴重的問題;備受戰爭摧殘的首都長安城內,甚至也出現了百姓互相格殺於食的人間慘事。

    東漢帝國至此,已是積重難返,瀕臨滅亡了。

    建安元年的春天,整個中國依;日籠罩在一片混亂的局勢之中。不過相對於長安城內那殘破荒涼的景象,位於帝國東邊的宛城,因為少經戰亂,而顯得較為寧靜安定。

    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裡,宛城依舊是一幅小橋流水。桃紅柳綠的美麗景致;百姓們在城內來來去去,忙碌於營生,似乎和升甲之世時沒有不同。但是細察之下,就會發現,人們的臉上卻是少有笑容。神色漠然,甚至是面帶憂愁之色的。

    因為,誰也不知道,明日災禍是否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然而人心惶惶的氣氛,並未反應到自然之上。這日,又是個晴空萬里。雲淡風輕的好天氣,鳥聲啾啾小溪淙淙,隱隱約約的花香味瀰漫在空氣中;城外碧草如茵、春山含笑,不知世事的狗兒們,依舊三三兩兩瞇著眼兒蹲在自家門前打盹。

    在城中間右區內,有間寬敞素雅的大宅,住著一戶喬姓人家。

    喬家男主人曾經人朝為官,以正直廉潔而揚名,如今雖已退隱,卻仍受到地方人士的敬重。許多憂國憂民之輩至今仍時常來訪喬府,與男主人談論時勢。

    今日,文有一位客人遠遊歸來,上門拜訪。清靜的宅院內,難得出現了一陣熱泥的招呼笑聲,在白髯飄飄的主人邀請下,身著儒服的中年男子登堂人室,進人宅內與主人開懷暢談。

    在大廳內一片寒暄聲中,有位少女正輕移蓮步,兩手提高了白色懦裙的下擺,小心翼翼。悄沒聲息地進到大廳隔鄰的內室,並在最靠近大廳的茵席上跪坐了下來。

    這少女只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秀髮仍梳成丫髻,顯示她尚未及鬢,但纖細叼瓜子臉上眉目如畫,膚色瑩白如玉,雖然年歲尚幼,卻已活脫脫是個傾國傾城的夫人胚子。

    此刻她臉蛋上顯露出專在的神情,蜂首微側,將耳朵貼近牆壁,顯然正在偷聽鄰廳裡主人與客人的對話——

    「簡先生這趟遠行,可宵聽說了朝廷裡的近況?」老者一捋長鬚,神色關切地詢問。

    中年男子先是一聲長歎,才答道:

    「當今聖上自去年七月出走長安城後,目前暫居於安邑,河內太守張楊曾至安邑請求奉聖上返回洛陽,偏又受到聖上身邊那些將軍們的阻撓,不知何時才能動身回舊京。」

    「這些人都已經不把聖上放在眼裡了。失去了統一的領導,看來將來的世局恐怕會更加混亂啊!」老者也不禁歎息,又問:「那麼現在長安城內的情形又是如何?」

    「經過李催和郭淚二人在城內罔顧百姓死活地互相爭戰,現在長安城內據聞己成一片焦土,年輕力壯者紛紛逃離,逃不走的老弱就只能等死了。」

    「唉。」老者又是一聲沉重的歎息。「亂世之中,受害最深的,還是一般百姓。到底什麼人才能平定亂局,拯救百姓於痛苦之中呢?」

    中年男子壓低了嗓音,說:「這次小弟到外地去,聽得人說,現任兗州牧曹操很有才能,又知人善任,當年有識人之明的許動曾評論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如今雖然他僅有兗州,卻已招納了不少才幹之士在他帳下效命,看樣子也許將來他會大有所為。」

    「是那個在兩年前屠城徐州,令泅水為之不流的曹孟德嗎?」老者沉吟道:「這人雖有才能,性情卻是如此陰狠,若他真能平定亂局,在那一日來臨之前,不知還有多少無辜百姓要喪命在他手中。」

    「在這人人擁兵自重的時代理,沒有非常手段,只怕難以平定天下吧。」

    「話雖如此,但是屠殺無辜百姓,總非仁人君子所應為,許劭頭的評論,看來是有幾分道理。」

    大廳之上兩人長吁短歎,正說得起勁,躲在鄰室中的少女,秀麗臉蛋上的神情也隨著話題轉折時而憂、時而喜,顯然正聽得人迷。

    她將耳朵更湊近牆壁些,待要細聽兩人繼續談論下去,不意,就在此時,房間的另一頭卻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少女心頭一驚,連忙轉頭望去,只見一隻纖纖素手掀開了簾幕,接著,一個溫柔婉轉、動聽至極的女聲說道:

    「妹妹,你怎麼躲到這兒來啦?」

    少女一聽這聲音,轉憂為喜,急忙起身迎了過去,一面拍胸輕聲笑道:「姐姐,原來是你,我還道是娘來喚我回房去了呢。」

    原來,來者是少女的姐姐;而跟在她後頭一同人內的還有一名灰衣丫鬟。

    少女的姐姐也不過是十五。六歲年紀,一身藍色儒服、頭巾裹髻的男子裝扮,唇上並粘了兩撇短-,但是膚光晶瑩,猶如羊脂白玉般的細膩滑潤,而且容顏清麗絕俗,難描難繪,顧盼之間眼波流轉,滿室生春;縱使男裝,也無法遮掩她的絕俗容貌,實在是位罕見的佳人。

    少女笑嘻嘻地上前拉著她的手。兩個不同典型的絕色麗人微笑並肩而立,雖然身處狹小的斗室裡,此情此影卻依然是美不勝收,讓手捧漆盒、隨後跟進來的灰衣丫鬟只覺得眼前一亮,看得幾乎癡了。

    不等男裝女子詢問,少女急急忙忙就先低聲對她說:「姐姐回來得正好,遠遊歸來的簡先生不久前才來到家裡,現在爹正和他談論天下的情勢呢。」

    「當真?」

    聽到妹子這麼說,女子臉上出現驚喜的神色,當即攜著妹妹的手,一同至適才少女所在的那張茵席上坐下。這時,灰衣丫鬟才猛地想起自己跟著進來的本意,連忙上前對女子說:

    「小姐,請先讓湘兒為您梳頭吧。」

    女子回眸一笑:「不必了,你把蓖子留下,我自己來就好。」

    湘兒不禁遲疑著;「可是,小姐,這是湘兒的工作啊!」

    「無妨,」女子以溫和又不失威嚴的語氣說:「你先去忙你的,我還要在這多耽一會,等會回房更了衣後,再喚你來幫我梳頭好吧?」

    湘兒一笑,情知是小姐體諒自己,也就不多說了,開啟手中的漆盒,取出一個象牙蓖子放在小姐手中後,便即告退出去。

    女子回過頭來,姐妹倆相視一笑。姐姐隨手取下唇上的假-,並折下頭巾,一頭烏亮秀髮登時如匹練般傾洩而下,直垂至地;然後她拿起象牙蓖子,一邊漫不經心地梳理著,一邊同妹子一起側耳傾聽廳上的談話。

    不說不知,這兩位膽敢躲在簾幕後偷聽他人談話的麗人,正是喬府男主人喬公的兩位掌上明珠,人稱大喬小喬的兩姐妹。大喬今年盈盈十五,小喬亦有滿十三,均已出落得如花似玉,經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如今在揚州一帶,人人均知宛城中的喬家姐妹有絕世之姿。

    但是喬家姐妹可不只有容貌出眾,資質更是聰穎。喬公中年得女,對兩姐妹格外憐愛,因此不顧儒家和法所防,兩姐妹從小便由父親親自教授識字讀書,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書不讀;特別的是,兩姐妹竟是尤喜讀各家兵書。

    只可惜二人身為女子,受和法拘束,不但不能出外遊歷五湖四海,連出門透氣都要謹言慎行,唯恐被人挑剔不莊重了,何況是與男人同室談論天下大事,更難為迂腐儒者所接受了。但是渴望接觸外界的心思,卻又難以遏抑,於是姐妹倆想出了這個隔簾聽事的法子,聊勝於無。

    喬公也十分開明,雖然早知此事,倒也未曾阻止。

    這日亦是如此,二喬屏息藏身於簾幕後,仔細聽來客說起天下大事。

    而前來做客的簡先生也不負二人所望,滔滔不絕地說起近日內所見所聞,從陳留太守張逸如何聯合呂布攻打曹操,為曹操所敗後倆人前去依附現任徐州刺史劉備說起;及至張逸因弟弟張超受曹操圍攻,離開徐州求援,未得救兵,路上反被部下謀殺,而曾受張超禮遇之恩的東郡郡長臧洪基於舊恩,又是如何哀求他的長官——當時勢力最強、又與張超有舊誼的袁紹營救,但遭袁紹拒絕,以致於張超因缺少外援而被迫自殺後,臧洪義憤填膺,遂和袁紹斷絕來往,因而受到袁紹猛烈攻擊,城破身死之事。

    聽簡先生前因後果一路說來,不僅喬公為此頻頻搖首,帝后二女心中亦深感遺憾,痛惜臧洪這位義土之死。

    喬公歎息說:「袁紹和袁術兩兄弟出身官宦之家,同樣受國家恩情深重,當今世上尚未見到比他們袁家勢力更龐大的集團。然而他二人卻不知愛惜真正的仁人義上,只知賣弄權威,看來他們目前勢力雖大,然而衰亡之時,怕是指日可待啊。」

    「僑公所言甚是,小弟亦深有同感」簡先生附和說,然後頓了,一頓,突然將話題一轉,問道:「敢問喬公可還記得,那位小弟的同鄉,先前是依附於袁術麾下的破虜將軍孫堅嗎?」

    「自然記得。」喬公毫不猶豫地點頭回答:「孫堅見識不幾。驍勇善戰,在初平年間討伐董卓的戰役中,就屬他和曹操二人最是有膽識,老夫對他向來激賞得緊。」長歎一聲,又道:「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否則倘若論起天下真正英雄,老夫定要算上他一位。一位將才就這麼驟逝,實在是令人惋惜啊!」

    「喬公先且不忙著歎息。」簡先生胸有成竹地微笑說:「據小弟所知,破虜將軍如今是後繼有人了哩。」

    「當真?」喬公露出十分關切的神情,把手一拱:「請問簡先生認為是誰能承繼破虜將軍的雄風?」

    不只是喬公好奇,簾幕後的二女也正心急著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能得到簡先生這樣的讚譽。她們都曾聽說過,孫堅不但勇猛善戰,曾經敗呂布、斬其大將華雄之外,為人更是正直,深得人民愛戴:非但如此,他的見識也是卓越不凡,在董卓尚未亂國時,就曾力勸當時的司空張溫先下手除掉董卓,可惜未能成功,但已足見其能識別忠奸、洞察時勢。能有人如他這般、擁有如此英雄風範,自然這人也非尋凡人。

    簡先生長揖還禮後,從容不迫他說道:「此人不是別人,就是孫堅的長子,孫策便是。」

    「孫策?」喬公撚鬚沉吟:「孫堅死時也不過三十八歲,孫策雖是長子,如今恐怕也沒有多大歲數吧?」

    「孫策去年剛滿二十一。」說起同鄉這位青年俊傑,簡先生不自覺提高聲調,深感與有榮焉:「喬公莫看孫策年幼,他十餘歲時,就已在壽春當地結交知名,小有名氣。孫堅死後,他繼續依附了袁術,而袁術則表他為懷義校尉,統領孫堅的舊日部屬。去年,袁術再表他為折衝校尉,派他領兵攻打天子任命的揚州刺史劉礫,不但一舉奪得橫江、當利兩地,更大敗了劉縣的手丁樊能及張英這兩名久經戰場的宿將哩。」

    此語一出,不僅喬公驚訝,簾後二女亦甚感驚異,不禁對看一眼。她們倆是頭一次聽到孫策的名號,想不到這位二十一歲的年輕將領,竟然如此善於用兵,驚訝之餘,對於孫策此人更是十分好奇,忍不住豎失了耳朵,等著聽簡先生再說下去。

    而簡先生見喬公面露驚訝之色,也是十分得意,續道:「不僅如此,孫策在取得橫江和當利兩地後,還渡江轉鬥,在牛褚山奪得劉貌的糧秣和重備,然後再在襪城擊敗了薛禮和乍融,一口氣拿下了襪陵,梅陵、湖孰、江乘等地;之後進攻劉縣的根據地曲阿,也是一舉攻克,還迫得劉縣逃到丹徒去了哩。」

    聽簡先生眉飛色舞地一路說來,喬公也不禁嘖嘖讚歎,說:「這位孫校尉在戰場上果然頗有乃父遺風,兵鋒所指,無不得勝。不過就是不知他為人如何,是否也如破虜將軍那般深得民心呢?」

    「小弟雖然未曾親眼一睹孫策的丰采,但是憑人們口耳相傳,都說他不但年輕英俊,而且性格豁達。談笑風生,又能虛心納諫、知人善用;至於他所統領的部隊,軍紀嚴明,絕不宜犯百姓,所以上至儒士、下至平民,都十分樂意為他效命。」簡先生順了口氣後,又說:「而且孫策人曲阿後,還宣佈一道命令,舉凡劉貌、乍融等人的親友舊部,只要肯歸附他,一律既往不咎。願意當兵的,全家就免除差役賦稅,不願意當兵的,他也不勉強。這麼寬大為懷、不念舊惡,看來那些傳言的可信度是很高的。」

    喬公不禁微笑:「倘若此言屬實,那麼孫策不僅是一名良將,更具有傑出的統御才能,假以時日,也許會成為雄霸一方的豪傑也說不定。」

    簡先生點頭說:「莫說小弟偏心同鄉,放眼當今世上,真正能文武兼備、以德服人的,恐怕是少之又少了,所以小弟認為,這位江東孫即將來必定能大有所為,未來的成就,恐怕不會在破虜將軍之下。」

    「若真如此,那倒是百姓之福了。」喬公若有所思地感歎道:「老夫年事已高,對自己的性命長短,早已不索於懷,倒是家中妻女的未來,最是今老夫掛心。老夫膝下無子,若真能有愛惜百姓的豪傑出現,那麼老夫必定讓妻女前往投靠迫隨,如此方能安心。」

    喬公只是隨口說出了心中的感歎,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簡先生卻立刻接口說:「既然您老擔憂妻女安危,不知是否曾考慮過,早點為令嬡覺得一位良婿?女子有了歸宿後,做父母的責任已了,也就可以放心了。」

    簾幕後的二喬突然聽到簡先生這番說辭,不禁對望一眼,兩人的臉色都是微變。這事關係到她們未來的幸福,但是平時父親卻不督向她們提過,難道父親真的已有意將二人予以婚配了嗎?

    廳上喬公沒有立即回應簡先生的提議,反問說:「在這亂世裡,老夫不知要將小女托付給什麼樣的人,才能保障她們未來不會遭逢困厄呢?」

    簡先生不知道喬家二女就在鄰室,聽喬公似乎正在認真考慮自己的提議,心中一喜,急忙雙手一拱,說:「實不相瞞,在小弟來訪前,當今廬江太守劉動,因為人聞令嬡才貌兼備,又已及奔,因此有意為他的次子求娶令嬡,請小弟前來說媒,不知喬公您意下如何?」不待喬公詢問,當下就詳細交代了該子的官職、經歷等等,鼓起如簧之舌,將另方形容成一位道德高尚的翩翩君子,前景大是看好。

    由於他指明說媒的對象是已及莽的大喬,因此小喬先是鬆了一口氣,但是隨即想到這事關係著姐姐未來的幸福,又不禁憂心起來。側過臉去,就看到大喬正緊抿著玫瑰色的嬌嫩唇瓣,黑白分明的眼中流露出濃厚的擔憂神情。

    她們二人雖然年幼,但是在喬公的指導下,見識早已不同於凡人,因此她們很清楚,這位廬江太守劉勳雖然和簡先生剛才提及的孫堅、孫策父子均效命於左將軍袁術,但是和英氣逼人的孫氏父子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她們心知這位劉太守雖然一時得勢,但是終究要為人所併吞的。嫁進這樣的人家,大喬的未來,又怎麼會有幸福可言呢?

    正當大喬一顆心彷彿被懸在半空中,唯恐父親急於為自己許婚而一時糊塗應允了這門親事時,廳上的喬公卻緩緩開口了:「承蒙劉太守看得起,但是老夫只不過一介平民,劉大守官高位顯,老夫實在不敢高攀。」

    大喬小喬聞言,立刻鬆了一口氣。但是簡先生可就有點臉上無光了,急忙下說辭道:「喬公不必太謙虛,您老高風亮節,向來受人景仰的。想那劉太守雖然是袁術的舊部下,但是他與袁術絕非一丘之貉,喬公盡可放心將今理托付。況且喬公若是和劉太守成了親家,日後即使宛城遭受戰火波及,相信劉太守也會以自身的武力保得親家平安,如此不是一舉兩得的事嗎?」

    喬公將手一拱,說:「簡先生過譽了,老夫從來沒敢想過能高攀富貴權勢人家,因此只期待小女嫁得平凡,符合身份,如此便是幸福了。生死有命,富實在天,老夫也從不敢想靠兒女夫家得保一家性命,因此劉大守的厚愛,老夫只能心領了。」

    「但是兩位千金如此天仙絕色,若不盡早婚配,令嬡艷名遠播,若是呂布之流攻下了宛城,只怕兩位小姐難保清白啊。」

    二喬聽得簡先生語中似有威脅之意,不由得心有不悅。

    此時,喬公也朗聲說:「小女既生於亂世之中,老夫自然想過此等難處。若真是呂布等豺狼之輩攻下宛城,老夫自當拚死護迭妻女至安全之地,倘若真不能如願,小女亦知自裁以保清白,不勞他人費心擔憂。」

    簡先生見喬公語氣激昂、心意已決,雖然眉須皆白,但是神情之中,豪氣不減當年,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當即挺直了腰板,恭恭敬敬地回答說,「如此小弟明白了。今日回去,小弟必當告知劉大守為其子另覓佳媳,喬公盡可放心。」

    喬公亦還禮道:「有負簡先生及劉太守厚愛,老夫真是慚愧之至。」

    「喬公不必多禮。」簡先生笑著說:「雖然無緣與劉太守結為親家,但是憑令緩如此才貌,或許他日更有良緣,嫁得當世的英雄人物為妻呢。」

    喬公朗笑聲中連連拱手:「簡先生說笑了。」

    大喬先聽得父親拒絕了這門親事,而簡先生也不再堅持,正略覺寬心之際,忽然又聽到簡先生的後半句話,不禁一愣:再瞄到身邊的小喬,雖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是卻也老實不客氣地遞給姐姐一個玩笑的眼神。

    大喬又羞又窘,更不好開口分辯,情急之下,登時紅暈上臉,未施脂粉的白膩肌膚,猶似抹上了淡紅色的胭脂般,反而更添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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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番暢談,送簡先生出到巷口之後,喬麼折返回屋內,掀起隔開大廳與鄰室之間的簾幕;果然不出所料,他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兩個寶貝女兒,正端坐在室裡。

    望著嬌俏可愛的女兒們,喬公原先評論時勢的豪情,頓時也成了繞指柔。走進室中,微笑著對女兒們說:「天下大事。這回可聽得過痛了吧?」

    小喬笑嘻嘻地搶著說:「豈止國家大事聽得過痛,爹拒絕了劉太守這個大親家的經過,也真是精采極了,而且讓我和姐姐可真是緊張得捏了一把冷汗呢。」

    大喬瞟了小喬一眼,責怪她不該提起這個會令自己面紅耳赤的話題,一面服侍父親坐下。

    喬公望著身旁的大女兒,一身男裝,卻是難掩麗色,他微笑中不禁又歎了口氣:「我又何嘗不希望你們能有個強而有力的依靠呢?但是依目前的局勢來看,什麼事都沒個準兒,嫁進官宦之家,反而是樹大招風。萬一夫家失了勢,家中的女眷們,性命與清白又如何能保?」

    「是啊。」小喬笑著接口說:「劉太守既無德、又無能,不過仗著是袁術最忠實的走狗,才弄得到一個廬江太守做做,這樣一個窩囊廢,想來他兒子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姐姐若真的嫁進他家,只怕將來沒福可享呢!」

    「女孩兒家說話別這麼刻薄。」喬公微笑斥責:「唉,我也真不知道,讓你們懂這麼多事,究竟是對還是錯?如此一來,若讓你們嫁進尋常人家,你們心裡必定不會快活;但是和真正的英雄豪傑,卻又不一定能有緣分結親。」

    「爹不用擔心。」大喬柔聲安慰父親說:「咱們也是明白為人妻子、服侍公婆的道理的。況且做尋常人家的媳婦,也有平凡的幸福,至少丈夫不會有三妻四妾,不是嗎?」

    「這可不對了。」小喬笑著說:「姐姐這麼美麗,又他讀詩書、學富五車,嫁人尋常人家未免可借了。美人就要配英雄,姐姐嫁給真正的英雄豪傑,這才真是天作之合啊。」

    「妹妹不必過謙。」大喬笑眼小喬一眼:「眾人皆知你除了才貌兼備外,還雅擅音律,能彈會唱,才華比我更勝一籌,這才是英雄豪傑真正的配匹呢。」

    小喬咯咯嬌笑:「哎喲,我哪裡比得上姐姐啊。」轉頭尋找父親的支持,笑著問:「爹,你說是不是?」

    看著一雙女兒笑鬧,喬公樂得呵呵直笑:「我喬某人的女兒,當然個個都是才貌雙全的好孩子,沒得比的;不論是誰娶到了你們,都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兩個女孩兒聽到父親這麼說,倒也不好意思再繼續抖嘴下去了,只是兩人的眉梢、嘴角仍是噙著笑意,互相以眼神取笑對方。

    望著兩個天真可愛的女兒,喬公的心情卻很複雜,可以說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吾家有女初長成」,兩個女兒如今都已亭亭玉立、知書達禮,這是為人父最大的驕傲;但是他心中最大的憂慮,卻也是來自這件事。

    詩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遂」,喬公心知女兒們的才貌如此出眾,大女兒又已至婚配年紀,縱使自己能夠拒絕所有平庸之輩以正當方式上門求親,卻也難保它日不會有無賴之徒胡來,自己年紀漸長、氣血日衰,自是難保女兒的安全。所以他不顧所謂「動靜有法」的婦德,讓女兒學習騎馬射箭,甚至允許她們扮男裝外出,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兩塊心頭肉,在弱肉強食的亂世中能夠生存自保,不致如一般弱女子淪為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

    然而兩女個性大不相同,大喬看來文文靜靜,骨子裡卻是極喜愛騎馬射箭、馳騁山林之中的自由奔放,更想出了假扮男子以便利外出的點子;而小喬雅好音律,只喜撫琴弄蕭,較不喜馬背上顛簸的滋味,因此騎術就大不如姐姐,不過勉勉強強,一思及此,喬公就略感寬懷。適才聽來的消息,讓他感覺到既然連天於都淪為勢力鬥爭之下的傀儡,東漢王朝只怕是氣數已盡,未來的世局將會更加混亂。

    正所謂覆巢之下無完卵,喬公心知自己必須在宛城受到摧殘之前,先安排好妻女的逃生之路,因此臉色一整,對二女說道:

    「寧兒、璃兒,現在你們仔細聽著,萬一宛城真的不幸遭逢戰亂,你們就帶著母親,暫時前去投靠追隨在陳王劉寵手下的堂兄喬斐。劉寵將他的封國治理得安定富強,若無意外,你們在那兒應該是很安全的。」

    正笑鬧間二喬忽然聽到父親說出這些話,一楞之後,登時從玩笑的氣氛中驚醒過來,不禁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看出了一絲不安與擔憂,不由得異口同聲地叫道:

    「爹」

    喬公揚起在手,示意他們不必多說,歎氣:

    「這件事你們可要牢牢地記著才是。現今北方多經戰亂,田地無法耕種,糧食短缺,那些割據勢力難以存活,必然會將兵力伸進較為富庶的揚州里來搶食,所以咱們不得不先做好準備。我讓你們自小學習騎術,為的是在戰亂中,或許能較一般女子有更多逃得活命的機會,因此從今天起,寧兒要多多指導璃兒騎術,而璃兒也要在這方面求精進,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所以絕不可荒廢,明白嗎?」

    「爹,快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了。」大喬憂心地回應。

    「是啊,爹,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您就別再這麼說了。」小喬也急忙附和大喬的說法。

    「好、好。」喬公感動於女兒的孝心,點頭微笑。「唉,其實現在我還真希望能有個仁民愛物的豪來攻下宛城,做為據點,好好經營。若真能如此,咱們也就不必拋棄家園,遠赴陳國了。」看到大喬的一身男裝,微笑對她說:「寧兒快回房去更衣吧!別讓你娘見到了,又要呼叨你一番了。」

    大喬顯得有些猶豫,並沒有立即動身回房。她很想陪父親多聊一會,承歡膝下讓父親開懷,但是自己這身裝扮又確實不合宜;正躊躇間,小喬看出了姐姐的顧慮,當即善體人意地遞過來一個眼神,表示自己會略盡孝心,多陪著父親說一會話的。

    大喬放下心來,對妹妹報以感激的一笑,這才轉頭對父親說:

    「是的,爹。那麼我先回房了。」

    「快去吧。」

    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大喬才正式告退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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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中,換上一身青色上襖、白色糯裙之後,湘兒也隨之進到房裡來,開始熟練地為端坐在銅鏡前的大喬梳髮結合。

    端坐在室中,隨著湘兒輕柔地疏理著自己一頭長髮,大喬凝視著銅鏡中柔美的容顏,不知不覺間,心思卻已飄到外面的世界上去了。

    她心裡其實很清楚,自己既已及並,又家世清白,往後前來上門求親的人只怕會愈來愈多,爹今日能夠拒絕大守,它日不知能否拒絕刺史;而自己雖然明白女子總有一天要嫁為人婦,才合乎倫理之常,但是想到未來得恪遵三從四德,再也不能恣意騎馬射箭,在草原上盡情奔馳,心下卻又難以心甘情願地為人妻、為人母了。

    隨著蓖子一下下滑過瀑布般的柔絲,她迷離的眸光,不經意地掠過了放在几上的那本《吳子兵法》。

    可惜自己是個女人,若是生為男兒身,就可以任意投筆從戎,在群雄爭霸的時代理,憑自己的才能,投效真正的明君,早日為百姓掙得一片沒有戰爭的淨土。如今自己空有滿腹詩書,卻無法真正經世致用,若是身為男人,也許今日的自己,就能像那位折衝校尉孫策,年僅二十一歲就已天下聞名,深得民心了。

    孫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她邊思索著,視線則落在一隻誤闖入室內來的彩蝶上。看著它自在地翩翩飛舞,繞呀繞,儘管跌跌撞撞,卻終究尋到了正確的路,從窗口飛了出去,重拾自由。

    而她呢?她的自由又在哪兒?要到哪一世,她才能像孫策那樣,縱橫於沙場上,盡情運用自己的智慧和仁心,為百姓謀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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