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我在這裡下車就行了。」車子剛駛出轉過街角,楚倩倉卒的對李炎威開口。
李炎威將車靠邊停,他轉頭問楚倩,「你是為了他才拒絕跟我去美國的嗎?」
「不是。」楚倩知道自己欠他一個解釋,「炎威,你對我真的很好,是我耽誤了你,我對你並沒有特別的感覺。」
「那為何當初要給我希望呢?」李炎威很受傷。
「是我錯了。」楚倩淡淡然,並不奢求他原諒。
和隱雷交往的這段時間以來,她才知道自己的情感有多空泛,她以為周旋在不同優越的男人之間,她受傷的心可以得到平衡,結果卻只是傷人傷己,她知道自己應該停止。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李炎威眼中並沒有責備,只有傷感。
「我只能說,是我對感情的認知錯誤,你可以恨我罵我,我不是無心的。」因為隱雷,楚倩漸漸能面對真正的自己,「我是有意傷害了你,但並沒有玩弄的意思。」
李炎威靜靜聽她說完,有點能夠理解她的意思,他又問:「那麼他呢?我是指剛剛那個男人。」
隱雷?楚倩緘默,其實,她自己也搞不清對他的感覺,隱雷就像鴉片,明知會上癮,卻忍不住一嘗再嘗。
「我想我懂了,就算是你我之間沒有緣份吧,楚倩,我不怪你。」李炎威露出微笑,但神情黯然,「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我也祝福你。」楚倩真心的說。
放她下車後,李炎威幫她叫好了計程車才離開,楚倩很感動,她自責自己為何當初會迷惘不明,利用這些男人對她的追求去填補心中的空虛,結果不僅讓自己更空虛,還傷害了他人。
楚倩在家門口,剛要掏出鑰匙開門,卻被一雙大掌摀住嘴往後帶,她拳打腳踢,鑰匙皮包全掉了,那人一路將她押到樓梯間。她掙扎低鳴,那人轉過她身子,將她牢固在自己和牆壁之間,她的雙唇自由了,但手腳卻被困住。
「隱雷!」幽暗日光燈下,楚倩睜大眼訝然,「為何不出聲,你嚇到我了!」隱雷的眼神邪惡,憤怒的火焰跳動著,「遊戲人間的花蝴蝶,你捨得回家了?」
他口氣嘲弄,楚倩不悅的瞪著他,「你不是今天才認識我,當初說好照我的遊戲規則,我有交友的自由,你憑什麼興師問罪?」
「憑什麼?」他低沉沙啞的嗓音帶著諷笑,她心肺緊縮……
閉上眼,楚倩感覺自己被解放,從兩年前那深刻的痛楚中解放,她又能愛了,她又能付出,她願意傾盡所有奉獻給他,她腦中心深感關於楊曜恩的一切全被洗掉,重新烙上隱雷的印記。
她愛上他了,她想對全世界宜示,她愛他。
達到高潮,她喘息不止,全身癱軟,迷濛中,他解開領帶,抱下她。
他帶給她的太過愉悅,她酥麻的說不出話,撿拾起她的皮包和鑰匙,他打開大門,他知道她的房間在哪裡,當他輕柔地將她擱在鬆軟的床上時,她舒服地舒展四肢。
但隱雷卻沒有陪她一同躺下。
幽暗房間裡,他深邃眼眸一眨也不眨地注視她,她看不見他表情,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房間太暗,他不出聲,楚倩以為他同樣感動。
她伸手去拉他手,他卻輕輕避開,她的手落空,她的心顫了顫。
「隱雷?」她遲疑,他攬起被子緊緊包住她,他手掌握著她髮絲,很溫柔地撫順著,然後他大掌蓋住她雙眼。
楚倩閉上眼,她心跳怦然,感受他肌膚溫度,她每一個毛孔都因為剛才驚心動魄的刺激而舒展。
下一刻,他的體溫消失了,她微笑,靜靜等著,等著他甜蜜貼心的撫慰,然後她要告訴他,她愛他,但她等不了太久,睜開眼,寧靜空曠房間中,剩她一人,她不解,坐起身,卻聽見房間外,大門沉沉關上的聲音。
那門像是關在她心上,楚倩衝出房間,他不在客廳,他真的走了。
拉開大門,電梯停在一樓,她心一慌,奔跑到窗邊,正好看到他的車燈閃著轉出巷道,楚倩迷惘了……
她徹夜難眠,打他手機,響了很久他沒接,突然她才想起,她知道他住飯店,卻從沒問過他住哪間,他總是密切的出現在她左右,讓她忘記如果她要找他怎麼辦。
天一亮,楚倩精神萎靡地去上班,在辦公室,她狂打他手機,卻只重複傳來「您所撥的電話尚未開機,請稍後再撥」。
那天下班,隱雷沒來接她,楚倩冷漠的站在公司大門,手裡緊握著手機,從傍晚六點一直等到午夜十二點,從夕日晚霞等到滂沱大雨,他還是沒出現。
她淋著大雨走回家,全身濕透,和被放鴿子那天一樣狼狽,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多事的來救她,她到家時,已是三更半夜,楚倩翻出台北市電話簿,坐在沙發上,抱著電話查詢飯店電話十一家一家的詢問。
天又亮了,窗外灰濛濛。
頭髮干了,身上的衣服依然是濕的,楚倩倚著書櫃,握著話筒的手頹軟在地板上,她找不到他,她全身顫抖,世界天翻地覆。
再次撥他手機,依然不通,她對著語音信箱很輕很輕的說:「雷,我在家裡做好早餐等你,我們一起吃飯,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出現為止……雷,我想通了……我愛你……」
她翻著冰箱櫥櫃,找出麵粉、牛奶、雞蛋和火腿,在流理台前,很專心認真地做出一整桌滿溘著香氣溫熱的早餐,然後。她沖了個澡,梳直頭髮,換上米色無袖背心和淡綠色印花斜裁薄紗裙,她知道他喜歡她穿的白色飄逸。
她一直等著。
台北的春天愛下雨,清晨雨露霧氣重,中午日光乍現,下午又變了天,到傍晚,浙瀝雨點打著窗簷,晚風吹紗簾,她不想關窗,視線停在電視機旁,他之前被她沒收的煙盒,強烈地思念起
他的氣味,楚倩從房間拿出他忘了帶走的外套穿上,視線飄過床頭櫃的行事歷,已經一個月了嗎?這麼快,她還來不及收集到十件外套換他的大獎,一個月的保存期限已經過期……
天再度明亮,小鳥在欄杆上啾啁,朝曙射進陽台,楚倩乾澀的眼眸朦朧看見,池塘水中,荷花開了。
電話一直響個不停,一轉入答錄機又停,就這樣反覆了整個
下午,亦仙婭唰地撕了畫紙,啪啦一聲扔了畫筆,她忍耐到了極限,瞪著又開始響個不停的電話,她深吸一口氣,喀拉接起電話,張嘴開罵,「喂!你這人是怎麼一回事?趕著投胎還是怎地?有事不會留話在答錄機嗎?知不知道你已經打擾到人家的安靜?我可以告你騷擾的,白癡!」
不知對方是被她吼傻還是怎樣,她連珠炮似轟完,居然不吭一聲,亦仙婭更火了,她咆哮,「喂!說話啊!不說我掛了喔?你就別再給我打過來,要不然我報警抓人!」
「請、請問,是亦仙婭小姐嗎?」邵維鈞硬著頭皮,期期艾艾地開口,他的確是被亦仙婭給罵呆了。
「如果不是會接電話嗎?你豬腦袋啊!」亦仙婭受不了地又吼。
「是、是,我錯了,對不起。」邵維鈞被罵的頓時矮了三寸,握著話筒,立正站好,明明對方看不見,他頭還點個不停。
「對不起幹嘛啊!我問你,你到底是誰?打過來做啥?」亦仙婭沒什麼耐性的問。
他慢吞吞地說:「喔,我是亞象出版社的文化部主編,我姓邵……」
「行了,邵先生,你是誰我大概知道,你想幹嘛?」亞象?好熟啊,亦仙婭打斷他,歪著脖子想,她在哪裡聽過這家出版社?
邵維鈞戰戰兢兢的又說:「請問,亦小姐你是不是楚倩的……」
「我想起來了!」亦仙婭大叫,再次打斷他,「亞象出版社,楚倩的公司啦,怎麼了,楚倩出事了嗎?」
「亦小姐,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邵維鈞抓了抓腦袋,遲緩地說:「楚倩她已經三天沒來上班了,我打過手機、家裡電話都沒人接,你是她的緊急聯絡人,我想……」
鏗鏘兩聲,這次他沒被吼,因為電話被掛了。
亦仙婭焦躁地打楚倩手機、住處電話,果然沒人接,她駕著她的March不知闖了幾個紅綠燈火速地趕到楚倩住處,死命的按電鈴,吵到連隔壁鄰居都出來抗議,亦仙婭放棄電鈴,不安地在她家門口繞圈子,楚倩沒家人沒朋友,她會消失到哪去?她一定還在家裡!
她找來鎖匠開門,鎖解了,她急忙破門而入,看到楚倩凝著窗外坐在沙發上,她鬆了口氣,邊付錢給鎖匠邊念她。
「你幹嘛不開門不回電話啊?裝神秘唷,全世界都以為你失蹤了耶!你公司那個姓邵的什麼什麼主編,還給我一個奪命連環Call,嚇得我以為你出事了,喂,你不怕被炒魷魚喔?」
不回話?亦仙婭挑眉,這可奇了,她碎碎念,楚倩居然沒反應?
她走到她身後,拍她肩膀,試探地問:「楚倩?」楚倩還是沒反應。亦仙婭愕然,扳過她,看到她木然的表情,她心開始往下沉,她晃了晃她,「楚倩!你說話啊!」楚倩沒理她,眼眸甚至失焦,她根本沒看到她,亦仙婭提高音量吼,「楚倩,看著我!我是亦仙婭啊!」楚倩一動也不動。
亦仙婭急了,她看過這樣的楚倩,在兩年前,她看過,她怕極再看到這樣的楚倩,她叫她、她吼她,她對著她咆哮,喊得喉嚨都痛了,楚倩依然故我。
「楚倩,你醒醒,別這樣,你不是說過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的了你嗎?」望著楚倩失魂落魄模樣,她嗓音啞了,心很酸,「是那個叫隱雷的嗎?是他嗎?楚倩,是不是他?」
楚倩很安靜,她面無表情,就像池塘中盛開的白荷,丰姿綽約,但也如同溫室中培養花朵的缺憾,毫無生氣。
「楚倩……」亦仙婭抱著她難過地低喊,楚倩沒流淚,但亦仙婭替她哭了。
亦仙婭打電話叫救護車,張醫師一見到楚倩就頻頻搖頭歎息,他是精神科醫生,只是會診,並不參與治療,所以最先出急診室。
「楚倩怎樣?」亦仙婭很急,一見他劈頭就問。
「受寒發燒,差點引起肺部感染,要是再晚一點送醫就會有生命危險。」年屆六十快退休的張醫師幽幽歎氣,他望著亦仙婭,「她好久沒來複診,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又會這樣?」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亦仙婭很自責,她爬著一頭亂髮,忽地抬頭求救地看向醫生,「張醫師,拜託你了,你一定有辦法讓她恢復正常的,對吧?」
「我不能跟你保證什麼,仙婭。」張醫師凝重的視線看向急診室,「這次的情況又和兩年前不同,那次,所有的事你一清二楚,而且楚倩自己很清醒,她只是打擊太大,但這次……」
「這次怎麼樣?」亦仙婭很緊張。
「我剛剛看過她,她身心都很脆弱,精神狀態要等她病好才能鑒定,但依我經驗判斷,並不樂觀。」張醫師沉重的下了結論,亦仙婭頹喪的跌坐在椅上。
「那……我可以幫她什麼嗎?」亦仙婭吶吶地問。
「陪伴她,還有……找出原因。」張醫師臨走前,拍拍她肩膀,「打起精神,楚倩還需要你呢!」
聞言,亦仙婭卻更垂頭喪氣。楚倩就她一個朋友,偏偏她神經大條,連楚倩出事了,都還不知道原因,如果她那時沒接那個姓邵的電話,她晚了一步,搞不好楚倩就……
呸呸呸,她啐了啐,童言無忌!
亦仙婭幫楚倩辦了住院手續,還到她家拿了些日常用品,再搬來自己的家當,打算長期抗戰,這也不是她第一次當楚倩的看護,做來倒有點得心應手,想那四幅讓她出名的畫作「楚倩」,就是兩年前,楚倩生病時,她畫出來的。
說來真諷刺,楚倩因為楊曜恩而生病住院,她卻在那時畫了楚倩而出名,說到底,她還要感謝楊曜恩呢,可是如果要她換,她寧可不出名,也不要楚倩的心受到傷害。
亦仙婭畫室不去家也不回,她天天二十四小時都待在醫院照顧楚倩,一整個禮拜不見人影,氣得她經紀人火冒三丈,趕到醫院。
「小姐!你明天就要去日本了,你是打算兩手空空的過去嗎?」亦仙婭的經紀人,鍾喬尹,是個Gay。
「除了醫院,我哪裡都不會去。」亦仙婭手叉腰,很堅持。
「亦大畫家,你不能不去啊!」鍾喬尹也同樣手叉腰,然後雞貓子鬼叫,「你不去,畫展的主辦單位會宰了我,會把我大卸八塊,會把我扔進馬裡亞納海溝啊!」
「鍾——喬——尹!」亦仙婭口氣兇惡,「你要敢逼我去,你同樣會被我宰了,會被大卸八塊,會被丟進台北淡水河!」
「大小姐,不是我逼你啊!」鍾喬尹像老母雞般繞著她咯咯叫,「你的成名代表作『楚倩』就要展出,作者不到成嗎?何況贊助商是日本第一大財團,永夜集團耶!要是人家當你不給面子,以後把你列為拒絕往來戶,那怎麼辦?」
「涼拌。」她涼涼回答,氣得他跳腳。
他指著她怒氣沖沖,「你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天鼎藝廊要展出你的畫作,這是你踏入國際畫壇很重要的一步耶,要是沒把握到這次機會,以後就算是在台灣等到發霉,也沒人會理你了!」
「沒人理我就算了,反正我能吃飽,不餓死就行。」亦仙婭揮揮手,「好啦,你吵死了,趕快閃人。」
鍾喬尹嘟起嘴,瞪著她,扭捏作態的跺跺腳,「亦仙婭!」
「滾啦,我不會去的。」亦仙婭撇撇嘴,轉身要進病房,鍾喬尹一把撈回她。
「一天,一天就好。」他伸出一根手指保證。
「不行。」亦仙婭堅持。
「當天來回呢?開幕宴會結束後就放人。」
「還是不行。」她搖頭。
「只一個上午,你搭明天午夜的班機,後天早上有貴賓會來,你露臉見完人就坐中午的飛機走。」他咬牙切齒,這是底線了,她要再說不,他就掐死她。
「成交。」亦仙婭咧嘴一笑,笑得鍾喬尹怒氣難平,火燒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