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晚一向很涼的,但今晚卻詭異起了大風。
在江家,江父仍舊是坐在沙發上,戴著他的老花眼鏡看著電視,氣象局說有個颱風可能會來,但仍要過兩天之後才能確定。
客廳的鐘,敲了十二下。
江父看著女兒,淺月正坐在飯桌上,盯著那支三個鐘頭前已經陣亡了的手機.
十二點了……他找不著她,會不會著急呢?
「唉……」她長長歎了口氣。這麼倒霉,她今天晚上才知道自己的手機壞了,紀展揚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的,現在手機壞了,那他就找不到她了……
而她,又嚴禁他打電話到江家來。
其實,也不過是今晚接不到電話而已,她努力告訴自己。明天趁父親去上班時再打電話跟他解釋一下就好了嘛!
可是,她總覺得……心裡有股失落感。
「這麼晚了,快去睡吧。」江明達叮嚀女兒。他眼睛雖看著電視,但這不代表他沒注意到女兒近來的失常。
「啊?」淺月回過神來。」我……我還不累。」她想等,等今天晚上父親會不會比她先睡,那她就可以打客廳的那支電話了。
像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似的,她突然站起身來。」我去洗碗。」
江明達臉上仍沒什麼表情地看著電視,只是他提醒她:「你今晚洗了三次碗了。」
做家事也不是這麼做的吧!
淺月回過神來,尷尬地笑笑:「……是嗎?」然後又坐回位置上。
江明達雖然沒有看她,但把她臉上的等待全放在心裡。女兒的臉上好久沒有這種光彩了,她的人生什麼都來得早,年紀小的時候沒了媽媽、年紀輕輕又糊里糊塗地當了媽媽,唯獨感情生活,似乎是最近才見曙光。
可是,他還是不太確定,該不該贊成女兒跟那個小開交往?唉!看來,他該找妹妹商量商量,究竟該拿這兩個孩子怎麼辦?
「鈴……鈴……」客廳的電話在這麼尷尬的時刻響起。
「我來接!」淺月以比賽的速度衝到電話前接起了電話,江明達不得不注意到女兒過分慇勤的舉動。
「喂!」
「誰啊?」江明達照例問問。
只見淺月拿下話筒,眼神閃爍著,但是臉上卻發著光,她對父親說:「是小琪。」
「嗯。」江明達沒說什麼,他緩緩轉過頭,若無其事地繼續看著電視。雖然,他知道,女兒說了個小謊。
「你幹嘛又說我是沈悠琪?」話筒的另一端抗議著,語氣很受傷。」我真這麼見不得人嗎?」
紀展揚一邊開著車,一邊用免持聽筒說話。
「呃……」淺月語塞,現時不怎麼好解釋,她打算轉移話題:「我手機壞了。」
「喔!但你還是少給我一個解釋。」他討厭她想把他藏起來的感覺。
「這個啊,要不要我明天找你再說好了,我好久沒去你那了!小嫣然睡了,我爸在客廳看電視……」她努力讓這通電話「聽起來」很像是她跟沈悠琪之間的對話。
「你再裝啊!信不信我現在就上你家去……」紀展揚出言恐嚇。
淺月吸了口氣,低聲在電話筒旁邊低吼著:「你到底要我解釋什麼啦!」她突然發現雞同鴨講是件很累人的事,現在的她。好害怕父親會一個不高興,就會要她把電話給掛了……難道他不明白,能聽聽他的聲音已經是此時此刻最大的優惠!
「你什麼時候跟你爸爸坦白我們的事?」
「改天吧。」她盡量答得簡短,免得奇怪的對話惹得父親起疑。
紀展揚歎了口氣:「又是改天?我會不會一輩子都這麼見不得人哪?」他……好歹也算是青年才俊吧?
淺月極力忍住笑,說了句:「不會!」然後,眼光悄悄移到父親身上,父親仍舊沒什麼異樣的表情,看來沒發現什麼。
「你知道嗎?」唉!好吧,既然她不能說什麼,那他說,把今天的事都說給她聽。」我剛才還以為你會不會又開始躲我了?我打你的手機打了十幾通都沒回應……」
淺月微微笑著。就知道他會這麼想!
然後,江明達慢慢從沙發站起身。他還是去睡吧,待在這當電燈泡實在也挺怪的,其實他也約略猜到是什麼人打電話來,女兒有心隱瞞,也是因為之前他的態度讓她沒有勇氣直說。
唉!兒孫自有兒孫福,如果女兒跟他在一起真的開心,那他又何必反對呢?
「我去睡了,你別聊得太晚。」
淺月點點頭,目送父親回房。
「你現在在哪裡?外面嗎?」父親回房了,她說起話來就比較沒顧忌了。
「我在開車,現在正在路上。」
「路上?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你。」他好想見見她。
淺月低呼:「找我?這麼晚了……」
「這麼晚了就不可以找你嗎?」他打了整晚的電話,找不到她,就打定主意出來找她了。
「你有病!」她輕輕斥道,但是心裡卻很感動。
從他生病那次開始,她跟他幾乎天天見面,有時父親晚上不回來吃飯,那她就會帶著小嫣然到他家去吃晚飯。
「對!我有病!那你可不可以幫我醫好它?」他不想再這樣七上八下,他好想跟她趕快定下來。
「怎麼醫?我只會叫我表哥來……」他不會還再想被惡整吧?
「嫁給我!」他每次都跟她求婚,但每次都被拒絕。
「再……」
淺月話都還沒說完,紀展揚卻打斷了她:「不准說『再說』!你可不可以換點新的詞?」
「好,那……如果哪天地震了我就嫁給你!」電視上正在播部洋片,是「紐約大地震」。
然後,她聽到電話中又是一陣歎息聲,她有些於心不忍,可是,她真的不能馬上答應他嘛!
「你幹嘛那麼急?」其實她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等到她父親比較能接受他時再說也不遲啊!
「你沒誠意。」他的口氣感覺得受傷。」我為你傷心又傷神,你還嫌懲罰我懲罰得不夠嗎?」
「我又不是不嫁你,只是……」淺月頓了頓。咦?是幻覺嗎?腳下突然傳來陣陣的搖晃,她漸漸感到有點暈眩.「你現在在哪?」淺月急問。
她隱隱約約聞到一股詭異的味道,慢慢地,地底的震動似乎愈來愈大,並且出乎淺月意料之外地,這場震動似乎沒有停止的跡象。
「我現在……」紀展揚話還沒說完,電話卻突然沒聲音了。
腳下小小的搖晃已經開始變大,這不是錯覺,也不是一般常見的那種搖搖即停的小地震,淺月幾乎快站不穩了!
「喂!」淺月對著話筒叫他。」喂!紀展揚?」
電話的另一端已經沒有聲音,不是嘟嘟聲,而是無聲,電話線好像斷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天搖地動,這震動大約持續了有幾十秒之久。
江明達從房裡奔了出來,淺月丟下電話,跑進小嫣然房裡搖起正在熟睡的小嫣然。
搖晃仍在持續,江家老舊的國宅似乎有些不堪負荷,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沒幾下就掉了下來,接著是客廳櫃子上的瓶瓶罐罐也掉了下來,全碎了滿地,然後,櫃子倒了,橫在客廳中間,窗戶上的玻璃全在那幾秒鐘之內粉碎……
「媽咪!」小嫣然被客廳的情境給嚇到了。」怎麼會這樣?」
淺月蹲低,然後用力地抱住小嫣然的頭,睜大了眼,看著客廳的東西一樣樣地倒下,她幾乎不相信地說:「地震了!」
真的……地震了!
在淺月還來不及深思什麼的時候,「啪」地一聲!燈光全部消失,整個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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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最混亂的一個夜晚。
整個台北市像座孤島,沒有燈火、沒有人知道究竟怎麼了?世界彷彿在這一剎那靜止了下來,剩下的,只有無邊無盡的黑暗與詭異的寧靜。
手機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並無用武之地;因為停電,大家也看不到新聞,好不容易有人不知從哪弄來一台收音機,一打開,傳來的亦是令人惶恐的無聲。
偶爾,有警車與救護車經過,刺耳的鳴笛在今晚更令人驚心!
江明達跟女兒孫女暫時先在附近的國小操場上,不敢回去家裡。
因為,江家後面的房子半塌,其餘的也搖搖欲墜,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壓到江家的平房。
操場上,大都是附近的鄰居,基本上,他們這個區的傷亡好像還好,只是房子有的有點問題,大家不太敢回去睡。
這樣的一場震動,可怕的不是地震本身,而是無知與慌亂!
淺月抱著小嫣然。自她長這麼大,從來就沒遇過這麼大的地震,不只她,所有的人都差不多,看見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也關上了門的時候,大家不禁慌了。
小嫣然緊靠著母親,一開始,她不斷地問著母親和外公發生了什麼事。淺月心裡雖然也有點不安,但她仍溫柔地安撫女兒的情緒,然後,驚魂甫定的小嫣然,就在母親的安撫下穩定了情緒,在母親的懷中漸漸睡去。
淺月抱著她。這樣也好,她希望小嫣然醒了的時候,災難就已經過去了,她多不希望女兒記得這麼可怕的景象。
廣播在中斷了一、兩個鐘頭後,開始有了聲音,消息傳來,不是平時大家熟悉的音樂電台,而是國家發佈的緊急命令,大家臉上不禁一白;再往下聽,這是規模六點八的強烈地震,震央就在南投,目前傷亡人數不明。
在這一、兩個鐘頭之內,大家仍然感到搖晃似乎並未停止,不斷地有地震出現,有人猜,一定會有更大的震動在後面;也有人猜,最大的震動已經過去。
不知道!一切是那麼茫然未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電,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陣一陣的地震會停止、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家能好好地回家睡覺……
江明達要淺月母女倆別亂跑,而他自己則跟著鄰居到這附近看看情況是怎麼樣。回來的時候,江明達的臉上似乎不怎麼好看。
「爸,我們家還好嗎?」淺月問。感覺震動次數似乎有變少了。
「唔,還好,他們說後面的那棟加蓋的天台應該不至於會塌下。」江明達雖然這麼說,但不知為何眉頭仍鎖得深深的。
淺月猜想,或許……父親是聯絡不到姑姑吧。她的心裡不禁也微微地擔心起來了,然後,她想起了那通未完的電話……那……他呢?
她站了起來,把熟睡中的小嫣然托給父親。」爸……我去打個電話……」
「別去了,現在電話線都斷了啊!」江明達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淺月望著漆黑一片的天空。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他在哪裡?他還好嗎?他……
現在是生死兩茫茫。每個人的存在突然變得那麼不確定!
操場上的人群突然騷動了起來,又有消息傳來:前面的天橋塌了,有人說親眼看見有一輛綠色的轎車被天橋壓個正著。
淺月心底一凜!這麼巧?綠色的轎車,不會是……
她的一顆心突然跳得飛快,然後,她把熟睡的小嫣然托給父親。」我要去看看!」
江明達拉住她:「不要去……」其實,剛才他走到街上看看時已經聽到這個消息了,聽說找出車內的證件,是日源集團的大老闆……
淺月望著父親,她全身忍不住發起抖來:「爸,你知道什麼?」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記得車號是JY1031………」他剛才順便把車號給記下。
淺月彷彿後腦被打了一記,她全身顫抖得更厲害了!
那的確是紀展揚的車啊!1031是紀展揚的生日,JY是紀展揚名字的縮寫。
「我要去,我說什麼都要去!」她全身發抖,但語氣卻出奇的平靜。不!她不相信是他!怎麼可能?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在電話裡跟她求婚……
看著女兒臉上毅然決然的神情,江明達歎了口氣。看來,女兒是怎麼都要去這一趟了。
唉!老天怎麼能開這種玩笑。
「你……小心點,別忘了你是嫣然的媽媽……孩子還需要你。」他不知道女兒受不受得了這麼血淋淋的生離死別,他不禁有些擔心起女兒來。
「我知道!」淺月忍住眼淚。不!還不是哭的時候,她不信……不相信他竟然會這樣丟下她們母女倆!
淺月挺直了身子,然後快步奔到只離江家幾公里之外的馬路。
一到那,只見現場亂哄哄的,因為天橋不只壓到一輛車,還有兩輛小轎車,但那台綠色轎車被壓得最嚴重,其餘兩輛小轎車情況並不太嚴重,只是輕傷。
只是,淺月找著了那輛被壓得支離破碎的轎車的時候,車子已經在石塊中移了出來,現在警方跟救護人員正在努力搶救第三台車。
顧不得是不是失禮,她捉住一個在現場的警察,問:
「請問,這台車的主人現在在哪?」她捉住那個警察,聲音忍不住顫抖著。
「死啦!我們剛剛才叫了台救護車來把他送走而已。那個人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那……你們……確定他的身份嗎?」
「唉!那個男人早就被壓得血肉模糊了,不過在他車子裡找到了證件,叫紀展揚。」警察看著她慘白的臉,忍不住也同情起她來了。」你趕快去××醫院吧!他應該就在那裡。」
死了?他怎麼可以死?在那一剎那,她幾乎不能呼吸,胸中的窒息感像繩索勒緊了她的脖子,她幾乎都快站不穩了。
她呆住!感覺到自己好像被撕裂,剛剛這場地震震碎了她的心,她忘了後來她是怎麼離開的。只知道自己整個人好像被挖空一般……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警車與救護車的鳴笛聲不斷地響著,但淺月恍若未聞,只是走著,走著……
不知不覺,她竟走回家了,整條巷子幾乎都是空的,鄰居們現在幾乎都還待在空曠地不敢回家,巷內幾乎一片死寂。
淺月站在門口,她再也忍不住心裡的那股悲慟,」哇「地一聲,她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紀展揚,你不是說要娶我的嗎?你說話不算話,你怎麼可以死……」她一連哭,一邊大喊著,淚水沾濕了她的衣襟,再」哇「地一聲,她只覺得心都絞在一起了,哭得肝腸寸斷……
在那一剎那,她發現,原來自己是如此地深愛著這個男人。她不可以沒有他、不可以失去他,為什麼?她好不容易才跟他走到這一步的啊!
她太傷心了,以至於沒發現從江家裡發出的腳步聲,突然,」喀「地一聲,淺月家的大門在淺月根本來不及反應之下被打開,一隻大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然後在淺月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她已經被人狠狠地、用力地拉進一個厚實而寬闊的懷抱中。
「該死的!你到底去了哪?你讓我急死了你知不知道……」抱著她的人又急又氣地大吼,讓淺月的耳膜差點破裂。
淺月回過神來,她推開他,睜大了眼!她在作夢嗎?
她摸了摸眼前這個男人的臉,男人的臉上寫滿了焦急,一頭亂髮糾結著,他皮膚的溫度、他沒有刮乾淨的鬍渣……
她的手心傳來溫暖與刺痛感……是真的!
「我到處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紀展揚還沒抱怨完,但淺月卻像要證明什麼似的,以她的唇印上了他的,紀展揚先是一楞,然後才慢慢地回應她的吻。
離開他的唇,她才真的確定,她不是在作夢!一切都是真的!他沒事,沒事啊……
她緊緊抱住他,深怕他會再度消失。」你知道嗎?我剛才以為……」
「我沒事。」紀展揚輕擁著她。看來她嚇壞了,他柔著聲,希望安撫她的情緒。」天橋不是在第一次地震時塌的,是後來的餘震把天橋給震塌的。當時,手機斷了訊號,之後我就下車打公共電話聯絡你,哪知道連電話線也斷了,最慘的是打完我才發現車子竟然被搶了……」紀展揚撫著她的肩。原來,她也是會害怕失去他的……剛才他一路從前面過來時,滿地是混亂一片,到了江家,發現周圍都空無一人,可是裡面卻弄得東倒西歪,而又也聯絡不到她們母女倆,他又急又擔心,才到這裡找她。
幸好,剛才聽見外面有人聲,衝出外面一看竟然是她,他的一顆心才安了下來。
接著,紀展揚笑了。這個絕對不是他作弊,他想著,在這麼混亂的夜晚實在不宜有這麼開心的心情,可是他突然發現今天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好啦!老婆大人!你抱夠了嗎?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女兒了?」紀展揚輕快地說。這下她可逃不掉了吧!連老天爺都幫他一把,他娶她娶定了!
老婆?她有答應嫁給他嗎?懷裡的佳人立刻抬起頭來,隨即一想,是啊!該說這一切是天意,還是巧合?竟然這麼一語成讖,連耍賴都不能耍賴了!
「你可別想賴帳!現在、馬上、立刻答應嫁給我吧!」紀展揚高興得快忘記剛才的驚心動魄,他只知道,他的苦心終於沒有白費,終於可以抱得美人歸了!
「等等!」淺月推開他。說到結婚,她想起了一件事,她急急忙忙拉他進屋內,屋內凌亂不堪,淺月卻不顧一切地衝進房間裡,死命地在亂七八糟的地上找著。
「小心哪!地上都是玻璃碎片,你找什麼?」她到底要幹嘛啊?
終於,她在一團亂的地板上抽出了一張支票和一份文件。
「我……毀約了,這些東西,該還給你!」是她當年簽下的契約,跟紀夫人給的支票,她從來沒想過要花他們紀家一毛錢。
紀展揚拿著支票和契約,他楞住了。可見當初他有多壞,任由母親傷害她,他都不理,也活該他後來得吃這麼多的苦頭才能把她給追回來!
他微微一笑。都過去了,他把契約當下撕了個粉碎,然後把支票再遞給她:
「結婚可是要花錢的,我想要你漂漂亮亮地當新娘!」
淺月聽了,這是經過一整晚的震撼之後,她第一次破涕為笑。
她要結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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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濛濛地亮了。
沒什麼問題的住戶,慢慢地回家了。
淺月家裡雖然也沒什麼大問題,但在紀展揚的勸說下,還是到他住的地方休息一下,等情況穩定一點再回來整理房間。
一到紀展揚家,電就來了。
好不容易,父親跟小媚然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大伙折騰了一整晚,真的也累了。
淺月洗了個澡,一出來,只見紀展揚正坐在客廳,鎖著眉,臉色很不好看地打著電話。
她輕輕走到他的背後,揉了揉他因為緊張而僵直的肩頸,紀展揚閉上眼,握住她的手。
「怎麼?還沒有聯絡到你母親?」雖然他不說,但是早先紀展揚已經和紀展程取得聯絡,她大概知道紀家人都沒事,唯獨紀夫人卻一直聯絡不上。
「嗯,沒人知道她現在在哪!」紀展揚心煩地說著。不知道母親是不是出國去玩了,所以不曉得台灣出了事,還是母親人在台灣,卻……
「你母親沒有朋友嗎?」她問。
「我媽……她一向獨來獨往慣了。」朋友?他似乎從未看母親真正有什麼朋友過,那些闊太太們只能算是紀夫人的牌友而已吧!
「那怎麼辦?」淺月突然有點同情起紀夫人來,因為都出了這麼大的事,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這意味著……紀夫人其實是很孤單的。
「如果今天再沒有消息,就報警!」他決斷地。
淺月歎了口氣:」嗯。那你要去休息一會嗎?」看他這麼累。她好捨不得。
紀展揚感激地望著她,他覺得自己好累,但卻放不下心,就算睡也睡得不好。」我還挺得住,倒是你,也累了一晚了,去睡會吧。」
淺月繞到沙發前,挨近他身旁,然後將地的大手繞住她的頸子,靠在他肩上:
「沒關係,我陪你。」不想讓他一個人擔心,也許她也無能為力,但多個人陪,總比一個人孤軍奮戰得好。
他順勢抱緊了她,她是他此刻唯一可以緊緊握住的溫暖。
電話在此時驚心地響起,紀展揚跟淺月兩個人都微微嚇了一跳。
紀展揚接了電話,是紀展程,原來公司股東說要開個緊急會議,要他馬上過去。
「你忙吧,不用擔心我。」淺月抱著抱枕,溫柔地說著。
「我去一下就回來,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本以為便利商店情況會很糟,但剛才展程說其實他們損失不大,之前因為小嫣然的事,樂時重新整頓時,就多了防震與防火的準備,甚至連保險都有,所以損失不大。
她點點頭。看著紀展揚稍稍梳洗換衣服,然後出門。她望著室內,第一次來這的時候,總覺得這裡有寂寞的味道,而現在,好像有點不同了,房裡有屬於他的味道,也許他現在不在她身邊,但卻不會覺得空蕩蕩的,因為她知道,他待會就會回來了。
第一次,她突然明白了什麼是一個」家「的感覺。
電話再次響起,打斷了淺月的神遊,她接起電話:」喂?」
對方沒有說話。
淺月皺了皺眉,再次問:」喂?請問找哪位?」
然後,她聽到了:」救我……救我……」
這聲音……好熟!淺月尋思,好像是……是紀夫人?
「喂!紀夫人嗎?你現在在哪裡?」怎麼紀夫人的語氣這麼怪?」紀夫人?」
「啊——你走!你走!你不准來這裡,你不准來紀家……」紀夫人不知為何失聲大叫,然後,電話中只聽到紀夫人的號哭聲。
「喂!紀夫人?你還好嗎?你……」正想問清楚,卻只聽見對方重重摔了電話的聲音。「喂?喂……」
沒聲音了!淺月急忙撥了通手機給紀展揚。
沒人接?她有些著急,因為紀夫人的情況真的很不對勁!
想起紀夫人剛才說的話,她似乎在紀家,可是,紀家?紀家在哪?現在紀家一家子不是已經不住一起了嗎?那麼紀家在哪?
於是,她想起以娟,她或許可以給她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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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計程車,淺月看著眼前這棟搖搖欲墜的舊豪宅。
「小姐,啊你是要來這裡做什麼?這棟房子裡面應該沒人啦!」運將熱心地說著。他跑這帶跑很久了,對這附近可熟得很。
「這裡平時都沒有人來的嗎?」淺月急急地問,她不知道紀夫人究竟在不在裡面。
「這裡應該是沒人住的啦!不過……」運將大哥尋思。這棟房子聽說是某個大集團的,因為兄弟鬩牆爭家產,大家不合才各自搬到別的地方去的。」我好像偶爾會看到還是會有人來呢!」
還是有人會來?會不會是……」司機大哥,你可不可以幫我報警?我……我懷疑可能有人被困在裡面!」
「喔!好好!我去打電話好了,你在這裡等一下吧!」一聽可能有人被困在裡頭,司機先生趕緊去找公共電話去了。
淺月站在大宅前,本來三層的透天別墅,竟然傾斜了三十度,雖然沒有塌了個粉碎,但隨時有塌下來的可能。
淺月愈想愈心急!萬一紀夫人真在裡面怎麼辦?她是不是給困住了?救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到?也不知道以娟聯絡到展揚了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緩緩走近大門,她要進去看一看!
走進傾斜的大宅裡,牆壁裂的裂,鋼筋也全都露了出來,桌子椅子全被倒下來的大櫃子壓得粉碎,地板也裂了。
再往裡走是樓梯,最嚴重的就是這裡了,本來樓中樓式的樓梯塌了,二樓跟三樓她大概是沒辦法上去了,地下室更可怕,淺月朝裡頭望了望,光線很暗,感覺樓梯中空的部份全塌了下來,裡面是一片混亂。
「紀夫人?」她喊著。」紀夫人,你在這裡嗎?」她問。
「啊——」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傳來。
真的有人!」紀夫人?是你嗎?」
「我不要聽到你的聲音,你走!你走……」
真的是她!淺月蹲了下來,在樓梯陷落前往裡面仔細看著.
「我的天啊!」淺月低呼。她看到了!真有個人就這麼被塌落的樓梯石塊給壓住了,就在樓梯的正下方。
「紀夫人,你還好嗎?」怎麼下去?那大概有半層樓高啊!淺月努力地伸出手來,想試試能不能把紀夫人給拉出來。
「我不要你救!你滾……你滾……我不要再看到你,不要再看到你啊……」
淺月心裡更急了,總覺得紀夫人的口氣不太對勁,她鼓起勇氣,緩緩地,往地下室一跳……
只見紀夫人的頭被石塊壓住了,而身體也被大木櫃給壓住了,淺月湊近一看,紀夫人的頭還在流血.
「紀夫人!你放心,沒事的!」淺月安慰著她,然後試著把大木櫃給移開。
不料紀夫人卻死命地反抗:「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
「紀夫人!你知道我是誰嗎?」淺月用微弱的光線注視著她,發現她的眼神是呆滯的,她搖搖她:「紀夫人?」
然後,她伸手探了探紀夫人的頭,好燙!她發燒了,可能傷口已經開始發炎了.
不管了,先移開大木櫃再說,她努力地想移開壓在紀夫人身上的大木櫃……
「啊——」紀夫人淒厲地叫著。
淺月才發現,不行,除非幾個力氣大的人合力把大木櫃給騰空搬開,要不然她這麼個移法只會把紀夫人給弄得更痛。
「為什麼?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做就什麼都有……」紀夫人尖叫過後,突然冷靜了下來,然後喃喃自語。
「啊?紀夫人你說什麼?」
「每個人都愛你不愛我,為什麼?」然後。她瞪住淺月,死命地伸出她滿是鮮血的手,出其不意地指住淺月的脖子:「我恨你!我要你死…要你死……」
淺月一點防備都沒有,紀夫人的舉動嚇住了她了!她瘋了嗎?
突然,紀夫人放開了手,又喃喃自語:「不,你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妹妹死了……你不會再跟我爭了……哈哈哈……」說完,她瘋狂地笑了起來。
「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爭什麼。」淺月靈機一動,乾脆順水推舟推舟。原來,紀夫人一直把她當成她的妹妹去了……之前聽展暢談起過這段往事,紀夫人和妹妹之間,原來竟有這麼深的心結!
「有!你有!從小爸媽就特別疼你,我喜歡的男人也只喜歡你,我做什麼都是錯,你做什麼都是對……」
「不,你只看見了我的好,我沒有你漂亮、沒有你精明,你難道不懂嗎?」她現在才明白,原來紀夫人是個這麼沒有自信的人。
紀夫人楞住了,她想起,她的初戀情人也曾經這麼誇她,那個後來被她嫌棄,不能滿足她虛榮心的好男人……
「我精明嗎?我漂亮嗎?」紀夫人抓住了淺月的手,熱切地網o
「嗯!」淺月回應,這是實話。
「那你原諒我嗎?原諒我害死了你,我……我其實不是有意的,我本來只想嚇嚇你……」
淺月瞪大了眼!原來這就是紀夫人的妹妹死亡的真正原因嗎?
「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要每天晚上都夢見你……」說完,紀夫人哭得泣不成聲。這一輩子她從來沒快樂過,她無時無刻都想做個最完美的女兒、最完美的太太、最完美的媽媽,她要別人的掌聲,她享受那種特別被注視的眼光,只是。每當妹妹一出現,那種光彩就好像會從她身上移到妹妹的身上,她嫉妒她,日積月累下來,她竟然把妹妹當成是此生最大的敵人!
於是,她處心積慮把妹妹的男朋友搶到手,她要證明,如果沒有她,紀展揚的父親絕對不會成為紀家的接班人;紀展揚沒有她,更不可能成為集團的負責人。
只是,婚後,她發現丈夫還是想著妹妹,她好不甘心,為了嫁給他,她放棄了那個待她很好很好的男人,她犧牲這麼多,但丈夫還是想著妹妹!
於是,她想了個方法嫁禍給妹妹,只要展揚有事,那麼妹妹一定難辭其咎,當然,她不會傷害展揚,她只是嚇嚇妹妹而已,哪知一個失手,她竟撞死自己的妹妹!
從此她惡夢連連,每晚她都夢到妹妹,唯一能帶給她快樂的就是看著展揚因為她爬上領導人的位置;她喜歡看到別人敬畏她的眼神,只是她沒發現,自己愈陷愈深,變得強勢而不近人情……
原諒嗎?淺月想著。她怎麼知道?她又不是紀夫人的妹妹。
「你恨我嗎?」此刻,往事一幕幕在紀夫人腦中閃過,她看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因為妹妹的出現,她受到了父母親的冷落;再大一點,父母眼中只有妹妹的存在……
可是,她又想起,有一次她病了,妹妹抱著她;她想起,她從來沒問過,她做了這麼多傷害她的事,她究竟有沒有恨過她……
望著紀夫人熱切的眼神,淺月明白了,她內心深處其實也是受著良心的責備。
塵歸塵,土歸土,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
「姐姐,我其實沒有恨過你……」她溫柔地握住紀夫人的手,然後給了她一個最溫暖的微笑。
紀夫人茫然地望著她。多少年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也許,妹妹從來就不是她的敵人,最大的敵人,其實是她自己……
「你原諒我嗎?」紀夫人看著她。地下室其實很暗,但她卻好像看到了光芒。
淺月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頭。」我不恨你,又怎麼會怪你呢?」紀夫人閉上眼,她突然覺得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全身感覺暖暖的,她頓時覺得自己從來沒那麼累過,她好累好累……
「淺月,淺月,」樓上傳來紀展揚的聲音。」媽!你們在哪?」
「展揚!我們在地下室!」終於有人來了!淺月喊著。」紀夫人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