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瓏和湃瑞斯還有她父親站在大門口和一對夫婦道了晚安。他們是雷諾茲關系最親近的朋友,等諾亞和其他人都離開後,他們還留下和他談了很長時間的政治。艾迪斯很早之前就離席了,保羅半小時以前就告辭離開,上樓睡覺了,很顯然他預見到參議員和捨蒙-米德太太會再待一段時間。
「晚安,思瓏,」米德太太說,「認識你真高興。我會試試你給我的酸橙派的配方——今晚我的胳膊疼好多了。」
她又轉向湃瑞斯,向前俯了俯身,都快碰到她的臉頰了這個舉動思瓏現在已經熟悉了,這是棕櫚海灘流行的取代吻別的姿勢。「你這個調皮的孩子,」她對湃瑞斯說道,「我真不敢相信這麼久以來你一直把你的這種才藝當作秘密。如果不是思瓏告訴我們你設計了你們倆的裙子,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我聽說薩利-林克要你給她看你的素描,但是我想先看。讓我先看這才公平——我認識你比薩利的時間長。」
米德參議員走上前來,對湃瑞斯和思瓏說了更正式一些的道別話,不過當他和卡特握手的時候,他的恭維卻很熱情也很誠心。「卡特,你真是個幸運的男人。你有兩個漂亮的女兒。湃瑞斯一直是你的驕傲,但是你也可以為思瓏自豪。她今晚迷住了所有的人。」
卡特微笑著和他握了握手。「我知道她是這樣。」
當他關上門,轉向思瓏的時候,卡特也同米德一樣的誠心,分毫不差。「思瓏,我真不知怎麼跟你說,今晚我有多為你自豪。」
這一刻他真的非常喜歡她——不是因為她討人喜歡,思瓏懷疑,而是因為他是個自戀狂,她給他的朋友們留下了好印象,只是增加了他的優越感。讓她驚奇的是,今晚他的很多朋友都讓她喜歡。不過她不喜歡他,她努力地想掩飾這點,微笑著說,「謝謝。」
等卡特走上樓梯,她看了一眼門廳裡的古董老爺鍾。當她意識到已經有多晚的時候,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會兒,諾亞一定已經不在海灘上等她了。命運——還有米德參議員——的介入,挽救了她,讓她沒做出一件愚蠢的事情。她應該感到松了口氣。但是她感到失望至極。
湃瑞斯並沒有分擔她的失望。她激動地一把摟住思瓏,「你太棒了!每個人都在談論你有多可愛,多迷人,多聰慧,晚會也非常成功。所以大家才待到這麼晚。」
思瓏想去海灘看看諾亞是不是還會在海灘,但是不等這個念頭占上風,她就邁步走向自己的臥房了。
「晚安。」湃瑞斯輕聲說道。
「晚安。」思瓏答道,她的手攥住了門把手,遲疑著。
湃瑞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今天你一早就起床了。你不累嗎?」
思瓏搖了搖頭,接著說出了事情的真相。「諾亞讓我在派對結束後在海灘和他見面。」思瓏坦白道。
「他這麼說?」
「是的。」
「那你為什麼不去那兒?」湃瑞斯微笑著問道。
這是思瓏需要的所有鼓勵。
後草坪在燈光的照射下還亮如自晝,忙忙碌碌的都是從酒店抽調來的人手,他們正把為派對帶來的東西重新打包裝車。一些卡特的工作人員也在幫忙,思瓏注意到這點是她向兩個女僕打招呼時認出來的。
誰也沒有表現出大驚小怪,很顯然大家認為她是想在凌晨一點去渺無人煙的海灘上在月光下漫步,穿著漂亮的薄綢晚裝,還有精致的高跟涼鞋,不過思瓏感覺自己還是異常扎眼。等她終於來到海灘,步出人們視野之外的時候,她才松了口氣,不過她的松弛立刻就被一陣失落掃蕩殆盡,諾亞哪兒都不見人。
她朝他房子的方向望去,但是如果不是被誰家的灌木叢擋住的話,那他很顯然就已經是回家了。她脫下鞋子,沿著海灘慢慢地走著,鞋子在她的指間晃動,心裡一半期望他會從哪個影子裡現身出來。
離他的房子越近,她就越沮喪。她的心背叛了她的理智,一再讓她想起她和他共舞時的感受,以及當她對他說不知如何感謝他舉辦這個晚會時他盯著她雙唇的灼灼目光。「我們得想出一個辦法。」他說。而當她問為什麼他想在晚會後和她在海灘見面時,他直白的回答又是那麼令人悸動。「在那兒的時我們會想出一個理由的。」
她在他家後草坪的邊上停了下來,她的目光在月光下搜著露台,但是只能看見模糊不清的形狀和輪廓。
這也好,她打起精神對自己說。諾亞-梅特倫太世故,太經驗,對她來說太過自信。才認識她兩天,他就想在舞池裡引誘她。如果她給他這個機會的話,他到頭來會傷了她的心。
她非常,非常幸運,今晚又一次懸崖勒馬。
她很高興他沒有在等。
她很慶幸他已經上床睡覺了。
她咽了一下幾乎哽住的喉嚨,准備轉身離開。在露台上一個影子移動了起來,越來越高大,她聽到了她的名字,低沉而迫切。「思瓏!」
他沒有進屋去,她是如此地興高采烈,以致於他下了露台,停在那兒等她的時候,她差點想撒腿跑上前去。他已經脫掉了他的外套和領帶,白襯衫的紐扣解開了一半,袖子挽到了前臂上。這樣的他看起來比他先前的形象還要吸引人。
思瓏站在他的面前,高興,緊張,矜持,但是又竭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和平時一樣。「最後一個客人待到很晚。」
他微微點了點頭,接受了她的解釋。接著,他把手深深地插進褲子的口袋裡,注視著她,久久不說一句話。
思瓏有些猜疑等她走到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就會拉住她,而他這樣繼續望著她,她倒希望他真會這麼做。等她終於確信他不會的時候,她把他的猶豫歸結於自他們在派對上跳舞以來讓她擔心的同一個問題。既然這個問題讓她困擾,那麼她很自然地認為也會給他增添煩惱。她壓抑著自己的遺憾,輕聲說,「我們不能這麼做。如果卡特認為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的話,他會怪罪湃瑞斯沒能多給你一些鼓勵。」
用一種不置可否的語氣,他說道,「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想我會很誠實地告訴他,我對婚姻不感興趣。」
「那他就會怪罪你。」
「你總是為別人擔心嗎?」
諾亞注意到她對這個問題很認真,她歎了口氣,接著憂郁地點了點頭。「這是我犯下的許多錯誤中的一個。」
錯誤?他戲謔地想著。他懷疑她是否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錯誤。在皎潔的月光下,微風逗弄著她的衣衫,也將她的金發拂過面龐,她讓他無法抗拒地想到赤著腳的天使,雖然指間晃動著的是涼鞋而不是天庭裡的豎琴。
她是那種幫助孩子們提水去沙堡,停下來幫助生病的老花匠的女人。他想到科特妮的高興勁,因為思瓏很周到地提議他邀請她跳舞,他也想到湃瑞斯在過去的兩天中是如何心花怒放。科特妮今晚說的是對的——諾亞沒有理由,也沒有權利,做任何會令她黯然的事,或者減弱她令人驚歎的對周遭人物的感染力。
另一方面,她已經三十歲了……這個年紀足以讓她明白今晚來這裡將會帶來什麼,也足以讓她明白規則,去玩這個游戲。這個年紀也足以讓她明白游戲結束後應該怎麼處理局面。
除非,正如他已經知道的,她並不知道該怎麼玩這個游戲。根據她自己的話,她連怎麼調情都不會。他的嘴角浮上了一個冷冷的笑,沉思著,如果她費點氣力去學的話,她在男人們中間會制造多麼大的紛亂。在今晚的派對上,他看到那些有頭腦而又老練的男人是怎樣在她的微笑和言談中變成一群毫無主見的人的。
要不她根本沒意識到她對男人產生的效果,要不就是她不在乎,這令他困惑。事實上,關於思瓏只有兩件事情他可以肯定:她一點也不了解像他這樣的男人;而且她遠比他願意付出的值得多。
「你在想什麼?」思瓏終於開口問道,她的勇氣就快消失殆盡,這讓她感覺自己很愚蠢,手足無措。
「我在想你看上去就像一個赤著腳的天使,」他毫無表情地答道。
思瓏吃了一驚。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為什麼會在棕櫚海灘,她的聲音因為內疚的堅定而顫抖著。「當我告訴你我不是個天使的時候,請相信我。我離天使相距甚遠。」
他把雙手從口袋裡拿了出來,伸手把她拉向了他。「好,」他干脆地說道,低下頭要吻她。
他這一突如其來的反應,還有這個反應本身,讓思瓏意識到他可能認為她是在指性關系。她已經在其他很多事上欺騙了他,她覺得在這一點上她必須對他完全開誠布公。「我剛才說我不是個天使,」她立刻解釋道,「我不是在指和——性關系有關的事。」
他的頭抬了起來,他瞇著的眼睛審視著她的。「你不是?」
思瓏搖了搖頭,鼓足勇氣擺出一個明智、成熟而又坦誠的姿態,盡管和他談論這個問題讓她感覺難受和不安。「說到……那些關系……我沒有你……沒有某些人也許會以為的諸多經驗。」
諾亞低頭注視著她可人的臉龐和閃亮的雙眸。突然間他很想笑,而同樣反復無常的情緒也讓他變得粗聲粗氣。「你沒有?」
「實際上,我只有兩次那種經驗。」
「只有兩次。」他逗趣道,「我實在太失望了。」
她也許一小時以前還不知道如何調情,但是這會兒不到五秒鍾,她就發現了潛藏在他眼中的笑意,而且猜到是因為什麼,並且想縱容下去。她眨動著她的藍眼睛,用一種和他一樣的不無遺憾——和真誠——的聲音,點了點頭說道:「我但願我能夠告訴你我有幾十次,但是我只有兩次。」
「真可惜。我斗膽希望那兩次都很短暫而且毫無意義?」
他雙臂中的美女莊嚴地緩緩地點了點頭,她咬著自己的嘴唇好讓自己不笑出來。「是的,」她悲情地低聲說道,「他們都非常短暫而且完全沒有意義。」
「太好了!」他低下頭,想要吻走她嘴角的笑容;接著,他停住了,他的嘴在離她一英寸的地方。「真的嗎?」他認真地問道,無法控制自己荒謬的沖動,以及前所未有的需要,想知道一個女人的其他愛人。
她長長的睫毛撲閃著,睜大眼睛堅定地望向他的雙眸;隨即,她把她的手指放到了他的雙頰上。「是的,」她痛楚地說道,「他們真的是這樣。」
諾亞的目光和她的交織在一起,無法挪開。他轉過臉吻著她的掌心,一陣戰栗奔騰過她的全身,而且似乎也搖晃著他的身體。
房子的二樓,道格拉斯正准備伸手關掉床燈,科特妮像一片雷雨雲般卷了進來。「你不會相信現在在露台都在發生些什麼,」她急吼吼地大聲叫道,大步沖向了他的窗邊。「五分鍾前我聽到了諾亞的聲音,於是我朝窗外看去,只見思瓏朝我的房子走來。現在來看看都發生了些什麼吧!」她一把掀開一片窗簾,走開了幾步,又指著窗戶。「看那兒!」
道格拉斯很有些擔心,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急匆匆地趕到窗邊,向沉沉的夜色中望去。等他看到底下露台上發生的一幕時,他的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臉上漸漸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諾亞正緊緊地摟著思瓏,他的一個手臂放低在她的臀部,一邊吻她一邊把她的身體緊貼向他的,接著他們兩人扭動身體倒在了一把長椅上。思瓏並沒有在抗爭;她在回吻他。道格拉斯把窗簾的一邊從科特妮的拳頭中拽了出來,讓它恢復了原位。「你說過這是五分鍾之前才開始的?」
「是!」
「太不可思議了。」他高興地說道。
「他在這兒到處有女人。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還要勾引思瓏!」
「我不認為我會管這叫勾引。」
她生氣得直跺腳。「你會管這叫什麼?」
「自燃,」他的聲音中帶著笑。隨後,他打開電視機,又從下面的櫃子裡取出一疊撲克。「我現在的心情適合看一部午夜電影,外加一局我們的紙牌錦標賽。」
「我要上床睡覺了,」她說道,邊准備向自己的臥房走去。他很清楚她會在那兒繼續監視諾亞。
「親愛的,你呆在這兒。」
「但是我——」
「你准備監視你的哥哥,」道格拉斯溫和地說道,「不過,這不僅不禮貌,而且還浪費時間,因為你已經看見了所有你會看到的東西。今晚在外面,其他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相信我的話吧。」他坐到了一把椅子上,開始發第一手牌。
「什麼讓你這麼肯定?」她問,一下跳上了他對面的一把椅子,一臉不認命的表情。
「我肯定是因為我了解你的哥哥。諾亞不至於愚蠢到,也不至於粗魯到在自家草坪的椅子上強暴任何女人。」
她猶豫著,考慮著這些話。接著她聳了聳肩,好像把這個話題拋到了腦後。這個無聲的舉動是承認他也許是正確的最接近的表態。她抓起他發給她的一手牌,看了一眼。「上次以後,你還欠我一百四十五美元。」她提醒他,「如果你今晚還不清賬的話,我要收你利息了。」
「用什麼利率?」道格拉斯邊問邊理著手裡的牌。
「逾期三十天,百分之十八。我該為我自己的將來打算了」。
「你要是想收我百分之十八的話,你就沒有將來了。」
她又從他那兒贏了十五美元,兩人都邊看著午夜電影邊沉沉睡去。
「很晚了,」當諾亞終於把他的雙唇從她的嘴上移開的時候,思瓏輕聲說,「我得回去了。」
「我知道。」諾亞把放在她身下的手臂抽了出來,看了一眼表,驚訝地發現已經過了凌晨三點了。他站了起來,伸過手她,幫她從長椅上起身。她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光腳,裙子上是無可救藥的褶皺,她又立刻把手伸向自己的頭發,想把它弄得稍稍齊整些。突然間,她為自己的這個樣子感到羞恥,之前兩小時間他們的所作所為在她的意識裡一下清晰起來。如果有誰看見她這個樣子溜進這棟房子,她就會覺得自己像那個巴比倫妓女。更糟的是,眼下在諾亞看來她也許就是這個樣子。
她看起來渾身上下一團糟,但是很開心,諾亞想——一個衣著光鮮的女人躺在一個男人的身邊,而那個男人無法將他的手從她身上移開,他把手插進她的頭發裡,不斷地吻她直到她的嘴唇都腫了。他不敢相信他和她在一把並不舒服的長椅上度過了兩個小時的純情時光,然而他們所做的一切就好像他和另一個女人做愛那麼讓他興奮,在某些方面,更令他滿足。她走在他的身邊下了露台,她的雙手相扣在背後,指間晃悠著她的涼鞋。她低著頭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於是諾亞開始在她的眼中重新審視過去的兩個小時。事實上,他的舉止就好像一個過於沖動,過於饑渴,而又毫無經驗的十六歲男孩,沒有頭腦也不懂禮儀,不知道該把她帶去能給他們私密和舒適的地方。他為他的舉動感到尷尬萬分;他覺得尷尬是因為他做了令他尷尬的事……
他們來到了草地後面一排棕櫚樹的近旁,諾亞直言不諱地說道:「對這一切我很抱歉。不該這麼長時間,還這麼離譜。實際上,我是在那該死的草地長椅上騷擾了你。」
思瓏的心一下子升騰了起來,她發現原來她不是唯一一個感覺不確定和尷尬的人。「草地長椅?」她思索著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接著她抬起笑盈盈的雙眼望向了他。「騷擾?這就是剛才你做的嗎?」
諾亞強忍住他的笑,一把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她挑逗地看著他,把雙手按到了他的胸口。「我的記憶一定是模糊不清了,但是——」
「我不想讓你的記憶模糊不清,」諾亞低語著,已經低下了他的頭。「我做了這個——」他的吻輕輕拂過她的鬢角。「還有這個——」他又移動他的雙唇來到她的耳邊,親吻了一下,思瓏顫抖著不由和他貼得更緊了,讓他不由對自己會心地笑了。「我還做了這個……」她閉上了雙眼,於是他在每一個美目上輕輕落了個吻,接著又將雙唇一路滑過臉頰,停在了她的唇邊。「還有這個——」他用自己的嘴唇分開了她的,用一種令人全身融化的饑渴吻著她,緩緩地用他的舌尖在她的嘴裡探尋,把她更緊地貼近他堅硬的身體,但是當她倒向他的懷裡,開始回吻他的時候,諾亞在這個晚上第二次迷失了他的理智。他把她按在一棵樹上,雙手抓住她的手,釘在她的兩耳邊,他更深更深地吻著她,將自己緊緊地壓住了她。
他的舌頭在她的嘴裡肆無忌憚,他的身體慢慢地摩挲著她的,而她的雙乳在他的胸口鼓脹著,令人欲罷不能。他松開了抓住她的一個手,順著她光潔的皮膚,從脖頸一直滑到了乳房,他用指節輕掃著,隨即又占領似地撫住了全部。她被松開的手環住了他的頸子,身體弓向了他的身體。他的手摸索著她後脖頸處用來系住胸衣的首飾扣。就在他要解開的前一秒,他意識到了自己都在做什麼,於是努力止住了沖動。
他掙扎著控制住自己,他把自己的嘴唇從她的雙唇上扯開,凝視著她被月光照亮的臉。「這太瘋狂了,」他啞著嗓子呢喃道;接著他緩慢地低下頭,重又把他的雙唇埋進了她的雙唇。
「昨晚很晚嗎?」湃瑞斯興致勃勃地問道,趴在思瓏的床邊,她已經穿著停當了。
思瓏轉過身,仰面躺著。「很晚,」她睡眼惺忪地笑著說道,心裡想著諾亞。「幾點了?」
「十點半。」
「這麼晚了!」
湃瑞斯點了點頭。「還算運氣,我記得關照迪士勒別在他去睡覺時開啟安全系統。要不然,你穿過海灘院子邊的紅外線時,會踩響警報的。」
思瓏睜大了眼睛。她昨晚根本沒想過要關掉安全系統。事實上,在她來到後門口,發現門並沒鎖上之前,她都沒想過該怎麼進到房子裡邊去。她可以想象卡特驚訝萬狀的樣子,要是整個房子的警報器都拉響,燈全部打開,而他從床裡爬起來卻發現她和諾亞在一起。
「今天早上我會給你一把房子的鑰匙,還有大門開關器。在大門口,有一個按鍵盤。在那兒你只要輸入一個安全密碼就可以把警報系統解除。如果你不那麼做的話,你就會在開車經過第一道紅外線光束的時候,踩響警報。整幢房子都被這些紅外線包圍著,所以根本沒辦法闖進來。」
她告訴了思瓏那個警報系統的密碼,思瓏點點頭,但是她不想讓湃瑞斯以為她經常像昨晚那樣行事,或者她想要繼續下去。「我不打算養成……那麼個習慣,」她尷尬地說道,一邊坐了起來。
「真的?」湃瑞斯逗趣她道,「好吧,那一位今天早上已經來過電話要安排今晚的活動了。」
「他打了?」思瓏問,歡喜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是的,今晚我們四個人會一起吃晚飯。」她說,聽上去就就像一個小姑娘似的對這個計劃欣喜不已。「要穿正裝,打黑色領帶,但是目的地還不知道。諾亞的司機會在太陽下山之前來接我們。這就是所有他告訴我的。」
思瓏把膝蓋收攏到自己的胸前,用雙臂環住了它們。「你怎麼樣——昨晚玩得開心嗎?」
湃瑞斯點點頭。「保羅老是逗我笑,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但是我們一起跳舞的時候他對我說了句最令我費解的話。」
「他說什麼?」思瓏問,很是享受這種其樂融融的姐妹間關於男人的談話。
「他說我讓他心動,因為我有這麼多深層的東西。我——我不肯定他說這話是不是在恭維我。」
「他怎麼可能還有其他意思?」思瓏如此忠心而又言辭鑿鑿地說,以致於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但是湃瑞斯的下一句話卻讓思瓏的笑容漸漸從臉上隱去了。
「有意思的是,」湃瑞斯繼續說道,「我覺得保羅才是一個有很多深層東西的人,你覺得呢?」
「我……我不知道。」
「我很肯定我是對的。我會注意到其他人往往會忽略的小事。父親總是說我可以在一個房間裡一眼認出一個假貨.
「除了亨利,」思瓏立刻指了出來,說的是湃瑞斯那個並不誠實的未婚夫。
「對,」湃瑞斯苦笑著承認,「我不是要暗示我認為保羅是個騙子,因為我並不——一點都不。」
思瓏並沒有完全信服湃瑞斯不那麼認為。掙扎在轉換話題和將談話繼續深入的矛盾中,思瓏很不情願地選擇了後者。「你都注意到了保羅身上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有一點,男人們總是喜歡談論他們自己,但是保羅不這樣。還有,他很會問問題,而在聽你回答時又是如此專注,所以你從來都不太會意識到他一直在聽,而你一直在講。你聽我說,如果他害羞的話,我會理解,可是他一點都不害羞。這是又一點我發現他不太平常的地方……」
「你什麼意思?」思瓏有點無力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他不會被任何他遇見的人威懾住。甚至父親,父親總是讓不像他那麼——成功的——年輕男人們心驚膽顫。」
「我也沒被他嚇倒。」思瓏連忙指出。
「你沒有,但是男人用成功和財富評判他們自己,而我們不是。」
她如此直接又那麼有洞悉力,一下子讓思瓏無法把湃瑞斯和她到目前為止所了解的那個寡言少語的姐姐等同起來。
「還有一點。保羅做的是保險,而父親一直在抱怨他銀行職員的集體保費太高。可是,當我給了保羅一個話頭讓他可以向父親兜售他們公司的一個集體險種,保羅並沒有利用這個機會。」
「也許他認為向主人家推銷保險不禮貌。」
「不會,因為是我提起來的,而不是保羅。」
「也許保羅正是因為你提起的,所以覺得尷尬。」
「我不認為保羅會輕易覺得尷尬。」
思瓏在腦子裡迅速地記了幾筆,打算告訴保羅要開始多談談自己,也要開始推銷保險。而對湃瑞斯,她毫無虛言地坦誠,「我不是很了解男人,所以你問錯了人。我能說的是保羅誠實,可靠,甚至還可能是個有騎士風度的人。」
湃瑞斯欣然點點頭。「這也是我對他的印象。」
她笑著站起了身,思路轉到了即將在眼前展開的一天。
「你還是起床換衣服吧。我想過我們可以去四處看看風景,然後再去逛街。保羅會待在這兒,消磨時間。」
「他今晚穿燕尾服怎麼樣?」思瓏邊問邊掀開被子,把腿甩到了一邊的床沿上。
「我問過他了,他說向朋友借了件燕尾服,帶來了——就是預備著在這兒也許會用的上。」
思瓏匆匆地淋了個浴,迅速地換完衣服,好在離開之前給她的母親去個電話。因為早上睡過了頭,所以她得打電話去她母親的店裡,而這樣金波利要無所不談的話會有些困難。她坐到了床邊,從錢包裡取出了她的信用卡。
思瓏把電話聽筒支在她的肩膀上,撥通了信用卡電話。她做好准備要和店主人莉迪婭-科林斯來一場較量,她可有著像在監獄看管犯人的管理風格。
盡管思瓏很少往店裡打電話找她母親,但是莉迪婭總是一副嘴臉,好像私人電話會讓她最好的雇員就此下班。
「莉迪婭,」店主人接起了電話,於是思瓏說,「我是思瓏,我從棕櫚海灘打電話來——」
莉迪婭職業化的友好態度立刻化作了一陣煩躁。「思瓏,你母親這會兒正在接待一個顧客,很忙。」
金波利總是在忙碌著接待顧客,因為人們都喜歡她,寧願等她來幫忙挑選。「我明白,不過我只需要和她說一分鍾。」
「哦,好吧。」
她啪地把電話放到了櫃台上,用的力氣足以讓思瓏一震,但是片刻之後,金波利溫暖而興奮的聲音讓思瓏笑了。
「親愛的,真高興聽到你的消息。那兒一切怎麼樣?」
思瓏讓她相信她父親還有曾祖母待她很好,他們看上去也非常不錯。她把關於湃瑞斯的情況留到了最後。她一提到湃瑞斯的名字,思瓏就注意到她的母親變得一動不動,沉默無語。她把能告訴她的關於湃瑞斯的一切都給她講了,最後她說道,「你會愛她的,她也會愛你。她想很快就來貝爾港。」說完了,思瓏等著她母親的評說,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媽,你在那兒嗎?」 『
「我在。」她母親輕聲哽咽著,思瓏這才意識到她正在哭。
思瓏的心痛了,她意識到這麼多年來她母親假裝自己適應了多年前放棄湃瑞斯這件事,是多麼艱難和辛苦。現在,僅僅是與那個女兒重聚的可能性就讓金波利哭了出來。思瓏甚至不記得在此之前她母親留過淚,她覺得淚水也湧人了自己的眼眶。「她總是讓我想到你,」思瓏柔聲說,「她也喜歡服裝——她還搞設計。」在後頭,莉迪婭刺耳的聲音在叫著金波利的名字。「聽上去你最好還是先忙你的吧,」思瓏說,「過幾天我會再給你打電話的。」
「好,一定。」
「再見。」
「等等—j」金波利急切地說,「你——你認為給湃瑞斯送上我的愛,合適嗎?」
思瓏眨著眼睛抑住了淚水。「是的,我想是的。我會告訴她的。」
艾迪斯正坐在臥室裡她最喜歡的一把椅子上,穿著又一件陰沉的黑裙子,不過在胸前別著一顆碩大的鑲著鑽石和紅寶石的胸針。思瓏納悶,她難道就沒有一些亮色的衣服可穿,甚至是一條圍巾。
「曾祖母,」湃瑞斯說著在老婦人的前額按了一個吻。「你說你想在我們出去之前見見思瓏。」
「我想私下和她談談,湃瑞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湃瑞斯看上去吃了一驚,但是她點了點頭,接著離開了。
思瓏還沒有在艾迪斯對面的椅子上坐穩,這個老婦人就指了出來,「剛才你在想什麼?」
思瓏不好意思地開口了。「我在想如果今天我給你買一條顏色鮮艷的圍巾,你會戴嗎。」
她的白眉毛一下挑了起來。「你不認同我著裝的品味?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別在你的無禮裡再加上不誠實。你就是這個意思。」
思瓏被逮住了要害,不由地要笑出來。「我母親總是說鮮艷的顏色讓人精神振奮。」
「你認為我需要振奮精神,是這樣嗎?」
「不完全是。只是你有很漂亮的眼睛,我想一條藍圍巾——」
「現在你轉而拍馬屁了。你所有的毛病今天全暴露出來了。」老婦人打斷了她,只是臉上現出了一個僵僵的笑容。「正如所發生的那樣,我們正朝同一個方向努力。」她看了一眼天花板,好像在說明她所謂的方向是哪邊。
思瓏隨著她的目光,隨即又茫然地望著她。「哪個方向?」
「上面。我猜等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往上升,而不是下降,你同意嗎?」
思瓏意識到她在談論死亡,臉上的笑容隱了下去。「我寧可不想這個問題。」
一聽這話,艾迪斯變得興致勃勃起來,說起話就像在談生意。「死亡是生命的一個事實。我已經九十五歲了,所以我直面這個事實。但是,這不是重點。我想對你完全實話實說,我希望你不會犯任何情緒……」
她總是說話直來直去,而且事先不給一點警示,所以思瓏打起精神,准備好要聽到一些特別不順耳的話。
艾迪斯並沒有說話,她伸手從她身邊的桌上取過一個深藍色的天鵝絨盒子,遞給了思瓏,接著她開始摸索她佩著的那個胸針的搭扣。年歲還有關節炎使她的手指扭曲得很厲害,但是思瓏知道還有比幫她忙更好的做法,於是她一聲不吭地坐著,一片茫然,拿著盒子的手擱在大腿上。
「打開那個盒子,」艾迪斯命令道,一邊終於把胸針取了下來。
思瓏打開了那個扁平的大盒子。被絲絨襯著的是一根華麗的鑽石和紅寶石項鏈,大概有兩英寸寬,還有相配的耳環和手鐲。既然艾迪斯把她的胸針取了下來,思瓏以為她也許是想用這些珠寶把自己打扮起來。
「你覺得怎麼樣?」
「啊,它們確實亮眼。」思瓏有點心虛地說道,想到剛才她提議艾迪斯要用一條圍巾給黑裙子添一點亮色。
「那些東西,還有這個胸針,都屬於你的曾曾祖母漢諾威。它們比這個家裡的任何其他東西都有歷史,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它們對於我有最深的意義。你待在這個家裡的時間最短,雖然這不是你的錯,而且盡管我不常讓自己陷進情緒裡,但是我忽然琢磨著這些珠寶也許就是個能連接這兩個時間差異的物件,可以這麼說吧。我今天戴著這個胸針,因為這會是我最後一次戴它;但是,我很希望我能看見你戴上它——等你穿著一些更合適的衣服的時候,不是你現在穿的那些男人氣的褲裝。」
「我戴上它們?」思瓏重復著;接著她想到了今天晚上的正餐,明白了。「謝謝你允許我戴這些——」
「傻孩子!我不是要把這些珠寶借給你。我把它們送給你。紅寶石是你的生日寶石。等我過世了,它們會讓你想起我,還有你從沒機會認識的祖先。」
突如其來的震撼讓思瓏腳一軟,她不得不一把抓住那個絲絨盒子,免得它掉到地上。現在她明白了在此之前為什麼會有一番關於死亡的談話。「我希望你能長命百歲,會有更多的I機會來佩帶這些首飾。我不需要這些來讓我記住你,在你一你一」
「死後。,』艾迪斯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現在不願意想這個,我才剛剛認識你。」
「我堅持你現在就接受這些珠寶。」
「我不會這麼做。」思瓏倔頭倔腦地說道,接著就把盒子放回到了她肘邊的桌上。
「不過,無論如何有一天它們會是你的。」
「我不想討論『有一天』。」
「我相信你不會固執到要和我討論我的遺囑,因為我已經決定要修改它,給你你有權利得到的部分——」
「是的,我就是會那麼固執的!」思瓏打斷了她,而讓她吃驚的是,艾迪斯.雷諾茲大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尖銳刺耳,毫不動聽,但卻很暖人。
「你真是個牛脾氣,」艾迪斯數落著她,一邊用手帕角拂去眼裡流出的高興的眼淚。「我已經記不得在此之前還有哪個人相信他們能夠在我已經做了決定的時候讓我改變主意。甚至是卡特,他也知道一旦我有了自己的立場,和我爭是根本沒用的。」
思瓏不想讓自己聽上去不知好歹或者粗魯無禮,她和緩了自己的語氣。「我只是不想和你討論死亡,或者和這個有關的事。太——令人沮喪!」
「這事也常常讓我這麼覺得,」艾迪斯粗著嗓門說,思瓏知道她是在開玩笑。
她彎下身子,不由自主地親了親艾迪斯布滿皺紋的臉頰。
「我今天會給你買一條能讓你一亮的圍巾,來抵消這些。」思瓏向她保證,一邊直起了身。 「別買太貴的——」艾迪斯在她身後沖她喊道。 因為兩人都還沒吃,於是湃瑞斯建議先停下來吃午飯,思瓏欣然同意。她急於要把她母親的口信帶給湃瑞斯,但是她也敏銳地意識到,從現在起湃瑞斯趨向金波利的每一步,都是在一步步地背離她的父親。
一個女服務生給她們的水杯注上水,接著遞給她們兩份皮封面的菜單。思瓏機械地接過她的,打了開來。她的目光停在開胃菜上,但是卻視而不見,心裡想著即將展開的談話,極力想讓自己客觀一些:拋開她對卡特的個人意見,她無法否認雖然他讓人窒息又那麼鐵腕,但是對於湃瑞斯他一直是個盡職的父親,所以湃瑞斯對他那麼忠心也是可以理解的。相對而言,湃瑞斯對思瓏心生親近還算得上安全和容易,因為這樣做並不會強迫湃瑞斯面對他父親是個騙子和惡棍的事實。但是換成是金波利情況就不是這樣了。
卡特還有他的母親讓湃瑞斯相信金波利是個該受到責罰的人,所以法官的宣判是保護了湃瑞斯。要湃瑞斯接受所有這些都是謊話,那她也得接受她父親還有他母親都是信口雌黃的人。思瓏已經想到了湃瑞斯會發現要面對這樣一些事情是多麼痛苦和困難,她擔心湃瑞斯會想法逃避這個痛苦,而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去理會金波利的提議,制造一些理由不去看望她。服務生過來點菜了,思瓏點了「特制」,其實根本就沒看究竟是些什麼。等她一走開,思瓏就決定要講講金波利的事,但是湃瑞斯在想著其他。「今天早上曾祖母都和你談了些什麼?」
「珠寶。」思瓏輕描淡寫地說。「她想給我些家傳的珠寶,我拒絕了。」
湃瑞斯的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了。「她也和你提了她的遺囑嗎?」
思瓏點了點頭,湃瑞斯用指尖摩挲著她的太陽穴,好像突然間頭痛起來的樣子。「我很難過。」她悶悶地說。「我知道她會死的。」
思瓏很是同情,沉默不語地等著她再說些什麼。湃瑞斯歎了口氣,手垂了下來。 「我看到她桌上的絲絨盒子,就有預感她要這麼做。我只是不喜歡她談論死亡。也許是我覺得談著談著就會讓它發生。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似乎是要把這些可怕的念頭從腦袋甩出去。接著,她把身子向前傾了傾,交叉著兩個手臂擱在桌上。「讓我們說一些讓人愉快的事情吧。」這正是思瓏需要的開始。「想談談你的母親嗎?」
「好。」
「我早上和她通了話,把你的情況都對她說了。我告訴她你想去見她。」
「她怎麼說?」
思瓏直視著她的眼睛,溫柔地說,「她哭了。以前我從沒見過我母親哭。」
湃瑞斯咽了口氣,好像她完全明白這其中的情感撞擊。「她還說了別的嗎?」
「是的。她讓我帶給你她的愛。」
湃瑞斯的目光滑到了她的水杯上。「她真好。」
思瓏所期待的一連串情緒反應正在展開,她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說法。「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我知道他們對你說了很多關於她的壞話,而現在我卻告訴你她是這世界上最甜美最親切的人。如果我說的是真話,那麼就有人對你說了謊,你沒辦法從這個事實面前逃開。不,不是『有人』。是你的父親還有他的母親。」
「他也是你的父親。」湃瑞斯懇切地說道,似乎是在要求思瓏承認這個關系,然後她才能同金波利形成某種關系。
「當然,他是的。」思瓏說道。保羅在來棕櫚海灘的路上曾經假設過關於她父母婚姻破裂的情況,現在她打算同樣不加判斷地來給湃瑞斯做個分析。「你和你父親的母親很親近嗎?
「弗蘭西斯祖母?」湃瑞斯猶豫著,隨即羞愧地搖了搖頭。「我怕她。每個人都怕她。不是因為她刻薄——盡管她的確刻薄——但是她也很冷漠。」
這完全就是思瓏想聽到的答案。「那就把所有發生的事還有你聽到的話都怪到她的頭上。」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不管怎樣,她也許該為每件事承擔大部分的責任。」
思瓏告訴了湃瑞斯她所知道的情況,那天卡特的母親一個人坐著豪華轎車來到佛羅裡達,帶著卡特和湃瑞斯離開前往舊金山。思瓏發覺,湃瑞斯聽著她的故事,人越來越沉悶.似乎她無法相信她的父親還有他母親競然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
「我們要記住的是,」思瓏故意用一些樂觀的想法結束了她的話,「父親同意跟他的母親和你一起回舊金山的時候,他只有二十七歲。他不是我們現在所認識的那個男人。他還年輕,他在奢華中長大,忽然他有一個妻子還有兩個孩子要養.成了他的拖累。他也許怕得要死。他的母親也許讓他相信她知道該怎麼做。或許她讓他相信他需要回舊金山,因為他的父親已經病人膏肓。也許他願意相信這些。誰知道?」
「沒人。」湃瑞斯沉吟了片刻說道。
「在這個方程式裡還得加上一個因子:我們的母親和父親沒有任何的共同點。他並不愛她。她只是個漂亮、單純的小鎮上的女孩,愛上了一個有錢的比她『年長』的紈褲子弟,而且懷了孕。」
「而他想做『該做』的事,於是娶了她。」湃瑞斯插了進來。
「不完全是。當她去舊金山告訴他她懷孕了,他的父母在那兒。他們非常厭惡,大發雷霆,所以等他晚上回到家,他們讓他滾出去,也帶上母親。,』
思瓏明智地保留了若干細節,她沒告訴湃瑞斯,卡特回家的時候已經醉了。他很多不負責任的行為早就讓他父母忍無可忍,而一個懷了孕的小鎮女孩是他們最後的底線。
思瓏小心翼翼地把剩下需要解決的真正問題擺到了眼前。「婚姻破裂後,他們對你說了很多關於母親的壞話,可是那些話都不是真的。他們這麼做是錯的,但是你細想的話,也不是那麼令人奇怪。」
「實際上,絕大部分不好的事都是弗蘭西斯祖母說的。」
「這一點都不奇怪,根據你剛才告訴我的她的情況。」思瓏想開個玩笑。
「是的,但是父親只是聽她說,從來就沒有反駁過。」
思瓏沒料到她會這麼說,但是她靈機一動,抓到了一個最完美的解釋。「那時候,他年紀更大,也更明智了,也許他心裡偷偷地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羞愧——或者是他讓她確信該這麼做。他是那麼寵你,他一定不想在你眼裡成為一個惡棍。』
思瓏想給湃瑞斯一分鍾的時間咀嚼一下她的話,她拿起了她的水杯,想著另一個比較好的說法。「我認為離了婚的父母對自己孩子說些關於對方的壞話,是稀松平常的事。」
「你是對的!那我們母親說了哪些關於他的壞話?」
思瓏瞪著她,唇邊露出了一個無助的微笑,忘了手裡還拿著個水杯。「我們的母親,」她解釋道,「幾年前被一個少年錢了錢包。在開庭那天,她證明那個被告無罪,還請求法官從寬處理。」思瓏咯咯笑著,又說,「她是那麼堅定地要為他開罪,結果變得非常雄辯!」
湃瑞斯一下子笑了出來。「她為他開罪了嗎?」
思瓏點點頭。「法官說如果把那男孩送去監獄,他會覺得他是在懲罰她。」
「多美好的一個故事!」
「才不是。一星期後,他偷了她的車。他覺得她是個好捏的軟柿子,而她恰恰是這樣。」
思瓏很肯定她已經成功地解決了讓湃瑞斯左右為難的問題,因為從那一刻起,湃瑞斯一次次地問她關於金波利的問題,而且在她們看風景和逛街的時候也同樣如此。
那個下午,關於她們母親的談話讓思瓏的思緒飛到了諾亞之外,但是在傍晚來臨之前,她的手表好似在倒著走了。終於該換衣服了。她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以至於並不需要趕時間的時候,她都是急匆匆的。還要再過很多時間才出發,除了選擇該穿哪件衣服,她已經沒什麼可干了。
湃瑞斯踱進了她的房間,來幫她拿主意。湃瑞斯檢視了一遍思瓏的衣服,贊歎著她買的那些東西之後卻搖搖頭說,這個特別的晚上需要一條長裙子。「不用太花哨,」她做了定奪,「但是會隨著你的移動飄逸。,』湃瑞斯確定了思瓏並沒有帶來這樣的衣服以後,便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輕柔地推著她順著大廳向她自己的房間走去。
思瓏饒有興致地瀏覽著湃瑞斯的衣櫥,它比莉迪婭在貝爾港的店鋪都要大,衣架桿還要多。而且衣櫥還連著另一個大房間,裡面裝滿了還沒有完工的湃瑞斯設計到一半的衣服。
思瓏注視著她的姐姐把一件又一件華美的長袍取出來,然後再用一些讓思瓏很迷糊的理由把每一件都否定掉。
「就是這件!」湃瑞斯像取得重大勝利般宣布道,從一整排長袍中取出了一件無帶的白色長裙。「覺得怎麼樣?」
思瓏覺得它看起來就像薩拉的紅色亞麻裙,除了顏色和長度不同——直到湃瑞斯幫她穿上拉上拉鏈,把她轉到了鏡子前面。
裙子的上衣部分是筆直的,像手套一樣熨帖地裹住了思瓏的腰;接著在臀部稍稍張開,隨即又呈筆直的線條垂向了地板。一簇簇刺繡的白色小花,配上亮閃閃的金葉子和支干,裝飾著上衣,也點綴在裙擺處。
「哦,」思瓏低語著,「真漂亮。」
「你還沒看到其他的。」湃瑞斯邊說邊從衣架上輕輕取下了一條薄紗的披肩,上面有著白色和金色的葉子圖案。湃瑞斯把披肩搭在思瓏的手臂上。「現在該看看戴什麼合適的首飾了。」她鄭重地宣布,一邊拉開了固定在牆裡的抽屜。
「我的頭發怎麼辦?」思瓏扭過頭問。「我需要改變一下,讓它們披下來嗎?」往常思瓏的頭發都是中分,很自由地垂在兩邊,不過今天她已經把它們從臉頰邊攏起,在腦後梳了一個松松的發髻。
湃瑞斯正拿著兩根純金頸鏈在端詳著,但是她轉回頭給出了一個建議。「你的頭發很完美,還有你的化妝,但是你需要耳環。我」——她拿起了一副看上去像晶瑩而修長的金色雨滴的耳環——「剛巧找到一對合適的!」
思瓏戴上耳環,系上了那根寬寬的純金頸鏈;接著她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驚歎於湃瑞斯將她的外表修飾得如此不同。
她轉身要告訴湃瑞斯,可是湃瑞斯還沒有完。她消失了,一分鍾後回來時手裡拿著三枚白色玫瑰花蕾。「我昨晚從主花座上偷來的,」她說著抬起手,將它們插進了思瓏的發髻上。
「有人知道我們這是去哪兒嗎?」保羅問。一名穿著制服的司機為他打開了諾亞的勞斯萊斯車的後門。
「我不知道。」思瓏對他說著,一邊跟著他鑽進了車。「不過不管是那兒,你絕對會讓女人們神魂顛倒!」
思瓏的興奮和激動是如此具有感染力,甚至連保羅的心情也輕松起來了。「她們運氣不好,」他開玩笑說,「我已經和佛羅裡達最漂亮的兩位女士在一起了。湃瑞斯,你知道我們去哪兒嗎?」
湃瑞斯鑽進汽車坐到了思瓏身邊,穿著鮮艷的絲綢長裙,看上去就像一只天堂鳥。「我知道,」她洋洋得意地逗著他們,「但是我沒有洩露任何情況的自由。」她看著思瓏,還是透露了一點。「我想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你將會在棕櫚海灘最高級的餐廳用餐。」
「是哪家?」保羅插了進來,看她這麼調皮沖她咧嘴笑了。
「它叫『幻影』。」
他的臉上掠過一個奇怪的表情,思瓏感覺他知道這個名字。「你去過那兒嗎?」
他對她的提法看上去全然大惑不解的樣子。「沒有。從沒聽說過。」
「我們穿成這樣,那一定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地方。」思瓏說。
很快,汽車轉進了一個私人船塢,碼頭邊寬闊的船台上停著幾艘大游艇。「我應該猜到——」她高興地說道,轉向了湃瑞斯。「『幻影』是一艘船。」
湃瑞斯並沒有回答,她向前傾著身子,皺著眉頭。勞斯菜斯平穩地駛過最後一個船墩,停在了一個偏遠的停車場。那兒一架白色的直升飛機已經在候命了,旋翼不斷地攪打著空氣。「哦,不……」她說道。這會兒,司機走出汽車為她打開了門。
保羅和思瓏跟著她出了汽車,但是湃瑞斯走了兩步,就停下來一動不動了。她的目光從白色直升飛機轉到了司機身上。「馬丁,我以為梅特倫先生會派一艘汽艇來接我們。」她用有點責怪的語氣對他說。
司機馬丁是個四十八九歲的大個子男人,看上去強壯得足可以舉起一輛勞斯萊斯,而不僅僅是駕駛它。他說話的語氣與其說敬畏,不如說是威嚴。「汽艇的引擎今天出了故障。」他告訴她,「梅特倫先生希望大家飛去『幻影』,我肯定在那兒你們會度過一個非常愉快的夜晚。」思瓏吃了一驚,他的意思是要大家別再猶豫,快上飛機,但是直升飛機比那個司機更讓湃瑞斯害怕。
「有什麼不對嗎?」保羅溫柔地問道。
湃瑞斯退後了幾步,想要盡可能地同飛機保持距離,於是撞到了他身上。「對不起,不過我真的不能坐進那東西裡去。我知道我不能。我連大型的穿梭直升機都不喜歡,更別說那些小型的了!」
思瓏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她並不在乎錯過這架直升機,或者那艘游艇,但是她不想錯過和諾亞共度一個晚上。「諾亞只請了我們嗎?」她問,用一個同情的微笑掩飾著她的沮喪。「如果是的話,也許他可以在陸地上的某處和我們碰頭?」
「這不公平。」湃瑞斯加重了她的語氣,「諾亞讓他的廚師准備了一頓特別的晚餐,而且他計劃了整個晚上的活動,想你你驚喜。」她轉過身,難過地看著保羅。「我不想破壞這個夜晚.你和思瓏去,我回家。」
思瓏張嘴剛想否定這個計劃,保羅發表了他的意見,很是殷勤。「這對我也不公平。」他說,「思瓏可以自己去,你和我可以在其他地方吃晚飯。」
「你肯定你不介意?」湃瑞斯躊躇地問道,既惋惜又滿懷感激地凝望著他。
他看上去多少覺得這個場面有點有趣而不是令人沮喪。他沖直升飛機點點頭,一邊對思瓏說:「你最好在那玩意把燃料用盡之前走。」接著他轉向湃瑞斯,對著打開的車門做了個動作。「我們走嗎?」
車裡,湃瑞斯注視著直升飛機從停機坪上升空,在水面上陡轉方向,朝著落日飛去。隨即,她轉向保羅。「我希望你沒有非常失望。」。
「一點也不。」他平靜地答道。他把雙臂交叉在胸前,背對著車門,一言不發但又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湃瑞斯被他的態度和審視弄得有些不安,她的臉紅了,「你一定認為我很傻,而且神經質。」
他默默地搖搖頭,表示他並不這麼想。
「我害怕直升機。」
他看著她。「這會讓一些事不能盡興。」
「什麼事?」
「駕駛它們。」
她笑了起來,一下倒向了座椅靠背,並且承認了她的失敗。「你怎麼知道?」
「你的父親為你所有的成就都感到驕傲。只是我很好奇,」他苦笑著又接著說,「如果我決定和思瓏一起飛去那兒的話,你會怎麼辦?」
她堅定地迎著他的目光。「我知道你不會那麼做。」
前排,司機正在打車載電話,通知「幻影」,直升機已經載著雷諾茲小姐離開。他掛了電話,在後視鏡裡狐疑地望著湃瑞斯,等著她的決定。「馬丁,我們不用再裝了。」她可憐兮兮地說道,「我被逮到了。梅特倫先生說他會在其他地方為我們訂座。帶我們去吧。」
司機點點頭,掉轉車頭,把車開到三號碼頭,停了下來。湃瑞斯不由疑惑地皺起了眉頭。「現在怎麼樣?」
「由於某種奇怪的巧合,」司機拉長了臉,背誦著他早已准備好的說辭。「『幻影』的廚師和船長將很快搭乘直升飛機返回。我剛才給梅特倫先生打電話通知他雷諾茲小姐已經上路的時候,他因為忘了你生來害怕直升飛機而感到非常不安。他命令我要堅持給你准備二頓晚餐,以做補償,並請登上『星空守望者』。」他沖著一艘六十五英尺長的游船點了點頭,其實船就停在他們面前的第一船台上。
湃瑞斯看著保羅,臉上閃爍著快樂的光芒。「你覺得怎麼樣?讓諾亞這麼麻煩,公平嗎?」
「這是唯一可做的公平的事,」保羅溫柔地說道,在夜色中湃瑞斯像孩子般的高興勁多少也讓他心動。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接著又說,「如果我們帶著她離開,而不帶上他的船員們,也只能算他活該。」
「你能駕駛那麼大一艘船嗎?」
「得要你幫點忙。」他漫不經心地說,讓湃瑞斯立刻得出結論他完全能夠勝任。「你會做飯嗎?」他反問道。
「得要你幫很多忙。」
他牽起了她的手。「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