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的灰姑娘坐在昏暗的藥材鋪裡苦等了兩天,也沒等到她的白馬王子,拿青頸巾采相認。
又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了,我可不是坐著乾等的那一類型生物。在我追求戀愛的生態系統中,沒有冬眠這回事。
按捺不住,我趁沈醫生不在的時候,到醫務所向何姑娘、馮姑娘打聽打聽。
「沈醫生這幾天沒什麼異樣啊!」
「若有所思?像在尋尋覓覓?失魂、遊魂?通通沒有啊!沈醫生這兩天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工作!」
兩位姑娘向我發放這些令人沮喪的信息。
「真的沒有一點特別的什麼嗎?」我死心不息。
馮姑娘想了又想,搜索枯腸,像要一下子把一頭黑髮想白了似的,才道:
「真的沒有什麼……除了……除了沈醫生報了名讀一個中醫課程!」
沈醫生去讀中醫課程?
「也不是什麼學位、文憑課程,只是一個短期密集式的課程,讓人對中醫學有點基本認識而已。一星期要上五晚課,為期個半月,這一兩天就要開始。」何姑娘在一旁補充。
「這個半月裡沈醫生不用看病人嗎?」我問。
「老沈醫生快回來了,他回香港過農曆新年後,才再去澳洲探他的妹妹,所以在這段日子裡,沈醫生負責日診,老沈醫生負責夜診。」
「是怎樣的一個課程?在哪裡上堂?」我迫切地追問。
「我進沈醫生的診症室裡拿那份章程給你看看,你爸是中醫,你對這種課程也很有興趣吧!」
何姑娘真的進了沈醫生的診症室,拿了一份章程出來。
啊!是華夏中醫學院辦的課程,但已過了截止報名日期。
「何姑娘,請借給我一會,我馬上還你。」
說完,我奔回對面馬路,走進店裡扯著爹問:
「爹,這間中醫學院的人你認不認識。」
爹看一看,皺著眉說:「這種課程是很基本的,你不必花錢去讀。」
「我要讀!」我偏執地。
「裡面有幾個醫師是爹的棋友,」爹徐徐道,「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就叫他們讓你去旁聽,不用付學費浪費金錢。」
我第一次發覺爹原來這麼有用,這般有江湖地位。
「那你快點找他們去!課程後天就開學了!」
在我的催促之下,爹去了找他的中醫朋友下棋。近黃昏,爹回來了,我追問他情況。
「哼,還要我佯裝輸了兩局給他們,又讓他們雙車雙馬,他們才肯不收學費哩!」爹有點忿忿不平。
「真的嗎?那我是真的可以去上課了!」我歡天喜地。
「那麼高興於嗎?那些『棋屎』有什麼好東西教你!還不如留在店裡議爹指點你不更好嗎……」
爹還在那裡嘮嘮叨叨,我卻拿了章程奔回對面的沈醫生醫務所,把章程交回維何姑娘。
真想告訴她們:「我快要和沈醫生成為同學了!」
我開始看到一點端倪,一點曙光,我開始明白,我該以哪一種身份、形象去接近他。
我不可以是一個不上進的、整天凱在小藥材鋪裡看店的女孩;
我不可以只是一個診所登記護士的替工;
也不可以是拿著個菠蘿油大叫大嚷,紅著臉慌惶失措讓他檢查身體的女病人;
不可以是只在夜間出現,為他抹嘔吐物、圍頸巾,然後不知所蹤的Cinderella。
我要成為他的同學。
一個有上進心、有學養、有中國式書卷味的女孩。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聽到我的名字時,不是念過這幾句(詩經)的嗎?
我會考的中國文學是拿AGracte的,如果他喜歡這種文藝的調調,我擅長哩!
在中醫上的學養,我也能瞞混過去,我不會知得比他少吧?
嗯!只有一天半的時間,我的準備功夫多看哩!
我跑上蠢女人,拉著淑明問:「有沒有帶點中國民族風味的衣裳?」
她答:「你可以上深圳買。」
加蘭也搭了句:「也可以去中環的上海灘找。」
「有介乎兩者之間的嗎?」我問。
加蘭想了想道:「有些朋友帶來泰國的貨色,沒拿出來賣,原本打算退回給他的。」
她走進小貨倉拿出一個紙箱,拿了幾件衣服,一件件掛起來讓我制力。
「這件深啡色的,和這件寶藍帶點漸變色的較好,這件像扎染的也不錯!」加蘭逐一為我介紹。
我相信她的品味,我相信她的品味也就是沈醫生的品味。
「但這些衣裳資料不夠厚,冬天穿會冷。」加蘭說。
「有什麼要緊,穿件superwar內衣在裡面就行了。」淑明說。
我一口氣買了三件,都是加蘭的推介。
「怎麼?你最近認識了一個愛國青年,還是救國烈士?」淑明調侃。
「還是李雲迪?但李雲迪也穿西服的啦:」加蘭也加入。
我搖搖頭,甜笑著說:「秘密!」
「是了,這些衣服配你那次買的頸巾剛好。」加蘭提醒。
我不能告訴她,那條頸巾已經圍在沈醫生的頸上了。
「祝我好運吧!」我只是這樣說。
中醫課程的上課地點,就在附近的循道衛理中心。我故意晚一點才進課堂,為的是讓沈醫生先進去,我就可以挑就近的位置坐。
在課堂門外徘徊了一會,已看見早到了五分鐘的沈醫生進了課室。待了一會,我才若無其事的進去,就坐到他旁邊。
他看見我,先是一愣,良久,才冒出一句:「兼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洞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他記得我的名字。
我來不及答話,中醫師已開始講課,第一課是中醫源由,講的是中醫典籍簡介。
當他講到(黃帝內經)的時候,沈醫生問:「你來過我的診所看病,你不再常患感冒了吧?」
我禮貌地笑。
當中醫師請到<景岳全書>時,沈醫生問:「我記起來了,你來過我的診所做三天替工,我們還去過合和酒樓吃飯。」
我點頭。
當中醫師請到(張氏聲通)的時候,沈醫生又記起來了:「我還送過你回家,你住在銅鑼灣!」
我再點頭。可惜沈醫生記不起他還因為醉酒,在我肩膊上靠過十幾分鐘。
當中醫師講到<本草綱目>的時候,沈醫生忽而嚷:「我們應該還在什麼地方遇上過,只是我不大想得起來。」
被滋擾了許多次的中醫師,終於捺不住,站到他面前,問:「請問這位同學,我剛講到哪一本典籍?」
沈醫生答不上來,漂亮的臉上泛起淺紅。
我忙舉手答道:「你講到李時珍的(本草綱目)。」
答完,中醫師也沒再刁難,走了開去。
沈醫生朝我屐開了感激的微笑。
這一課,我沒對中醫的典籍加深了認識,卻終於引起了沈醫生對我的關注和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