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啃咬著嘴巴裡的大棗子,白允越來越有種在啖吃人肉的感覺。
一邊站著的夏午汗流浹背的看著白少東家,越來越覺得他正在嚼的是自己的肉。
雖然已經是晴朗無比的清晨,但夏午無論站在那個地方都有陰風吹襲。
昨天晚上到了最後,少東家都沒有告訴他生氣的原因。
他承認自己駑鈍,怎麼也猜不到原因,不過到了早上少東家的臉色明顯好了,只是看到自己的時候還是有點讓人毛骨悚然。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啊……
悠閒地把昨晚沒吃的棗子一個個地丟到嘴巴,白允盯著那個惴惴不安中的男子,內心也是同樣的困惑。
他生氣個什麼勁啊?
以前就算有人肯為他赴湯蹈火都不曾誘得他皺眉,但眼前這個普通得絕對是普通的男子卻輕易地讓他動容……
到底是為什麼呢?
身為宴客樓的少東家,他閱人無數,也遇人無數。卻從來不曾有人能比得上眼前這個男子那雙眸子的清澈如山澗清泉。也從來未有人如此簡單直接地對待他……
要是想問自己到底想怎麼樣的話……
他啊,想一直一直一直將這個鈍人留在身邊……保留欺負他的特權!
嗯,是喜歡上他了吧?
也許還不至於深深的愛上,但就是在乎,就是想要,就是……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就是吧?
他期待著,去挖掘。
他不是庸人,不會自擾。
心是怎麼想,就要怎做。
如果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他不會拒絕,只會認真的面對。
白允嘴邊浮現出一絲艷麗的笑意,雖然旁邊的夏午不是那麼認為。
「夏午,轉個身來看看。」
「啊?」聽到古怪的命令,夏午還是遵從了,在白允面前轉了個圈。
完整的看完自己喜歡上的男子,白允評頭品足起來:「樣子太普通,嗯,不會有粘花惹草的麻煩……腰不夠細,不過算了,這樣比較有力……臀太窄了,哦,那樣會更緊吧?……」
對於他的話完全不明所以的夏午困惑的問道:「少東家,你說幹什麼啊?」
「沒什麼。」白允柔和的問他:「夏午,我問你,你可有妻子?」
聲音是柔和的,但眼神卻充滿了恫嚇的成分,好像只要夏午應是有的話馬上就要血濺當場的樣子。
只是夏午沒有注意到,老實的搖頭回道:「沒有。」
「很好。」得到滿意的答覆,然後白允又問:「那麼,可有心儀的姑娘?」
「心儀是什麼意思啊?」
心裡面添加了一個沒墨水的小缺點,又增加一個不懂寫休書的大優點,白允耐著性子解釋道:「就是喜歡的意思。」
紅色像潮汛般鋪天蓋地從脖子到額頂沒有遺漏的讓那張黝黑的臉更加深色。
「啊,那個……那個……」
支支吾吾的心虛樣子讓白允懷疑這個老實巴拉的傢伙難道早有心上人,臉色頓時臭了起來:「快說!」
很艱難的從喉嚨裡突出話來:「沒有……」
「很好!」白允幾乎是歡呼起來了。
夏午癟了嘴,少東家真是壞心眼,別人沒有心上人他居然那麼高興,雖然眉飛色舞的樣子也很好看啦……
「那麼,你喜歡怎麼樣的人呢?」他故意忽略調女孩子這個詞。
從腦袋裡挖了好幾個示範的模樣,但就是沒能說得上喜歡的感覺,夏午搔搔腦袋,看到白允那張他想像中的仙女臉顏,於是脫口說道:「就像少東家那麼漂亮的人!」
才剛說完,就想起很久以前小李哥提醒過他少東家最討厭別人說他像女人那般漂亮,如果誰說了,一定比死還難看……
「呵呵……很好……呵呵……」
「……」難道少東家氣瘋了?好可怕……
夏午認真思考著如果再看到白允爆發的話不會再像昨晚那般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定用輕功逃跑,師傅說過那時只要用了就沒人追得上,逃跑應該不成問題吧?
「呵呵……呵呵……」
一整天,經過後院小閣樓的人都聽得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掌櫃們私下商量著,要不要請個道士來驅驅邪。
不過還是算了,反正已經由祭品上供了……
阿彌陀佛,天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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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戳自己的肚皮,夏午覺得似乎比以前要柔軟了好多。
以前要干很多很多的活計才能得到的銀兩,現在只需要站在少東家身邊就能在月底的時候拿到。
硬硬的腹部現在好像有點松的樣子,而且還變得發脹了。
開始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是生了什麼病,然後娘親說,他是有點胖了。
胖這個詞,好奇怪。他從來不曾胖過,原來胖就是身體的肉鬆動了,還有發脹了啊!好有趣哦!
娘親聽完,很難過的看著他,好像他說了什麼悲傷的話……
白允左手拿著硃筆,右手撥著算盤,但眼睛卻沒有碰觸桌面的賬簿,從眼角射出的視線一直盯著站在一旁發呆的人。
就算知道他幫不了自己什麼,但在小閣樓內的空氣裡感覺到夏午的氣息,總能讓他精神百倍。
注意到夏午從來不曾皺過的眉頭有堆積的趨勢,白允怎麼能讓他為自己不知道的理由傷腦筋?
「夏午,過來。」放下手中硃筆,白允放下早就沒用心去做的賬簿,招呼道。
「哦!」夏午乖乖地走過去。
「在想什麼?一臉呆相!」
這是什麼關懷問話啊?看來飽覽群書的白少東家就唯獨缺看了《禮經》……
不過幸好受到他特殊「關懷」的是遲鈍得連被別人罵了還要第二天才弄懂的夏午,所以完全不再理解的範圍內。
「我告訴娘親最近身體好像柔軟發脹了一點,然後娘說我胖了。」
「胖了?」白允上下打量了夏午,比起初次見到他的那副粗糙乾瘦的苦力模樣,現在的他確實稍微有肉了一點,不過比起其他人……「還不是猴子干!李子那竹竿條也比你胖。」
質惡的評語沒有打擊到夏午,反而讓他更高興的問道:「真的嗎?我沒有胖?」
「你討厭胖?」他可沒聽說有人不喜歡長肉的,不過眼前這個人,也是不好說。
夏午搖搖頭:「胖有什麼好?我從來都沒試過……娘親知道了就好像很難過,她說對不起我……」他很困惑的問白允:「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少東家,你這麼聰明,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笨!天下哪有娘親不願把自己的兒子養成白白胖胖的啊?
不過,如果這樣告訴這個笨人的話,一定會讓那張無憂無慮的臉露出難過的臉。
他才不要看到已經很不可愛的臉變成爛番茄呢!
「笨蛋,你娘親怕你繼續胖下去會變成豬。」
「胖下去?」夏午歪著腦袋,努力的思考著,「就像王大廚子?」
「……」想像到瘦瘦的夏午變成那個整天蹲在廚房試吃各種山珍海味現在像兩腳走路的豬一般的王御廚,白允有種被什麼壓到透不過氣來的感覺,然後十二萬分肯定的回答:「沒錯!」
完全沒有邏輯,明顯是瞎掰的道理,但經由白允說出來,就能讓人信服。
所以,幾乎沒有分辨瞎話能力的夏午,很認真的點了頭,下定決心不要在胖下去。
「夏午,你餓了嗎?」白允很「關心」的問道。
夏午摸摸肚皮,想起今天早上吃過的兩個硬饃饃似乎已經消化掉了,臉上不自覺浮出「我的肚子好餓」的明顯表情。
聖潔的笑容讓白允看上去更為高貴,他將剛才李子捧進來的羹盅挪向夏午:「這個是王廚子新做的雪霞羹,是試做的,鋪面還沒再賣,要不要嘗嘗?」
從漂亮的青瓷羹盅裡面飄出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夏午禁不住探頭看去,只見雪白的豆腐丸子和紅艷艷的桂花朵兒在霞色的羹湯中浮浮沉沈,像一個縮小了的池塘上落花和珍珠浮沉在晚霞之中,美倫美喚。
「好漂亮噢!這個……真的可以吃嗎?」這些那麼好看的東西,真的是用來吃的嗎?
單看那小巧玲瓏的豆腐丸子就知道費了廚子多大的功夫,才能從一碰就碎的豆腐腦裡剜出一個小團,還得在羹湯裡滾泡,稍微看漏一點都會融化掉。
「想試試嗎?」白允遞了個白瓷湯勺給他。
「嗯!」直愣愣地瞪著那盅羹湯,夏午完全沒有注意到白允臉上壞壞的、有點卑鄙的笑容,接過湯勺的他,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勺淡色的液體,猶豫著不敢破壞這完美的東西。
「怎麼了?」
「嗯……吃掉了就不漂亮了……」
「笨蛋!!快點吃!!」
在兇惡的少東家脅迫之下,夏午只得比上眼睛,忍痛將漂亮得他佩不上的東西吞進嘴巴。
甜絲絲,柔嫩嫩,滑溜溜……
滾動著進入嘴巴馬上融化掉的豆腐丸子,流過喉嚨的清香甜湯讓味道都溢入身體每一個毛孔,好吃得讓他幾乎連舌頭都想吃下去了。
「好吃嗎?」
「……」仍然感動中的夏午還沒有回過神來。
一旁的白允樂呵呵的看著他那雙因為失神而迷濛的眼睛,平時沒有姿色可言的夏午此刻看上去居然可以用秀色可餐來形容,讓他不禁佩服自己過人的閱歷。
呵,可挖到寶了!
過了差不多一刻鐘,白允的話饒了院子兩個圈之後終於進到夏午的耳朵裡。
「真的很好吃!」
見他緊握著勺子,用盡全力的點頭企圖說明那盅雪霞羹有多好吃,白允暗自打算以後把這東西當成午後甜點之一,而這些甜點,當然就是夏午變胖了的主要原因了!
「少爺,你也吃吧!」
某一個程度上來說,夏午還算是個粗人,所以他沒有忌畏的用自己吃過的勺子舀了羹湯,就這麼遞給身為少爺的白允。
就白允來說,他是酒樓的少東家,大少爺,而且還是個絕對愛乾淨,甚至有點病態的愛乾淨。如果有人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餐具給他用,一定會死得很慘。所以基本上宴客樓上下,鍋碗瓢盆皆是潔淨如新。
如果今日遞羹的人不是夏午,白允已經一腳將他踹到外面的池塘裡去了。
但……
「咕嚕……嗯……好吃。」毫不動容喝掉夏午所用的勺子遞來的羹湯,白允舔著嘴唇,覺得似乎比想像的好吃,比想像的要甜。
嗯,御廚不愧是御廚,手藝越來越精進了,下個月給他加一兩工錢。
「很好吃吧?」像跟朋友分享了好吃餅乾的小孩子,夏午很是快樂,「少東家你吃吧!」
白允嘟嘟嘴,罵道:「你想撐死我啊?」
「啊?那我去廚房拿套碗勺!」
「麻煩死了!等你回來都冷掉不好吃了!一塊吃了啦!」
「哦!」
沒有察覺到你一口我一口有多曖昧,夏午就這樣跟白允分享了那盅雪霞羹。
然後,他堅決打算不再發胖的信念,完全敵不過白允的誘惑,看來他還是得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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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少東家有點奇怪。
夏午蹲在房樑上,拿著雞毛撣子仔細的拂去躲藏在房頂角落的蜘蛛網。
常常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看,讓被盯的他背脊毛毛的……想問,但又不知道怎麼問……
好煩惱……
「咳咳……」一邊打掃一邊發呆的後果,就是吸入了被自己掃下來的灰塵一個勁的咳嗽。
「夏大哥?你沒事吧?」
站在下面的小侍婢連忙問道。
「啊?沒事,沒事,咳咳……剛才不小心吸到灰塵了。」
來到打掃少爺閣樓的是下面這個叫蘭兒的小侍婢,看她嬌小的身子打算攀上高高的梯子去打掃屋頂,剛進來的他馬上就自告奮勇代替她了。可是邊打掃,邊又發起呆來,耽擱了蘭兒姑娘的功夫可不好。
夏午在房梁之上如同貓兒般輕巧的走動著,這等武林人士艷羨不已的絕代輕功卻是打掃之用,要是讓哪位自認孤高的俠士看見了,鐵定激憤過度而吐血一盆。
蘭兒在下面看著那個矯健的身影,脫掉了上衣免得弄髒而僅著薄薄一件衣服的夏午顯露出後背堅實的肌體,被那挽高了衣袖的強壯手臂緊摟的感覺能令多少女孩銷魂啊?
……雖然樣子是普通了一點,但是老實啊!這樣的相公對自己的娘子也會很聽話的吧?……呀,真不害臊……
害羞的小蘭兒情竇初開,看著心愛的情郎為自己攀上爬下的,感動不已的臉蛋紅的跟蘋果一樣可愛,閃動著的大眼睛也充滿了愛慕之情。
「你在幹嘛?」
被冰冷的聲音嚇了一跳,蘭兒慌忙回過神來,看見白允站在門口冷冷的看著她。
天啊,她從來沒看過少東家如此恐怖的眼神,那是一種狠辣得讓人心寒的眼神,彷彿她是個窺視他口袋裡瑰寶的賊人。
「少、少東家……我……我是來打掃的……」
白允看了看上面還在打掃沒有察覺到自己到來的夏午,又問:「那他呢?」
「夏、夏大哥……在幫我打掃……」
少女顫顫巍巍的可憐聲音沒有讓白允軟下心腸:「既然有人替你做工了,我還留你作啥?滾。」
「不要!求求少東家不要解雇我!」蘭兒尖叫起來,跪倒在地拉著白允的褲腿苦苦哀求,「少東家,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會再讓人幫忙!求求你!」
白允扯回自己的褲子,毫不留情地說道:「不要弄髒我的褲子。」
「怎麼了?」夏午從高高的房樑上一躍而下,奇怪的看著剛才還笑得很開心的蘭兒怎麼就突然哭花了臉。
見求少東家無補於事,蘭兒慌忙拉了夏午,解釋道:「少東家,不關我的事的!是夏午,夏午硬是搶了我的擔子,不關我的事的!」
「是這樣嗎?」白允冷冷的聲音裡,不難察覺裡面隱藏在冰塊裡熊熊燃燒的怒火。
只是遲鈍的夏午沒有察覺的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道:「是我說要幫忙的。」
「是這樣嗎?」沒有太暴烈的表現,白允依舊無情地對蘭兒說:「你連搶都搶不過這個呆子,白家留你何用?你去找張掌櫃讓他算好你的工錢,以後不用再來。」
「少東家……」
「滾。」
蘭兒哭哭啼啼地捂著臉離開了好一陣子,夏午才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要解雇蘭兒?」
「為什麼?」白允冷冷一笑,「你不懂嗎?」
難得他因為生氣而有點氣粗,夏午大聲地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啊!是我要幫她的,你不能平白無故就解雇她!」
「平白無故?只懂得偷懶看情郎的侍婢我還要來幹什麼?」
「你在說什麼啊?蘭兒沒有偷懶啊!她一直在擦你的桌子!」
「蘭兒?」白允的語氣有點酸酸的,「還真親密,你是喜歡上她所以才幫她幹活的吧?」
「啊?」夏午愣住了,腦袋對他的話短時間理解不過來。
但這種表情卻被白允認定是不好意思的表現,登時惹惱早就怒火攻心的少東家:「我就是要解雇她!」
「不行!你不能!」雖然還不能理解他所說的意思,但憑著本能夏午覺得一定要糾正他的錯誤。
「呵……」艷麗的笑容浮現在白允脫俗的臉龐上,但感覺上卻那樣無情,「夏午,你要搞清楚,這裡是誰在當家?我要解雇一個人,就算毫無理由,也是隨我高興!」
「你──」要是論口才,夏午就算是再修煉二十年也不是白允的對手,翻遍了整個腦袋,好難才搾出一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我無理取鬧?!對!沒錯,我是無理取鬧!她就是礙了我的眼,就是惹我煩了,就是讓我討厭極了!所以我要她滾得遠遠的,滾出白府,滾出臨安城!」
「啪!!」
清脆響亮的聲音讓吵鬧的空間頓時停滯了下來,寂靜,填滿了整個閣樓。
夏午,震驚地看著自己那只騰出來了的手掌。
剛才他幹了什麼?手,不受控制的刮上白允的臉。
他是有武功的人,而少東家卻完全沒有習過武……就算沒有用內力,那張白嫩得像棉花般的臉蛋也受不了自己這粗大的手掌啊!
好難過……
夏午不敢抬頭去看白允臉上的傷勢,鴕鳥地死垂著腦袋等待他的宣判。
白允的聲音,是凝滯的,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
「夏午,你要搞清楚,誰才是主子。」
話裡面好像蘊藏了一種讓人的心臟發哮的東西,讓夏午的心酸酸的,軟軟的,好難受……比以前好幾天沒有東西吃,冬天沒有棉襖穿,還要難過好多好多……
當他慌忙抬起頭要去道歉的時候,只看得到白允離開的淡蘭色背影。
想追上去,腳卻不受控制地死釘在地上,不肯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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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整個蜷縮在被窩裡,讓怒罵的聲音封閉在裡面,白允就像一隻蝦米一樣蜷在自己的床鋪上。
身為宴客樓的主子,他不允許自己在下人面前失控,將事情交待了張掌櫃之後,憋著一肚子的氣往白府沖。
一回到自己的房間,確定窗戶門房已經鎖好了之後,就躲到被子裡面大聲地喊起來。
到最後,被棉被憋得透不過氣來,白允才氣喘吁吁地探出腦袋。
發洩了一陣子,心裡的火氣稍微減弱了一點,這才感覺到臉頰上熱辣辣的刺痛感。
從小到大,白府裡所有人都將他當成寶貝兒般呵護,別說打,就算不小心摔倒也會有人犧牲當墊背。受傷,對於這位白家小公子來說可以說是陌生的名詞,但近日卻變成了生動的動詞。
找了塊銅鏡仔細看了,才發覺平日光滑的臉此刻腫了一大塊。
「可惡!夏午你這個死呆子!居然下那麼重的手!!」
不懂得處理的白允只好開門喚來僕人,打算讓他們找個大夫來。
誰料根本不用去找,他老爹,白老爺子早就抓了兩個臨安城有名的大夫急急忙忙地趕來了。
原來張掌櫃早就讓人回來通知白老爺白允負傷離開的消息。
兩個大夫仔細檢查了白允的臉,把脈之後,一臉無聊表情,看他們的樣子大概是見到白老爺慌慌張張的表情以為是白家公子身染惡疾,誰料居然是這等小事。
給了白允一些散瘀的藥膏,又開了些消腫的藥方後,兩位大夫承受不了白老爺的前恩萬謝,隨賬房先生離開了。
「爹,我沒有那麼嚴重啦!」
感覺到藥膏塗抹在臉頰上散開的陣陣涼意,白允終於感覺到有那麼一點舒服了。
「好可憐!我的允允啊!可愛的臉居然變成這樣!」
受不了白老爺那種從小聽到大都沒變過溺愛語氣,白允無奈的說道:「沒事的,爹,你放心吧!很快就好了!」
「嗯嗯!」白老爺抹著眼淚,突然醒悟過來義憤填膺地質問道:「允允!到底是誰竟然那麼大膽,打我可愛的允允?!」
「啊?」反應過來的白允慌忙止住脫口而出的答案,如果讓爹知道了是夏午做的好事,恐怕後果不堪設想……
白允裝傻的笑道:「爹,不是誰,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所以……」
「明明是個巴掌印!允允,告訴爹,爹給你做主!!」宴客樓的老闆到底不是吃素的啊……
不過少東家也不見得是善男信女,只見白允笑瞇瞇的說道:「爹,您就放心好了!誰要是打了我,我定要他百倍奉還,難道我做事您還不放心嗎?」
「說的也是……」白老爺笑呵呵的點著頭,然後過了一陣又醒悟過來:「對了!!」
「又怎麼了?」白允開始有睏倦的感覺了。
白老爺指指放在桌子上的一堆畫卷,笑道:「允允年紀也不小了吧?」
熏香的畫軸一看就知道是某個沒事找事做的媒婆拿來的相親畫,白允連忙說道:「爹,我已經有心儀之人了。」
「咦?真的?」白老爺哭喪著臉控訴著,「那為什麼不告訴爹,爹又不是外人……」
白允一臉神秘地說:「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能說出來。」
「啊?難道是清樓女子?!不行!允允要娶一個身價清白的才行!!」
「只要身家清白就行了嗎?」
白老爺忽略了兒子的陷阱,連忙道:「對,沒錯!」
「那好,一言為定!」
笑呵呵的白老爺開始幻想著一個小家碧玉的漂亮女孩跟自己俊美的兒子共偕連理的美好景象,完全沒看見旁邊笑得跟狐狸一樣的白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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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醫的藥膏果然是良方所制,第二天早上就讓白允的臉恢復了昔日的光潔。
可是,這並不等於他心裡面就舒坦了。
回到宴客樓的第一件事,白允抓住李子問道:「夏午呢?」
「小午?」李子想了想,回答道:「他不是辭工了嗎?」
「辭工?!這是怎麼回事?」
白允驚訝不已,那笨笨的傢伙居然懂得畏罪潛逃?!
哼,他以為就這麼簡單他白允就會放過他嗎?太天真了!!
「少東家……」
看著白允陰晴不定的臉色,李子心裡祈禱著千萬不要殃及池魚才好。
「他住在哪裡?你知道嗎?」
「啊?」難道夏午犯了什麼大過錯竟讓少東家追殺他?
白允不耐煩的瞪了想入非非的李子一眼:「快說。」
「啊!夏午的家就在城西五里鋪,看到最破的那一間就是了。」
「最破?」
當白允看到一間搖搖欲墜的破茅屋獨立於寒風之中,他明白什麼叫作最破了。
站在幾乎檔不了風的木門前,他猶豫著是否該去敲門。
忽然,門自裡面打開了,一個佝僂的老婆子緩緩地走出來。當她看見站在門前彷彿天仙降臨的麗人兒,頓時愣住了。
「啊,那個……」白允不好意思的問道:「請問夏午是否住在此處?」
「阿午?姑娘是來找阿午的?」
對於一個貧窮的普通老人,眼前這位雍容華貴的天人居然認識自己的兒子甚至不惜曲尊降貴前來尋人,這可算是無上的光榮。只是昏花的老眼錯看了這位脾氣不大好的天人的性別。
姑娘?!白允腦門上的青筋在跳躍不已,他按耐著性子解釋道:「老人家,我不是姑娘,我叫白允,是夏午的東家。今天見他沒來上工,所以來問問而已。」
老婆子啊呀一聲,拚命睜開眼上下仔細打量了白允一番,慌忙賠笑道:「抱歉啊,公子,您看您看,我這老眼可真是瞎掉了!」
你也知道啊?衝口而出的惡言在對方下一句話中生生的嚥了下去。
「我那孩子起了個大早,不知到哪裡瞎混去了。」
咦?原來是未來丈母娘啊!
白允的臉色頓時一百八十度轉變,惡煞煞的表情頃刻換上最最媚獻的笑容,聲音也甜的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膩味……
「啊呀,原來是夏午的娘親啊!真是老當益壯啊!不知大娘怎麼稱呼?」
「呵呵……」被哄得樂呵呵的老婆子果然不是八面玲瓏的白允對手,「娘家姓徐,早從夫姓,附近的人都叫我夏婆。」
「這可怎麼成?您看上去那麼年輕,『夏婆』我可叫不出來,讓晚輩稱呼您夏大娘吧!」
「呵呵……哪還大娘哩!牙齒都掉光了!呵呵……」
天下的女人,無論是幼齒無牙或是年老色衰,都喜歡聽別人的奉承,特別是年齡上的奉承。
老婆子熱情拉過白允的手:「公子,如果不嫌棄這裡簡陋的話,不妨進來坐坐,阿午過些時候就會回來的了!」
「太客氣了,不用了,夏大娘!」半推半就地跟了夏婆進屋,白允看到了一間雖然簡陋但十分乾淨的屋子。
桌椅很破舊,甚至有幾張瘸了腳,但看得出修理的人是個能工巧匠,讓壞了的東西繼續承托人的重量。
在沒有門的壁櫃摸來摸去,夏婆終於找到了塵封多年的茶葉。
看到都發毛了的茶葉,白允嚥了嚥口水,慌忙制止道:「夏大娘,您就不用忙了,我喝清水就好!」
「呵呵……真不好意思!瞧我們這裡,連好茶都沒有。委屈公子了!」
「別這麼說!如果不嫌棄,叫我阿允就好!」
夏婆斟了碗涼開水送到白允面前。
「阿允啊,真多謝您這麼照顧我家的阿午!他這個人笨手笨腳,沒啥工幹得長久,多虧了您讓他在宴客樓做事!」
似乎跟這個毫無架子的貴公子一見如故,就像開了鍋般,夏午的娘親喋喋不休地說起話來,「不是我說自家小子的好,阿午那傻小子,沒啥好,就是心腸不錯,又勤勞。跟他那個老師傅學了一招半式也不曾到處欺壓,但有時卻又老實過頭了……上回在官道撿了個錢袋,裡面放了二兩銀子,他硬是坐在那裡等了三個時辰,失主是找著了,但又被人說裡面本來有的是十兩銀子,硬是坑了那笨小子。唉,這種事也好幾次了,還是不懂吸取教訓……真是個笨小子。」
白允冽嘴一笑:「想像得出來!不過這也是個好處啊!現下這世道,哪還有人撿到了錢不往自己口袋裡放的啊?說起來,還是夏大娘教導有方!」
「呵呵……那可不是我自誇,這小子沒啥好,就使性子老實、孝順!」
「那可真是難得!」
「他啊,前些天我突然感染了風寒,那傻小子居然三更半夜地把人家大夫拉了來給我看病,嚇得大夫以為是強盜虜人勒索呢!」
「呵呵……說的也是,他那身功夫可幫了我們宴客樓不少!」
夏婆搖搖頭,道:「以前我就不贊成他去學什麼武藝,正所謂萬事以和為貴嘛!」
白允笑道:「大娘說的是!不過起碼不會有宵小敢來打擾,也不會被人欺負啊!」
「話是這麼說,但他總是受人欺負……就算一身武藝,回家的時候也總是灰頭土臉的。」
「這不就是他聽話孝順的表現嗎?」
「呵呵……阿允說得對!呵呵……他啊,總是把好吃的東西留給我吃,還特別挑選一些軟口的,免得我這沒牙的嘴巴啃不動,呵呵……就前天那個軟軟的肉丸子,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好吃極了!」
「……肉丸子?」白允突然想到了什麼,「是不是綿綿的,有魚肉的味道的肉丸子?」
「是啊!」
「……」白允暗自嘀咕,「這小子,怪不得一大碗斬魚丸一下子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他用倒的呢……」
「阿允,你說什麼?」
「啊,啊,沒什麼!」
正說著,門口傳來放下重物的聲音,然後一個人推門進來。
「娘,我回……咦!少、少東家!!你怎麼來了?」
看到不可能存在的人坐在他們家瘸腿的椅子上,夏午登時像被點了穴般愣在原地。
「怎麼了?我不能來嗎?」
白允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但在夏午看來卻像發現了獵物青蛙而開心的吐著信兒的蛇。
「不、不是……你……來……」
「是不是想問我來幹什麼啊?」白允站起身來,緩緩靠近他。
不懂危險正在靠近的青蛙誠實地點了點頭。
靠到最近的時候,白允用夏婆那有點聾的耳朵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是來報一耳光之仇的!」
「啊?」
還不待夏午反應過來,白允一轉身,奔向夏婆的身邊,用近乎撒嬌的語氣拉著她的手說道:「夏大娘,夏午欺負我!」
「什麼?!」早就把這個玉人兒擺在心坎裡呵護著的夏婆一聽這話,馬上兇惡的瞪著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夏午。
「昨天因為我解雇了一個懶惰的下人,他就無緣無故的扇了我一個耳光!」
可憐十足的指著自己的臉頰,白允一副我很受傷的表情。
看來就算宴客樓不幸倒閉了,這位白少東家也能成為當紅的戲子混口飯吃吧?……
夏婆一邊大聲責罵夏午一邊安慰「心靈受傷」的白允:「你這臭小子怎麼下得了手啊?這麼漂亮的臉!好可憐!疼嗎?」
「我……」完全不懂得辯解的可憐夏午,垂著腦袋承受娘親的責備,但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的瞟向白允的臉,在看到那美麗的臉上再也沒有自己留下的醜陋痕跡,心中懸了一整晚的重物才匡當的掉落。
「還我什麼?!快點跟阿允道歉!」
「……」可是倔得跟牛一樣的夏午覺得自己明明沒有錯,居然要道歉,他不妥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阿午?!」夏婆催促著。
夏午倔強的搖搖頭:「娘。我沒有錯。」
「你!」夏婆被氣得渾身發抖,一手抓起一條柴枝不由分說地就往夏午身上抽。
「啪!啪!啪!!」
柴枝抽打在身體上的聲音十分響亮,就算用聽的都知道有多疼了。
雖然這樣很解恨,完全達成了白允報復的目的,甚至還利息都還了,但看見夏午站立在原地,倔強的咬著嘴唇不吭聲任由加諸在他身上的責罰,他的心就像灌了醋般,酸酸的。
「算了算了!夏大娘,我不怪他了!你就原諒他吧!」
白允再也看不得心愛的人因為自己的惡作劇而受罰,慌忙拉住夏婆的手。
「這孩子,越來越不聽話了。真是氣死我了!」夏婆丟下柴枝,瞪了夏午一眼,顫顫巍巍的回內屋休息去了。
「……我沒有……」倔強的嘴巴吐出不服氣的控訴,夏午還是站在那裡死死的盯住地面。
「夏午?」白允試探的湊過去,戳了戳僵硬在那裡的人。
夏午沒有理睬他,依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白允第一次感覺到眼前這個男子除了老實得過分的品性之外,居然還倔強得要死的爛性子。
「你啊,真是笨蛋!就不懂得辯解嗎?」
「……」
白允實在看不過他那種過軟的個性,惡狠狠的教訓道:「不辯解的話,沒人能懂的!只有你一個覺得沒有做錯是不足夠的,一定要告訴別人,你是對的,讓他們認同你!」
終於抬起頭的夏午,委屈的眼神讓人看得憐惜。
「疼嗎?」輕柔的撫摸那雖然隱藏在衣服之下但仍看得出那鞭打痕跡的手臂,白允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愧疚:「都是我的錯……」
「不!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先打你的……所以你才……」
這個人啊,該怎麼說呢?
剛才還倔強著,下一刻卻原諒了。
這樣寬敞的心,藏著誰誰就等於得到了幸福吧?
「你還疼嗎?」夏午擔心的看著白允的臉頰,昨天他因為害怕沒能看到他的傷勢,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重手傷了他。
「不疼了。」白允用力的搖了搖頭,然後用手指戳著已經完好的臉,「看,完全沒事了!」他並不想告訴他昨天腫成一塊的臉有多恐怖,他不要他內疚。
夏午明顯鬆口口氣:「那就好……」然後試探著,「你不生氣了嗎?」
「生氣!當然生氣了!!你居然敢畏罪潛逃不上工?」才剛柔和的臉色下一瞬就惡劣起來。
「我是怕你……」瞄了眼前這個惡少東一眼,夏午猶豫著是否把下面的話說出來。
「怕我把你生吞活剝了對嗎?」
「啊?」臉上寫著你怎麼猜得到的表情,夏午一如既往的傻傻的。
白允嘴角一翹,笑容中佈滿了陰險:「很好很好!明天給我準時上工!我會好好的對待你!呵呵……」
明天……明天可不可以下冰雹啊?
夏午抬頭看看頭,想跟老天爺打個商量。
不過很明顯繁忙的神仙們沒空聽他這個普通的凡人那些普通的無聊願望。
天空,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