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私語 第七章
    在網球場上,思瓏的父親和姐姐穿著白色的網球眼,冬日裡曬黑的皮膚讓他倆看上去非常矯健,而且就如同兩個珠聯璧合的受過良好訓練的運動員,他們既優雅又充滿力量。比賽第一局剛開始,思瓏就不禁嘖嘖讚歎起來。

    在比賽結束的時候,思瓏注意到了一些別的事:他父親在網球場上打球,就好像在戰場上一樣,對對手毫不留情,儘管保羅和思瓏很明顯不能和他們匹敵。而且,他對他的搭檔也同樣不留情面。每次他認為湃瑞斯犯了錯,不管那錯誤有多麼微不足道,他都要批評或是訓她一頓。

    這讓思瓏感到很不舒服,以至於只剩最後一局比賽的時候,她都想歡呼起來。不過她並沒有這樣做,而是立在網前,站在保羅身邊,假裝沒聽見她父親對湃瑞斯的說教,他對湃瑞斯取得上一分的方式大為不滿。「你整個早上都離球網太近了!保羅沒接住你上個球的唯一原因是因為你運氣。失敗者才靠運氣。勝利者憑的是技術。你不知道嗎?」

    「是,」她說道,像往常一樣鎮定且彬彬有禮,但是思瓏知道她一定感到尷尬異常。思瓏想,他們在其他地方打球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這樣對她。

    「真是令人難以相信!」思瓏對保羅輕聲說,「她為什麼不正視他,告訴他她已經盡力了。」

    「她沒有盡全力,」保羅回答,「她打得很好,不過只是在配合他,她沒有完全施展開,不然我們會覺得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思瓏的心沉了下去。她也有同樣的感覺,不過當保羅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時候,他把這變成了一個事實,而且讓思瓏無法忽略她對湃瑞斯產生的憐憫,但對她的不爭,思瓏又感到憤怒。  

    比賽一結束,卡特的個性就經歷了一個轉變,變得好多了。他用一種在昨天就表現出的誠摯的風度,快步走到網前,給了思瓏一個讚許的微笑。「思瓏,你有許多天生的稟賦。」他對她說。『有個好教練,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對手。你在這兒的時候,我會和你合作一回。事實上,我現在就教你一課。」

    這個決定把思瓏給鎮住了,臉上露出一種錯愕的笑容。

    「你真太好了,不過我想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

    「因為我不是特別喜歡打網球。」

    「那是因為你沒有使出你所有的本事。」

    「你也許說得對,但是我還是不打算試。」

    「好吧。你的身體情況不錯。你跑步。你還做其他什麼?」

    「沒什麼了。」

    「你上的自我防衛課怎麼樣?他們一定教了你一點空手道  或者柔道?」

    「一點。」思瓏含糊地回答。

    「太棒了。我學過幾年武術。讓我們去那邊,你可以表演給我看你都會些什麼。」

    這個男人不單喜歡運動,還是個愛挑起比賽的競爭者,思瓏吃驚地意識到這點。而且不以這種或那種方式迫她就範,他是不會放棄的。她還知道卡特-雷諾茲不喜歡被打敗,那既然她來這兒是為了迎合他,看來讓他丟臉不會是個好主意。

    「我真的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我對你不會很嚴格的。」他堅持。不顧她的反對,他把他的網球拍放在草地上,走開去。「來吧。」

    思瓏無可奈何地看了保羅一既注意到諾亞-梅特倫正穿過草地走向他們,手裡拿著一個棕色的大信封。卡特也看到了他,衝他揮了揮手。「我不知道你今早會過來,諾亞。」

    「我拿了些文件過來,需要你和艾迪斯簽署。」他解釋道。

    「我過幾分鐘和你談吧。思瓏最近上過自我防衛課,她要表演給我看她學到的東西。」

    「不著急。」諾亞說。

    思瓏非常不情願地把網球拍放在他父親的旁邊。湃瑞斯看上去有些不安,但是什麼也沒說。保羅看上去也有些忐忑,但是思瓏無法確定他是擔心她受傷,還是擔心她讓他們的主人受傷。諾亞-梅特倫把手臂交叉在胸前,看上去有些狐疑,這讓思瓏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感覺更緊張。「我真的不想耽誤你們的會面。」她對諾亞說,希望在最後一分鐘尋求一個轉機。「我肯定那些文件比這重要得多。」  

    「對我來說不是。」他說道,衝著卡特微微點了點頭。「去吧。」

    思瓏覺得他的態度有點古怪,但是她別無選擇只能照他說的做。她走向他的父親,提醒自己無論他有怎麼樣的舉動,給他個背摔都不是個好主意。

    「準備好了嗎?」他問她,一邊快速而正規地衝她一鞠躬。

    思瓏點了點頭,回鞠了一躬。

    他突然之間移動步伐,思瓏還沒時間反應,他已經輕鬆地取得了一分,多少有些令人尷尬。

    「你沒提防。」他說道,語調就像剛才在網球比賽時責備湃瑞斯時一樣,充滿著優越感,令人氣憤。他不給她時間重新調整她的姿勢,又鉚上了她,一下子抓住她,讓她失去了平衡。

    「思瓏,你沒有集中注意力。」

    思瓏打定主意要給他來個背摔,而且認為這個主意非常好。他又逼近了一步,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空當,衝了上來。思瓏旋轉身體,抬高腿,猛地踢了出去,把他摔在了草地上。

    「我想這次我的注意力更集中了。」她答道,很甜美的樣子。

    這次他更小心了一點,站起身在她身邊繞圈,尋找著新的攻擊點。思瓏在心裡暗暗稱讚他的身手,但是他對於自己也過於自信了。他衝了上來,她一擋,隨即朝他的腹部擊去,讓他氣都喘不上來了。「我這次更警覺了。」

    在她贏得了她的第二分時,她感覺到他成了一頭困獸,而她對此絲毫不感到陌生。他貓著腰,臉孔因為尷尬和慍怒而漲得通紅,而動作也盡失優雅和風度。他等待著一個空當,然後旋轉身軀,踢了出去,不過並沒踢到她。一等他收回自己的動作,思瓏立刻又贏得了另一擊。接著,她認為在被迫傷到他、  或是有可能讓他傷到她之前,該是結束這次「表演」的時候了。

    她用手拍了一下臀部,退到他夠不著她的地方。「我快不行了。」她笑道,試著緩和緊張的氣氛。「你真夠厲害。」

    「我們還沒結束呢。」他說,一邊拍著褲子上沾上的草。

    「結束了,我們結束了。我已經累得快不行了。」

    讓思瓏感到驚訝的是,諾亞-梅特倫竟然前來給她解圍了。「卡特,在你客人來的第二天就攻擊他們,不太禮貌。」

    「是這樣。」思瓏玩笑道,「你該等到第三天。」她轉過身,伸手要去揀諾亞-梅特倫腳邊的網球拍,不過他先揀了起來,遞過來給她。

    「我父親向你問好。」他說,臉上懶散而熱烈的笑容如此富有魅力,讓思瓏一陣緊張,都沒法在伸手接過球拍的時候集中精神聽他說的話。

    「對不起?」

    「我父親對我說,今天早上他和你談得非常開心。他對你  印象非常深刻。」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的父親。」思瓏說,非常驚詫。

    「我也這麼想。」他望向卡特,於是思瓏抓住這個機會逃開了。「卡特,」他說,「如果週二晚上你打算在俱樂部玩撲克能話,我想邀請思瓏、保羅和湃瑞斯一起吃晚飯。」

    思瓏已經同保羅開始向屋裡走去了,但是她聽到她的父親說,「真是個好主意!思瓏——」他叫到,「你和保羅可以嗎?」

    這不是個「好主意」,而且一點也不「可以」。她轉過身,不過繼續後退著往前,傻傻地寧可要最大限度地同諾亞-梅特倫保持距離。「聽上去不錯。」她叫道。她對保羅輕聲說,「我希望我們能有辦法擺脫出來。」

    他斜了她一眼。「我希望我能知道梅特倫需要簽署的文件都是些什麼。」

    「諾亞-梅特倫從某種角度來講,是嫌疑犯嗎?」

    「每個人都是疑犯,除了你和我。而且,」他開玩笑道,「我對你並沒有完全的把握。」接著,他嚴肅地又說,「我在想是什麼文件需要艾迪斯-雷諾茲簽署。如果我們知道,也許會給我

    們沒有著手調查的領域指明方向。」

    思瓏有一種感覺,他沒有告訴她全部的事實,但是她知道在追問他一點用處都沒有。

    「你今天早上怎麼遇見梅特倫的父親的?」

    「在我晨跑回來的路上。我看見一個男人在花園裡挖土,他起來的時候,很明顯痛苦異常。我停下來幫助他,又呆了一會兒和他聊了幾句。起初我以為他是個花匠。」

    「你沒有告訴他任何事吧?」

    「沒有任何會傷害到我們的事,而且不該說的,我都沒說。事實上,我只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但是我沒辦法不告訴他我住在哪兒。有問題嗎?」  

    他考慮了一會兒。「完全沒有。」他不可捉摸地微笑著。「梅特倫的父親不是今天唯一一個被你吸引的人。我想,你讓他的兒子也同樣印象非常深刻。我想他有點動心了。」

    「被我?不可能!」

    「我注意到了他看你的眼光。你也注意到了。那些眼光讓你興奮。」

    對他有些荒謬的結論.思瓏咯咯地笑了,「像諾亞。梅特倫這樣的男人產生的異性電流足夠照亮整個紐約市,而且他們很清楚這一點。這是他們的力量,而且他們會把它用在任何一個碰巧在身旁的人。我恰巧在他身旁。我覺得有點震撼,這讓  我『興奮』。」

    「是因為這樣嗎?你知道多少『像諾亞-梅特倫的男人』?」

    「對他這個類型的男人,我生來就懂。」思瓏堅決地說.

    「而且對此有基因免疫力。」

    「你在說什麼?」

    「我母親。根據她告訴我的,以及我用我的眼睛看到的,我的父親一定就像諾亞-梅特倫一樣。你知道湃瑞斯愛他嗎?他們實際上算是訂婚了。」

    他們走到了露台的階梯旁,他壓低聲音說,「湃瑞斯不愛他。你父親催促她嫁給梅特倫。她不願意。不幸的是,」他深思熟慮地接著又說,「那不代表她不接受擺佈,她會聽之任之的。兩個男人都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她,讓她害怕。」

    「你怎麼知道這些?」

    「第一部分是今天早餐時她向我吐露的。第二部分是我推斷的。」

    「她告訴你那些事?」思瓏驚異地重複了一遍。「真難想像她會對任何人如此敞開心扉。為什麼是你?」

    「因為我並不想控制她。另一方面,我是個男性,而她被男人嚇怕了,所以當我非常紳士地向她坦率發問時,她身不由己地作了回答。」

    「太可悲了。」思瓏柔聲說道,兩人在房子的後門附近停下來。「我不認為我會喜歡她。我不想喜歡她。」

    聽她這麼說,他呵呵笑了起來。「但是你喜歡她,你會的而且你在這兒的時候,你也會試著做她的擋箭牌,幫她抵擋那兩個男人。」

    有很多次,保羅-李察森這種無所不知的姿態讓她覺得惱怒。「你憑什麼這麼肯定?你憑什麼認為我會那樣做?」

    她的氣惱對他絲毫沒產生影響。「你會不由自主的。」他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是也不無可親,「因為你對需要你的人從來都毫不猶豫地施以援手。」

    「你又不是個心理醫生。」

    「說得對,」他咧嘴一笑,一邊伸手為她打開了後門,「但是我能辨別一個人的心腸是不是軟,而你的心就像剛剛烤出來的軟糖。」

    「聽上去真噁心。」  

    「事實上,這是個恭維。」他彬彬有禮地答道。「我對軟糖特別著迷。只是別讓你的好心腸干擾了你的判斷或者你在這兒的工作。」

    要不是蓋利-迪士勒在廚房裡攔住了他們,思瓏滿可以有機會回敬他最後那番小小的嘲弄。「今天早上玩得真開心,」她扯起了謊,「我要上樓洗個澡——」

    「對不起,雷諾茲小姐。」迪士勒說。「雷諾茲太太想在陽光室和你見個面。」

    「哦,」思瓏低頭看了看沾滿草屑的短裙和髒髒的手臂。

    「我得先洗個澡,換身衣服。你能告訴她我會盡快去她那兒嗎?」

    「雷諾茲太太說她想立刻見你。」他轉達道。

    這個傳喚聽上去有點令人膽顫心驚,而且保羅也注意到了。「我和你一起去。」他說。

    蓋利搖了搖頭,非常堅定地對思瓏說,「雷諾茲太太說她想單獨見你。」

    陽光室正對著後草坪,所以當思瓏一看見艾迪斯-雷諾茲臉上酸酸的表情,就猜想這個老婦人一定看到了那段簡短的自我防衛對抗,並且一點都不認同。「你在那兒算是演了一齣好戲!」她停頓了一下,用責備的眼光掃視了一下思瓏雜亂的頭髮和滿是污漬的短裙。「教養良好的年輕女子不會在草地上打滾,而且也不會一身邋遢地到處走。」

    思瓏控制著自己,對她毫無公正可言的進犯保持著克制。「我並不想表演。事實上,我盡了一切努力想躲開這事,但是你的孫子堅持要這麼做。另外,如果不是迪士勒先生堅持說你想立刻見我,我早在來這兒之前就會換好衣服。」

    思瓏的反抗讓她的臉色凝重起來。「你說完了嗎?」

    思瓏點了點頭。

    「你的脾氣還真不小。」

    「今早我過得夠嗆。」

    「我發現了。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你在海灘跑步,又試圖搭救道格拉斯-梅特倫,這是諾亞告訴我的。你及時回來打網球——雖然打得不怎麼好——然後你給了你父親不止一個,

    是兩個背摔,並以此結束了你的早晨。如果你在午餐後還有多餘精力的話,請把它用到你的反手上。」

    「什麼?」

    「你的網球技藝還需要大大提高。」

    「雷諾茲太太,我可不是有閒有錢一族。我為生存而工作,我的時間非常寶貴,我想把時間花在我喜歡做的事上,而我不喜歡網球!」

    「我在全盛時期還得過獎牌。雷諾茲家族個個都是網球好手。我們家族的分支在全國各個最頂尖的俱樂部贏得網球錦標賽冠軍。你現在的水準讓我們家族蒙羞;不過,認真練的話,我相信你可以達到我們的標準。」

    「我既不打算也不渴望做這種事。」思瓏蔑視地對她說,「我不是雷諾茲家族的成員。」

    「愚蠢的女孩!你看上去不像我們,但是在骨子裡,你比湃瑞斯更像雷諾茲家的人。你認為你從哪兒得來的這股不可侵犯的傲氣,讓你這會兒能這樣對我說話?你認為你為什麼會在那兒對卡特的羞辱寸步不讓?看看現在的你吧——倔頭倔腦,不管穿著多髒多可怕的衣服,還是堅如磐石,像一個國王一樣自信,覺得自己有權利在我的房子裡對我怒目而視,因為你認為你是對的,而我是錯的。如果這不是雷諾茲的過人之處,我不知道你會管它叫什麼。」

    「如果你認為這是恭維我,那我得告訴你我並不接受。」

    「哈!」她說著,高興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說話就像一個真正的雷諾茲!你認為你比我們強,儘管我們可以買賣你所在的那個城市。我多希望雷諾茲的母親仍然活著,能看到這一切。當她去佛羅里達帶他回來的時候,她想帶回的是一個和我們最相像的孩子。不論她怎麼蓄謀,那個可怕而愚蠢的女人帶回來的卻是完全錯誤的一個。」

    「這對我可算是真幸運了。」

    「揶揄得夠了吧。我想我們都很瞭解對方,現在可以很迅速地加深瞭解了。請坐下來。」

    聽她用「揶揄」來形容到目前為止她們所做的一切,思瓏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坐到了她身邊的籐椅上。

    「明人不說暗話,」她鄭重地說道,讓思瓏覺得新奇、好玩、又有點緊張。「我堅持要你來這兒,而且我有幾個非常好的理由——你為什麼看上去這麼驚訝?」

    「我以為這全是我父親的主意。他說他發了一次心臟病,想趁還有時間的時候瞭解我。」

    她遲疑了一下,撥弄了一下永遠繫在頸部的珍珠項鏈,接著她並不情願地說道,「你搞錯了。起先,他比湃瑞斯還要使勁地反對。」

    「湃瑞斯反對嗎?」

    「當然。當她發現你決定接受邀請的時候,非常痛苦。」

    思瓏把目光轉向了她坐椅邊綻放的粉色杜鵑,試著不攙雜任何感情地來接受這些事,「我明白了。」

    「我不認為你明白了。當湃瑞斯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卡特的母親就完全讓她相信你的母親不適合待在小孩子身邊,而且法官下了一個特別命令讓她離開她的身邊。後來,她又被迫相信,你自然和你的母親如出一轍。」

    她停頓了一會兒,好讓她的話能浸潤到思瓏的心裡。接著她又說,「至於卡特,有好些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不願意在這麼久以後把你再帶回到這個家裡。有一點,他不認為把你帶入一種你從來沒有擁有過的生活是一件好事。而且,我懷疑他覺得把你丟下有些良心不安。所以,很能理解他現在並不熱衷於和一個他虧待過的人面對面。很早以前我就想力促這樣一場小小的重聚,要不是卡特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兒媳婦,幫了我一個忙,早我先逝,我還沒辦法實現這件事。」

    「為什麼不能?」

    「因為她會在十分鐘裡就把你趕走。你永遠也無法忍受她對待你的方式,而且我不想讓你受這樣的對待。我可以來看禰,我是這樣想的,但是這不能化解湃瑞斯、卡特和你之間的隔膜,而這才是我的目的。」

    她的目的竟然是修好,而到目前為止她所做的只是羞辱、批評和激怒思瓏,這讓思瓏大為驚訝。

    「卡特的母親一死,我意識到我可以把你帶到我們的身邊,於是我強迫卡特進行我的計劃。他別無選擇。」

    「他沒有嗎?」

    「當然沒有,」她言辭鑿鑿地說道,粗著嗓子笑了起來。

    「因為我捏著錢包。」

    思瓏眨了眨眼,清了清嗓門。「你什麼?」  

    「我控制著漢諾華基金,這可是雷諾茲家財的絕大部分。」她鄭重其事地說道,好像單這一條就能向思瓏解釋清所有的事情。

    「我不明白。」思瓏說。

    「挺簡單。我父親,詹姆士-亨士利,是一個英俊但一文不名的紈褲子弟,二十五歲之前,他就把他繼承的所有家當給輸光了。為了維持他的生活水準,他必須和一個女繼承人結婚,

    於是他選擇了我的母親,她是漢諾華財團的繼承人。我的曾祖父一眼就看穿了他,堅決不同意這樁婚事。但是我母親愛他,而且她是個被慣壞了的、一意孤行的女孩。她威脅說要私奔,

    手是我的曾祖父只能投降,不過在他首肯之前,他做了安排,這樣我的父親就不能完全控制我母親的財產。曾祖父設立了一個信託,在他死後才能由我母親掌管,而且必須得到由他委派的其他信託人的同意。根據這個信託的條款,控制權永遠落在漢諾華家族最年長的族員手中,而不是他們的配偶。目前,我就是那個族員。」

    思瓏不準備對這個說明作任何表態。「你父親發現這個信託的時候,一定非常失望。」

    「他都快氣瘋了,不過一旦他意識到他的生活不可能有任何提高,除非他自己賺自己的錢時,他便這麼做了。他的財產數目不多,根本比不上漢諾華家族的,而且其中的一半還理所當然地屬於我的母親,並且被歸入信託基金中。卡特繼承了我父親的精幹的商業頭腦,他把雷諾茲家的財富擴大了好多倍。」她不無得意地說道,「不過,我叫你來不是要和你討論卡特。我想談的是湃瑞斯。你瞧,儘管她對你和你母親有些先人為主的印象,但是昨晚她告訴我,她覺得你看上去還不錯。」

    直到剛才,她所說的每一件事還都帶著否定,以至接踵而至的讚美讓思瓏完全措手不及。

    「我看得很清楚,你有膽量,還有叛逆精神,我希望這些東西湃瑞斯能多點。也許你和她在一起時,能把這個放在心上?」

    湃瑞斯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話,她沉默不語地等著湃瑞斯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你今天早上有失水準。」

    她嚴厲地說道,「你離網太近了。有什麼事纏上你了?」

    「我想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胡說八道。你是不想傷害思瓏的感情,因為她的技術太差。不說這個了,」湃瑞斯剛想回答,她就打斷了她。「我想你和思瓏今天下午一起打高爾夫是嗎?」

    「是的,晚些時候我們會一起喝茶。」

    「很好,我想你們兩個能多花一些時間在一起。今晚有什麼打算?」

    「諾亞想邀請保羅、思瓏和我一起共進晚餐。」

    「太好了,」她點了點頭表示首肯。「你父親決心要在聖誕節給你們兩對完婚。你也該多和諾亞相處。」

    思瓏不想打高爾夫,而且她也知道湃瑞斯並不想嫁給諾亞。卡特和艾迪斯-雷諾茲顯然對受控於他們的人究竟想要些什麼不感興趣。思瓏不能肯定她要什麼,而且仍對剛才艾迪斯說的那些話驚異不已,還急於想把其中相關的部分告訴保羅。除此之外,她唯一確定的一件事就是她真的想多瞭解湃瑞斯一點。

    「我得沖個澡。」思瓏對她們兩人說,然後她故意在站起來的時候沖湃瑞斯笑了笑。「有一點,我想感謝你,在網球場上,你對保羅和我真是手下留情了。你太好了。」

    「胡扯!」艾迪斯打斷了她,「她應該利用這些時間好好磨練一下她的技藝,而不是毫無長進!」

    思瓏意識到,這個老女人對任何可由她或她兒子輕易擺佈的人,都不會心存敬意的,哪怕她認為這是她的權利或是特權。「湃瑞斯知道保羅和我是你的客人,所以她的第一選擇自然是讓我們感到賓至如歸。我想我在報紙的禮儀欄目裡讀到過,這是主人家首要也是最重要的一個責任。是嗎?」思瓏說完了,露出一臉無知的模樣。

    艾迪斯-雷諾茲可沒那麼好騙。「小妞,你是想給我上課嗎?」

    她的語氣讓人很難肯定她到底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

    思瓏咬住嘴唇,好讓自己不笑出來。「是的,太太。我想,我是有點.」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女孩。」她粗聲粗氣地斷喝到,不過聽不出真的在生氣。「我一分鐘也不能忍受看你穿著那一身髒衣服了。快去洗你的澡吧。」

    聽到可以離開,思瓏拔腿就走。

    「別浪費水,」艾迪斯神經兮兮地高聲叫道。

    思瓏一走,艾迪斯就用她那兩隻淡藍色的眼睛盯住了湃瑞斯。「她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不把權威放在眼裡,也不配得到財富。你覺得她怎麼樣?」

    很久以前,當湃瑞斯-雷諾茲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接受了這樣一個事實,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反對她家族裡的任何一名成員都是徒勞並且愚蠢的。他們是不可一世的,從不手軟,而她則是個膽小鬼,一個懦夫。不過,一小時前,她看到她的妹妹卻為她自己,然後為湃瑞斯挺身而出。既然如此,看來湃瑞斯現在也該做同樣的事情。她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於是在運動短褲上輕輕擦了擦。「我——我很抱歉,曾祖母,」湃瑞斯說,她的嗓音因為不習慣採取如此對立的立場而顫抖著,「不過,她,她——」

    「別吞吞吐吐的,孩子!你在幾年之前就克服了發言障礙。」

    雖然仍在顫抖著,但是湃瑞斯下定了決心,她抬起了下巴,像思瓏一樣迎向曾祖母的目光,鄭重地說.「我認為她很棒!」

    「好吧,那為什麼你剛開始不直說?」

    湃瑞斯無法回答,也不能忍受再被教訓一頓。她看了一眼手錶。「如果我不快些去洗個澡的話,我們會趕不上在俱樂部喝茶的.」

    「看看她都帶了些什麼衣服來。」艾迪斯高聲叫道。「她在這兒的時候,一定不能讓她丟自己或者我們的臉。在俱樂部和城裡她都會遇到我們的朋友。看看她是否有得體的衣服。」

    湃瑞斯不知所措地答道,「我不能翻她的衣櫃,批評她的服裝,對她說這些衣服不合適。」

    「你當然可以。你對服裝很在行。你設計服裝。」

    「是,不過——」

    「湃瑞斯!這事關心著點。還有湃瑞斯——」她叫住了正準備離開的湃瑞斯。「除非你沒什麼可以借給她的,不然就別在這兒那些昂貴的服裝店扔錢。」

    思瓏不清楚這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工關於她父親以及他的財務狀況都知道些多少,她甚至也不清楚他們都懷疑他什麼,但是看來把她已經知道的都告訴保羅很重要。然而交換信息的方法只有一種,還被卡得很死,無奈她只能敲響了他房間的門。沒人答應,於是她沿著大廳走回了自己的房間,卻發現門被鎖上了。她轉動了一下門把手。」喂,有人在裡面嗎?她叫道。

    門猛地開了,她一驚,退後了一步,不解地望著保羅,他正穿著短褲,拿著她的小說,食指插在書頁中間,好像要定准位置。

    「我的房間沒有陽台,所以我想借用一下你的,直到你回來。」他解釋道。

    思瓏知道他在說謊,以防有人正好在大廳聽到他們的談話。她跟著他進了房間,關上門。「你到底在做什麼?

    「查查有沒有竊聽器。我沒找著。」

    主人在自己的私人房間裝竊聽器,這個想法也未免太荒謬了,於是思瓏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這只是出於謹慎。你父親是出了名的極度小心之人。」

    「沒有那麼小心,要不然我們就不會在這兒了。」思瓏和他開起了玩笑。

    「說到我們為什麼會在這兒,」她臉帶笑容地又接著說,我剛和我的曾祖母談了會兒話,受益匪淺。你知不知道她控制著這個家族絕大部分的財產?」

    「你是在說漢諾華信託?」

    思瓏有點洩氣,點了點頭。

    「她對你說什麼了?」

    思瓏幾乎一字不拉地把曾祖母和她談話中相關的部分重複了一遍。  

    「沒什麼新鮮的,」他說。「至少沒什麼重要的。你在那兒也待了好一會兒了,她還和你說了些什麼?」

    思瓏把剩下的事也對他說了,看上去他對其他部分更為滿意,遠遠超出了她認為重要的那些情況。「如果她希望你能和湃瑞斯度過一些有實質意義的時間,那就照她的話做吧。我會在這兒轉轉,看看能有什麼發現。」

    「關於什麼?」思瓏問,喪氣地攤開了雙手。「你懷疑他做了什麼?我想我有權得到哪怕是極細微的一個解釋。」

    「對你而言,應該是有需要才知道。當我認為你需要知道的時候,我自會告訴你。」

    思瓏對他這種近乎玩世不恭的語調毫不示弱,她說,「當我認為有些事該讓你知道的時候,我想我們就不得不談判一下了。」

    她以為他會對她的威脅作出反應,不論是調侃的,還是生氣的,但是他什麼表示也沒有。

    「在棕櫚海灘有兩個男人你永遠別想試著和他們討價還價,思瓏。我就是其中一個。」

    「另一個是誰?」思瓏問,被他聲音中明顯的威嚇懾住了。

    「諾亞『梅特倫。謝謝你讓我使用了你的陽台。」他邊走進大廳,邊故意說道。門在他身後關上了,思瓏緩緩地走向浴室.想洗個淋浴。  

    他完全令人讀不懂,猜不透,又一意孤行,但是有時候,他看上去也很吸引人,甚至還很和善。

    她如今有了一種不安的情緒,感到他和善的樣子只是裝裝門面而已。

    思瓏下樓梯的時候,湃瑞斯正等在前廳。「我把車停在門前了。」她說道,於是思瓏跟著她來到了外面。

    一輛淡金色美洲虎敞篷車停在車道上,車頂已經敞開了。當她們駛過大門的時候,思瓏注視著湃瑞斯栗色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耀,心裡想著她優雅的姐姐和這輛雅致的車搭配得是多麼的天衣無縫。湃瑞斯正巧看了一眼邊道,發現思瓏正在凝望著。「你忘了什麼東西了嗎?」湃瑞斯問。

    「沒有,怎麼了?」

    「你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今天關於湃瑞斯的所見所聞,讓思瓏迫不及待地想破除她中矩的樊籬,好瞭解她的姐姐。她抓住了湃瑞斯提問的機會。「我在想這輛車非常漂亮,而且很合適你。」湃瑞斯扭過頭,看著思瓏,一時幾乎都不能控制她的方向盤。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可以說任何你的想法。」

    「好吧,那,我猜我是在想我一點也沒料到你會這麼說。」

    思瓏已經放棄了再挑起話頭的打算。湃瑞斯臉紅了。「而且我想你能這樣說,真的很好。」她在話語中注入了如此多的溫情,思瓏確定湃瑞斯的意思是說這是個非常好的恭維。

    她們轉向左,來到了一條寬闊的林蔭道上,湃瑞斯猶豫地說,「你覺得有點怪嗎,坐在車裡,知道我們是……我們是姐妹。」

    思瓏點點頭。「我剛巧正在想這事。」

    「你和我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我知道。」

    「你知道?」

    「是的。你的曾祖母告訴了我,他們都對你說了什麼。」

    湃瑞斯斜過臉,羞澀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是你的曾祖母。」

    思瓏鬼使神差般地惡作劇地說道,「某些情況下,我發現相信你是我的姐姐比相信她是我曾祖母來得容易得多。」

    「她是挺難讓人瞭解的。她讓很多人感到害怕。」

    包括你,思瓏想。

    「她讓你感到害怕嗎?」

    「不,沒有。哦,也許有一點。」思瓏承認道。

    「絕大多數的人都怕她。」

    「她真的不算一個很典型的曾祖母,至少不是我印象中的。」

    「你的外祖母是什麼樣的?」

    「你是說我們母親的母親?」思瓏彬彬有禮地說道。

    「是的。」

    「她在我七歲時去世了,但是我記得她非常——令人想擁抱她。她聞上去就像奶油餅乾。」

    「奶油餅乾?」

    思瓏點點頭。「她愛烤東西。她很胖,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麼說她很『令人想擁抱』。她總是為我和薩拉準備好奶油餅乾。」

    「薩拉?」

    「一個童年時的夥伴,現在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接著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兩個人都想把談話繼續下

    去,但是她們對於目前的狀況又都覺得很舒心,以至都不敢再繼續深入。思瓏長長地吸了口氣,祈禱著她能找對話題。「你想知道你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嗎?」

    「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這取決於你。」  

    思瓏抬起頭,稍稍向後仰著,臉迎著風,心裡思忖著湃瑞斯模稜兩可的回答。「如果我們不坦誠的話,」她誠心誠意地說道,「我們就沒辦法真正地瞭解對方,而我不想就這樣錯過機會。你認為我們應該互相盟誓,只告訴對方事實和我們真實的感受嗎?這也許會是盲目的信任,但是我願意嘗試。你呢?」

    湃瑞斯緊緊地用手攥住方向盤,咀嚼著思瓏的盟約。「是的。」最後,她輕聲說道。「是的。」她又朗聲重複了一遍,鄭重地點了點頭,羞澀地笑了。

    思瓏於是試驗了一下這項新達成的約定。「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想知道你母親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嗎?」

    「是的,我想。」

    「那很簡單。」思瓏高興地說,「她和你到目前為止給我的印象非常一致。她很和善。她不願意傷害任何人的感情。她崇拜漂亮衣服,在貝爾港一間最時髦的服裝店工作。每個認識她的人,都喜歡她,除了莉迪婭,那家店舖的老闆。莉迪婭總是欺負她,對她凶神惡煞的,還利用她,但是母親一直為她的壞脾氣找理由。」思瓏一口氣說著,直到鄉村俱樂部的大門出現在她眼前,才停了下來。「湃瑞斯,我們別打高爾夫了。讓我們幹些別的什麼吧。」

    「但是父親想讓你上一堂訓練課。」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告訴你我堅決拒絕呢?那樣的話,他會怎麼做?」思瓏想像著他會大吼大叫,火冒三丈,或者更糟。他有點牛脾氣。「他會對著你大吵大嚷嗎?」

    聽她這麼說,湃瑞斯有點意外。「不會,但是他會非常失望。」

    「我知道了。你所說的『失望』,是不是今天早上打網球時,他對你表現出來的那種?」

    「是的,只不過這次他會對我們兩個非常失望。今天早上他對我很失望。他不像有些人能迅速或者輕易地從失望中擺脫出來。」她解釋道,好像那是她自己的問題,而不是他的——所以思瓏應該像湃瑞斯一樣接受並且理解這個事實。

    思瓏完全理解:他的父親不打人也不罵人,但是他在精神上實行暴君統治。這是一種更不著痕跡、但是卻同樣有效的殘忍的控制手段。「如果我完全拒絕,那麼他不能對你失望,對嗎?」

    「不,我想不會。」

    「你想打高爾夫嗎?」

    她猶豫了很久,以至思瓏弄不清湃瑞斯是不想回答,還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不,我一點不想。我其實不像我父親希望的那樣喜歡高爾夫。」

    「如果我們可以幹一些你現在想做的事,那會是什麼?」

    .  「我們可以在什麼地方吃午飯,然後只是說說話。」

    「我喜歡那樣!既然我斷然拒絕打高爾夫,他就不能對你失望,所以就讓我們一起吃午飯、聊天吧。」

    湃瑞斯咬著嘴唇,有點遲疑。隨即,她突然向右轉彎。「我知道一個合適的地方。那是一家休閒餐廳,我們可以在室外用餐。沒人會打擾我們或者來催我們的。」

    在貝爾港,休閒餐廳是一個非常隨意的用餐場所,和正兒八經的餐廳差遠了。湃瑞斯的休閒餐廳卻是一家入口處支著頂棚的漂亮的法式餐廳,露台上還有噴泉,並有專人停車。停車的服務生和領班都知道湃瑞斯的名字。

    「我們想在室外用餐,讓。」湃瑞斯面帶微笑地對他說道,笑容可拘的樣子令思瓏很是羨慕,而且她意識到這個笑容非常真誠。

    「你們想喝些什麼嗎?」他一邊問,一邊將她們引到噴泉邊的一張餐桌旁落座,在那兒可以看見街對面的商店。

    『湃瑞斯看著思瓏,想由她來選擇,但是突然間又自己作了決定。「我想我們該喝些香檳——一些上等香檳——為了這個非常特別的場合。」

    「生日嗎?」他猜道。湃瑞斯搖了搖頭,羞澀地望著思瓏。

    「比重生還重要。」

    他走開後緊接著的卻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兩人都在找話題;試圖開始互相瞭解。她們前方的人行道上,一個母親推著一部非常漂亮的嬰兒車,裡面坐著她的小寶貝,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騎著一輛十二速的單車嗖地從她身邊駛過。「我第一次得到一輛二輪單車是在我五歲那年。」思瓏打破了沉默。「那車對我來說太大了,在我最後終於學會保持平衡之前,我騎著它撞上了每一個從我身邊經過的人。路口的警衛說我實在太嚇人了。」

    「你一直知道你想成為一個室內設計師嗎?」

    儘管思瓏不得不隱藏她目前生活的某些部分,但是她想好了要在其他任何事上對湃瑞斯坦誠。「事實上,」她坦白道.「我最原先的職業目標是成為一個女超人,或者女蝙蝠俠。你呢?」

    「我得到第一個洋娃娃的時候,就開始操心她該穿哪些合適的全套衣服,」湃瑞斯坦白承認說,「所以我想我一直對時裝感興趣。」

    一個服務生端來了一瓶香檳酒,放在銀色的支架上,思瓏於是等著他為她們斟上酒,正巧一對十多歲的戀人從他們面前經過,手牽著手。「他們看上去那麼年輕,竟然就開始約會了,還牽著手,你覺得呢?」她發表著自己的意見。湃瑞斯點了點頭,於是思瓏抓住了下一個話題。「你第一次約會有多大?」

    「十六。」湃瑞斯答到。「他叫大衛,他陪我去我的高二舞會。我一直想和一個叫李察德的男孩去,但是父親認識大衛一家,他覺得由他陪我去更令人接受。」  

    思瓏立時感興趣起來。「怎麼樣?」  

    「太糟糕了。」湃瑞斯微笑著直言不諱地說,還聳了聳肩。

    「從舞會回家的路上,他開始拿著一個隨身帶的酒瓶喝酒。接著他停下了車,開始吻我。不是我最後大哭起來,他根本就不會停手。你的第一次約會怎麼樣?」  

    「和你的很像。」思瓏說著大笑了起來。「我和布奇.伯萊姆一起去舞會,他比我高一英尺,而且不會跳舞。他幾乎整個晚上都在衣帽間喝啤酒,和高一足球隊他的一夥朋友們在一起。在回家的路上,他停了車,開始吻我,還緊緊抓著我。」

    湃瑞斯哈哈大笑了起來,猜測著這個故事的結局。「你也大哭了起來,所以他就送你回家了?」

    「沒有。我對他說,如果他不放我下車,我就告訴他全隊的朋友他是個同性戀。接著我脫下我的第一雙高跟鞋,穿著我的第一雙連褲襪整整走了兩英里。等我到家的時候,一切都慘不忍睹。」

    湃瑞斯樂得直笑,思瓏舉起了她的杯子。「為我們——為能從第一次約會中倖存。」她說道,滿臉笑意而又很莊重。

    湃瑞斯拿著自己的杯子和思瓏碰了碰。「為我們,還有所有和我們經歷過同樣初次約會的女孩。」

    服務生恰巧又出現了,遞了菜單給她們。思瓏急於要保持住她們之間才冒出來的親密感和高昂的興致,她瞥了一眼菜

    單的最上面,問:「什麼是你最不愛吃的?」

    「湯菜1。你呢?」

    「豬肝。」

    「他們說如果豬肝是用——」

    思瓏撥楞著腦袋。「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烹調豬肝,讓它變得可以入口。也許從根本上講,我們在基因上不算姐妹。也許我是被收養的——你為什麼笑?」

    「因為我只是在重複別人說的話。我討厭豬肝。它讓我覺得噁心。」

    「噁心這個條件反射是最終的證明。我們確確實實是連在一起的。」思瓏興高采烈地下了自己的判斷,但是湃瑞斯卻變得異常嚴肅起來。

    「不一定。這裡最後還有一個問題,在回答前你最好想清楚,你覺得番茄湯怎麼樣?」

    思瓏聳了聳肩,於是兩人都一齊大笑了起來。

    服務生拿來了一籃新鮮的麵包干,放到了桌上。湃瑞斯伸手拿了一個。「你結過婚嗎?」

    「沒有。」思瓏回答。「你呢?」

    「差一點。我二十五歲時訂了婚。亨利三十一歲,我們在聖巴巴拉的一個劇院晚會上認識。兩個月後,我們訂婚了。」

    思瓏正在為自己選一塊麵包干,聽到這話停了停。「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訂婚的第二天,父親發現亨利有一個前妻,還有兩個孩子在巴黎。如果他沒有騙我說他從來沒有結過婚,我一點都不會在乎的。」

    「你感覺一定糟糕透了。」

    「起初是。父親從一開始就沒信任過他。」

    思瓏可以想像湃瑞斯一定沒能從卡特-雷諾茲那兒得到一點同情,而且她也沒有思瓏或者她母親幫她渡過難關,思瓏覺得非常生氣又很悲傷。「你父親是怎麼發現的?」

    「他也是你的父親。」湃瑞斯提醒她說,淘氣地笑著。接著她回答了思瓏的問題。「當我和亨利開始頻繁地見面時,父親就派人調查他了,但是直到我們宣佈訂婚,歐洲的調查報告還沒有回來。」

    思瓏開始對卡特-雷諾茲的動機和為人覺得懷疑,但是她努力讓自己聽上去沒那麼疑心。「他經常調查你的朋友麼?」

    讓思瓏感到詫異的是,湃瑞斯點了點頭,好像這是世間家長們做的很正常的一件事。「不只是我的朋友們,還有那種他不認識的、但是已經開始在我們周圍長久逗留的人。父親相信,對那些和你有關聯的人最好要小心。他不輕易相信別人。」她看了一眼手裡的麵包干,然後抬起日艮簾迎著思瓏的目光。

    「讓我們談些別的事吧。我失敗的訂婚不值得我們再多花一分鐘們我們寶貴的時間。」

    在這之後,時間像飛一般地過去。猶豫的問話,真誠的回答有溫暖的笑容,充滿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兩個陌生人,最初想要建立一條紐帶,卻發現那紐帶已經在那兒了。她們兩人根本不理會服務生、端上的菜,還有男人們艷羨的目光。一個栗發美女和一個優雅的金髮美女,坐在沿街的一張餐桌邊,頭上是條紋圖案的遮陽傘,她們小心翼翼地在架起一座跨越了三十年的橋樑。

    從咖啡廳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分。車裡,思瓏坐在湃瑞斯身邊。彷彿是剛過去的幾個小時帶來的魔力,她感覺整個棕櫚海灘都漂亮了起來。頭頂上,天空碧藍而晴朗,白雲悠悠。大海顯得更為宏大,海灘也更迷人了。所有的色彩都更加鮮艷,聲音都更為悅耳,來自海上的空氣迎面吹拂著她的臉頰,就好似祝福,而不僅僅是海風。

    昨天,湃瑞斯和她還都彼此陌生,把對方當成敵人;而現在她們是姐妹,把對方看成同盟。她看了一眼湃瑞斯,湃瑞斯回應的笑容充滿了和思瓏一樣的驚喜和歡欣。

    「我們還沒時間談談保羅和你。」離家不遠的時候,湃瑞斯說道,「你對他是認真的嗎?」

    思瓏猶豫了一下,猛地意識道,她和保羅用來欺騙湃瑞斯的謊言,將來會使她和姐姐之間這全新而美好卻又脆弱的關係陷入重重危機,思瓏不免有些沮喪。如果保羅沒有找到任何能指認卡特犯罪事實的證據,那麼湃瑞斯至少可以寬恕他們來到棕櫚海灘的真正目的。如果是那樣的話,思瓏就可以找到一些理由來解釋為什麼她隱瞞了她的職業。但是如果真的有證據出現,那麼湃瑞斯會很快知道他們愚弄她的全部真相,思瓏擔心她會如何反應。

    不論是哪種情況,思瓏都難逃其咎。她不能說任何會影響保羅調查的話,所以她決定要盡可能地接近事實,這樣無論卡特發生了什麼,湃瑞斯都不會覺得太過上當受騙。「事實是,我們只是朋友。我對來這……有些……不安。保羅說服我該來,而且他……自告奮勇……要陪我來。」

    「給予精神上的鼓勵,」湃瑞斯總結道,「他真是個好人。他是一個你一眼就知道可以信任的人。」

    思瓏在心裡暗暗想著,永遠不要回答湃瑞斯關於男人的評價……你和諾亞怎麼樣?」她說道,急切地想把話題從自己身上轉移開。「卡特告訴我,你們實際上算是訂婚了。」

    「父親打定主意要這樣。我告訴過他我不想嫁給諾亞,但是他只是不明白。」

    「為什麼不想嫁她?」

    湃瑞斯衝她燦爛地一笑。「也許因為諾亞既英俊又聰明,還非常有錢,女人們一見到他就無所適從。不過,諾亞也不想和我結婚,所以我們有個秘密協定,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

    「什麼協定?」

    「諾亞不會求婚,」她笑著說道,一邊將車駛上了車道。不用湃瑞斯停車按呼喚鈴,或者用自動開門鑰匙,大門就自動打開了。思瓏的注意力一下轉移到了整棟房子的安全系統,起先是因為考慮湃瑞斯的安全,其後她意識到相關的信息也許會對她和保羅至關重要。「你在這兒從不覺得害怕嗎?」

    「怕什麼?」

    「小偷。夜盜。這地方有一所博物館大小,如果我是小偷,我會猜想裡面有很多值得偷的東西。」

    「我們非常安全。」湃瑞斯寬慰她道,「除了牆籬,在整塊地的四周,我們還有紅外線光束。晚上,警戒系統會自動把它們打開。而且,這兒周圍還裝有十個攝像鏡頭。你在這兒感到害怕嗎?」

    「我——我想我總是會考慮一些安全的事。」思瓏說道,為了她和湃瑞斯將來的關係,她極力想接近事實。

    「這就是為什麼你上過自我防衛課。」湃瑞斯若有所悟,於是立刻又告訴她其他一些事,好讓她放心。「如果你覺得擔心,你可以打開房子裡的任何一台電視機,看到攝像機裡拍到的情況。把頻道調到九十,然後一直到一百,你就可以看見這四周被拍到的所有一切了。至少,我想就是那些頻道,不過蓋利知道確切的情況。我會問他。父親和蓋利安排了這個全新的安全系統。」

    「謝謝——」思瓏心虛地說道。

    「還有,如果你聽到或者看到一些讓你真的感到害怕的東西,你可以用房子裡任何一部桌面電話,按下快擊鍵,並且把它往下拉。不過除非你真的認為有問題,不然別試。系統剛裝上的時候,我有一次誤操作了。我是想打開房子的大門,但是我忘了在拉下快擊鍵之前按內部通話鈕。」

    「你那麼做的時候,都發生了些什麼?」

    「所有的事,」湃瑞斯咯咯笑著說,「警報馬上到了警察局,房子裡的報警器立刻尖叫了起來,屋裡屋外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而且開始不停地閃。」

    思瓏想,這和電話集成安全系統在貝爾港給凱倫.阿爾索和潘博士引起的麻煩如出一轍。

    湃瑞斯駕著車繞過房子的一角,來到了一個可停六輛車的車庫前。車庫的一扇門自動打開了。「我沒見你用東西開大門或者車庫門。」思瓏說。

    「我們車上的什麼地方藏了一個電子裝置。當你把車開到門前的時候,車上的電子裝置就會和相應的車庫門對接,門就打開了。我們剛才駛上車道的時候,也是同樣的裝置幫我們打開了大門。」

    「聽上去,不該來這兒的人是無法出入的。」思瓏說道,看著湃瑞斯把車停進了她的車位。

    「只要諾斯莊讓他們進來了,他們就能出去。這些街石底下有探測頭,當車從上面碾過的時候,重量會讓它們打開大門。不然的話,每次有送貨卡車或者僕人離開,諾斯莊就得手動打開大門。」

    「你們真的屬於這個電子時代。」思瓏笑著對她說。

    「父親對安全非常小心。」

    思瓏擔心他也許不止有一條理由要這麼做。

    湃瑞斯和思瓏剛走過樓梯口的一個房間,蓋利.迪士勒就像幽靈一樣從門內閃了出來。「雷諾茲太太一直問起你們。」他對湃瑞斯說。「她在樓上她的房間裡。」

    「她還好嗎?」湃瑞斯焦急地問。

    「我想是因為無聊才煩心。」他讓她下定了決心。

    當湃瑞斯確認電視頻道九十至一百的確是顯示監視頭裡攝錄的畫畫時,思瓏則在研究站在一邊的管家。諾斯莊絕對超過六英尺高,金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睛,皮膚紅潤,身材健碩。上樓的時候,她不由得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他看上去不像個總管,倒像個保安。」

    「我知道,」湃瑞斯回應了一個微笑,「他個子真的很大。」

    她們笑著走進了艾迪斯-雷諾茲的臥房。老太太正坐在房間盡頭一張絳紫色、鑲著流蘇的絲絨沙發上。房間差不多有思瓏的整幢房子那麼大,擺滿了深色的華麗傢俱,讓思瓏感覺有些透不過氣來。

    雷諾茲太太一邊摘下眼鏡,放下手裡的書,一邊沉著臉說,「你們出去了一整天。」她責問湃瑞斯,「那麼,思瓏的高爾夫課上得怎麼樣?」

    「我們沒去俱樂部。」湃瑞斯答道。

    艾迪斯的白眉毛擰到了一起,不過還沒等她開口,思瓏先說話了。思瓏故意拿她拒絕打高爾夫的事當笑話講,好既讓艾迪斯開心,又可以同時保護湃瑞斯躲過老太太的不快。「湃瑞斯想讓我去打高爾夫,但是我求她饒過我。後來我拒不下車,她就試著拖我下去,不過我可比她強壯。她又想用球棒打我但是我提醒她你不希望我們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現眼,於是她只能屈服了。」

    「你實在是無法無天。」艾迪斯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是她已經沒法繼續再沉著她的臉了。

    思瓏想逗她樂出來,「是的,太太,我知道,只是我情不自禁。」

    「我告訴過你要管我叫曾祖母!」

    「是,曾祖母,」思瓏立刻糾正,她覺得如果在這點上讓步,就能很順利地達到她的目的了。果然沒錯。艾迪斯-雷諾茲的雙唇顫動著,難以掩飾她的笑容。

    「你還異常固執。」

    思瓏恭順地點了點頭。「我自己的母親也這麼說。」

    眼看在兩人智力的角逐中艾迪斯將要敗下陣來,她揮手示意讓思瓏離開,這才算保住了面子。「走開吧。我受夠了。我想單獨和湃瑞斯談談。」

    思瓏很滿意這個結果,湃瑞斯不會因為沒有成行的高爾夫課而受到苛責,她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湃瑞斯,隨後離開了房間。

    等思瓏走了,艾迪斯衝她面前的一張椅子點了點頭。「坐下。我想知道你們都做了什麼,又說了些什麼。」

    「我們用了午餐,什麼都談。」湃瑞斯說著坐了下來。整整一個多小時,湃瑞斯試著把思瓏說的話都重複了一遍,但是她常常被她曾祖母刨根問底的問題打斷。「好極了,」當所有問話終於結束的時候,湃瑞斯說道,「我可以在那兒待上一整天,加一整個晚上。思瓏也這麼覺得。我知道她是這樣。」

    「那現在,」艾迪斯冷冷地說,「我想你打算去貝爾港看你的母親?」

    湃瑞斯知道激烈的反對在所難免,但她打起精神要迎接這場風暴,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畏縮。「是的,事實上,我有這個打算。思瓏告訴了我關於她的所有事情,她一點也不像父親和祖母描述的那樣。」

    「你認識思瓏還不到兩天,而你寧願相信她的話,是這樣嗎?」

    湃瑞斯全神貫注地說每一個字,好讓自己不結巴。「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話。我只是想做我自己的決定。」

    湃瑞斯滿以為她的曾祖母會把她罵得體無完膚,但出乎意料,她靠到了坐椅靠背上,注視著她。在一陣長久而緊張的緘默後,她開口說,「看來思瓏的固執和反抗精神還非常具有感染力。」

    「我希望是這樣,」湃瑞斯說著,揚起了她的下巴。

    「如果你還在其他事情上有興趣聽聽別人意見的話,我建議你不要和你的父親說起你關於你母親的最新看法。」

    湃瑞斯點了點頭,站起身。「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當然,」艾迪斯回答。

    艾迪斯-雷諾茲目送著她的離開,有幾分鐘她一動也不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隨後,她伸手拿起椅子邊的電話,撥了一個並沒有公佈的私人電話。「威爾遜,我有些事要你辦,」她對那個接電話的男人說,「辦這事必須非常小心,而且要快。」接著她告訴了那個男人她都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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