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在小白屋裡,一燈如豆。
就在那盞昏黃的燈光下,駱逸風把自己深深的陷在沙發裡,一動也不動的凝視著窗外的一片月色,腦海裡,卻是那麼的茫然和紛亂,那麼的迷惘和無措。
同時,距離他不遠的餐桌前,依盈也癡癡傻傻的杵在那兒,望著手裡一把閃閃發亮的水果刀發呆,而刀背上發出一道銀光,映落在她那淒黑而深邃的眼眸裡。屋內靜悄悄的,好像只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突然,在一片寂靜中,依盈手中的小刀不經意的滑落下去,發出一陣巨大的響聲,把駱逸風給驚動了。她迅速從地上拾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就把手往後藏,但來不及了,就在她還沒從那份驚慌裡回過神來,駱逸風已經衝到她的面前,著急萬分的問:「你怎麼了,依盈?」
依盈怔怔的看他。
「沒有。」她很快的回答:「我沒事,真的。」她又強調了一句。
「那,」駱逸風把她的手扳到前面來,訝異的問:「你手上為甚麼拿著刀子?」
「哦!」依盈愣了一下,才擠出一絲笑容說:「我是看你一整天神魂顛倒,茶不思飯不想的,才想去削些水果來給你。」說著,她逕自走到冰箱前,打了開來,取出一個又大又紅又漂亮的蘋果來。
「不了。」駱逸風追過去,阻止的說:「你別為我忙,依盈,即使你現在手上拿的是天上摘下來的蟠桃,我也一樣食不知味。」
「難道你就這樣讓自己頹廢下去嗎?」
「不。」駱逸風搖搖頭。「我已經想過了,我一定要阻止嫣藍嫁給何世槐,免得她再步你的後塵,掉落到深不可測的陷阱裡,永不見天日。」
依盈垂下了頭。
「對不起!」她愧疚的說:「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再來找你,不該帶給你那麼多的痛苦,而且,那天在楓林中,我早該看出你和依盈的關係,逸風,你原諒我吧,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介入你的生活,不是要來製造風暴的,早知道,我死也不會答應留下來。」
「我不許你這麼說,」駱逸風沉痛的看著她。「依盈,這整件事和你毫無關係,你無須道歉,也無須自責,我想,是命運要我這一生坎坷,但我無怨無求,只是我無法釋懷,是我害慘了嫣藍,是我把她推到地獄裡。」
「那麼去吧!」依盈發自內心深處的說:「去把嫣藍找回來,她才是你的真愛,去吧,也許一切還有救,還可以挽回你的劣勢。」
「對!」駱逸風突然振起身子。「我必須馬上去見嫣藍,把何世槐的陰謀,一五一十的都拆穿來。」
於是,他匆匆跑出小白屋,三步並做兩步的,一路跌跌撞撞的衝到了「小潮」,把正在打烊的千鶴子嚇了一跳,她才要迎向他,就看見他那龐大而高挑的身影,已橫在眼前,急躁的說:「告訴我,嫣藍住在哪個房間?」
千鶴子來不及開口,只用手比了比甬道的最盡頭,駱逸風就一陣風似的狂捲過去,乒乒乓乓,猛對著角落那扇門敲。
那急促的敲門聲,把屋內的嫣藍給驚跳了起來。她才拉開木門,迎面而來的卻是駱逸風那張熟悉而輪廓很深的五官,她一驚,立刻又關上了木門,把背脊緊緊的靠在門扉上,驚慌而失措的喊:「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逸風,我們之間早已船過水無痕,你還來幹甚麼?」
「你快開門,嫣藍!」駱逸風又敲了兩下,隔著門叫:「不管我們變成甚麼,都請你一定要聽我的,要不然,你會後悔莫及的。」
「是的。」嫣藍悲絕的說:「我早就後悔了,所以,上一次當學一次乖,我再也不要相信你的花言巧語,不要再走進你的神話世界,甚麼水神奇緣,甚麼矮奴公主,那全是騙人的?」
「不,嫣藍。」駱逸風急急的解釋。「我不是在花言巧語,也不是在危言聳聽,或想挽回甚麼,我只是來告訴你,你不能嫁給何世槐。」
「為甚麼?」嫣藍問:「為甚麼我不能嫁給何世槐?」
「因為他是個混球!是個魔鬼!他根本不是真心在愛你,而是一直不安好心,想利用你來報復我,你知道嗎?」
「夠了!逸風!」嫣藍心痛的喊:「你有甚麼資格這樣說世槐,他對我的深情,我看得清清楚楚,別的不說,就單單他守候在大風雪中的那份癡心,我早就被感動了,而你呢?你除了給我傷心、悔恨,和痛苦,就是讓我跌到地獄裡去,跌得好深好深,現在,世槐好不容易要把我拉到他的天堂,你又為何還要對我落井下石?」
「不不!嫣藍!」駱逸風不死心的猛敲著門,哀淒的說:「那是假的!那是假的!何世槐是個戴上面具的惡魔,他只是在對你演戲,只是要博取你的同情和信任,你千萬不能上當呀,否則你一不小心,就會成為第二個依盈,永不超生。」
嫣藍陡的一震,整個人滑落到地底。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努力的搖著頭喊:「我甚麼都不要聽,逸風,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或者我明明知道前面是個陷阱,我都不會再回頭了,也決心要嫁給何世槐,只求你,別再來打擾我平靜的心湖,好嗎?」
「可是……」駱逸風嗒然若失的。「我不能看著你意氣用事,拿自己的一生幸福作賭注。」
「那又如何呢?」嫣藍把頭深深的埋在手掌心裡,啜泣的說:「我的心早就已支離破碎,如果說我意氣用事也好,說我玩火自焚也罷,那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趕快走出你帶給我的悲傷,至於後果,我來不及顧暇,也別無所求了,所以請你走,還給我一個清靜,從此從此,我們不再有任何瓜葛,你全都聽清楚了嗎?」
頓時,駱逸風一個顛躓,整個身子跌跪在地上,用絕望的聲音,喃喃的、哀淒的、痛徹心扉的喊:「哦!嫣藍,你非得要我悔恨一輩子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小白屋,只感覺寒風一陣陣刺骨般的穿過他的肌膚,每一個風吹過處,都是那麼茫然無依,而心裡卻在滴著血……
終於,他走進了燈火裡。依盈幾乎立刻就迎了過來,帶著緊張的心情,眩惑的問:
「怎麼了?逸風,你把一切真相都告訴嫣藍了嗎?」
駱逸風慢慢抬起一雙迷-的眼眸看她。
「是的。」他說:「我把一切都說了,但是嫣藍她……」
「她根本不相信你的話,不相信何世槐的所有陰謀,是不是?」
「不,依盈。」駱逸風搖搖頭,心如刀剮的說:「從嫣藍的眼神裡,我看得出來,她在恨我,恨我的絕情絕義,恨我的毫無擔當,所以她在懲罰我,即使她明明相信這是何世槐設下的圈套,也要像一隻飛蛾般的撲火而去,就是粉身碎骨,就是壯烈成仁,她也在所不辭。」
依盈一驚,後退了一步。
「這麼說,」她慌亂的尋找駱逸風的眼睛。「嫣藍寧死也不回到你的身邊來了,那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把你們這一對鴛鴦水鳥,逼到了死海裡。」
「不要,依盈!」駱逸風驚-的叫:「你先不要預設立場,我和嫣藍之間,根本不關你的事,而是何世槐一手挑起的,別忘了你也是一個最大的受害者,我們千萬別被他逼到死胡同裡,否則那只會親者痛,仇者快。」
「可是事實證明,」依盈說:「我的出現才造成你們的決裂,才讓何世槐有機可乘,怎麼說,我都難辭其咎,我都罪不可赦。」
駱逸風忽然把她拉到面前來。
「聽著。」他鄭重而心疼的說:「你千萬不能胡思亂想,何況你已經夠虛弱和心力交瘁了,不能再把自己囚困在無形的枷鎖裡,如果你不想我為了嫣藍之外,還要為你多擔一層心,那麼停止你的罪惡吧,好好的去睡覺,我不會有事的,如果,你非把自己捲進我和嫣藍的恩怨情仇中,再一次折磨自己,我才會有事的,你知道嗎?」
然後,他把依盈送到她的臥室裡,看著她輕輕閉上眼睛,才走了出來,一個人悄悄來到了屋後的小亭台,讓自己跌坐在一張籐椅裡,望著月光下,早已結滿了一層薄冰的阿寒湖發呆。然後,他發現茶几上還躺著他的一支口琴,他順手抓了起來,就放在嘴唇上,情不自禁的吹起一首歌來。
他知道,那是他熟悉的「摩利莫之歌」。
只是,這首歌竟讓他想起了秋天的早上,想起了阿寒湖特有的水中植物毯藻,也想起了矮奴公主和她堅貞的愛情故事,以及美麗浪漫的「水神奇緣」。於是,他一時心海澎湃,不停的、努力的、忘情的吹奏著,好像要把心底的情愫都傾訴而盡,愈吹心就愈亂、愈痛、愈不可收拾,而心底,卻有個小聲音,不停的在吶喊著。
「嫣藍!嫣藍!嫣藍……」
就這樣,他讓口琴聲持續到天明,直到自己有些累了,有些筋疲力盡了,他才斜靠在籐椅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當依盈發現他的時候,冷冽的霜氣,正一寸一寸的吹在他的身上。她立即找來了一件毛毯,準備要幫他蓋上,竟發覺他的肌膚滾燙得像一塊燒紅的木炭,她不覺的驚跳了一下,再摸摸他的臉龐,摸摸他的額頭,那如導電般的溫度,把她整隻手都燙麻了。她不由分說的,就撲到他的跟前,一邊搖晃著他的身子,一邊急亂的叫:「逸風,你怎麼了?快醒醒!快醒醒!別嚇我……」
駱逸風一動也不動的。
「哦!」依盈長長的呼出一聲,歎氣的說:「你一定是昨天一夜不眠,受了冷風吹,才會這麼發燙,才會昏迷不醒。」她突然站起身來。「不行!我非去幫你找醫生來不可,否則,你會死掉的。」
「不要!」駱逸風瞬間拉住了她,迷迷糊糊的說:「我不要看醫生,依盈,我沒有病,我只要嫣藍,我只要嫣藍,只有她才能救我!」
依盈心中一抽。
「看樣子,」她心有所悟的說:「我必須去把嫣藍找來,才能一次解決所有的問題,可是……」她又搖晃著她的身子。「你告訴我,嫣藍究竟在哪裡?她究竟在哪裡?」
「在……」駱逸風小聲的,虛弱的回答:「在小潮溫泉旅館。」
立即,依盈狂奔似的衝出了小白屋,就對著雲天深處的雪地飛馳而去。她一路迎著長風,沒命的奔跑著,然後,她穿過掛滿冰柱的楓樹,也走過霜霧滿天的湖畔,終於,她來到了溫泉區的商店街。
雖然晨曦中的曉色依舊灰暗,雖然寒意料峭,但遠遠的,她就從整條街的霓虹燈影中,很快的找到了「小潮」,不假思索的飛奔過去。
庭院裡,嫣藍正起個大早,提著小鏟子,在門前幫著千鶴子把石階上積了盈尺的雪堆都清除掉,卻赫然發現一個輕柔如雲的身影,帶著一張姣好的臉龐,亭亭然的停在她的眼前。就在她來不及站起身來,依盈已經露出臉上的兩個小渦兒,用誠懇的聲音說:「如果我沒有記錯,你一定就是嫣藍了,也是那個美麗的女畫家,是不?」
嫣藍愣愣的看她。
「你是……」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依盈淺淺一笑說:「早在我還沒來阿寒湖之前,你就應該聽過我的故事和傳說。」
「依盈?」嫣藍大大一震,睜大了眼珠。「你就是依盈?」
「是的。」依盈輕柔的回答:「我是依盈沒錯,雖然我們素不相識,但我曾在楓林裡見過你,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可我卻對你知之甚詳,所以我才來找你。」
「你為甚麼來找我?」嫣藍不解的迎視著她。「是為了逸風嗎?」
依盈點點頭。
「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冒昧的來找你,」她說:「但為了逸風,我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想,除了你,再也沒有人可以解決這一切的問題。」
嫣藍慢慢地走下台階。
「你放心好了,依盈。」她又轉過頭來,吸氣的說:「我和逸風之間早已煙消塵滅,我保證,我決不會再妨礙你們甚麼,再說,我已經答應要嫁給何世槐,你更可以毫無牽掛的和逸風廝守在一起。」
「不,嫣藍。」依盈急促的說:「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來,不是來向你示威,或帶著敵意,而是我來求你,你萬萬不可嫁給何世槐。」
嫣藍一怔,震顫的問:
「你為何要這樣求我,依盈,你沒有理由的。」
「我有。」依盈急急而斬釘截鐵的說:「因為你真正愛的人是逸風,而不是何世槐,這樣的理由,早就足夠了,不是嗎?」
嫣藍震了震。
「你胡說!」她大聲的嚷了起來。「我早已把逸風從心底連根拔起,我不會再愛上他的,依盈,你不能懷疑我的決心。」
「我沒有胡說。」依盈逼到她的眼前,確切的說:「憑一個女人的直覺,我相信你的眼睛不會撒謊的,嫣藍,你別想瞞我,你眼睛裡的不安定,已經告訴我,你根本還愛著逸風,還對他舊情難忘,你所以答應要嫁給何世槐,只是你一時的意氣之爭,只是你為了逃避現實,才急急的要躲到何世槐的身邊去,對不對?」
「不對!不對!」嫣藍慌了,她迭聲的喊:「你不能用你的一己之私,來判定我的感情思維,那太武斷,也太不公平了!」
「可是事實俱在,」依盈說:「我的武斷沒有錯,嫣藍,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還愛著逸風,卻要殘忍的論斷對他的真情,那不僅是人間的悲劇,也是我的罪過,你知道嗎?何況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所以你必須理智一點,趁現在還來得及反悔,你趕快抽身而退吧,因為何世槐對你居心叵測,他只是在利用你,只是把你當成報復逸風的秘密武器,這一切罪證,他早已親口招供了,你千萬不能上當,再說,他的殘暴凶狠,在我身上已印證無數,你又怎能再讓自己深受其害,步入我的後塵呢?」
「好。」嫣藍重重的吸氣。「就算我相信何世槐的種種罪行,但太遲了,縱然我有情,再也不能挽回甚麼,終究我和逸風那一段如風的往事早已成為過去,早已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不不!」依盈急切的喊:「你和逸風沒有成為過去,過去的是我和他,嫣藍,你一定要相信,我和逸風的種種情份,已隨著當年我嫁給何世槐而成為歷史,如今他對我,除了道義,就只剩下同情和憐憫,而你才是他真正心之所繫的人,難道你還看不明白嗎?要不是我,你們也不會被拆散,所以我才是罪魁禍首,才是亂源,但我不是有意的,嫣藍,早知道我的出現,會替你們帶來災噩,我就該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不會在你們之間造成悲劇,甚至,把你逼到何世槐那個萬惡不赦的魔鬼身邊去,就好像把你逼入火坑,我深覺自己的罪孽深重。」
「你不要這麼說,依盈。」嫣藍吸了吸鼻子。「這件事和你毫無關係,是我心甘情願要嫁給何世槐。」
「但我難以釋懷。」依盈愧疚難當的說:「畢竟是我的冒然闖入,才鑄成你們今日的決裂,怎麼說,這不幸是我引起的,就該我一肩承挑,要不然,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依盈。」嫣藍心慌的叫:「你究竟想做甚麼?」
「我要把你原封不動的還回到逸風的身邊去,不讓你們再掉入苦海,不讓你們再為情所困。」
嫣藍退了退身子。
「你何苦呢?」她說:「你明知道我身不由己,明知道我嫁給何世槐勢在必行,不能出爾反爾,你又何必對我苦苦相逼?」
「除非……」依盈咬著牙說:「你鐵石心腸,忍心看著逸風為你失魂落魄,憔悴至死,否則,你該跟我走,去阻止他的折磨自己,去把他從痛苦的深淵中救起。」
嫣藍陡的一怔。
「逸風怎麼了?」她驚慌的問:「他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他……」依盈突然啜泣了起來。「他就快要死了,嫣藍,為了你,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一病不起,就好像一隻喪家之犬,我根本束手無策,只好來找你,我想,眼前也只有你能救他,能使他起死回生,難道……你就要讓他自生自滅,死於非命嗎?」
嫣藍一個踉蹌,整個身子搖晃了起來。
「天哪!」她哀淒的叫:「逸風為甚麼要這麼做,為甚麼要讓我萬劫不復?」
「去吧!」依盈走近她,柔腸百轉的說:「人生的悲劇已經夠多了,你不能再讓逸風添上一筆,不能再讓你的遲疑造成另一個遺憾,也求求你,讓我減少心裡的罪過,好嗎?」
一串淚水,猝然從嫣藍的眼眶裡湧了出來,把她的整雙眸子都淹沒了,她不禁從心靈深處大喊了一聲:「逸風!」
然後,她丟下手中的小鏟子,就情不自禁的奔出「小潮」,一路對著湖畔呼嘯而去。
幾分鐘之後,她終於來到了小白屋,來到了駱逸風的面前,緊緊的抱住他的身子,淚痕狼藉的說:「哦!逸風,你知道你把我的心弄得有多酸多痛嗎?」
她的淚水,滾燙的滴落在駱逸風的臉頰上,他蠕動了一下身子,慢慢的張開眼睛。
「是你嗎?」他微弱的喊:「真的是你嗎,嫣藍?」
「是的,是的。」嫣藍更深更深的抱住他。「是我來了,逸風,你醒醒,別用這樣的方式來嚇我。」
駱逸風掙扎的從籐椅上坐起來。
「很好,嫣藍。」他露出欣喜的笑容說:「你能來看我,就表示你還在乎我,表示你不是真心要嫁給何世槐,是不是?」
嫣藍別過頭去。
「逸風。」她喊:「停止對我的折磨吧!我承認對你,一直無法忘懷,承認對你的真情,深得就像阿寒湖的潭水,一輩子也量不完,可是,你必須認清事實,我們這一路走來,多少的坎坷命運,多少的風風雨雨,根本躲不過老天的捉弄,你又何必強求,三生石上,一定要刻下我們的名字呢?」
駱逸風愕然的瞪視著她。
「那你為甚麼還要來見我?」他心如刀絞的說:「既然你執意要投向何世槐的懷抱,你就不該來,不該讓我再燃起一絲絲的希望之火,又狠狠的給我澆上一盆冷水,哦,你這個該死和殘忍的小東西,你走!你走!就算我會枯萎而死,我也不要你的施捨,不要你的同情和可憐。」
「是。」嫣藍哽塞著聲音說:「我是該死!我是殘忍!但我之所以來,不是對你同情和施捨,而是我必須告訴你,你不能為了我而自甘墮落,自毀前程,甚至連性命都可以不要,那根本不值得,再有,我既然答應要嫁給何世槐,又怎麼能反反覆覆,把婚姻當成兒戲?」
「可他不是真心待你的,嫣藍,我不要你成為我的替死鬼,讓何世槐白白糟蹋。」
「也許,」嫣藍安慰的說:「何世槐並沒有你想像的壞,但不管他對我是真心也好,是虛情假意也罷,那全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已經沒有後悔的餘地了,總之,這一切都是我的命,你就把我給忘了吧,只當做我們今生無緣,只有等待來世了。」
「不。」駱逸風突然把她擁到了懷裡,淒迷的說:「我不要你的來世,我只求你的今生,因為我一直相信,你是我的水神奇緣,是我的矮奴公主,也是了上天派你來拯救我的,我已經等待了千秋萬世,再也再也不能失去你。」
一時間,嫣藍的眼淚又來了。她啞著喉嚨喊:「不行!逸風,你不能再對我動之以情了,否則我會遭天打雷劈,會死無葬身之地。」
喊完,她掙扎的從駱逸風身邊逃開,急急的要奔出屋外,卻被一個身影攔住了去處。她勉強的閃了閃睫毛,從淚霧中,朦朦朧朧的發覺,那竟然是依盈,正巍峨峨的停在她的面前,用一雙悲絕的眼神凝視著她。
「你不能走。」依盈臉上也佈滿了淚珠說:「我不許你走!嫣藍,既然這錯誤是我帶來,就該由我帶去。」
「依盈。」嫣藍驚駭的叫:「你預備怎麼辦?」
依盈靜靜的看她,許久,才用堅定的口氣說:「我要徹底解決所有的紛爭,嫣藍,你告訴我,何世槐人在哪裡?我要去見他,無論如何,我都要求他放了你,求他行行好,不要拆散你和逸風這一對苦命的鴛鴦。」
「沒有用的,依盈。」嫣藍灰心至極的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都是冥冥中的安排,你根本無法改變眼前的事實。」
「相信我。」依盈哀求的。「就是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都義無反顧了,也許會有辦法讓你重新回到逸風的身邊來,你一定要相信我。」
「但是……」
「收起你的忐忑不安吧!」依盈很快的接口:「當初我有勇氣在婚禮之前,從何世槐那兒逃了出來,聰明如你,比起我應該更有幾分膽識和智慧,千萬不能因為你的一念之差,替世間添上一樁悲劇,那苦的不只是你,也包括我和逸風,所以,你該牢牢的去抓住你的幸福,你知道嗎?」
嫣藍遲疑的抬起一雙淚眼。
「說吧!」依盈咄咄逼人的。「說出何世槐的去處吧,也讓我一併解決你心裡的痛苦,使你和逸風,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你呢?」嫣藍問:「你又情歸何處?」
「你別管我。」依盈淒楚一笑的說:「人生路我自有安排,只要能看著你們幸福,我就永不孤單,也不寂寞了。」
忽然,嫣藍咬住了嘴唇。
「好吧,我說!」她怔怔忡忡的開了口:「我和何世槐約好了一起去遊船,現在他人恐怕就在渡船碼頭,你去吧,去那兒找他吧!」
那一句「渡船碼頭」,好像給了依盈鼓勵,一下子,她衝出了小亭台,衝出了客廳,讓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奔馳在蒼茫茫的雪地裡,奔馳在冷冷的風中。
不知怎的,望著依盈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路的盡頭,消失在雲霧中,嫣藍竟迷惘了,只是呆呆的倚在小亭台的門柱邊,直到聽見駱逸風一聲哀愁的叫喚,才把她從迷亂的思緒里拉了回來。「水!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嫣藍飛快的奔過去。
「你怎麼了,逸風?」她搖晃著他的身子,急躁的喊:「你是不是又發病了?」
「不,我沒病。」駱逸風虛弱的回答:「我只是覺得好渴好渴,好像肚子裡有千把火在燒,快給我水,給我水……」
嫣藍很快找來一杯水,送進他的嘴裡,才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歎氣的說:「看樣子,你一定是餓昏了,我去削些水果來給你裹腹吧!」
於是,她又匆匆跑進廚房,從冰箱裡取出一隻水梨,接著,她開始找水果刀。
「逸風。」她一邊找,一邊大聲的喊:「你的水果刀呢?為甚麼我找了所有的櫃子,都找不到水果刀的蹤影,你把它放到哪兒了?」
水果刀?駱逸風悚然而驚,從籐椅裡振起身子,就一路狂奔的衝到餐桌前,怔怔的望著空無一物的桌面,又驚、又駭、又顫抖的叫:「糟糕!依盈一定帶著水果刀去見何世槐了,我真是該死!真是混蛋!我早該看出依盈的不對勁!嫣藍,快!快帶我去把依盈找回來,我不能讓她做出任何傻事來!」
說著,他拉住了嫣藍,就一古腦的往門口街去,嘴裡一面喃喃的念:「不要呀!依盈,你千萬不能為了我再有遺憾,不能為了我再毀掉你的一生,你不能不能呀……」
他的呼叫,哀哀如訴的在湖畔一路響著,可是荒煙漠漠的渡船碼頭,卻人跡杳然,也沒有依盈和何世槐的蹤影,只有幾隻寒鴉,淒切的在樹上叫著,把駱逸風的一顆心都弄得更焦灼不安,心急如焚。
「天哪!」他跺腳的叫:「依盈,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你看!」急亂中,嫣藍霍然指著地上的雪跡說:「這裡有兩雙腳印,一直往松林裡走去,而且一大一小,一定是依盈與何世槐留下的,逸風,我們快過去看看吧!」
然後,他們尋著腳印,奔到了松林裡,卻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住了,也清清楚楚的看見,就在林內的雪地上,何世槐一動也不動的躺在那兒,一股鮮紅的血跡,汩汩的從他胸瞠中流竄了下來,把一地的白色都染紅了,而他的身邊,跌坐著一臉茫然的依盈,手裡緊緊握著那把沾滿了鮮血的水果刀,雙眼發直的盯著那具浴在血海中的屍體,低低喃喃的念:
「我殺死了何世槐!我殺死了何世槐……」
駱逸風不禁雙腿一軟。
「依盈。」他又震撼,又心碎的喊:「你為甚麼要這麼傻?為甚麼要代替我受罪?」
「哦!」嫣藍也飛撲了過去,淚水奪眶而出的說:「這不是我要的結局,這不是我要的,依盈,我情願受傷,情願沒有來過,也不要讓一切的苦難都留給你一個人來背,這太殘忍,太不公平了。」
依盈突然看著他們,卻像著了魔一樣,竟大聲的狂笑起來:「哈哈!我終於替我的孩子報仇了,何世槐,你這個魔鬼,還我的孩子來,還我的孩子來……」
她的叫聲,直穿過樹梢,直穿過空谷,不停的在林內迴盪,也把駱逸風的每一寸肌膚都絞痛了,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感覺身邊,好像雪花一片一片的飄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