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城為南境大城,人人安居樂業,民風淳樸。
檎獨自走於城內最熱鬧的大街上,時近晌午,和煦的秋陽高掛天際,四射的陽光灑在屋頂上、石子路上和城民身上,一切顯得和諧而美好。
他不自覺地揚起了抹淺笑漫步著,聽著街旁賣菜的小販喊著一斤多少、賣魚的刮鱗弄得沙沙作響;看著茶樓的小廝忙著招攬客人;聞著身旁蒸饅頭的攤子飄來陣陣甜甜香味。
「糖葫蘆,賣糖葫蘆……」捆紮結實的稻草上插滿了鮮紅髮亮的糖葫蘆,販子扛著沿街叫賣。
好奇的 檎多瞧了裹著紅糖的山梨幾眼,那眼尖的販子便往他這頭走來。
「小哥,買串糖葫蘆吧,剛剛才做好的,生津解渴的呢!」販子取下一串糖葫蘆便往他手裡塞來。
檎心想反正都取下了,就往懷中掏錢。哪知,早上被郯焰一鬧,他倉促之下趕著出門,居然忘了帶錢。「還你吧,我身上沒錢。」
他將糖葫蘆遞還回去,此時耳際卻響起他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錢我這兒有,你想吃幾串我都買給你。」
郯焰不知自何時起便站在他的身邊, 檎見他丟給販子一把銖錢,回頭露齒而笑。
「你一路跟著我來的嗎?」 檎往後退了幾步,對這個神出鬼沒的男子警戒著。
「碰巧、碰巧!我是剛好有事到東南大街來,不過咱們也真是有緣,走到哪兒都會碰在一起。」郯焰笑得有些虛偽,自己的確是鬼祟地跟蹤著他沒錯,大街上很多人也都瞧見了,就不知眼前這個單純娃兒是否看得透他的詭計?
「原來如此。」 檎鬆了口氣,將販子遞來的幾十支糖葫蘆丟進身後背著的藥箱裡轉身就要離去,只留了一串在手上。「錢我回去再還你。」
「 大夫!」見他頭也不回、毫無眷戀就走,郯焰急忙又趕上 檎的腳步。
「你上哪兒?」
「採藥。」他這已是問第二次了。
「鴻城四周群山多高聳陡峭,你隻身一人上山未免太危險了,要不我陪你去吧,多個人也多些照應。」
「郯爺方才不是說到東南大街辦事來著,你忙你的吧,山路我走慣了,不會有事的。」 檎不習慣有人像膏藥般粘著他不放。
郯焰瞧他步履輕盈,雖不是練家子卻有些武功底子,但就算他所言屬實,郯焰仍得為自己多尋些機會。「那些事自有手底下的人替我辦妥。深山野嶺常有豺狼虎豹出沒,我還是比較擔心你的安危。」
「你太多心了,我怎麼會有事?」郯焰的逼近令 檎又開始惱火,他眉頭越皺越深,平穩的步伐亦加快許多。
「晌午時分烈陽曬人,或許我們該至路旁茶坊休息休息,等待會兒天涼了些再上山如何?」縱使 檎躲他如避毒蛇猛獸,但郯焰始終死跟著他不放。他既已下定決心要將這娃兒拐到手,便不準備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
郯焰初見 檎便為他所撼動,他無暇去理解這感覺從何而來,只知道此人是他尋覓已久的,更相信今生若讓這個人由身邊離去,自己肯定會一生憾恨,抑鬱而終。
為了自己的終生幸福,郯焰扯著不懷好意的笑,怎麼都不離開 檎半步。這娃兒注定了是他的人,管他是男是女,反正讓他愛上了,他就難以逃出生天。
「你請便吧,恕我無法奉陪。」 檎拉緊身上對當地人而言已是過厚的棉絮袍衣,趕忙上山。
大街上熙來攘往地熱鬧不已, 檎挑著直行大道便急忙往前而行,他因為不想再被郯焰的打擾所拖延,專注的視線只凝視著眼前的一小段石子路。此時,沒察覺暗巷內走出佝僂身影的他,因步行匆匆未加留意,而與巷內步出的老人家撞在一塊。
「哎喲!」身著粗布衣衫的老人家慘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手中撐掛著布招牌的短竿應聲斷成兩截。
檎被狠狠一撞,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往老人家身上跌去,就在他暗喊了聲糟糕的同時,衣領已早一步的被用力一提,整個人往後倒,不偏不倚地落入郯焰懷裡。
一碰著郯焰寬厚的胸膛, 檎卻如同蝦子遇上燒紅的鐵板般整個人跳了起來,好似活生生被燙了下。
郯焰笑得詭異,他見 檎躲得太急卻被自己的腳給絆了一跤,立刻又托住了 檎。
但 檎不領情,隨即再隔開他伸過來扶持的雙手,有些懊惱地低著頭,跑去攙扶起摔得很慘的老人家。
「老爺爺你沒事吧?」 檎扶起老人家後,匆忙地拾起斷成兩段、寫著「鐵板神算」的布招牌還給他。
那老人家不知是否是驚嚇過度,竟緊緊扣握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讓 檎的手臂泛紅了一塊。
「老爺爺?」 檎探頭至老人家面前,驚覺那老人家神色驚恐,一雙眼睜得老大;但仔細一看,眼裡竟是黑抹抹、空洞洞的,儼然是眼珠被挖空後所留下的眼窩痕跡。
沒見過被挖去雙眼的人, 檎有些驚訝,接著,他見到老人家皺巴巴如風乾橘皮的坑洞臉龐猛地抽搐著,全身顫抖不停,乾癟的雙唇雖困難卻竭盡所能地結巴喊叫著:
「天、天……天上……謫仙人!」
* * *
檎扯了扯籐蔓,發覺還算牢固。他又望了眼腳下的懸崖,崖下樹林蔥鬱茂密,初秋之際滿坑滿谷的蒼翠未減,絲毫沒有半點蕭條之意。
郯焰隨之探了一眼,只覺此崖高不可測。「居高臨下,四周群山峻嶺綠意盎然,我旅居鴻城十年有餘也無暇見識此處美景。沒想到 大夫有此閒情逸致,竟能尋得這般景致。」
「沒有啊,我不是來看風景的。」說著, 檎將長籐於一旁的大樹上繞了幾圈,加以綁牢。
「咦?」
檎將背上的藥箱背好,看著崖邊燦爛盛開的蔻丹紅花。此種花材只生長在懸崖邊,其性溫和,根、莖、葉皆可入藥,對血脈阻塞不暢、筋骨受損者有良好療效。有了它,花啼的宿疾將可根治。
檎只顧著低頭打量,毫不理會郯焰的疑問。
郯焰緊跟著問道:「你現在到底是想幹嘛?」
「採藥啊!」他問第三次了。
將綠籐在手掌上繞了幾圈,再深吸一口氣, 檎定了心縱身一跳,便朝懸崖飛身躍下。崖底狂旋疾風強烈地流竄著,風打在臉上讓他覺得有些刺痛,但隨著他躍下傳來的驚聲呼喊卻竄入他耳裡。山谷的翠綠忽然間變得混濁深褐,引起陣陣漩渦。
「 大夫!」郯焰的叫喊傳來。
耳聞他的聲音,胸口不知怎地竟傳來一陣劇痛。莫名地,他疼得暈眩。
天地為證、日月為鑒,我將以性命守護您!
吾皇陛下,伯邑考永遠是您最忠心的臣子……
檎捂著雙耳,太多的聲音在同時竄入他的耳裡、腦裡,也刺進了他的心裡;他聽見郯焰的聲音,也聽見自己的聲音,兩者交雜而混亂地嗡嗡作響。
砰的一聲,他整個人側身撞上崖壁卻渾然不覺,只感覺到哀傷和痛苦莫名襲來,在他的身體裡慢慢膨脹,直到他的心全然承載不下,就快要爆裂開來。
「 大夫!」
不知過了多久,另一條籐繩緩緩地垂至他的身邊,同樣的聲音在他耳際響起,他睜著迷 的雙眼,抬起頭來卻對上了郯焰焦急的面孔。
郯焰垂首,焦急的凝視著 檎。他的愴惶,使得自己的汗滴落入了 檎眼裡,卻一點也不自覺。
「又是你,一定是你老跟著我,我才會這麼不對勁。」雙眸有些刺痛。 檎眨了眨眼,讓溫潤的熱流由眼眶內流出。
原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並非偶然,晌午碰著的那個鐵板神算就說了,他和郯焰有幾世淵源,今生才來糾纏不清,還說什麼欠債要還的……只有還清孽債,他下輩子才會有好日子過。
「怎麼哭了?剛才撞那一下很痛是吧?」郯焰將 檎的長籐拉近他的。「別擔心,我這就拉你上去。」
「你自己上去吧,別管我了。」 檎撞上山壁的側邊手臂已然麻木癱瘓,整個身軀的重量全靠左手撐著。因果宿命論他可是很信的,萬一這回又欠了郯焰,就不知又得與他糾纏多久了。
「這怎麼成?我不會丟下你的。」
郯焰嘴邊泛起淺笑,一手抓著青綠的籐蔓,一手摟住 檎略嫌纖細的腰,順勢解開他纏繞在小手中的籐索,進而將他攬入自己懷中。
「郯爺!」 檎整張臉皺成一團。
「什麼事?」郯焰露出他自詡天下無雙、足以令世間女子皆神魂顛倒的迷人笑容,對著懷中的娃兒問道。
「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加起來太重了嗎?」
此時,長蔓地應聲斷裂,郯焰的笑容也迅速消失,看著眼前景物飛快地往上移動,死命環住 檎不放的他放聲大喊:
「哇啊!」
檎的臉已經皺到不能再皺了,他心想,若能早點提醒郯焰籐蔓能承受的重量有限就好了,也省了嚇得他鬼叫鬼叫的,盡失平日雍容貴態。
* * *
商末 朝歌城
夜幕低垂,皎月高昇。
是日,帝乙皇大壽,朝歌皇城內四方諸侯齊聚,所獻壽禮堆於外殿,積累成塔。
帝乙皇仁政愛民、施德天下,在他長達三十年的統治下,大商朝呈現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四海昇平、四方來歸;而人民與諸侯們為感謝他的德政,更齊聚朝歌城賀壽,載歌載舞地吟詩頌德,夜深而不歇。
皇宮大廳之上,宮廷舞妓隨笙樂擺動腰肢,輕快韻舞著。年邁的帝乙皇與諸侯們坐於席上,邊享用不斷端上的膳食,邊觀賞著身段婀娜的舞者們精湛的舞技。老老少少,一堆男人看得是目不轉睛。
由西岐領地代替老父赴京賀壽的伯邑考並不喜愛這種場合。樂聲一轉,舞者們緩步走向諸侯壽席,他見有名女子含笑朝他走來,想也不想便揮退此女。
突然,一陣低沉的嗓音柔柔地笑了兩聲,那比普通男子高些,卻又不如女子尖細的聲音,婉轉動人。一時失了神的伯邑考,不禁抬起由一開始就只盯著酒杯的眼往對面瞧去。
只見那人淺沾酒液的唇由青犀杯上離開,如花瓣般輕綻的檀口呈現薔薇魅色。而他的雙頰不知是因醉意或天生紅暈,艷染了一層薄色淡紅。
伯邑考發覺自己定是有些醉了,而且醉得雙目打直,怎麼拉也拉不回,否則怎會全然忘了禮數,緊盯著一名初識的少年不放。
也許是他眼前的少年太耀眼了,才讓他如此失態。但他所著迷的並非是那少年比女子更清雅絕美的臉龐,也非他賽若皚雪的肌膚,而是少年欲隱於內卻溢於外的肅斂之氣。
月華光輝由皇城雕工細緻的窗欞投射入內,灑落在少年身上,宛若一身銀衣,輕柔覆蓋。恍惚間,那銀衣卻又似少年外放而出的光芒,隱隱約約的光線在柔和之中,流露出絕對的沉穩。
就是那股氣度!就是那份鮮明得奪人雙目的氣度教伯邑考無法轉移視線。
屏息許久的伯邑考長長地吁了口氣,忽而,他察覺少年的離開。
「伯邑考!」鄰席的人在他起身時連忙拉住他。「帝乙皇仍在上位,你是做臣子的,怎可離席?」
「不也有人離席了?」他目送著那名穿著華服的少年步出大廳,知道若這麼讓他離去,日後恐難相見,便毅然地起身。
「那位壽皇子是皇上最寵愛的三皇子,他的身份自是與你不同,快坐下吧!」
身旁之人見他舉動冒昧,趕緊解釋。
然這一刻的伯邑考誰的話都聽不進耳,他撥開同僚緊抓住他衣擺的手就追了出去。
深宮內苑中,他宛入無人之境般四處亂闖。他曉得向來戒備森嚴的宮中,如今已因帝乙皇之廣大盛宴,而將守衛們撤至殿外飲酒作樂去,現下宮廷之內,無人會阻攔他。
伯邑考快步走過連接一幢幢宮廷建築的蜿蜒迴廊,自大殿內追出一時半刻,沁出他一身熱汗。他在廊上來來回回尋了數次,視線不斷地朝任何少年可能容身的地方梭巡,卻絲毫沒能發現他想找的人。
廊上點著的燈籠垂於簷下,一陣微風捲來,吹得直至遠處的燈火忽明忽滅,掀起一陣妖異的詭紅。
「伯邑考!」
突然間,風止了。伯邑考佇立於迴廊之上,他轉身,發現他欲尋找的少年便站在他身旁的花叢當中。
「你知道我的名字?」伯邑考頗為訝異,卻又難掩歡喜之情。
「西伯侯姬昌長子伯邑考,你一直盯著我瞧的時候,身旁的諸侯們告訴我的。」
火光不及處,微暗的花叢中傳出壽的淺笑聲。
「那麼,還請壽皇子原諒伯邑考的無禮了。」他一雙比夜更深邃的眸子映不出任何火光,不避諱地直視壽那該是少年的面容,卻比少女更出塵脫俗的清麗臉龐。
壽又是一陣輕笑,只可惜,那麼美麗的笑聲中,卻絲毫沒有溫度,「是命運注定的,你我還是得面對面。」
「宿命嗎?」伯邑考並不介意壽將兩人今日的相遇當作緣分,相反的,見著了壽,他只覺心底多了份踏實。
「昨夜我做了個夢,夢裡你拿著把匕首殺了我。」壽比了比被刺的位置,以平穩的語調說著:「就是這兒。」
「夢境罷了,壽皇子怎能當真?」
「我記得很清楚,你是我的劫數。」
壽信手拈來,折斷了株含苞待放的白曇花。他將曇花梗置於手中輕輕一捏,那曇花花瓣竟緩緩綻開,頓時濃郁的香氣由裹覆的蕊心中逸出,在兩人四周久飄不散。
見此異狀,伯邑考愕然無語。夢境究竟是真是假,實在難分難解,或許,這只是壽用來試探他是否有異心的伎倆。
「我該殺了你嗎,伯邑考?」壽低喃。
短暫的盛放過後,曇花只落得彫零一途。
望著一瓣瓣飄落泥地的純白花瓣,伯邑考不由得心頭微凜。由壽的語氣看來,他顯然已知道自己的父親西伯侯姬昌不甘盤踞於小小的西岐,而有謀反之意。此次他代父前來,便是欲摸清朝歌虛實。
年邁老衰的帝乙皇的三位皇子中,屬壽皇子最年幼,但伯邑考曾聽聞,論胸襟德行,壽皇子遠比他的兩位哥哥高出許多;論文韜武略,他更是當今太師聞仲的得意門生。他的天賦,也讓他比朝歌城內所有醉生夢死、安逸無知之人敏銳許多。
再者,有著姣好輪廓與銀月般無瑕氣息的他,無懼而坦然的雙眸中淨是目空一切的氣度,氣勢天成。
他不為王,誰當為王?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可以與壽皇子你為敵。」伯邑考隨即輕揚著唇笑著,心想著該如何應對。
「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不會有。」商朝國運即屆六百年,是為不吉之數,加上近日天地異象,焚星遮月,亂象叢生,他有預感,血腥殺戮即將席捲而來,人道仙道都將陷入紛亂,天人五衰,無可倖免!
「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伯邑考靠近了壽些,曇花濃郁的氣味沾染在壽的身上,熏得他有些迷醉。現在他知道為何雖有眾多女子隨側,他卻都不曾動心的原因了,原來,那些都不是他所等的人。
「我能相信你的話嗎?伯邑考。就算你不殺我,你的父親也會殺我,總有一天,西岐軍隊會揮兵直抵朝歌,那時的你還會保有現在的心嗎?」壽淺笑著,月色下,他的紅袍沾染上一層月華光輝,星眸粲然,顯得純淨而無瑕。他宛若傳說中的天人般,不食人間煙火,出塵而脫俗;雙眸綻放的冷冽氣息,有種令人屏息的美。
「天地為證、日月為鑒!」伯邑考不假思索地折斷白曇枯枝,劃破指腹,「我伯邑考在此歃血為誓,從今而後我將以性命守護您,亙古無異!」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立下這種誓言,為了贏得壽此時此刻的信任,他竟對朝歌城的皇子使出這種騙姑娘的下三濫手段。
因為自始至終,他從未想過要背叛父親姬昌。
「你最好別忘了你的誓言。」壽笑著轉身離去,頓時紅裘絨袍旋過泥地,揚起早已彫零的白曇花瓣。
此時,本該是平靜無風的御花園內,驟然捲起一股妖異氣流,迴廊上詭譎的暗紅燈火搖曳晃動,夾帶著殘花,掀起漫天塵土飛揚。
頃刻間,伯邑考竟覺天旋地轉,只因這個初相識的絕美少年……
不知不覺竟被那陣詭異的光景迷惑了心神,伯邑考只能恍惚地隨著壽魅惑的身影而行,待他清醒過來時,人已然踏入了壽的宮闕當中。
「三皇子。」守於壽門庭之外的宮娥們見他回來,便簇擁向前,立於走道兩旁。
在壽到達之前,兩名宮娥早已恭敬地為他推開房門,絲毫不讓他優雅的步伐受到阻礙而停滯。
壽跨進門檻後,忽聞忠心護主的宮娥們亮出兵刃的鏗鏘聲,阻擋伯邑考繼續尾隨他入內。
「讓他進來。」
「你的護衛?」入內後,房門旋即被緊閉起來,伯邑考佇立於壽身後,視線自始至終從未移離他被紅裘所裹覆的背影。
「不錯,而且個個都是美人。」只因他向來不喜長相礙眼的侍衛出現在他視線內。
「是嗎?我倒沒注意看。」伯邑考的心魂早已全繫在壽的身上,誰美誰丑,他無法分心在意。但,壽此言卻讓伯邑考有些在意。「在你眼中,我又是如何?」
伯邑考天性的自負在這個名為壽的皇子面前顯得一文不值,他覺得自己踏出的每一步,皆走得如履薄冰,膽戰心驚。雖是孤注一擲,卻又對自己全無信心,只因站在他眼前的是朝歌皇子,而非市井百姓。
普通人可能會震懾於西岐封地的威名,但此人卻不會。
「你是如何,我當如何?」壽靜坐於床榻之上,裘袍鮮紅似血,襯得他神情冷淡的臉龐如鬼魅般慘白。
「我心中所想,也和你一樣嗎?」
伯邑考站至壽身前,無禮地抬起壽的下巴,定住他縹緲失焦的視線。有那麼一時半刻,他以為壽因害怕而微微地發著抖,但壽僅是含笑凝視著他,他這才發覺,顫抖的原來是自己,感到害怕的也是自己。
「更衣侍寢吧,伯邑考。」
接著,燭火滅了。
暗夜裡,在壽平穩的氣息中,伯邑考聽見了自己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