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市郊,清晨時刻,空氣清新,薄薄的晨光灑落在坡道上。
規律的腳步踏在柏油路上,帶著速度與節奏,踏破靜謐的空氣,略微輕喘伴隨著汗水落下,莫逐日抬手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拭汗,纖長的雙腿曲起與伸直的動作充滿了力與美,齊肩黑髮綰起—露出細緻的五官,如模特兒高挑又玲瓏有致的身材裡在緊身運動衣下,舉手投足就像是運動選手般,正確、標準。
「畫帝!」一輛從山下疾駛而來的轎車,在接近她身後時放慢了速度,拉下車窗後,裡頭的人探出頭喊。
莫逐日聽到這聲呼喚,背脊先是一僵,然後頓住步伐,朝天空翻了翻白眼,忍住歎息的衝動回過頭。
「優人,我不是說過叫你不要這樣喊我的嗎?」她非常無奈。
「這是規矩。」綠川優人淺笑,踩煞車換檔下車。
「你真是八股,我們是朋友,講什麼規矩。」真受不了,像他這種老派作風的男人不是早該絕種了嗎?她手一揮,「下次叫我逐日吧,什麼畫帝,聽起來怪彆扭的。」
「你會直呼天王或地神的名諱嗎?」優人反問。
「不會。」地神就像她的兄長,又是她師父,天王再痞,也有一定的地位輩分,雖然他們沒大她幾歲,但她尊重他們,所以從不曾直呼天王、地神的名字。
「那不就得了。」優人微笑,「你現在是永夜的首領,而我是鴻飛堂堂主,公私分明,我們再熟,我也不能直接喚你的名字。」
「謝謝你提醒我最痛恨的一點。」她無力的白了他一眼。
優人明瞭諒解的笑笑,知道眼前這個小他幾歲的女子,背負超過她心境所能承受的壓力,當初他之所以願立息接下堂主一職,除了之前協助明歆火,對永夜集團的商務瞭若指掌外,也是因為莫逐日與他的親妹妹琉光年紀相近,既然自己有不錯的協調組織能力,不妨助她一臂之力。
他安慰的拍拍她肩膀,「已經一年了,你該習慣嘍。」
「習慣,當然習慣!!」莫逐日撇撇嘴,眉一揚,「我現在聽到有人叫我畫帝,作夢已經不會被嚇醒,頂多美夢變惡夢而已,這還不夠習慣啊?」
優人噗哧塗笑,「好吧,作惡夢的畫帝,你今天早上有三個會要開,給我這個榮幸當司機吧。」
莫逐日歎了口氣,她解開髮帶,髮絲散落飛揚,抹去臉龐及脖子上的薄汗,振了振精神,一雙眼褪去年輕稚氣而展露精光深沉。
「先把資料拿來吧,我在車上看。」她打開車門逕自上車,優人沒再多話,倒車、掉頭,將轎車往山下駛去。
一年前,天王、地神同時引退,梟鷹堂堂主隱雷隨他親愛的阿娜達定居台灣台北,原先內定鴻飛堂堂主明歆火繼位,但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例子活生生上演,最後一刻,他也選擇了真愛,跟著亦仙婭天涯海角流浪去,她老哥赤鬼堂堂主莫追風呢,就更別提了,早八百年前就為了個珍.諾裡而脫離永夜,至今仍下落不明。
結果,四大堂主只剩她,完全沒有選擇餘地的成為永夜首領。
莫逐日原為、水夜神兵堂堂主,堂內清一色是女性成員,負責科技研發、技術支援,那些黑道上的砍砍殺殺,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她從沒直攖其鋒,一年前根本就是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接下的,因為別無選擇。
她和雙胞胎哥哥追風、隱雷與明歆火,都是孤兒,是地神、天王提拔他們,才有今日的一切。
人世間有些事的安排與轉折很奇妙,他們四人一起受訓,三個大男生總不露痕跡的保護她,困難危險的工作即使她抗議爭取,也輪不到她,但是到最後,被留下來的卻是她。
曾經她很討厭被輕視的感覺,如今她踏上這一步,才知道這幾年來壓在這些大男人身上的擔子有多沉重。
畫帝,是地神封給她的名號,她叫逐日,追求陽光的存在,所以永夜不再永夜,而要恆畫。封她為帝,是要人不輕蔑她是女流之輩。
然而光是一個恆晝,就有多艱困的壓力,雖然她沒有地神殺手出身的包袱,但要一個前身是暗殺組織的企業集團完全淡出黑道,談何容易。
「難道你質疑我的話,我說裁撤就裁撤!」議事廳內,莫逐日忍無可忍的動怒,她一拍桌子,挺直背脊,提高分貝,日氣冷冽。
「用不著這麼生氣,晝帝,我可不敢質疑你的話,只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新任赤鬼堂堂主颯魔似笑非笑的勾著唇,邪佞狂妄的氣質讓他佯裝謙卑的「不敢」完全沒有說服力。
「就事論事?很好,那我們就就事論事。」莫逐日下顎緊縮,她要自己穩住,不要心浮氣躁,「你聽到奇非的分析了,既然裁撤赤鬼堂在東南亞的暗樁併入梟鷹堂的分部不會造成任何影響,那麼還有什麼理由反對?」
「哈!我聽到了什麼?」風魔挑眉,「我只聽到一個進入永夜不到半年的傢伙自以為是的大放厥詞,哼哼——不會造成任何影響——狗屁!」他邊說著,眼角視線還十分放肆的挑釁奇非,但奇非表情冷靜—並不為所動。
他囂張的態度絲毫不把她放在眼底。莫逐日緊握拳,指尖因憤怒而掐進掌心,然而她還沒發作,就已經有人先忍不住了。
「風魔,這裡是議事廳不是酒場舞廳,你說話最好放尊重點。」新任神兵堂堂主紫綾姬隔著會議桌冷冷瞪向颯魔,為她以前的上司抱不平。
「是啊、是啊,我也正奇怪呢,這裡明明就是永夜的議事廳,怎麼會有女人像酒店小姐一樣對我大發嬌嗔,難道是慾求不滿嗎?」風魔對紫綾姬擠眉弄眼,輕蔑的態度讓她怒火中燒,拍桌而起。
「你這個目中無人的混蛋!你真以為大家不知道半年前,是誰害克己死於非命的嗎?是你,你這個兇手,要不是你故立息見死不救,克己不會死!」
她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皆重重一凜。
而風魔聽到紫綾姬的指控竟放聲大笑,他拍拍手,「很好,盡量拍桌子,我今天才領悟到,原來女人最擅長的就是拍桌子啊。」一語雙關,明貶紫綾姬,暗諷莫逐日,他手一攤,眸光陰邪的射向紫綾姬,「你說是我害死他的,那證據呢?」
「你……」紫綾姬語塞,怒氣使她漲紅了臉卻無法反駁。如果有證據,他也不會至今安坐於此。
御形克己是繼隱雷之後梟鷹堂的新堂主,上任不到半年,就在出任務時與地球和平解放機構對峙的槍戰中殉職,許多謠言四起,但大都指出是因為風魔的支援延遲才導致這樣的結果,而梟鷹堂與赤鬼堂因此結怨,要是再從梟鷹堂內遴選堂主,只怕心有芥蒂,徒讓仇恨怨怒加深,所以莫逐日才向與永夜關係極好的新堂修借將,由奇非接任。
但即使如此,卻還是落了話柄,風魔總以奇非為空降堂主為由找麻煩,幸虧這幾年經過新堂修的磨練,奇非沉穩幹練,無論風魔怎麼為難皆不動氣,進而穩住梟鷹堂內部,不因賺隙與赤鬼堂起衝突。
但紫綾姬氣不過,她年紀較輕,缺乏閱歷,沉不住氣,而颯魔猖獗的態度像是等著看她能拿他怎麼辦,她克制不了火大的情緒,手一揚,就要動武。
「夠了!要起內訌嗎?」莫逐日出聲喝止,目光嚴峻的望向紫綾姬,「綾姬,不要無的放矢,你應該相信你的同伴,大敵當前需一致對外,而不是彼此爭鬥。」
紫綾姬咬咬唇,覺得委屈,為晝帝說話卻反被責罵—她忿忿不平的坐下,眼神卻依舊瞪著風魔,而他卻只是冷笑著不吭聲。
莫逐日繼而將矛頭轉向風魔,「收斂點,風魔,除了針鋒相對、嘲諷謾罵外,你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我說。」
「如果晝帝指的是黑手黨的宴帖,那就沒什麼好提的了。」他眼色閃爍的聳了聳肩,陰冷的笑笑,「反正已經有人跟你打小報告了,又何必我多此一舉。」
莫逐日的眼色沉了下去,風魔也不閃避她的目光。
他輕率、無謂的態度,說穿了就是不甩她,一年來這樣的情況越演越烈,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壓不住底下的蠢蠢欲動,積壓的不滿醞釀著急於掙脫的力旦裡。
「風魔,你是追風一手帶出來的,難道他沒有教你從善如流嗎?」莫逐日心平氣和的開口,雙眼緊盯著老是挑戰她忍耐極限的部屬。
要不是理念不同,風魔還真想為眼前的女人喝采。
厲害!!他都這樣得寸進尺了,她的情緒依舊收放自如,適時的維護奇非,卻也小藏私的責難紫綾姬,甚至他刻意的激怒,她也容忍下來了。
可惜的是,他是魔不是狗,男人的驕傲與堅持,女人絕不會懂。
「正因為我是風堂主帶出來的人,所以才會到現在還坐在這裡。」風魔雙眸深沉,昭然若揭的暗示,說明了他賣的是莫追風的面子,不是她莫逐日的。
「風魔,你該瞭解自己的價值不僅止於此,如果只是一個永不見天日的殺手,有何榮譽可言?」莫逐日試圖說服他,更甚是明示的說:「奇非只是暫時來幫忙的,等情況穩定後就會回美國,你不要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這是施威,也是加恩。
就算赤鬼堂從、水夜中撤除,他也會是繼任梟鷹堂的人選,地位不變,且一旦赤鬼堂與梟鷹堂合併,他能掌握的實權則更大。
「畫帝,我值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得很,況且,有些東西不是人人都希罕的。」他笑了笑,推椅站起,「東南亞的據點想裁撤就裁吧,接下來還要裁什麼呢?赤鬼堂的支援設備嗎?哈,我相信神兵堂堂主鐵定樂於配合協助裁撤,我沒意見,隨便你們去搞,開心就好!」
簡直是敬酒不吃硬要吃罰酒,莫逐日臉一沉,氣氛僵冷。
風魔拎著外套披上肩,掏出煙咬在唇邊,擺著身子就要晃出議事廳。
「等等,會議還沒結束。」奇非喊住了他,這是這場會議開始至今,他首度對風魔出聲,在這樣僵硬的場面,一定得要有個人打圓場。
風魔回頭,雙手插進口袋,銜著煙,聳聳眉,口氣輕鬆,「原諒我先退場了,惡習的戲碼本大爺演不來,你們盡興即可,至於黑手黨的宴帖呢,我赴約就行了,要不然一個不小心弄髒了畫帝的名聲,嘖嘖嘖,那可就糟嘍。」
他哈哈兩聲輕笑離去,這次,沒人留他。
風魔走後,莫逐日打起精神繼續聽完其他三堂的會報,她下了幾個指令,然後宣佈散會。紫綾姬很快的離開,還對方纔的事在生悶氣,優人幫不上任何忙,只能拍拍她肩膀替她打氣,遂也走了開。
揉著太陽穴,頭痛的趴在會議桌上,她感到很挫折,楓魔根本拒絕與她溝通,才接手永夜一年,內部就快四分五裂了,如果是追風會怎麼做?如果是明歆火,他又會怎麼做?難道是自己的才能不足以服眾,所以才導致今日局面?莫逐日忍不住的懷疑起自己。
「畫帝,你要小心。」奇非是唯一留下的人,他刻出息壓低聲音,「風魔很可能近日就會有行動了。」
「什麼意思?」她僵直背脊,警覺的望向他,「什麼行動?」
「很難說。」他搖了搖頭,「東南亞的據點是赤鬼堂的根基,風魔應允得太爽快,總讓人覺得有詐。」
莫逐日神情凝重。一定要起正面衝突嗎?都是夥伴,她真的不希望。
奇非看著她,「要我……請主子支援嗎?還是通知地神?」他口中的主子是新堂修,前日本山口組少主,現任迅捷航空的總裁。
「不!」她拒絕,這是她的戰役,她要自己打。
她不要哭哭啼啼的去向地神搬救兵,也不要新堂修當她靠山壓倒風魔的氣焰,借用奇非已是最大限度了,她受不了自己軟弱,而且她並不打算和風魔撕破臉。
「我會再找他談的,刀口舔血的生活會比太平日子好過嗎?」莫逐日不打算放棄。
「晝帝,風魔不是向日葵。」雖然只進永夜半年,但若要論瞭解人性,曾經擁有自已幫派的奇非恐怕是最懂得風魔的人。
「向日葵?」她不懂。
「有種人,注定是要活在月亮底下,不屑也不願讓太陽照射,因為一身醜陋殘缺將會表露無遺,存在的意義也會崩潰瓦解。我想,佩魔是很服氣你的,只是選擇的道路不同。」奇非語重心長的解釋。
沒有歸屬的地方,如果不在黑暗處,將無處可藏,憎恨比愛還容易,摧毀比建設更快樂,因為大痛了,只好用更深的痛苦去壓抑,這就是風魔。
「難道就只剩彼此對立一途嗎?」莫逐日迷惘了。
「除非你的力量勝過他。」奇非說。就像地神收服了他,就像新堂修給了他重生的機會,是一種讓人徹底臣服的魄力。
「力量……」她陷入了沉思。
奇非在心底無聲歎息。這樣的要求對她來說,太過分也太危險,不是拯救了風魔,就是一同毀滅,要是如此,單純的對一止反而還比較輕鬆。
一切將取決於莫逐日的態度,她會怎麼做呢?
「我不曉得晝帝有跟蹤自已屬下的習慣,若是這麼不信任我,殺了我不是乾脆許多?」拉下耳罩,風魔手上還握著靶場練習用的槍枝。這是新貨,輕薄短小,火力強大,據聞是美國在美伊戰爭期間緊急研發出來的。
這裡是菲律賓一個小島俱樂部上的射擊場,隔間寬敞、設備優、夠隱私,隸屬某個當權的軍閥所有,而那個將軍和風魔交情不錯,他要來此,將軍絕對派專機接送,就連莫逐日也沒有這樣的尊榮。
「我沒有跟蹤你。」他戲譫的話莫逐日聽慣了,但有些事一定要澄清。
「是嗎?」風魔睨了她一眼,是信呢還是不信,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掛上耳罩,他揚手又要開槍。
莫逐日皺起了眉,制止他,「永夜有自己的靶場,你為何要千里迢迢飛到這裡練習?」
「嘿,畫帝,你未免也管得太多了!」他扯著唇笑,莫逐日瞪著他,他玩世不恭的揮揮手,「你真囉唆耶,要是在自家的靶場練習,什麼時候被梟鷹堂的人給暗殺了都不知道,所以我這膽小鬼就躲到這裡來啦,這個答案你滿出忌了吧?」
「在永夜沒有人會殺你。」莫逐日信誓日豆的保證,「包括我。」
她表情肅穆,而風魔玩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深沉,他依然笑著,嗓音卻變得很低,目光也專注了起來。
「沒想到……我居然這麼沒身價,一個殺手最賤的就是沒人想要他的命。我啊,早死晚死都要死,不過,要是能死在你手裡,那真是太爽了。」
「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他邪佞狂傲的氣勢沒壓倒她,莫逐日迎視著他,毫不心虛退畏。
「是嗎?我勸你別太有自信,能殺我的時候就盡快殺了我。」又是那種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笑,風魔一甩頭,再度把焦點放在射靶上。
他輕鬆隨意的開槍,將三度空間出現的標的物全部命中紅心,莫逐日震懾於他的準度,比起莫追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深深的體認,這男人就算只有一個人,如果真的成為敵人,恐怕比地球和平解放機構更棘手。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他在虛擬實境中衝鋒陷陣,而風魔無所顧忌,大剌刺將自己的能力展現無遺。須臾,虛擬的畫面仍在進行,風魔卻突然轉身,將槍口指向她。
「你沒帶槍吧?畫帝。」他笑,拉下保險桿。
「沒有。」莫逐日據實以報,一把槍正對著她的腦袋,卻看不出她有一絲緊張。
「現在想殺我了吧?」風魔揚眉,手指扣緊扳機。
她看看那把槍,再看看他,忽地微笑,「下輩子吧,要是你還這麼無禮,拿把沒了子彈的槍對準我,為了面子著想,我也許會考慮做掉你。」
風魔一愣,接著便放聲大笑,他笑到肚子痛,彎腰捧著腹部,扔下槍,他一手撐在牆上,笑到喘不過氣。
真是有立息思,是要說她膽大心細,還是要說她太過自信魯莽呢?真是個奇怪的女人,風魔搖頭失笑。
莫逐日走過去,將槍撿起來握在手中,風魔忽然止住了笑聲,眼睛盯著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終於想殺他了嗎?風魔這麼想著,無聲的露出一抹諷笑,居然不傷心害怕,反而十分快意。
也許死,才是最好的答案。
她走到他跟前,槍口一轉,將槍把對向他,槍口指著自己,並開口說:「別隨便把槍扔在地上,你是殺手,槍是你的夥伴,它也是有感情的,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夥伴扔了。」
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夥伴給扔了!她的這句話像是燙傷了風魔,他並沒有把槍接過手,視線閃開,低頭掏煙,她也不勉強他,將槍放在一旁。
點燃了香煙後,風魔猛吸了一口,再狠狠噴出濃濃煙霧,「說吧,你來找我做什麼?」他開口,沒了笑容,表情顯得很陰沉。
「赤鬼堂的資料是你刪除的嗎?」她開門見山的問,看他頭一點,又問:「為什麼?」
風魔聳聳肩,「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回答得明目張膽,反叛的意圖十分明顯。
「他們怎麼說?」莫逐日指的是赤鬼堂的成員。
他先是沉默,然後緩緩道:「共進退,不妥協。」
簡潔有力的六個字,道盡了她這一年來的努力全是白搭。
「不是妥協,這是轉變。」莫逐日向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颯魔,時代會變、永夜會變,你們的功績我不會忘,地神、追風也不會,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永夜,所以,聽我的勸,跟著時代走吧,不要再回頭了。」
「什麼都會變,但人性不會變,永夜已經不需要我們了,狡兔死,走狗烹,地球和平解放機構的矛頭對準赤鬼堂,永夜的其他人巴不得我們死,他們容得下我們嗎?放屁!」他謾罵哼笑,她卻聽得很心痛。
「有我在的一天,沒人敢動你們。」莫逐日的雙眼一瞬也不瞬的凝視他,「我相信你,風魔,我信任赤鬼堂所有的人,御形克己的死與你無關,你們盡力了,我比誰都清楚,我有習質疑過你的行動嗎?我有過問那天的情況嗎?你很清楚,我沒有,這樣還不能讓你信任我嗎?」
颯魔不回答,他抽著煙,視線撇向一旁—面無表情。
他們是殺手,是骯髒的一群,是見不得光、沒人性的死神,一點錯誤都會讓人仇視,手上沾了血就成了注定的原罪,可是他們有白口己的驕傲,犯不著對人搖尾乞憐?。
「風魔,你不信任我嗎?」她更加握緊他的手,更靠近他。
她手掌的溫度很熱,他下意識的想掙開,但她握得很緊,當然,如果他硬使力絕對能掙脫,可是…風魔抬起頭,望著他的雙眸很明亮,就像她的手,很熱。
「風魔,你很冷嗎?」他的手很冰,就像她剛才握住的槍一樣,沒有溫度。莫逐日用雙手包住他的掌,關懷的低問:「你怎麼了?風魔。」
從沒有人這樣緊握他的手,從沒有人用這樣溫柔的眼神望著他,風魔有一瞬的恍惚,在他暗無天日的殺手生涯中,彷彿透出了一絲曙光,好像他可以稍微放鬆的休息,為這樣短暫一刻的溫柔…
莫逐日困惑,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表情?明明在笑,卻好像很悲哀,姿態很堅定,眼神卻像個迷路的小孩,好似藏了很多、很多說不口的話。
「風魔……」她抬手,手指撫摸他冰冷的臉頰。
「放開我!」他一怔,倏地甩開她的手,她頓時呆住。他表情換得很快,咧嘴一笑,捻熄了煙,「畫帝,你不當修女真是可惜,要不然憑你這股熱情勁,鐵定顛倒眾生。不過,你妨礙到我的假期了,恕不奉陪。」
他轉身要走,逐日卻沒因他嘲諷的言語卻步,她追了上,在門邊拉住他的臂彎,「信任我,風魔,就算只有一次,請你信任我!」
風魔回頭,眼一瞇,她雙眸散發的光芒讓他心中一刺。
「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下一刻,他單手鉗制住她的脖子,將她整個人狠狠的抵在牆上,過猛的撞擊使莫逐日意識短暫的昏眩,而他緊迫收縮的手指讓她幾乎不能呼吸。
「風魔……」她痛苦得喘不過氣,但她沒掙扎,只是仰著頭,希望能讓他瞭解她的真心誠意。
「你要我信任什麼?莫逐日,信任神?還是謊言?」他在她耳邊吐氣,她嗅到煙草的味道,他的嗓音壓得很低很低,「你以為憑你幾句話就能改變一切嗎?你以為握住我的手就算是我的夥伴嗎?我現在回答你,不、可、能!你最好聽清楚了,我們不是夥伴,你和我,永遠也不會是夥伴。」
話一說完,他驟然鬆開她,莫逐日扶著牆壁大口呼吸,他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口口光閃過一絲難解的痛楚。雙拳握緊,他扭過頭,疾走步伐的背影像是在逃避。
她乾咳著,勉強抬起頭,見他遠走,她艱困的想開口喊住他,卻發不出聲音。
風魔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驚愕,但她不懂,如果他真有反叛之心,何不乾脆殺了她?此時此刻除了畫帝的虛名,她並沒有與之抗衡的力量啊。
他到底在想什麼呢?風魔,到底他要的是什麼?為什麼不肯承認她呢?就算想法不同,也是夥伴呀!莫逐日感到很喪氣。
「嘖嘖嘖,原來、水夜集團的首領與部屬之間的感情好到這種地步啊?木過,有點令人匪夷所思,怎麼傷害人的反而表情比被傷害的還痛苦呢?」
一個身影從後籠罩住莫逐日,思緒斷線,她渾身一僵,不用回頭,光是聽這聲音她就知道是誰了,她從沒想過再和這個人見面,依舊是處於這麼狼狽的情形。
真該死!
她低咒著,回過頭,力持鎮定,表情漠然,「少管閒事。」
男人的雙手攤了攤,很無奈似的一笑二千萬別這麼說,逐日,我們好久不見了,你這麼說會傷我的心呢。」
『如果你還要命的話,最好離我遠一點。」她冷眼盯著他。
男人笑語,「還是這般的倔強勇敢,可惜你那虛偽的正義,就連自己的屬下也不相信。」
即使是背著光,莫逐日也能準確的知道他的嘴角上揚,他的臉令人厭憎,將痛苦和憂愁加諸於他人身上的人,只有一種表情——微笑與嘲諷。
「失陪。恍她轉身就走,絕不要再跟這個人扯上任何關係。莫逐日的心中不斷發出警訊。
「這麼急著走,我該解釋成你怕我嗎?」他的柔聲輕語令她僵住背脊,他緩緩往前走了幾步,脫離陰影,「這三年來,我一直等著你,逐日。」
陽光下的他面容溫煦,卻讓莫逐日渾身的血液降至冰點。
「我等著你,在深夜時分,就像你哥哥替我暗殺敵人般,摘下我的頭顱。」
男人有一張邪惡到連撒旦都會嫉妒的俊帥面容,雙眸色迥異的眼珠,印證了他冷酷多變的性情,黃金比例的身材,則讓他舉手投足既有貴族式優雅又充滿海盜般霸氣,任何女人只需望他一眼,就會迷醉在他似笑非笑的誘人神情中。
他是義大利黑手黨創立以來,最年輕、最傲慢的領袖——羅伊.卡麥隆。
同時,他也是在三年前挾持了莫逐日以威脅永夜,導致珍.諾裡重傷昏迷,莫追風為情殤離開永夜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