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膳酒坊今晚不賣酒,壽無疆在門上掛了免酒牌,上門消費的客人個個奇怪疑惑。
道理無他,夜膳酒坊的女調酒師今晚魂不守舍,三魂七魄不知飄到哪去,正等著道師來招魂。
一小時前,賀吉祥遞酒條給她,「一杯水晶藍。」
「喔。」霍婕兒怔征的應了聲,將冰塊與材料嘩啦倒進雪克杯,搖晃過後,傾入一隻香檳酒杯,她將檸檬皮雕花當成椰樹垂在杯緣,插著酒味紅櫻桃的飾又沉進灰色液體中。
等等,灰色!?
冷冷瞪著那杯灰色混濁的液體,賀吉祥瞥向霍婕兒,認識你這麼久,今天才知道你有色盲,這叫水晶藍?」
霍婕兒驚恐地盯著自己的傑作,渾身冒冷汗。不、不會吧!?她做毒菜的功力已經開始在調酒中「嶄露頭角」了嗎?
「哇!渴死了。」壽無疆奔下樓梯來到吧檯前,絲毫不察詭異氣氛,一見桌上雞尾酒,開心地嚷嚷, 「這杯先給我喝吧!婕兒,麻煩你再調一杯給客人嘍。」
他呼嚕呼嚕地喝乾,霍婕兒看得目瞪口呆,賀吉祥挑高細眉。果然在下一秒,壽無疆搗住大口,「這、這是什麼酒?」好、好噁心啊!「水晶灰。」賀吉祥幽默地說。「有這種酒?」壽無疆表情怪異。曬,他好想吐。「灰色的水晶藍,你說該叫什麼?」賀吉祥冷覷臉色發白的完全沒有同情。他瞠大眼盯著空酒杯,然後非常緩慢地將視線移向霍婕兒驚惶失措的小臉上:
「明天我就幫你報名參加金氏世界紀錄。」他非常克制平和地說完,接著瞪了賀吉祥一眼,「算你狠!」
他一溜煙衝進廁所,門應聲關上。廁所內嘔聲頻傳,可見裡頭的人吐得有多掏心掏肺。
賀吉祥再向霍婕兒點了幾種雞尾酒,但她仍是失誤連連,賀吉祥哼了聲,全倒進水槽沖掉。
萬如意索性菜也不炒了,湊熱鬧的點了一杯春雪,只需用可爾必斯加綠茶利口酒,夠簡單吧,結果霍婕兒給她調了杯白色的綠茶,白得讓人打寒顫。
「我看……」從廁所走出來的壽無疆很虛弱地拍拍霍婕兒僵硬的肩膀,「我看你回家好好休息吧。」
霍婕兒失魂落魄掛在吧檯上。唉,酒坊內高朋滿座,音樂悠揚美好,她卻不停想到那間寬廣卻寂寥的屋子,裡頭的人兒不知現在在做什麼?
「想什麼?」賀吉祥注意她好一會,今晚她不太對勁。
「徐灝。」霍婕兒傻傻地吐出一個名字。
賀吉祥挑高了眉, 「在壽極垠跑掉後,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注意一個男人。」
「吉祥,我……怪怪的。」霍婕兒眼帶困惑。
「多怪?」
「那天我去徐灝家,然後跌倒……」
她冷冷截斷她, 「你跌倒並不是新聞,發生的機率比台灣地震還頻繁。」
「喂!』』霍婕兒抬眼蹙眉睇她一眼,然後清清嗓子續道:「然後,他抱住我……極垠摟我就像在炫耀他胸襟寬闊,我不會衝動到也想抱緊他。」而徐灝擁抱她,她卻頭暈目眩到想投入他寬闊的懷抱。「極垠看我時,我沒有心卜通卜通跳,緊張得快昏到的感覺
賀吉祥端詳了她一會,簡潔明快地下結論。「你思春了!」
思春?
「嘎?誰?誰思春?」吐完後又生龍活虎的壽無疆湊過來好奇問。
「她。」賀吉祥用眼神瞟了霍婕兒一眼。
「婕兒?」壽無疆挑眉,看向一臉尷尬的霍婕兒。
賀吉祥抬抬下巴指向鳳杯,壽無疆頓時懂了。
他嘿嘿笑著,「有心上人啦?呵呵,該不會是那個徐灝吧,帶來壽無疆哥哥瞧瞧。」
「不、不用了。」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怎麼可以不用呢!我那笨弟弟傷透你的心,大哥有義務為你的幸福著想啊!」壽無疆擠眉弄眼地邪笑,忽地將一張銀底黑字的小卡塞進她手心, 「喏,夜膳酒坊開幕兩週年紀念狂歡派對,記得把請帖交給他唷!我很期待親眼見到他。」
☆ ☆ ☆
天母東路,霍婕兒佇立在台北最有名的甜點蛋糕屋Mimosa前。
徐灝正是Mimosa的老闆。
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窗明几淨的陳列架上,剛剛出爐的各式點心散發濃郁香味,店內播放JenniferPaige的BeautifulLyt-ics,彷彿將紐約的秋天也帶來台北。
霍婕兒深深吸了口氣,反覆複習待會該怎麼開口後,一鼓作氣踏上台階……
砰地一聲,只見她指著額頭唉叫,擦拭明亮的玻璃門因她撞上多了一個印子。
「小姐,你……你沒事吧?」女店員拉開玻璃門,隱忍笑意地望著她,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人撞門。
霍婕兒趕緊放下手,侷促不安地說: 「沒事,我很好。」噢,真丟臉,那門沒事幹麼擦得那麼亮,害她一頭撞上。
沒事嗎?看起來很痛!女店員低頭悶笑。 「請進,歡迎光臨。」
聽Jenniferpaige高亢唱著Itwasbeantiful霍婕兒真想一頭撞死,感覺一點也不Beautiful!「這排是剛出爐的麵包,那排是我們店內招牌甜點,您參考看看。」女店員熱情招呼。
「呃,我找徐灝。」霍婕兒不自然地開口。
女店員微揚眉,好禮貌地笑問: 「請問你是"哼哼,這種,點名找他們老闆的人可多了,尤其是這種年紀輕輕,一臉懷春佯的女孩。
「我是……」尷尬了,他們算朋友嗎?
「啊!」女店員仔細瞧她,忽地擊掌, 「你是那個贏了徐師傅的中菜料理廚師。」女店員像看到稀有動物般湊近她, 「哇!你看起來好小!你是廚師,怎麼會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啊?」
「這個嘛……」霍婕兒退了幾步,不習慣陌生人靠她這麼近 。「你找徐師傅什麼事?該不會是來嘲笑他的吧?」女店員質疑地盯著她,節節逼近。
「並不是!」霍婕兒抬手急揮否認。
她這—個舉動可驚人了,她手上小巧可愛的水餃包砸中身後的托盤架,托盤架立即搖晃,她趕忙丟下包包,轉身伸手想去扶,誰知才碰了一下,托盤架順勢往右滑動,架上的托盤翻覆,香噴噴的麵包爭先恐後成為證明地心引力的試驗品。
女店員瞪著猛抽氣的她怒問: 「你……你是來尋仇挑釁的嗎?」」不,她是來特技表演的。」徐灝從烘培室走出,他環視店內的一片狼藉,真想吹聲口哨,她每次出現都是這麼驚天動地的嗎?
「徐灝。」霍婕兒怔忡地望住他,穿上白色廚袍的他帥得令人心臟病發。
「你砸了我的客廳還不過癮,現在來砸我的店啦?」他微笑著。笑容中有包容。
「對不起。」她臉紅的垂下頭,氣自己這麼笨拙。
「說什麼對不起。」他揉揉她發頂, 「你又不是故意的」
她抬頭恰巧撞進他好溫柔的眼眸,心跳頓時失速,掠在她髮梢的手指彷彿撫在她心上,她臉紅耳熱起來。
她看起來好緊張呢!「掛上休息牌,收拾一下。」徐灝吩咐女店員,繼而握住霍婕兒的小手, 「我帶你參觀我的烘培室,好嗎?」
他的手掌厚實有力,拇指滑過她細嫩掌心,讓她感受一陣麻。
「不會打擾到你吧?我怕又……」她好心虛,怕自己笨手笨腳砸毀他的烘培室。
「別擔心,我有投保意外險。」他笑容可掬地眨眨眼, 「你儘管破壞,正好幫我更新設備。」
她瞪他一眼,「你開玩笑的吧?」她緊張死了,他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我認真的。」他哈哈一笑,拉她往烘培室走。
女店員望著兩人背影傻眼,徐師傅對人一向溫和疏離,烘培室更是謝絕訪客,但,瞧瞧他剛剛多溫柔體貼,還會逗人開心,簡直前所未聞!☆ ☆ ☆
乾淨、空曠、整齊,這是霍婕兒對烘培室的第一印象,相同於他那大得過分的宅子,他像習慣待在怎麼樣也填不滿的空間。
「我做舒芙裡請你吃。」徐灝說,接著便動手過篩低筋麵粉。
「要不要我幫忙?」她有些技癢,畢業後幾乎沒碰西點。
「好。」徐顥大方答應, 「你幫我把這些玫瑰天竺葵葉洗乾淨。」他將盛著葉片的盤子遞給她。
霍婕兒在流理台洗滌葉片,困惑地覷著他, 「喂,你就這麼放心,不怕被我毒死啊?」
「呵,蛋糕是做給你吃的,我擔心什麼?」徐灝漾著笑意的眼有些淘氣,不若平時一樣穩重。
霍婕兒糗得臉紅,「你說笑的對吧?這樣笑我。」她小嘴一扁,「你這麼厲害,當然不曉得我有多困擾。」老被人笑她做的是毒菜也不好受。
「我一點也不厲害。」他淡淡一笑,擱下篩好的麵粉,將手洗淨踱至她身後,「放輕鬆點,你太容易緊張了。」
啊,他竟然靠得如此近,幾乎要貼住她背心。霍婕兒俏臉酣紅,火速旋緊水籠頭,胡亂擦乾葉面。
「我洗好了。」她低喊,急忙想跨離他。
『等等。」他擢住她小手,「我們一起把材料切碎。」他的氣息噴在她頸項,讓她感覺又燙又麻。
「喔,好。」她低著嗓子應話。
他長臂橫過她拿起掛在壁上的尖刀橫過展板掬起一把玫瑰天竺葵葉。
「來,刀給你,你來切。」他將刀柄放進她手中,雙臂撐在她身側,將她困在他與流理台之間。
她小手微微顫抖, 「不用了,你切就好,待會刀子從我手裡飛出去,你……」有前例可循,她搞砸本領一流。
「不會的,我看著你切。」他語氣溫和而執著, 「比賽時,我仔細看過你切菜,手勢正確、施力良好,不過你得克服緊張這個大缺點。」
他淡淡鼻息吹動她耳畔髮絲,霍婕兒咬了咬下唇,動手了,一截葉子飛射出去,她心一慌手就鬆了,徐灝連忙接住刀柄,否則刀尖就切到她手指。 -
他握起她的手腕,心急檢視,微微一笑後,鬆了口氣,「好在,沒傷到你的手。」
「算了,還是你來吧。」她好沮喪,真糟,她真糟糕。
「不行,怎麼可以輕易放棄。」徐灝嗓音忽地嚴厲。
霍婕兒一悚,像是想起在校時被老師指責的不愉快。
她好難過,眼眶好熱,窘得好想逃走。都說不切了,為什麼一定要讓她出糗?看她出糗很好玩嗎?
一隻大掌突然輕柔疊在她手上,他聲音嚴肅卻溫暖。
「別這麼緊張,放鬆,相信我,你有很好的技術,你一定不會出錯。來,注意看我的動作,先慢慢切。」
他的聲音像催眠,一瞬間就平撫了她的不安。他帶著她切,而後,漸漸收回力道,讓她自己來。
「廚師必須懷著感恩的心,才能做出美味的料理。你聽,切菜的聲音多清脆,這是犧牲奉獻的前奏,告誡廚師須珍惜食材,你懂嗎?」
他挨著她耳朵說話,沒有指責、沒有譏嘲,柔和的嗓音像徐暖春風般舒服,她聆聽著他的聲音,心兒寧靜沉穩。
徐灝低沉輕緩地說: 「你什麼都別管,只要想像人們品嚐你做的料理後,臉上充滿幸福的表情,你是創造幸福的魔術師,做菜便是你施展魔力的方法。」
霍婕兒越切越順手。
徐灝再讓她切巧克力,這次他不說話,退開一段距離看她專心地準備好材料。
等處理完所有步驟後,她親手將裝著麵糊的模型送人烤箱中,按好烘焙溫度與時間後,宛如大夢初醒般。
「我做到了……」她轉過身,不可置信地道:「我不是在作夢吧?」
「不,這是真的,烤箱裡正烤著你親手做好的舒芙裡。」他俯望她憨傻可愛的表情,眼色如濃墨,嗓音似深夜般低啞溫柔,「你做到了,婕兒……」
她望住他,胸腔湧上狂喜、興奮與感動,笑靨燦爛的大聲嚷嚷, 「我做到了!我沒有搞錯份量、沒有打翻巧克力醬、沒有弄飛刀子,對不對?」
「對,你沒有,你做得很棒。」他低頭凝望她,那充滿男人味的剛毅五官,足以讓人意亂情迷。
她開心得什麼都忘了,抱著他便歡呼起來,「耶!太棒了!你只幫我一點點,其他是我自己獨力完成的,我一個人,真不敢相信!」
她笑靨如花,綻在他心底;她雙眸晶亮,閃在他眼底;她嗓音甜蜜愉悅,讓他心神蕩漾,想親吻住她。
她倒在他懷中,額頭抵著他胸膛,滿足地閉眼歎息, 「我終於像個廚師,終於可以自己製作料理,我好開心,這都是你的功勞。」
徐灝難以言語,他是君子,但他捨不得鬆手,抱緊她腰身,任她柔軟的靠在他懷裡。
她抬頭凝望他,微笑稱讚, 「你太棒了,真的很厲害,我不知道氣死了幾個老師,就你最神!」
神?他苦笑,只怕是神也會為此刻的掙扎而痛苦。這簡直是考驗,她清純可愛、比任何甜點都誘惑他,他想狠狠摟住她,吻住她柔軟唇瓣,汲取她身上美好氣息,索討她每一絲風情,但…他眼神黯然,這會嚇跑她吧?她已經有喜歡的人,她上次掏皮夾時,他甚至瞥見那個男人的照片,她很愛他嗎?在他教會她不緊張的方法後,她會親手做菜給那個男人吃嗎?
他的心好酸好澀。見烤箱燈亮起,他鬆開她,表情變得嚴酷,「烤好了,我們來吃吧。」
他泡了伯爵紅茶,兩人默默吃著舒英里。
他的臉龐看起來好冷峻,霍婕兒帳然失落的想,剛剛還這麼開心,她也沒闖禍,怎麼他不高興起來?
霍婕兒試圖活絡氣氛,她低頭嗅了嗅舒芙裡的氣味,聞到淡淡玫瑰香氣,讚歎道: 「你真有創意,將玫瑰天竺葉搗碎拌在麵糊裡,香氣聞起來比加了花瓣更自然清香,這是mimosa的招牌甜點吧?」
「不是。」徐灝呷了口伯爵紅茶,淡淡道。
「喔。」她小小聲地說,偷偷覷他一眼,他反應好冷,她好想多聽他說話,想多瞭解他。
「其實你對中菜料理也很精通,為什麼要專做西點呢?當中菜料理師傅不好嗎?」
他瞬眸,眼瞳莫名漾出沉靜憂傷。
她見狀心一緊,惴惴猜想自己又笨笨的說錯話。呃,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必一定要回答。」
他況默許久才開口。 「小時候,我爸是公司老闆,我們住的是花園洋房。我媽在庭院種了一小塊香草圃,她很會做西點,常常做好吃的蛋糕,玫瑰天竺葵舒芙裡就是她的創意。後來,我爸事業失敗,酗酒成癮,我媽離家出走,一去不回。」
「我懷念西點的美味,所以選擇當西點師傅,自己烤玫瑰天竺葵舒芙裡給自己吃,但不知怎地,試了成千上萬次,卻怎樣也做不出和我媽媽一樣的味道。」
霍婕兒望著他的臉龐,他的堅強令她紅了眼,她為他難過,卻笨拙得不知如何安慰。
徐灝微微一笑,盯著牆壁的眼宛若凝視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我在家裡陽台也種植香草圃,而我會一直試做下去,直到做出和我媽媽一模一樣的味道。」
她握著銀叉的手緊了緊, 「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像我這麼笨的人都可以做出像樣的蛋糕,你這麼厲害,一定沒問題!"
「是嗎?」他苦澀淡笑,緘默了半晌,嚥下最後一匙舒芙裡。
「你做的玫瑰天竺葵舒英里很好吃,我把秘訣傳授給你,你可千萬別當西點師傅,搶我飯碗喔。」
見到他強言歡笑的模樣,霍婕兒很想哭,她低頭作勢找包包,隱住眼眶中打轉的淚珠,拿出小卡片壓在桌上,垂著螓首低聲說: 「夜膳酒坊是我工作的地方,這是慶祝開店兩週年派對的請帖,我老闆說一定要邀請你。」徐灝揀起紙片,端詳上頭文字,抬眼問她, 「你老闆叫我一定要去,那你呢?」
見她低頭不語,他又說:「如果我不去,你會怎樣呢?」
她會難過得死掉!霍嫁兒倏地抬起小臉,想大聲的吶喊出來,但她沒有,只用一雙淚汪汪大眼瞅著他。
他搓揉她的頭髮,真是的,把她弄哭了,「傻瓜。」他舒緩尷尬氣氛地笑語,「我會去的,你別擔心老闆會因此開除你。」
她破涕為笑,烘培室內的氣氛醞釀著甜蜜。
霍婕兒覷著那雙深邃的眼眸,像跌人深不見底的漩渦恍惚迷惘得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