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倒霉鬼 第九章
    他有多久沒能好好的看著她?近在咫尺的、深刻的凝視著她,伸手就可觸及她光滑肌膚,她的氣息吐露在他的氣息中,她嬌弱的依偎在他懷抱裡,她柔順的發絲被散著與他的相偕。

    即使她是在睡夢中,絲毫無覺他的存在。

    這些日子他居然可以撐過來?!真是不可思議。

    他笑,她一定不是做著美夢,第一次發現她有囈語的習慣,說夢話呵。

    晚風吹起窗簾,幽幽日光下,極北輕輕的拉開毛毯,指尖沿著她額際發線、潔白頸項到光裸的肩膀、手臂,一路往下撫觸。

    她的發頂有三個發漩,表示她絕非一個好脾氣的女生,巴掌臉上一雙杏仁眼,一對月形長眉,直挺俏鼻,尖尖的下顎卻堅毅無比,說不上漂亮,用可愛形容又過於孩子氣,她是清雅靈秀,但是只限於平常,她個性太差,生起氣來,一雙眼就瞪得圓圓的,像個女戰土般生氣蓬勃。

    她很嬌小,身高骨架小巧亭勻,好在她有一雙比例上較長的腿,讓她叉腰張牙舞爪對付人時充滿驚人的戰斗力。她的五指修長白皙,揮舞著眼影刷像是作畫般專注,工作時的她,渾身散發出強悍的魄力,讓人容易忽略了她矮小的身段。

    個性認真率直,大膽豪爽,像是沒有任何事會嚇退她,他要當屠龍王子,她還不肯安分當個被拯救的公主,居然自己就攀著牆壁逃跑。

    她就算是哭泣,也都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得讓他心疼。

    “小柔……”極北溫存的用鼻尖在她的臉頰磨蹭,汲取她身上純女性軟玉溫香的芬芳。

    他必須仔細的用所有感受描繪她,好讓以後的記憶清晰如今。

    他會好好珍惜收藏她所帶給他的溫柔,然後,停止他的追逐,不再干擾她的生活。

    他的出現本來就是一個意外,早該讓這個意外還原,他進入她的世界只會帶給她危險與混亂,而他沒有權力自私的要求已經失去記憶的她必須選擇接受。

    “再見了,小柔。”極北冰冷的唇含住她的唇瓣,溫柔的親吻她。

    這是他最後的放肆。

    黎沛柔悠悠轉醒。

    陽光灑落枕頭,刺激她的雙眸,她感受暖日的召喚,舒服的打了個哈欠,伸伸懶腰,從床上坐起。

    她渾身酸痛,尤其是腿部肌肉特別疼,不是那種被鞭打的疼痛,而是一種肌肉使用過度、短時間運動過量的疼痛……

    噢!

    她的臉蛋泛紅,想起來昨夜發生什麼事。

    四處張望,人呢?

    房門外客廳發出細碎的聲音。小偷?哪有小偷一大清早來竊盜,還出入從大門;艾莉?不可能,她應該還在她男朋友的被窩裡——

    是他!

    黎沛柔裹著毛毯裸足奔出房間,卻只來得及看到他寬闊的肩背沒入門縫。

    喀,小套房的門在她眼前輕聲關上。

    為什麼?為什麼心空出了一大塊,像被刨出個洞似的,風一吹,空虛得像是會下雪。

    黎沛柔頭痛的閉上眼,腦中卻閃過昨夜的那個夢——

    天,她不是、她不是達芙妮啊!

    驚惶失措的回房間,她只來得及套上昨夜散落一地的衣服,連鞋子也來不及穿,便奪門而出。

    光裸的腳踏在冰冷的石階上,她喘息著,倉皇的站在公寓鐵門門口尋覓他的身影,大街上往來的人們,卻沒有一個是與他相似的背影。

    黎沛柔腦袋一片空白,她惶然的往路口奔去,各末春初的意大利說不上冷,但在清晨卻仍帶有寒意,僅穿著外衣的她渾身顫抖,蒼白著一張臉孔,睜著雙眼四處奔跑。

    人群淹沒了她,也掩沒了他的足跡。

    她像是掉了三魂七魄般,恍惚的走回公寓,緩慢的步上石階,直到一道人影遮住了光。

    “你為什麼要追他?”紫芙就站在公寓一樓鐵門門口,直挺挺的盯著她瞧。

    黎沛柔沒有抬頭,雙手按著自己的額頭,很疲倦的說:“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叫冰川極北。”黎沛柔訥訥的說。

    “就這樣?”紫芙的口氣像是詰問人犯的警官般森冷,“你只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就跟他上床?”

    交淺言深,這樣的問話已經太過分,黎沛柔可以不答,甚至於她可以像平常般吼一句:關你屁事,可是她沒有。

    她虛弱得來不及設下防線。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黎沛柔屈膝,軟弱的蹲跪在冰涼的地板上,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

    羅伊真是害人不淺!紫芙在心底暗自咒罵,她自己也是受害者,看到黎沛柔如此痛苦,實在是覺得造孽。

    “去找他吧。”刷的一聲,一張紙出現在她的眼前,“他去聖地牙哥度假,地址在此,但我不能保證你一定能找到他。”

    紙張飄然掉落在她面前,紫芙的離去就像她的到來一樣靜悄。

    黎沛柔盯著紙張上的地址,對她而言,那是個陌生的都市,那是一趟不確定的危險之旅,而她在米蘭有大好前程,有待遇極佳的工作,有她平凡但如意的人生。

    去?還是不去?

    陰暗天連海,水不蔚藍,雲朵灰沉,似暴風雨快來臨了。

    “你干嗎?”不耐煩的男聲像是要殺人似的凶狠。

    “你干嗎我就干嗎。”好無辜好嬌嗔的女聲,“去,干活。”她一吆喝,身旁的男人便聽命行事。

    瑣碎聲響開始後直到停止時,遮陽傘已撐好,海灘椅也架好,防曬油准備好,冷飲從小冰箱中拿出,啵的一聲,開瓶插入吸管。

    傳著是一陣吸吮聲。

    “你夠了沒?”聲音更低更陰沉了。

    “一瓶可樂?當然不夠,我叫極南冰了一打,你要不要也——”

    “給我滾!”極北截斷她的話,暴跳如雷。

    “呵呵,聖地牙哥又不是你家,你叫我滾,我就滾,那我多沒面子啊,對不對,老公喔?”極東噘著唇,拋給極南一個飛吻。

    極南微笑點頭。

    “極南,你簡直是男性之恥!”極北再也忍不住了,“像這種女人你應該帶回家嚴加管教,而不是讓她在這裡騷擾其他的男人!”

    “什麼這種、那種女人!”極東拿著可樂空瓶猛敲極北,“你就是太不懂女人,才會讓你的女人給跑了!”話聲才落,極北的臉上青筋暴露,極東恍然睜眼掩著嘴,“糟!講錯話。”

    極北的拳頭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他一甩頭,惡聲惡氣地吼,“快跟你老公一起滾,少在這裡煩人!”

    “我偏不。”極東躺回她的海灘椅,舒舒服服的吹風。

    極北橫眉一撇,雙眸膠著夫妻兩人,“你不走?好!那我走。”他說走就走,再見、揮手都免了。兩天後,同一個海灘,艷洋高照,萬裡無雲。

    極東懶洋洋的癱在遮陽傘下,眼上罩著大墨鏡,啊,好無聊喔,她只差沒這樣尖叫了。

    早知道就不該早早把極北給氣走的,應該多分幾次激怒他,看他氣得牙癢癢的,這樣才好玩嘛!

    “唉,人已經跑了,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嘍。”喝完一瓶可樂,極東窮極無聊的自言自語。

    不遠處,一個嬌小身影只身獨步,她一手壓著裙擺避免被海風吹起,一手提著一只行李袋,臉上看似有些疲憊,眼睛卻精神奕奕。

    “需要幫忙嗎?”

    咦,是她老公的聲音耶。

    “啊,請問,這個地址要怎麼走?”

    不得了,對方居然是個女人!

    極東極度震驚的從海灘椅上跌下來,摘掉墨鏡,她瞇起眼,要看看是何方神聖想要勾引她的老公。

    “黎沛柔!”極東指著她驚叫出聲,“你怎麼會在這裡?!”

    黎沛柔被這麼美艷的陌生女人叫出名字,簡直是活生生嚇了好大一跳,“我認識你嗎?”她滿臉疑惑,印象中沒見過這個女模特兒。

    “不……也算是,哎呀,我的意思是我記得你,但你並不認識我。”極東走到親愛老公的身旁,拉拉他的手指,要他幫忙解釋。

    極南當然意會,他溫和的淺笑問:“你是來找極北的嗎?”

    黎沛柔點頭,但仍是一臉霧水的迷惘樣。

    “你不用在意我們是誰,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極南說話的聲音沉穩如鼓,有一種安定神經的作用,就連黎沛柔煩躁的心緒也都在他的言語中平撫,“極北去了日本,確切的地點並不清楚,但是我建議你從東京找起。”

    所有的事情好像漸漸明朗,卻又好像更為模糊,黎沛柔慢慢確定她過去的確認識極北,卻不知為何忘記關於他的一切。

    她對他的感覺如此強烈,她的身體是如此熟稔他所有的肢體動作,他們是如此的契合,當他吻她時,她甚至沒有驚訝,只有一種重溫舊夢的愉悅。

    他一定隱瞞了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或者是她忘掉的事情,但是沒有關系,她會找到他的,她一定會找到他。

    出了成田機場,黎沛柔轉搭地鐵往東京車站。

    時差讓她有些疲倦,不斷的轉換班機,從意大利飛過大西洋到美國西岸,再從聖地牙哥飛過太平洋到達日本,她總是在機場等待候補機位時睡著,上了飛機後被飛機降落的艙壓再度痛醒在另一個陌生的機場。

    陌生的臉孔與她擦身而過,陌生的言語在她耳畔低喁。

    為了他,她已經飛過大半個地球,然而等待他出現的心卻只有更強烈,絲毫不曾退卻。

    提著行李,她開始漫無目地的游蕩,東京是個血腥戰場,住滿了肉食性動物,好像就只有她是松散的,只有她睜大眼,在熙熙往往的人潮中,尋覓她的食草。

    百貨公司櫥窗掛著斗大的看板上,有一顆璀璨奪目的紅寶石——皇家王室珠寶展,閃過她眼瞳,她回過頭,再一甩頭,只是剎那的心悸而已。

    行經某個飯店前,一股熟悉感讓她駐足。

    敞開的大門,越過泊車小弟,她不由自主的往內走。

    接待小姐正忙著替一團旅行社游客辦理Check  in,她站在距離櫃柏旁不遠處,朦朦朧朧聽到吵嘴的聲音——

    我們要一間房間。

    兩間,是兩間房間。

    一間。你干嗎?

    沒干嗎,你一間,我一間,不是嗎?

    你不跟我睡一間,我怎麼保護你?

    我不用你保護!一個小偷,保護我?哼!

    隱隱約約,男人和女人的低吼咒罵聲就像在耳邊,那聲音如此熟悉,熟悉得令她心口緊緊絞起。

    “是、是,我知道了,好,謝謝您。”喀,櫃台小姐趕忙將電話掛上,抬頭端起一張制式化的笑容,“日安,您好——”她的表情轉成驚詫,立刻意會到她不會日文,只好將飯店職前訓練的各國語言搬上台,她指著黎沛柔失聲叫道:“咦,你不就是那個新婚太太嗎?”

    櫃台小姐大喊的聲音打斷她的幻境,一下子,她仿佛從異世界歸來,還不能習慣的一臉迷惘。

    “你和你老公又吵架了對不對?”櫃始小姐突然壓低聲音,一臉曖昧的沖著她笑,“難怪,冰川先生一個人落落寡歡的跑到這裡散心。”

    又?老公?她奇怪的陳述讓黎沛柔不自主的脫口而出,“請問,冰川極北他……他住在這個飯店嗎?”

    “冰川先生不住這裡住哪裡啊?這裡是你們蜜月旅行吵架和好的飯店耶!”櫃抬小姐十分自豪的以兩人的愛神丘比特自居,“既然你已經追來了,我就幫幫忙嘍。”

    蜜月旅行?黎沛柔簡直目瞪口呆了,她結婚了嗎?

    “喏,他房間的鑰匙。”她拿出飯店的備份鑰匙,很有義氣的放在櫃台上,“早就猜到你們吵架,然後你一定會追來,所以我特別把他偷偷安排住你們度蜜月時的那個套房。那麼帥的老公,你要好好把握啊,氣跑了可就找不到下一個嘍!”

    她訥訥的收下鑰匙,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全然被顛覆。

    有認識她而她全然不記得的一對俊男美女夫婦;有知道她結婚度蜜月兼和老公吵架的飯店櫃台小姐,而她的印象中自己卻從來沒去過日本。

    黎沛柔好笑的邊走邊想,到底她忘掉了多少事?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她所不知的?她該不會自己曾經生了個小孩,然後也忘了吧?!

    出了電梯,她連門牌號碼都沒看,徑自走到一間客房刷卡,記憶中殘留的痕跡清楚得讓她驚駭不已。

    呼吸急促了起來,穿過客廳,來到臥室。

    柔軟的圓形大床上,她指尖輕觸著,男人的氣息從很近的地方籠罩住她,在她耳畔低語。

    “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體溫、愛撫、呼吸、味道,無形的一個男性軀體擁住她,他的聲音、他的吻,在她耳邊、唇邊回蕩。“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

    黎沛柔壓著太陽穴,頭痛欲裂的倒躺在床上,干淨潔白的床單上維持著剛剛被換上的挺直線條,撲鼻而來的卻是充滿情欲的味道。

    她閉上眼。

    感受粗糙的手指穿梭在她散落的發間,強健的手臂攬緊她的腰,低沉沙啞的嗓音烙在每一個吻之間。

    “為什麼吻我?”

    “和你一樣的理由。”

    浴室裡傳來水流聲,打打鬧鬧的嗔叫,那些喘息、呻吟深刻得仿佛是真的,再睜開眼,卻不復存在。

    整個房間靜悄悄的,只有她一人。

    映入眼簾的是隨手被扔在地上的領帶,鹹菜干好似被 過無數次般的領帶,閃電般的影像再次強行進入她的視覺。

    偏頭痛更痛了,但是她卻越來越能夠抓住什麼,越來越能夠組織那些瑣碎、片段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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