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個性會害了你。」歐陽晏平凝重的神情道。
臧-成攤攤手,悠哉的蹺起二郎腿,「別這麼嚴肅嘛,我只不過是心地比較善良罷了。」
「做大事的人,不能有心軟的時候。」他實在是為自己的這個好兄弟擔憂啊。
「拜託,晏平,你就不能放鬆一點過日子嗎?時時刻刻緊繃著精神是一件很累的事耶。」嘖嘖嘖,怎麼才二十三歲就像個老頭子一樣啊。
「身為白幫的一份子,就沒有鬆懈的時候。」在他心中,時時刻刻都是以反清復明為念。
「唉,真不知道你這樣是好是壞喔。」對白幫來說,有這樣的人才自然是好的,可作為一個人來說,他這樣過日子,根本就毫無樂趣可言嘛。
「總之,找個機會把他安置好,不要讓他跟著我們。」歐陽晏平淡淡的道。
「可是,他沒有父母,要安置在哪裡呢?」
「別忘了,我們也是沒有父母,可卻自己找到了生存的方式。」
提到早逝的父母,歐陽晏平的黑眸更加黯淡了。
臧-成也沉默下來,對於被清軍以叛亂之徒處決的爹娘,他們都有著無法彌補的遺憾與傷痛。
一股傷感的氣氛霎時瀰漫在兩人之間,久久沒有開口說話,直到一抹嬌小的身影闖了進來。
「喂,我肚子餓了。」小乞兒大剌剌地推開門,毫不客氣的道。
「對喔,我們怎麼沒想到你肚子餓了呢?」臧-成站起身笑道。
「廢話,我不餓的話幹嗎去偷——呃,不是,幹嗎去借饅頭吃啊?」結果也沒吃到,真倒霉。
歐陽晏平淡淡的掃過小乞兒,徐緩道:「吃東西之前,先去把你這一身髒污給我洗乾淨。」
若非剛剛他們多塞了點銀兩給掌櫃的,帶著這個髒兮兮的小乞丐,還真沒人願意讓他們進去客棧。
「洗澡啊?可是沒人幫我提熱水啊。」在家裡,他可都是有人服侍的好好的耶。
「你——」
在歐陽晏平動怒之前,臧-成連忙打圓場,「走走走,我叫人幫人準備熱水就是了。」
小乞兒看著歐陽晏平冷硬俊美的側臉,噘噘嘴道:「幹嗎每次都凶巴巴的,笑一下會死啊?」
他長得這麼俊!想必笑起來一定會很好看啊,嗯,他還真想看看呢。
歐陽晏平冷冷的睇了他一眼,正要開口時,臧-成又忙將小乞兒推出去道:「哎呀,你不是肚子餓了嗎?趕快清洗乾淨好吃東西啊。」
「慢著。」歐陽晏平低沉的聲音還是在他們身後響起。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相對於臧-成的翻翻白眼,小乞兒倒是蠻開心的轉過身,一臉期待。
「你的名字。」他倒是有一雙清澈晶瑩的漂亮眼眸麼。
「是啊,總不能叫你小乞兒吧。」臧-成也跟著道。
「那就叫我婧兒吧。」
「勁兒?」歐陽晏平點點頭道:「你最好安分一點,不要給我們添麻煩。」
什麼嘛,原來又是要說教?
「放心吧,我又不是喜歡找麻煩的人。」幹嗎說得好像他會帶衰一樣啊?
不是嗎?看著那個跟著臧-成走出房門外的纖細背影,歐陽晏平突然有種感覺——
他的麻煩似乎正要開始。
※※※
「幹嗎?有什麼問題嗎?」蘇婧眨眨晶亮的大眼睛,納悶的看著眼兩個張大了嘴的男人。
「你……你?」臧-成抖著聲音道。
「我怎麼了?我雖然好幾天沒洗澡,不過也不至於這麼恐怖吧?有什麼地主方沒洗乾淨嗎?」怪了,她覺得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
她將披散在身後的烏黑秀髮拉了一撮到鼻尖聞了聞,很香啊。
「該死!」歐陽晏平低咒了一聲,濃眉緊緊的攏了起來。
蘇婧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拍拍胸口說:「你幹嗎無緣無故的罵人啊?剛剛可是你叫我先去洗乾淨的耶。」
難道是嫌她用了太多熱水?
「呃,你又不說你要洗,我當然就把熱水用完啦。」蘇婧自顧自的猜道。
沒反應?
呵,真是小氣,「好嘛,大不了我再叫人幫你燒熱水提到房內,這樣可以了吧?」
「不是那個問題,是……」臧-成偷偷瞄了眼冷凝著臉的歐陽晏平,「你怎麼沒告訴我們,你、你是個女的啊。」
完蛋了,晏平最討厭跟女人扯上關係了。
喔,原來他們嘴張得好像可以塞下好幾顆雞蛋,為的是這個原因啊?
蘇婧攤攤手,天使般的容顏上是一副無辜的神情,「你們也沒問我啊?」
「可是你說你叫做『勁』兒?」
「是啊,女青『婧』啊。」有問題嗎?」
「天……「臧-成翻翻白眼,拍了下額頭呻吟出聲。
而這廂的歐陽晏平則是忽的站起,聲音彷彿降到了冰點似的道:「-成,你先出去。」
「晏平,她只是個小女娃兒,你可不要太凶耶。」瞧他一副要跟人打鬥的模樣,殺氣騰騰的。
「我才不是小女娃呢。」蘇婧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抗議。
「我的話不說第二遍。」歐陽晏平冷冷的掃了蘇婧一眼。
他知道如果臧-成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礙手礙腳的護著這個野丫頭。
面對擺出掌門架子的歐陽晏平,臧-成只有無奈的點點頭,聽令離開房內。
霎時房內只剩下蘇婧跟歐陽晏平兩個人。
照理說,她應該要覺得空間變大了,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呢?
「呃,你把他趕出去,是有什麼話要私下跟我說嗎?」她侷促不安的扭動著手指。
歐陽晏平雙手交握在身後,犀利的視線在已可說是煥然一新的小乞兒身上逡巡著。
他沒想到髒污的塵土之下,竟然隱藏著這麼一張粉嫩白皙的漂亮臉蛋,桃腮微暈、梨頰徽渦,尤其是那雙充滿靈氣的烏溜大眼,讓她那張只有巴掌大的臉蛋兒,綻放出炫目的光芒。
真是個漂亮的小孩啊。
「唉,你一直盯著我看做什麼啊?」難得的紅暈在蘇婧的臉頰上飄起。
自她長到十五歲以來,還沒有這麼不好意思過,不過……他真的長得好帥喔,她從來不有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
濃眉斜揚入鬢,漂亮的鳳眼閃著銳利的光芒,挺直的鼻樑則跟他始終站得直挺挺的背脊相互呼應,也可以顯示出這個人剛正不阿的個性,還有吶,他的唇……嗯,又紅又嫩,真讓人想要一口咬下去。
呵,人人都說她長得美如天仙,她才要說他是天上謫仙,比她這個假仙要來得貨真價實多嘍。
「你看什麼?」歐陽晏平冷冷的聲音揚起,將看出神的蘇婧給喚回現實。
「呃、這、這是我問你的問題,你該先回答我吧。」真是糗死了。
歐陽晏平俊薄的唇片微微掀了掀,「沒想到你這小女娃兒也會害羞?」
「我、我才沒有咧,還有,我已經十五歲了,不是小女娃兒了。」真是的,要她說幾次他們才明白,她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十五歲?比起他算是年輕太多了。
「不管你幾歲,總之,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跟著我們了。」歐陽晏平淡淡的道。
「為什麼?難道就因為你們發現我原來是個女的?」太不公平了吧?
歐陽晏平瞟了她一眼,聲音平淡無奇,「沒錯。」
「那沒關係啊,我可以繼續女扮男裝,不要讓別人發現不就好了?」
「不行!」他答得毫不猶豫。
「你——所謂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蘇婧懊惱的直跺腳。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君子。」他們身負重任,怎麼能帶著一個小女娃行動?
「好,你既然不是君子,那我也不用跟你講道理了。」蘇婧咬咬外唇,雙手環在胸前道:「我不走。」
歐陽晏平的黑眸一黯,「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走、不走,就是不走嘛。」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對她凶過。
蘇婧的話聲還沒落絕,歐陽晏平的大掌已經伸了過來,拎住她的後頸道:「不要逼我用硬的。」
真這麼無情?蘇婧心中一委屈,淚水霎時就像洩了口的水庫一樣自臉頰狂流下來。
「哇——我就知道,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這個沒爹沒娘的孤兒。」
「胡言亂語。」他冷冷的道。
蘇婧雙手揉著淚眼,繼續指控道:「打小我就是被親戚踢來踢去,大家都瞧不起我,都罵我是小剋星,剋死爹娘,不但不收留我,還辱罵我,拿石頭丟我,現在連你也欺負我,哇——」
她越說越難過,還真被自己編的可憐身世給感動的直流淚。
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憫之情閃過歐陽晏平雕像般的臉龐。
還不開口挽留她?她就不相信。
蘇婧改變了攻勢,收起驚天動地的哭號聲,轉成低不可聞的哀泣聲。
「我懂了,我走就是了,反正就算我死在路邊,也不會有人理我、關心我的。」她用手抹著眼角不時滑落的淚水,抽抽搭搭道:「天命不可違,我早該知道這就是孤兒的命,生來就是注定要飄零孤苦的……」
她邊抽動著雙肩,邊往房門走去……
他真的這麼鐵石心腸?真的不留她?
蘇婧故意放慢腳步,眼看著一腳已經踏出門檻,再來,就真的要走出走了啊。
「回來!」
彷彿天籟般的聲音終於響起,蘇婧幾乎是跑著衝到他面前站定。
「呃、你、你還有話要跟我說嗎?」她自濃密的長睫下期待的瞅著他。
唉,她還真是藏不住自己的心事啊。
歐陽晏平難得的揚起唇角,可在意識到自己的軟化跡象之後,又迅速的收起笑意,而無表情的道:「記得不要再偷東西了。」
「就這樣?」她還以為他要留她呢。
「否則呢?」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覺得逗弄她很有趣?
「喔……」垂下雙肩,蘇婧拖著步伐,無精打采的走向房門。
「叫-成替你買些像樣點的男子衣物,還有,想吃什麼,叫他買給你吧。」歐陽晏平的聲音又響起,讓蘇婧的雙肩霎時雙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跟你們一起走嘍?」蘇婧的雙眼發亮,小臉蛋充滿興奮之情。
有短暫的時間,歐陽晏平差點就要解凍笑了起來,乾咳了幾聲,壓抑被她激起的笑意,淡淡的道:「還不快去,要跟著我們,首要一點就是不許浪費我們的時間。」
「嗯,我知道,我這個人最爽快了,你放心吧。」蘇婧開心的道。
「那還不快去。」歐陽晏平擺出嚴厲的臉譜。
「我馬上去。」蘇婧的聲音還沒落下,人已經一溜煙的衝出門外,消失無蹤。
唉,為什麼他會被她的把戲軟化下來呢?歐陽晏平輕蹙起眉暗忖。
沒錯,他知道她方纔的落淚與哭泣都是在演戲,為的只是想要他挽留她。可為什麼他非但不有因她的演戲動怒,反而還順了她的心意留下她?
或許是因為同是孤兒吧?或許是因為同樣的飄零無依吧?又或許……是為了一種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緒吧……
※※※
「快過來這裡,快啊。」蘇婧蹦蹦跳跳的跑在歐陽晏平與臧-成之前,興奮的朝他們倆招手。
「真不知道這小傢伙哪來的這麼多的精力。」自從知道她是個女娃兒之後,臧-成對蘇婧是更加的溫柔了。
「呵,你小時候還不是這樣」歐陽晏平臉上的緊硬線條稍稍的軟化了些。
「我小時候?我才要說你呢,老是拿著捕捉到的小蛇、蟾蜍去嚇其他人,把那些女娃兒都有嚇得花容失色的號啕大哭。」真搞不懂,怎麼長大以後的晏平會變成一個這麼嚴謹、不苟言笑的傢伙?
怪哉。
歐陽晏平淡淡扯唇,往事如煙,對現在的他來說,連回味都是奢侈的。
「喂,你們怎麼像烏龜一樣走得這麼慢啊?快點過來付錢啦。」蘇婧早已經迫不及待的跟賣糖葫蘆的小販討了一根最大的糖葫蘆往嘴裡送了。
「來了來了。」臧-成被她一喊,加快腳步上前幫她付賬。
「晏平大哥,你瞧,這糖葫蘆很奇妙吧?」她還沒吃過這麼奇怪的東西,水果還要用糖衣包著吃。
歐陽晏平國輕蹙戚眉,聲音低沉,「你是不是搞錯什麼了。」
「啥?!」蘇婧吸了手上的糖漿,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不是你的跟班,犯不著跟在你身後幫你付賬。」歐陽晏平嚴肅的道:「還有,你不該仗著-成對你的忍讓,就把他當下人一樣的使喚。」
不教不成材,這女娃兒的確是欠管教。
「我……」蘇婧吃得正高興,誰知道被他責罵,霎時滿腔的興奮全部消逝無蹤。
「呃,晏平,那是我自己甘願幫她做的,不是她使喚我啦。」臧-成見歐陽晏平又不高興了,連忙打圓場。
「-成,你這樣不是在幫她,反而是害了她。」歐陽晏平犀利的視線掃過臧-成,不贊同的道:「她年紀小小就這麼驕縱,以後大了還得了?更何況,她也是個沒有依靠的孤兒,以後誰能保護她、照顧她?誰會容忍她的任性蠻橫?」
「放心,有我爹——呃,不是啦,有你們啊,你們會照顧我、保護我的,對嗎?」蘇婧的視線牢牢的鎖著歐陽晏平,烏黑的眸底閃爍著盼望的光芒。
「不可能。」歐陽晏平毫不猶豫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為什麼不可能?難道你還是要我走?」她發現就算他再冰冷、再難以親近,她還是想要跟他一起遊蕩。
為什麼不可以?
「可能,怎麼不可能呢?」臧-成實在忍不住保持緘默,連忙開口道:「我帶你回總會就成啦。」
「總會?什麼是總會?」蘇婧納悶的問。
「總會就是……」
「-成!」歐陽晏平嚴厲的打斷臧-成,一臉鐵青。
「為什麼不許他說?」蘇婧的好奇心完完全全的被挑起了。
「-成大哥,你快告訴婧兒,到底是什麼是總會嘛。」蘇婧改變了攻勢,對臧-成入軟語調,撒嬌的問。
臧-成為難的動動唇,轉向歐陽晏平道:「反正婧兒也是孤苦一人,我覺得沒什麼不妥的。」
歐陽晏平的臉色嚴肅而凝重,沒有應聲。
「是啊是啊,我要跟你們回總會,晏平大哥,你大發慈悲,就讓我跟你們一起回總會吧。」雖然不懂什麼是總會,不過先求了再說。
沉默了好半晌,歐陽晏平才緩緩的開口,「要跟我們一起回總會,你就必須加入白幫,你願意嗎?」
「白幫?」什麼是白幫啊?
「白幫就是……」臧-成警覺的左右張望,特意俯下身,在蘇婧的耳邊悄聲道:「反清復明的組織。」
「反——」
歐陽晏平的大掌適時的在蘇婧驚呼聲的同時掩住她的唇。
「閉嘴。」歐陽晏平低斥道,等到蘇婧瞪圓了杏眼,用力的點點頭,他才鬆了手。
蘇婧狂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刻意低聲音道:「反清復明?」
「沒錯,你願意嗎?」臧-成渴切的問道。
蘇婧微微蹙起柳眉,暗忖著:天哪,雖然她是漢人,可爹爹跟滿清朝廷一向往來頻繁,關係好的很咧……
「靖兒?」臧-成又喊了聲。
蘇婧的眉扭得更緊了。
「-成。」歐陽晏平低吼了聲,示意他住口。
蘇婧抬起充滿迷惘的漂亮小臉蛋兒,困惑的看著歐陽晏平。
難得的溫柔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短暫的讓她看不清楚。
「靖兒,你不會告訴任何人這件事,對嗎?」他放柔語氣道。
蘇婧怔愣愣的點頭,不敢想念他對她說話會這麼輕聲細語。
她愕然發現,只要他永遠這樣對她,別說是保守這個秘密了,就算要她立刻去死,她也心甘情願啊。
「很好,所以都忘記這件事,以後也不要再提起好嗎?」一樣溫柔的口氣,讓蘇婧聽得如癡如醉。
他一定不知道他溫柔的模樣有多動人。
「我、我不會跟旁人提起的。」蘇婧慎重的表示,「不過……」
「不過?」他的黑眸霎時微微的瞇起,難道她要威脅他?
又變回那副凶巴巴的模樣啦?蘇婧吐吐舌,不畏懼的回視他,咧開唇道:「以後不許你再趕我走,除非我自己離開。」
「聰明。」臧-成的讚歎聲在歐陽晏平的瞪視下又訕訕的縮回。
「好吧,就照你所說的。」歐陽晏平點點頭道。
「真的?萬歲!」蘇婧開心的呼喊出聲,手上的糖葫蘆差點就被她拋到空中去。
而看著蘇婧率直天真的模樣,歐陽晏平的心中彷彿有某個地方慢慢的融化了,成為他鋼鐵般意志的致命缺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