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 澶州
天氣嚴寒,朔風凜冽,白雪紛紛飄落大地。
真宗親自率領的大軍自黎明行軍,到現在夜幕將垂,足足走了一整天,人困馬疲,個個都希望再趕三里路進檀州城過夜。不遠處的土丘上突然出現無數個黑影。真宗以為他累得眼花了,揉揉眼晴再看,黑影依然存在,而且急遽增多。
"遼軍來襲!"宋軍中有人高聲叫。接著殺聲震天。殺聲來自遼軍,他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策馬衝向宋軍,宋軍頓時陣腳大亂,慌張的迎敵。
真宗趙恆自呆愕的震驚中醒來時發現,遼軍已接近得令人心驚肉跳。元帥高東尚已指揮諸將護駕,一大隊將校們保護真宗,避免和遼軍正面對壘,繼續朝澶州前進。趙恆心慌手軟,回頭去看。宋軍與遼軍已殺成一片。皇旗留在戰場中,這回元帥顯然要讓宋軍和遼軍以為真宗仍在戰場中。
"聖上請加速趕路。"護駕的副元帥凌烈說。
「好、好。"騎馬對趙恆來說井非難事。太祖趙匡胤草莽起家,結束了五代十國的亂世,他的騎射拳術皆屬上乘,他的子孫們當然也得習得一二。可惜趙恆完全沒有他伯父趙匡胤衝鋒陷陣的膽識,他一見遼兵氣盛,就恨不得能插翅飛回金鑾殿。
雪花紛飛中,突然殺出一隊遼兵,直撲護駕的宋軍。
真宗還來不及問副帥凌烈該怎麼辦,金戈交鳴之聲已然響起。真宗周圍的將校一個個都忙著去迎敵。真宗在心裡暗暗叫苦,早知就不該逞英雄展氣魄,接受寇准之議來親征,如今悔之晚矣。
兩個遼兵向真宗殺來。他悚然心驚,夾緊馬腹,趕馬奔逃,不斷的在心裡哀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林裡突然衝出一個宋將。截在真宗與遼兵之間。年輕的小將喝叫著助長聲勢,毫不畏懼的掄起長柄大刀迎向遼兵的長槍。
真宗緊張的觀戰。兩個遼兵的槍法都十分俐落,宋將的武藝更加高強,不到十個回合,遼兵們便被宋將殺落馬去,挺屍不動。
宋將驅馬接近真宗。"末將來遲,害聖上受驚了。"這個年輕的小將雖然驃悍,長得倒眉目俊秀。
"無妨,無妨。"真宗一看到小將壯碩的體魄,自然的興起安全感。"朕得謝謝你救了朕的命。你叫什麼名字?"
"未將都虞侯凌飛。"
"凌飛,你英雄了得,只做都虞侯太委屈你了。你護駕有功,朕升你為都指揮使。領兵兩萬。等下進了澶州城,朕立刻下詔。"
"謝聖上隆恩。"凌飛騎在馬背上躬腰抱拳。
他語聲方落,副元帥凌烈帶領兩百餘騎接近他們。另一方面,一個盔甲鮮明的遼將快馬奔馳而來,他的後面跟著六個遼兵。
"副元帥!"凌飛叫道:"你們護送皇上走,我來墊後。"他見到遼將拉弓搭箭,箭鏃瞄向穿著皇袍的真宗,不等副帥回答便急急策馬狂奔、衝向遼將。
遼將原來是個面貌姣好的女將,她想瞄準真宗,希望一箭叫真宗斃命。可是怒馬疾馳、夾著吆喝的聲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側頭去看,看到一個劍眉朗目、偉岸不群的宋將揚著長柄大刀向她衝來。她本能的想護衛自己,將箭鏃轉向宋將。在即將放箭的剎那忽然心生不忍,讓箭往下偏一點。
箭飛射出去,射進宋將的大腿。他卻毫無所覺似的,根本沒有停頓,仍然揚著大刀向她衝來。她只好舉起長槍迎戰。凌飛初見遼將是個標緻的女人不禁愕然,怔忡間不及擋那一箭,待感到刺痛,箭鏃已沒入他腿中。他幡然覺醒,氣憤自己在陣前殺敵居然失去警覺。色字頭上一把刀,良有以也。頃刻間,他把這股怒氣全移轉到那個女人身上,無視於她的留情,毫不留情的向她進攻。
她的戰鬥技巧之高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宋朝的年輕女子哪一個不是養在深閨,裹小腳,這個番邦女子不僅一雙天足,而且還馳騁戰場、不遜英豪。他的腿痛得令他咬緊牙,但是他沒有餘暇去檢視他的傷。番女的槍法不可小覷,攻中有守,守中有攻,幾乎找不到破綻,他得竭盡全副心力才能勉強和她打成平手。
以這麼近的距離看她,他益發無法忽視她的美。她的眉比宋朝女子高隆一些,她的唇比宋朝女子寬厚一些。整張臉輪廓分明,五官配得恰到好處,顯得英氣煥發,卻又嬌艷天成。要不是他大腿的痛感持續不斷的提醒他是被這個番女所傷,他根本無法狠下心來對這樣的美女揮刀。
耶律玉瑤見過的漢人何止上萬。眼前這個正和她纏鬥不休的漢人,卻是有生以來最合她眼的一個。他是長得挺俊的,但她欣賞的倒不是他的俊逸,而是他有一股凌人的盛氣,那使得他很有男子氣概。即使被她射中了腿,傷勢不輕,他仍然雄赳赳、氣昂昂的迎戰,一點都不肯示弱;那對黑白分明、雙眼皮深刻的目中射出懾人的精芒,隱隱透著想把她吞吃掉的霸氣。
兩人刀來槍往斗了許久,幾乎不相上下。但是凌飛畢竟交了傷,體力不繼,漸漸露出敗相。
雪仍然不停的下著,大地一片銀白,令凌飛不辨方向。放眼望去,其他人都不見了,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他和這一個番女在這片窪地纏鬥。他估量再戰下去,他必將力竭被擒或被殺。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鼓起餘力,一陣猛攻,將番女逼退了一點,然後他突然策馬奔逃,拚命催馬跑上山丘。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番女追來了。契丹大是遊牧民族。他爹早就告訴他,遼國上下各個馬術精湛,遼軍因此在馬首上廝殺時多能佔上風。他既然棄文從武,決心投身軍旅,遲早必須和宋朝的宿敵契丹人在戰場上相見,所以幾年來一直勤練馬術;難堪的是,勤練馬術的結果居然是使他在敗逃的時候派上用場。
他和他的馬配合得夠好了,跑得夠快了,番女卻仍窮追不捨。他第一次來澶州,對附近的地理形勢一點都沒概念,只好漫無目的趕馬兒往前跑,只求能盡快擺脫後面的追兵,不要落到被俘或被殺的命運。
天色幾近全黑了,雪愈下愈大,雪花頻頻落到他睫毛上,令他視線不清。他胯下的駿馬也顯得力不從心,只爬了一個並不怎麼高的坡就緩下速度。他著急的催馬快跑,轉頭去看,番女離他約五個馬身。她彷彿不急著擒他,像個守候獵物的獵人,悠哉的看著他這只困獸。
馬跑得慢了,寒風一吹,凌飛出過汗的身體冷得打哆嗦。可恨他懷著雄心大志,不想依靠父蔭,希望能在戰場上立功,步步高陞。今日巧救皇上,被擢升為都指揮使,這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後一階。他方二十四歲呀,正是年輕力壯、大展鴻圖的時機,卻將死在一個番女手上,教他焉能不恨!
他再轉頭,看番女離他只隔三個馬身。她對他嫣然一笑,那個含著『我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的揶揄笑容,竟使得他心中一蕩。換個背景、換個立場的話,他不僅不會逃,反而會……
該死!他想到哪裡去了!那個番女對他笑根本就不懷好意;他清楚得很,她是個耐心的獵人,她要等到他無力再逃,使不費吹灰之力的殺他。
天黑得什麼都看不見,只見雪花隨風紛飛。或許是失血過多,凌飛感到有點頭暈,身體在馬背上晃動一下。他的愛馬氣喘吁吁的噴出白煙,它已經沒有在跑步而是在走步。可憐的黑馬從黎明奔馳到現在.大概已經快虛脫了。黑馬走進一片樹林,他隨它自由行走,不再拉扯韁繩控制它,任它費力的邁著步子。
冷不防在聽到鞭子破空的聲音之後,他的身體被一條長鞭捲起,再摔落到雪地上,臀部著地。捕獲他的女獵人好整以暇的慢慢接近。
凌飛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轉過千百個主意。他該困獸猶斗嗎?他的長柄大刀在他摔落時掉到幾尺外的地上,他該爬過去撿起來和番女再做最後的殊死戰嗎?以他受了傷的身體和疲憊的體力,想勝過武藝高強的番女,簡直是癡人作夢。可是,他也不能束手就擒呀!或許他該自剔,寧死不降。他如果死在一個番女手裡,做鬼也不會原諒自己。即使是個美麗的番女。
他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主意,手撫向腿上已被他砍掉大半的箭桿。輕哼一聲,身體軟軟的倒到地上。然後他靜靜的等著,聽到番女下馬的聲音。他的手摸向腰間,抽出匕首暗藏著。番女走到他身邊了,他屏息以待。
"喂!喂!"番女輕踢一下他沒有受傷的腿。他一動也不動,假裝失去知覺。
番女蹲下來,手碰到他的肩膀,要將他側趴在地上的身體翻轉過來的時候,他猝然發難,揮出匕首。她逃避不及,右頰接近下顎的地方被他劃出一道約三寸長淺淺的血痕。她迅即反應,在他暗歎可惜了那張如花的玉顏遭他破壞的同時.她踢飛他的匕首。
她站直,手摸向她臉頰,皺一下眉,然後放下手,看到姐的手上沾了血。她花容倏變,用力踢一下他肚子「奸詐的漢人,你害我破相,將來我要怎麼嫁人?」
凌飛肚子痛得彎起身來,聽到她以頗為純正流利的漢語說那句話又不禁想笑。女人就是女人,在他為自己的性命擔憂之時,她卻只擔心容貌受損會嫁不出去。不過,她沒有因此立即要他的命,他或許就該慶幸。
她恨恨的瞪了他一下,轉眼去看他的長柄大刀和匕首都離他有點距離,便走開幾步。自她的馬鞍袋裡掏出一個小銅鏡來,蹲到地上,就著雪光,對鏡細細看她的臉。
凌飛幾乎失笑。只有女人會有這種可笑的舉動。她既然敢到戰場上來與男人交鋒,就該有隨時會為國捐軀的覺悟。現在她只是受了點微不足道的小傷,就懊惱成這樣,真是愚蠢之至、可笑至極。不過,話說回來,對一個自知容貌甚美而且自戀的人來說,毀了她的容可能比要了她的命更教她難過。
她自馬鞍袋裡取出一方巾帕和一個小皮囊,再坐到地上去,,對鏡仔細的拭去血跡,塗上膏藥。凌飛尚未娶妻,不懂得閨房之樂,也沒看過女人上床。他想女人畫眉調粉大概就是這副模樣吧。他突然覺得眼睜睜的看著番女在那裡對鏡療傷似乎有些不妥,好似他們的關係因此變得親密了。漢族女子絕不可能在丈夫以外的男人之前做這種動作。
可是,他又說不出她對鏡療傷有何不妥,那是她受傷之後自然的舉動,只是完全不把他這麼一個異國男子放在跟裡,讓他有點不滿。其實,他不滿的恐怕是,他對她傷他的恨意漸漸減輕。現在他也傷了她,至少可以扳回些許顏面。
可歎他從十六歲棄文從武後就不斷自我鞭策,勤練武藝,今天居然敗在一個年紀比他小的番女手裡,教他情何以堪。
他爹是個撓勇的武將,可是宋朝重文輕武,以文官馭領武將。所以從小爹就希望他做文人,不希望他到戰場上賣命,還處處被文官掣肘。然而,爹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他唯一崇拜的人,他一直希望能和爹並肩作戰,父子雙雄名留青史。直到他十六歲,爹拗不過他的哀求,才讓他正式習武。
番女站起來,把銅鏡等東西收起來,再拿起長槍走回他身邊,用長槍輕輕拍打她的靴子,一對剪瞳秋水炯炯望著他,好似在猶豫要怎麼處決他。
"殺了你實在有點可惜。"她緩緩的說。"你是我所見過最順眼的男子。如果你肯討好我,我可以考慮把你帶回去做丈夫。"她大大方方的說,好像在為別人提親,他倒替她臉紅。
"不要臉的番婆子!要殺要剮隨便你,要我討好你,除非太陽從西邊升起。"
耶律玉瑤瞧他滿臉脹得通紅,除了氣憤之外,顯然也有幾分羞意。她知道漢人,對這種事比較含蓄,但是她以為漢人女子才如此。投身戰場的男子連死都不怕,怎麼會害羞呢?
"你這個人好沒風度,開口就罵人,你不知道契丹人早就漢化了嗎?四書五經我也許讀得比你還熟。""哼!你如果曾讀書習禮,就該知道婚姻應由父母作主,豈可陣前私自議婚。"
"這就是你們漢人比我們契丹人更番的地方。我們契丹人要為兒女安排婚姻之前會尊重他的意願,你們漢人則完全不管兒女願不願意就為他訂婚。那種指腹為婚的婚姻更是可笑。"
凌飛瞪著她說:"我就是指腹為婚的人,關你什麼事?」
「真的?」她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你騙我的吧?」
他搖頭。"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騙你。"
"那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
她眸中再現亮采。"你既然早就有對象了,為什麼還不結婚?
"不干你的事。"他冷冷的說。
她鼓起腮幫子,怒道:"我給你活命的機會你不要,休怪我手下無情。"她舉起長槍。
他早已坐起,視死如歸般看著她。
不知怎的,玉瑤就是下不了手.舉搶的手在空中,遲遲刺不下去。這個呆子、笨蛋、傻瓜,她是遼國第一美女,又貴為長公主,不知多少想做她娘蕭太后的乘龍快婿。她一向眼界甚高,不曾看上任何人,今天好不容易瞧見了這一個頗令她心動的漢人,他卻對她不屑一顧,真是令她顏面盡失,憤懣氣結。
轉而一想,他如果是個軟骨頭,為了活命什麼都答應,那就不值得她喜歡了。可是,就這麼放過他的話,這口氣她實在嚥不下。
她放下長槍說:"我是信佛的人,不殺手無寸鐵、沒有扳抗能力的人。"
"那你要我拾起武器再跟你拚鬥?"他挑眉問。
"不,你受傷,流了不少血,體力虛弱,我現在即使打贏你也勝之不武。"
"那你要怎麼樣?"
她笑,笑得有些詭異。"我不要怎麼樣。天已經全黑了,等下狼群就會出來,它們會尋著血腥味來找你。你的個頭不小,今晚狼群可以大快朵頤一番。而我呢,打算在旁邊做壁上觀,看到時侯你會不會後悔。"
他咬牙切齒道,"我寧可慘遭狼噬也不會向你低頭。"
「好,有氣魄。我就拭目以待,看你能硬撐到幾時。」她走開去,不再理他。
入夜了,氣溫低得令人瑟瑟發抖,大雪仍下個不停。
凌飛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去拾起他的匕首和長柄大刀。他的馬在他吃了番女的一鞭時被鞭尾掃到,已經受驚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在這黑漆漆、樹葉又都已掉光的禿樹林裡,他不曉得該往哪個方向走才好,今夜恐怕真的得喂狼。他自小就期許自己能做英雄,沒想到今天做了有生以來最光榮的一件事救駕之後,他竟落難成了個跛腳的狗熊。
番女並沒有離開他太遠。他坐到一株較粗大的樹下,背靠著樹幹,看她砍了一大截長樹枝,削去枝桿,不知道在幹什麼。一會兒他才明白,她在搭一個簡單的帳篷。她把三根削好的長樹枝插進雪地裡,再用毛繩將三枝樹枝的尾端綁在一起。然後她從馬背上卸下毛氈,將毛氈皮掛到她搭好的枝架上,就成了一座可擋寒風的氈帳。
遊牧民族適應寒冷多風的自然環境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看到番女卸下她身上的背心鐵甲,披上一件自馬鞍袋裡抽出的毛裘,令冷得牙齒直打顫的凌飛羨慕得不得了。要是他的馬沒有跑掉,他也可以取來毯子和棉襖為自己抵擋風寒。不對,要是他的馬沒有跑掉,他早就騎上馬溜走了,哪裡還會無奈的坐在這裡等死。拖著他這條已經凍得沒什麼知覺的傷腿,他不可能走太遠的,不如留點力氣,設法熬過今晚。明天他的至交簡明義如果沒有死的話,應該會到這附近來找他或他的屍體;他爹也可能派人來找他。
番女拿了一小包東西,走到離她的帳篷約十尺的地方,然後在地上撒白粉。她在幹嘛?那是化外番邦的什麼邪術?還是她想引狼群來咬他的手法?但是,據他所知,光是血腥味就足以引來狼群,她不需要再費周章害他。
接著她回到她的馬旁邊,為她的馬卸下護甲,然後拿一塊布擦拭馬的全身,口中一邊喃喃的不知在跟她的馬說什麼話。他也每天擦拭他的馬,不過,他不曾跟他的馬講過話。如果他跟他的馬講話,不知別人會不會懷疑他瘋了。他現在倒不以為番女瘋了,反而感受她一定很愛她的馬。她的馬當然聽不懂她講的話,但他直覺的以為她的馬應該能感受到她的愛。就好比嬰兒不解人話,但是能感到娘的愛意。
他長到這麼大以來,從來不曾花這麼多時間,專注的觀察一個女人的一舉一動。從小他就知道,在他四歲的時候,爹就為他訂下親事,等他和那個女嬰長大,他們將成為夫妻。末婚妻駱蘭芷小他四歲,在成長的過程中,他見過她許多次,因為早有婚約,他反而得避人耳日,不便和她獨處,因此很少和她講話。印象中她是個白皙沉靜的乖女孩,頗得他娘的疼愛。
他岳丈駱景達和他爹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個武將,八年前奉命駐守靈州,三年前就在他們兩家通信商議婚期時,西夏人騷擾邊關。在一次戰事中,駱景達不幸殉職,他的妻女在動亂中失蹤。經他爹凌烈多方打聽的結果,她們應該沒有死,可能被西夏人俘虜為奴。
他一向重義,不肯輕言捨棄這樁婚姻。他透過層層的關係,請托了一個常與西夏人交易的商人,希望能找到駱景達的妻女,將她們贖回中願,可是他們一直沒有聽到好消息。
番女又在砍樹枝了,這回她砍了一堆約一尺長的樹枝。他猜想那些枝是用來當柴火。果不其然,她很快的就在帳口挖個地洞升起火來。
看到火苗竄起,凌飛差點就忘了那是敵人的營火,本能的想爬向那簇溫暖。他凍得像根冰棍,雪花還直往他身上灑。番女卻脫去皮裝,躲在溫暖的氈帳裡烤火,害他既羨慕又嫉妒。
上天何其不公平,他忠心為國,為皇上擋了這一箭,現在卻虛弱困乏的坐在這裡等死。明天等簡明義其他人找到他,他已成了一具僵凍的屍體;而遼國的番女入侵大宋的國土,傷了他,卻還能溫暖的坐在氈帳裡等著看他的死相。
如果他肯拉下臉來,虛與委蛇,暫且騙她說他會考慮和她婚配,她或許會分給他一點溫暖,使他免於凍死。可是要他拋開自尊去對番女虛情假意,那比剝他的皮、挖他的肉還令他難過,不如凍死的好。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他可以將生死置於度外,只是慨歎自己竟將這麼窩囊、無助的死,而非壯烈的犧牲。
以前他想過數十次他將會怎麼死,沒有一次曾想過他會死在一個番邦的女人手裡。太不值得了!他不甘心就這麼死,可是現下除了慨歎之外,他又能怎麼辦呢?他的身體己經凍得失去知覺,再過一個時辰他可能就會被雪活埋。如果死後會變成鬼,他一定要化為厲鬼向這個番女索命。他恨她剛才不一槍了結他,而故意折磨他,讓他這樣慢慢的凍死,她則悠閒的在旁邊看好戲。
她突然站起來,拿起弓箭,走出氈帳,拉弓搭箭。凌飛的頭皮發麻。她決定補他一箭,讓他早點解脫,就像對待瀕死的動物,減少他的痛苦嗎?
剛剛他還希望她早些時候能一槍了結他,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他又義猶豫了。他真的沒有活命的機會了嗎?他現在涎著臉去求她的話還來得及嗎?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完全無視於飄落到她發上、臉上、肩上的雪花,神情肅然。
他輕聲一歎,閉上眼晴。閻王注定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他注定在二十四歲的英年就隕命的話,求任何人都沒有用,不如保有自尊的死去。在這死前的一刻他又恢復感受了,他感到徹骨徹心的冷,冷得像被打入地獄,全身顫抖個不停。
別了,爹;別了,娘。孩兒不孝,不能奉養……他聽到"咻",箭破空飛射的聲音,呼吸與心跳都為之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