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被釋放了,回到公司迎接他的卻是一封辭退信。這個打擊對於朱瑞這個一向自負且意氣風發的年輕人來說是致命的,在衝出大廈的一剎那,我幾乎能看到他的絕望、氣餒、自卑。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似乎也是我,我痛苦地搖著頭,想搖去那分更深的歉疚。
在大門口我追上了朱瑞,他正要鑽進車裡,我一把扶住門,卻想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話。
他看了我一眼,眼裡滿是難堪, 「潔衣——我是沒資格跟人爭你,你那麼美好——而我——以前,他是小可時,我都沒有機會,何況如今——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警司——」
「朱瑞,你不要亂說,我跟他沒有什麼的。」我急急地解釋,朱瑞的眼裡浮出自嘲。
「你不要再安慰我了,潔衣,我已夠夠難堪了,別在我的傷口上撒鹽了——」他痛苦地道。
「不——」我慌忙放開手,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而他的車也在此時飛弛而去,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這一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朱瑞一向都是個克己克人的好上司,更是公司裡最有前途的員工。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開除,似乎於情於理都不合。於是我去找了分公司的經理,經理姓王,是一個很和氣的中年人。見我提到朱瑞的事,他便直歎道: 「唉——他可是我最能幹的部下,炒了他,那是上頭下達的命令,我也是逼不得已的——」
上頭的命令?於是我又跑到了人事部。
人事部主任斜睨了我一眼,淡淡地道: 「公司裡的員工還不是董事長說了算,管你能幹不能幹,董事長說不要就不要,沒什麼理由。」
「董事長?」我一愣,難道朱瑞哪天得罪過那個未曾露過面的董事長?
「是啊——」主任頭也不抬地道,說完突地又抬起頭,搖著手中的筆,笑著, 「你說奇怪不奇怪,那個朱瑞,連我這個小小的人事部主任都不認識他,董事長居然會指名道姓地要開除他——」說完他又笑著搖著頭。
我沮喪萬分,是的!董事長要開除人,確實沒什麼理由可講。當我頹然地走出公司時,天已暗了下來,淡淡的霓虹燈在遠處眨著眼,我無意識地走著,想著朱瑞臨走時痛楚又哀傷的神情,心裡很難過。他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樣的朱瑞是我陌生的。
公寓大門口停了一輛車,我沒有注意。繞過車子,我直接地步上樓,有人打開車門,追了幾步,追上我。龐大的身影籠罩住了我,熟悉的男性氣息,一下子讓我的呼吸困難了。是他——我瞪著眼睛,驚愕地看著他。
「怎麼?沒幾天就不認識我了嗎?受了我那麼大的恩惠,連謝一聲也沒有嗎?」昏暗的燈光下,風清揚的臉陰晴不定。
「你——有事?」我停下腳步,勇敢地迎著他的眼神,他的眼光冷淡卻又犀利,很快我就退縮了。
「不請我進去嗎?」他仍淡淡地說,接過我手中的鑰匙,替我開了門。我扭亮燈,門在他進來後砰然關上。
我把手提袋扔在沙發上,奔進廚房倒了杯水。走到客廳時他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舒適地伸長著腿,一如坐在他自己家的沙發裡,當然,我的房子可比他家溫暖多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接過水,半晌才道: 「奇怪——這個地方好熟悉!」
「是嗎?」我環顧四周,小小的地方,加起來還沒有他的臥房大。我們又沉默著,似乎彼此都無話可說。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彷彿在研究我,這讓我尷尬萬分。
「為什麼坐那麼遠,過來!」又是那種命令式的口氣,也許他習慣了命令他的部下吧。不過我還是乖乖地坐了過去,坐在他的身旁。他側過頭,死盯著我。
「我應該謝謝你的——我——」他的大手蓋在我的手背上,我瑟縮了一下,沒有退走,他的手心滿是粗粗的繭。我翻轉手,在他的手心裡摸索著,曾經小可也有如此的一雙手。
「如果是為了那個白癡,還是免了吧!」他扯著嘴角,嘲笑著說。
「那裡怎麼會有繭的?」我一直想不透,什麼東西可以讓手心磨出繭。他一愣,隨即笑了。
「知道嗎?你是我遇到的最有意思的女人——」
「能讓你開懷而笑嗎?我想這個我已辦到好多次了。」他的笑讓我輕鬆萬分,我愉悅地說,迎視著他。他的眼裡不再冰冷,幾乎帶著淡淡的溫柔,那絲絲柔情在他硬線條的臉上竟然顯得無比的醉人。
「是的——」他的頭靠了過來,濃郁的男性氣息讓我的心狂跳著。我屏著呼吸動也不敢動,任他把我摟在懷中,溫熱的唇貼在我的面頰上,我的思維一片空白,呼吸也幾乎停了,只能聽到心在「砰!砰」地跳著。
我知道他要幹什麼,而我似乎也在期待著這一刻。
「鈴——」
「鈴——」門鈴聲與他腰間的呼機聲同時大作,嚇醒了我們。
「該死的!」他一把放開我,惱怒地去看腰間的呼機,而我飛奔著去開門。
門口站著思文,正在發牢騷: 「怎麼搞的,這麼半天才開門——」看到屋裡的男人,她又驚在那。
「我有正經事要做!」他冷冷地看了思文一眼,走出門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思文仍愣在那。
「潔衣——他——」
「這也沒什麼,沒什麼——哎,別大驚小怪的。」我苦笑著收去方才擱在茶几上的水,重新替思文倒了一杯。
「他又住這了?」
「哪有!別亂說,他一個大男人怎麼能住我這?」我坐在沙發裡,抱了個抱枕,仍在想剛才的那一幕,如果沒有門鈴聲,如果沒有呼機聲,那會發生什麼?我搖搖頭。
「潔衣,你的臉好紅,不舒服嗎?」思文輕輕地說。
「是嗎?」我一驚,忙用手去撫臉頰,那裡確實燙得可以。
「以前,他不也住這?」
「那是小可,不是他,他們只是酷似而已。」
「潔衣——他就是小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願承認?」思文皺著眉,懷疑地看著我。
「我們不談這些,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天哪!」思文一拍額頭,驚叫: 「難道你忘了,是你叫我來的嗎?早上,你打的電話啊!不會忘了吧!」
「是嗎?」我一震!這才想起,確實有那麼一回事, 「哦,對不起,真的忘記了,對不起——是朱瑞的事,你知道嗎?他被公司開除了——」
「開除?不會吧!朱瑞那麼能幹——」
「……」我不語,腦中渾渾噩噩的,還未完全清醒。
「是他得罪什麼人了吧——潔衣?」思文奇怪地看著我, 「你今天真的有問題,和那個風清揚有關嗎?」
「不不不!沒有——」我緊張極了, 「你想哪去了?哦——也許他是得罪了那個董事長吧!」
「你們那公司的董事長?不會吧!你不是說他不常來你們那間分公司的嗎?」
「不是不常來,是不曾來過,但他是董事長親自命人開除的,這是不爭的事實。是人事部的主任說的。」我聳聳肩,歎息著。
「是嗎?」思文托著腮幫子思索著, 「你的那間公司叫什麼來著?」
「恆通——怎麼了?」我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何如此問。她想了半天才抬起頭。
「潔衣,你還記不記得我的好朋友弛秋黑?」
「當然記得!法律系的,系花嘛!怎麼?」我更疑惑了。
「你們那公司好像就是她丈夫的——不過我不能確定——」
「真的嗎?」我欣喜極了,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去請她幫忙?你是她的好朋友,而朱瑞也算是她的同學,我想這不難辦!」
「如果是的話,那應該不難辦,只是——朱瑞的問題我想你應該解決,如果你不愛他的話。」思文認真地說。我垂下頭,有些無奈,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欠朱瑞或是對朱瑞我應該有所交待,事到如今就是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欠他。
「我不知道,對於他我全然陌生,我也不想瞭解他,我想我真的不曾注意過他,更談不上愛了!」我有些沮喪,把頭埋在臂彎裡,腦海裡無意識地又浮出那雙淡然、冰冷的眼,我迷惘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我思念小可,卻又時不時地想著那個人。思文,我想我們同病相憐。」
這話好像又觸及了她的傷處,她一愣,隨後沉默了一陣道: 「不!潔衣,你不同,小可和他是同一人,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認,可那是事實,你愛著他,自始至終,不像我。」她頹然起身,拎起手袋,走向門邊,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我的心異常低落。
此時惟一能提起我興趣的也許就是朱瑞的問題,我應該可以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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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便同思文去了秋黑的家裡。
當秋黑打開門時,我怔住了。她比以前更美麗,那種成熟、羞澀的矛盾韻味在她秀麗的臉上顯得格外迷人。烏黑的長髮,隨意地梳成馬尾,翠藍的長裙襯得她隨意而又親切。
而她似乎也是一愣,接著便驚喜地輕呼: 「唐潔衣?怎麼是你,你怎麼會來我家?」她的聲音細膩溫和,一下子打消了我初到的尷尬。
「是我,秋黑,難得你還記得我。」我笑了笑,跟著她走進豪華、精緻的客廳,我從不知道,如此寬敞的地方也可以用「精緻」來形容。
「當然記得,金融系的嘛!再說你和思文走得很近。」她倒了兩杯水給我們,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正對著一扇落地窗,隔著玻璃可以看到外面有個小小的花園,此時正值秋天,而那裡開滿了菊花。室內窗簾拉開著,陽光充分地透了進來,滿室好像都溢著秋菊的芳香。窗前支著畫架,掛著一張已完成的素描像,是個男人的全身像,披著風衣,半側著
身體,堅硬的稜角,那應該是張冷酷的臉,可整個面部線條卻又柔和得幾乎不可思議,好一個矛盾體。
秋黑見我打量那幅畫,臉一紅,飛快地奔過去,蓋住了它。
「亂畫的——」如此羞澀的小女子任誰看了都會動心。
思文誇張地笑道: 「有沒有搞錯,自己的丈夫也這麼鬼鬼祟祟的,弄得人家還以為你在偷情哩。」
「小妮子,當心你的舌頭,別被牙齒給咬斷了。」秋黑也輕笑著。
「這個不勞費心——不過還真的有件事要你費心哩!」思文停止笑聲,正色道。
「嗯!什麼?」秋黑一愣。
「是這樣的!」我怕思文說不清楚,反而越弄越糟,便急急地打斷她, 「你還記不記得上大學時,中文系有個叫朱瑞的?」
「當然——那個高材生嘛!」
高材生?我不由苦笑,真是命運弄人,曾經一度的輝煌,如今卻已變為歷史。
「是的!就是他,他如今在你丈夫旗下的『恆通集團』做事。他精明、能幹,曾經一度被提升,我們也一直認為他是最有前途的,可不知為什麼,前幾日被你丈夫給開除了。你也知道一個一度自負的人,很難承受這種不堪,所以——」我急急地道,希望她能明白朱瑞的感受。當然秋黑確實是善解人意的,馬上她就表示出不滿。
「為什麼要炒他?」
「沒有理由——」
她歪著頭,想了想才道: 「恆通公司確實是三哥的,可他好像不大去那裡,多半他都把『銳精科技』作為他的主要產業,不過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當然——我也從不過問——」
「那你不管了嗎?」思文坐在她的身邊,皺著眉搖著她的手臂。
「當然管!無緣無故地開除人,總是不對的!」她認真地說,然後氣憤地拿起手邊的電話,撥了個號。電話馬上就有人接了。
「喂——我找蔡斌——」她的聲音實在太細了,實在難以表達她此時的憤憤不平。很快她又開口了。
「你馬上回來!」也許她也明白自己的聲音不具威脅,所以話音一落她便掛了電話。
「秋黑——」我擔心地看著她, 「你這麼十萬火急地把他叫回來,說不定他正在忙,不好吧?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可以等的。」
「是啊——」思文也為難地說。
「啊?我以為你們很急!」秋黑無辜地看著我們,閃著烏黑的大眼睛。
思文更是擔心, 「秋黑啊!你那位好可怕的,我看我們還是閃吧!萬一他回來一看沒事,不把我們砍死才怪呢。」
「放心!這倒不會——」她的話音還未落,大門口便傳來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很快又是開大門的聲音。
「這麼快——」思文一副要暈倒的樣子,馬上起身,坐在我的身邊,緊緊地挨著我。
幾乎同一時間,有道黑影衝了進來,衝到秋黑的身邊,秋黑想是也被嚇到了,愣住了。
「三哥——你幹什麼?」
「秋黑——哦——嚇死我了,你沒事吧!」他一把把秋黑攬在懷中。我奇怪地注視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看起來似乎比我們還焦急。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嗒滴嗒地滴在秋黑光潔的脖子上。看得出他是飛車趕回來的,何況秋黑放下電話和我們才不過說了三四句話而已。
「三哥——」秋黑焦急地喊著,聲音陡然帶著顫動, 「我沒事,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急找你的,對不起?」她歉意萬分,幾乎要哭了出來。
「你確定沒事?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那男人仍懷疑地上下檢查著秋黑,生怕有任何一處遺漏。
秋黑一把推開他,嬌嗔地道: 「你別這樣,有客人——跟你說了好多次了,我沒什麼老毛病,別在我同學面前胡說八道。」
那男人似乎安定了下來,這才側過頭注意我們,在他看我的一剎那,我竟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那眼光陰暗、凶狠,和風清揚似乎有著異曲同工的冰冷。他們明顯是同類,惟一不同的,他的眼裡有意無意地閃著如同野獸般的殺意,我這才明白,武俠小說常描寫的眼光是可以殺人的。是的!這樣的眼光確實可以殺人。而這是風清揚所沒有的,也許正因為他是警察,所以那雙眼大多是被正義所充塞著,讓每個人都會感覺到自己的罪惡。
「潔衣——」秋黑細細的聲音叫醒了我。
「什麼?」我一怔,自己怎麼又在想他了,我應該想小可才對啊!畢竟小可的失蹤給我造成很大的困擾。
「是——那個朱瑞,在哪個部門的。」
「哦——董事長先生,我想也許你並不認識他,但你是否還記得,前天你打電話通知人事部開除的那人——」我急急地道,希望他能想起來,畢竟貴人多忘事,何況像他如此忙的人。
「對啊!對啊!你連朱瑞是什麼人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開除他,你明天叫人把他請回來,不然的話——」秋黑轉了轉眼珠,想不出任何可以威脅的話。
「好好好——」那男人慌忙拍著秋黑的背,緊張地道: 「我這就去辦,你別急——小心別老毛病又犯了——」
「我沒有老毛病,跟你說了多少次了——」秋黑揮開他的手,有絲不快。那男人馬上討好地笑著,當他的眼睛轉向秋黑時,那裡竟有著如此深刻的溫柔。我疑惑極了,不明白人與人之間怎麼會有這樣深刻的愛。
秋黑又在埋怨了: 「朱瑞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很聰明,莫名奇妙地被你開除。你怎麼可以隨便開除人呢?」
「不是我!是風清揚那個王八蛋,老喜歡公報私仇,這回害死我了。我不知道朱瑞是你的同學,如果知道打死我也不會答應他的。這件事,我好像交給鍾凱辦了,你放心,明天我就讓朱瑞回公司。」這種語氣說得好像有些稚氣,我總以為,像他這種身份的董事長最注重的應該是面子,沒想到在我們這兩個外人面前,他竟表現得如此言聽計從。尤其他生來還有一副讓人心驚的外貌。
又是那個風清揚,我一怔,不明白朱瑞與他到底有什麼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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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秋黑家出來已快傍晚了,夕陽的餘輝淡淡地照在我們身上。思文沉默著,我也沉默著。我是在想秋黑與他丈夫那份深深的愛。
「潔衣——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愛其實也是有的,對不?」她的眼神閃亮,似乎還帶著某種蠢動。
「我想應該是吧——」我低下頭,淡淡地說。
「所以我們就應該珍惜!」
「珍惜?」我奇怪地看著她,她的眼裡閃著興奮,似乎是看透了某些玄機。
「是啊!你不覺得嗎?其實秋黑是個非常執著的女孩子,她一直都深愛著三哥,由於這份執著,差點害死了她。知道嗎?她曾死過一回——不過風雨飄搖過後,迎來的就是一片晴空,秋黑她等到了。」
「也許只有經歷風雨才會見彩虹,也許我們要等的不是彩虹而是風雨,在那場風雨裡,秋黑是幸運的,但是也許等待我們的卻是死亡也說不定。」我歎口氣.有些不明白我的悲觀,那不是我呵。為什麼?
思文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想了想才道: 「潔衣,我想你得去找一下那個風清揚,與他談一下才對,否則,朱瑞明日進公司,他後日又把他趕出,我想朱瑞受不了那樣的打擊。何況那個風清揚實在太厲害了,你得盡快做個決定,免得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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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去找他,老實說我真的有些害怕見他,尤其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朱瑞作對,那讓我感覺他好像是在針對我。
我垂下頭不語,思文靜靜地看著我,似在等我的回答。
「讓開,讓開——」有個撿破舊物的老婆婆推著她的手推車從我們眼前飛快地經過,還不住對著我們急叫。
我不解地向後看去,天哪!身後正有兩部車以玩命的速度向我們飛馳而來,轉眼之間,前面的那部就從我的身邊呼嘯而過。
「當心——」思文狠命地拉了我一把,饒是如此,我仍感到腰部被那車的反光鏡蹭到了,一股大力把我帶動了好幾步,才踉蹌著摔倒在地,我支起身子,腰部刺痛著。
吱——那輛車停了下來,就在此刻後面的那輛也接踵而至,筆直地向我衝來,我瞪大著眼睛,它似乎毫無要剎車的意識。
「啊——」我聽到了思文的驚叫,那跑車就在此時發揮了它特有的性能,一下子頓住了,望著近在咫尺的車頭.我的腦子一片空白。額頭冷汗涔涔,感覺自己簡直就是從鬼門關晃了一圈。
車門被大力打開,走出一個男人,黑色的衣服,熟悉的身影,夾雜著怒吼: 「該死的王八蛋,不想活了,竟敢撞我的女人。」我渾渾噩噩地聽著他盛怒的詛咒,看著他走到我面前,彎下腰一把撈起了我。
下一刻,我便滾進他溫暖、寬厚的懷中,那股熟悉的男性氣息一下子止住了我的恐懼。
「風清揚——你要撞死我了!」我強忍著腰間的痛楚,抱住他的頸。
「你沒事吧!」
「不知道,腰好痛!」
他把我抱進車裡,讓我坐在他的腿上,用手捏了捏我的腰, 「還好,沒什麼事!別大驚小怪的!」
天哪!我都痛得淚水直流了,他竟還說我大驚小怪?引擎響了,他一手扶著方向盤正想發動車子。
「等一下,思文呢?」我轉過頭,隔著車子的擋風玻璃就見思文站在前頭,注視著先前那個撞我的罪魁禍首。
「方正——」她的嘴唇顫動著,輕聲地叫著他。
原來他就是方正!
那個男子背對著我,穿著長風衣——真奇怪這幾天看到的人似乎都愛穿長風衣,尤其是黑色的。那人看起來似乎比風清揚還要高,還要魁梧。他挺直著背脊,秋風吹動了他的衣擺,讓他看來蕭條、冰冷。
他們彼此對視著,我看不到男人的眼神,只能看到思文的眼裡淚水在滾動,風清揚已熄了引擎,緊擁著我,在我的耳邊低語: 「知道嗎?我竟好喜歡這樣抱著你,你真軟,好像全身沒有骨頭——」
「噓——別說話!」我正專心地看著思文他們,渾然未覺他在呢喃些什麼。
地平線上又出現了一輛車,很快便在思文的身後停住了,車裡走出一個人,那人我見過,就是上次帶走思文的那個「皓哥」。
方正一見到那人,便動了動身形,飛快地拉住思文,把她扯進自己的懷中。
「放了她——王八蛋!」皓哥怒吼著,大踏步地向他們走來。
方正攬著思文倒退了幾步,大聲地說: 「該放了她的是你,你沒見她不快樂嗎?她本來就是我的,是你——丁天皓,你用卑鄙的手段讓她整日活在淚水裡。」
「放手,你放手!」思文在他懷中掙扎著,可那力道,那呼聲在兩個大男人中顯得微不足道。
丁天皓止住了腳步,緊張地道: 「你別再退了,小心別弄傷了她。」
方正一怔,慌忙放鬆手臂,低頭去審視思文。
他們都是如此深愛著思文!我被感動了,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思文也在痛哭: 「你們不要這樣,不要——」她想逃,卻被方正一把拉住。
「思文,對不起!三年前,我不該對你如此的冷漠,那年在拉斯維加斯,我知道你是來找我的,可——」他抬起頭,盯住丁天皓,怒吼著: 「要不是那個王八蛋——他竟然污辱了你——他該死——」男人似乎都偏愛用武力來解決問題,可他們卻不曾想到也許這樣會越弄越糟。
方正很快從懷中掏出了管槍,筆直地指著丁天皓。
「殺了他,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他咬牙切齒。
我的心狂跳了,此刻我竟不忍有任何人受傷,尤其當我看到他們每個人都有——個血淋淋的心靈創傷時。
我想下車,卻被腰間的手臂攬得更緊, 「放心——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他們不會胡來的。」他的聲音瘖啞,卻一下子讓我平靜下來。
我把目光轉向了丁天皓,他也很平靜,似乎也篤定方正不會開槍。
思文很急,也很狼狽。她死盯著那管槍,突然奮力一掙,竟然被她掙脫了方正,一離開束縛,她便如一隻蝴蝶般向丁天皓撲去,撲進了後者早已張開的手臂裡,就這樣牢牢抱住了丁天皓。
一切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麼——
「啪!」那管黑黑的手槍掉在了地上,方正搖晃著身影飛快地鑽進了車裡,那車飛一般地開了出去。我心痛地看著那部絕塵而去的跑車,這樣的傷要多久才能癒合啊!要有什麼良藥才能治療。
兩個重疊的身影一塊鑽進了車裡,消失在夜色中。
我淚流滿面,為思文感到高興,衷心地祝福她終於理清了那份感情。
腰間的刺痛再度提醒了我,我難受地側過身子,把手臂掛在他的脖子上,擔憂地道: 「你幫我看看,那裡是不是骨折了,怎麼那麼痛。」
他沒有去看,只是用手用力地捏了一下, 「沒事的!這裡又沒有骨頭,怎麼會骨折。」
「你看一下嘛!真的很痛!」也許瞧著我淚水直流的分上,他終於低下頭,掀開我的衣服,審視了一下,然後又艱難地抬起頭,眼裡閃著強忍住的痛苦。他的表情讓我的心「咚」地跳了一下,我急道: 「是不是?是不是?我說了很痛嘛!一定傷得很重,糟了!會不會下身不遂了?」
我哀號著,他的眼神一下子愣住了。 「你胡說什麼?只不過蹭了一下而已,哪有那麼嚴重,女人就是這樣,一點小事,大驚小怪的。」
「真的沒事?」我不確信地低叫。他沒有理我,伸手開了引擎,抱我的手臂動了動,我緊了緊伸在他脖子後的手,把頭埋進他的懷中,輕聲道: 「能不能就這樣躺著?我的腰好痛,可能坐不起來了!」他的懷抱好溫暖,我懶懶地不想離開,何況此刻我還受了傷,應該享受這分舒適的。
他默許了,發動了車子,車子平穩地向前滑去。我閉上了眼,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煙味、灰塵味、汗水味——他的身上竟有如此多的味道,那些味道調在一起是如此的男性化。女人和男人真的不同,我的身上不知道有什麼味,也許什麼也沒有吧!哎——明天應該去買瓶香水,女人的味道應該是香的才對——
我就這麼昏昏沉沉地想著,轉眼就人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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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我睡得很沉,直到外頭傳來有東西掉落的聲音才驚動了我,我睜開眼,不知身在何處。
室內很昏暗,只開著夜燈,寬敞的房間簡單、男性化,沒有任何的擺飾,屋裡有些冷,我擁住棉被。
黑色的被單提醒了我,這是風清揚的床。我怎麼睡這來了?
「啪!」廚房傳來巨響,我一愣,掙扎著起身,扶著腰,那裡仍疼痛不已。我蹣跚著走到廚房門口。我驚愕地發現,那原本明亮、乾淨、一塵不染的廚房此時竟然像風火硝煙的戰場,遍地都是雞蛋、飯粒、廚具的「屍體」。
「你在幹嗎?打仗?」
看到我,他似有著尷尬,可那神情很快被他的怒氣遮掉。
「你不是痛得要死嗎?怎麼這會倒起來了?」
「當然痛——要不要我幫忙?」
我想他只是想弄個蛋炒飯而已,也許我的眼神帶著不經意的不屑,他馬上搖頭道: 「這點小事!我能解決。」
「是——這點小事,我來就好,客廳裡有件大事要你辦,請你坐在沙發裡別動!」
我搶過他手中的鍋子,打開火,免得他又要把那鍋子摔得粉身碎骨。
他滿面不快地被我推出廚房,還不忘大聲地詛咒: 「該死的——」
我輕笑一聲,沒有理他,逕自弄我們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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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是餓了,那盤高高的蛋炒飯一下子就被我狼吞虎嚥地吃了個底朝天。吃完才發覺,他在愣愣地看著我,而他面前的那一盤竟動也沒動過。我一怔,「怎麼?不好吃?應該不會啊!我的手藝不錯的——」
「你還真是能吃!」他低低地道,我的臉頓時漲紅了,在一個男士面前,我竟如此沒有淑女風度。
「呃——呃——我想我可能餓壞了——平時沒那麼能吃。」我吞吐著,幸好他沒再看我了,埋頭去專注地填他的胃。
哼!他的吃相也好不到哪裡去嘛——瞧他!如果我用了兩分鐘吃完的話,那他絕對是一分鐘還沒到就已見底了。
我收了碗筷,弄乾淨廚房,倒了兩杯水,走進客廳。他接過我遞給他的水,見我仍扶著腰,便吃驚地道: 「不會吧!難道還在痛?」
「當然還在痛,哪有那麼快好的——」我在他對面的沙發裡坐下,開了電視,然後專注地喝著我的水。
他也不再說話,在那翻著報紙。
我坐了一會便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
他從報紙裡抬起頭,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你幫我把門打開——」
「門開著——我看你還是明天再走吧!那麼晚了,說不定路上遇到什麼事又閃了腰,這下恐怕真的要半身不遂了。」我一怔,停住了腳步,想了想,又轉了回來,坐回沙發裡。覺得他說得很對,何況我還不保證我那疼痛的腰是否可以爬樓梯。
他又埋首在報紙裡,不再理我,我端起方纔的那杯水,百般無聊地用它碰著嘴唇。
「你的屋子好冷!才深秋怎麼感覺像是臘月寒冬了。」我喃喃地自言自語,沒想到他還能分心聽到我的話。
「覺得冷就把冷氣關了。」
「冷氣?天哪!這是什麼天,你還開冷氣,有病啊!」我驚呼,問他搖控在哪裡,他想了想,搖了搖頭。難道他的冷氣是一年四季都開著的?天哪!
我站起身,四處開著櫃子找搖控,最後終於在浴室的下水道入水口找到了它。敢情他是把它當垃圾了。
關了冷氣,隔了好幾分鐘,我才漸漸地感到室內的溫度終於有些正常了。
扶著腰,我從浴室拿了條熱毛巾,想捂著傷處,讓疼痛稍微減輕一點。走到沙發旁,我臥躺了下來,把毛巾遞給他, 「你幫我放在腰上,這樣就不會太痛了——」
他看了我一眼,沒有動。
「你快一點嘛——」這樣趴著遠比坐著舒服多了,他走了過來接過我的毛巾,依照我的意思做了。
大手按住毛巾,沒有立即離開,只是輕柔地來回搓著。我發出一聲輕吟,轉過頭,看了他, 「你真行,這樣好舒服。」
他的眼神有些改變,力道也加重了。我有些怕癢,輕笑出聲: 「嘻!嘻!好癢,哦——不過,千萬別停——」直到感覺毛巾有些冷了,我才不情願地道: 「哎呀——毛巾冷掉了,去換一條吧——」
他沒有動,也沒做聲,抽去毛巾,他粗糙的大手直接附在了我的腰上,仍在不停地揉著。這種感覺竟比敷著毛巾還舒服,我又呻吟出聲,又生怕他真的去拿熱毛巾了,忙急呼道:「嗯——太好了!別停別停——」
他的大手掌陡然停住,捏住我的腰一用力,我便被他整個翻轉過來,還未回神,他的身體就向我俯來, 「你這個磨人精——」
他的嘴唇堵住了我的輕呼,溫熱的唇讓我的心狂跳了起來,想掙扎,卻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在沙發裡。他的氣息如狂風暴雨一下子吞沒了我,我拚命地死死抓住他的頸,生怕他一不留神讓我摔下沙發。
他的舌在我的口中不斷地翻轉著,遇到了我的舌,便與它纏到一起,那感覺甜蜜、刺激,我聽到了我喉嚨深處的低叫聲,那聲音帶著飢渴、帶著著迷。
在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時,他的唇離開了我的,游向耳後,我仰起頭,大口地喘著氣。我的反應讓他輕笑出聲: 「小東西——你真是敏感,才這麼一碰就喘成這樣。」
這是什麼話?我一愣,用力去捶他的背, 「走開!熱死了——都出汗了。」
他一口咬住了我的耳垂,我渾身一顫,他抬起頭,依舊掛著可惡的笑臉, 「還會出很多汗的!別心急——」
我的耳垂被他的舌頭撫弄著,而他的手則伸向了我的衣襟……
「你——」我想撥開他的手,卻輕易地被他推開,他的身子游了下去, 「不要——」我焦急地支起身體,伸手抱住他的頸,把他拉了上來,他的鬍子碴碰到了我的肌膚。帶著令人悸動的酥癢,我忍不住怕癢地輕笑。
他又回到我的身上,我緊緊地抱住他不讓他做壞事。
「不要?你這反應顯然言不由衷——」他的眼神狂亂,眼底像有著一簇火在那燃燒著,聲音嘶啞。
「不要——不要看我的身子——」我羞澀地用力壓著他,那粗糙的手指帶給我難以言喻的快樂。我止不住想呻吟,又怕他笑話,便緊咬住唇。
他憐惜地看著我,輕輕地在我耳畔低喃: 「潔衣——叫出來,我喜歡聽你的聲音——潔衣——」
我迷迷糊糊地沉醉在他的氣息裡,即使再沒有經驗也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發生在我們身上,但是——我抖著身子,緊縮在他懷中, 「會不會痛?我腰部有傷,會不會弄得半身不遂?」
他一愣,抬起頭,我驚愕地發現,他的額頭早已掛滿汗珠,此時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滴在了我的胸前,接著便迅速地往下滾去。
「噓——別說話,你放心,我沒那麼厲害——頂多讓你睡兩天而已。」
我想說這是什麼話啊,但是話還沒有說出來,我已經沉淪……
夜死靜,室內只有我們相互交織的喘息聲與呻吟聲,我從不知道肉體的接觸可以得到如此大的快樂,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可以這樣緊密地契合在一起。在這亙古不變的原始接觸裡,我深刻地感覺到我是屬於一個男人的——他!一個叫風清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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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讓我睡了好久,我不知道是幾時回到床上的,他穿衣服的沙沙聲驚動了我。睜開眼,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了黑暗裡的他, 「你要走了嗎?」我的聲音輕而無力。
他俯下身,眼裡有著千言萬語與更多的矛盾,「我要出去辦點事!你睡吧——」
「哦!」我翻了個身,沒再理他。他的呼機又在響了,可他仍坐在床頭看著我沉思著。
「你快走吧——我沒什麼的,只是有點睏。」我是真的很睏,閉上眼,感覺他依舊坐在那好久,才站起身,走了出去。
客廳傳來關門聲驚動了我,我跳了起來,腦中一下子清醒了。那扇門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可以開。
我翻身下床,走到門邊,悲哀地發現門關得緊緊的。
天哪!
我沮喪地坐在沙發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明天還要上班呢!
令我不曾想到的是,他這一去竟有七天沒有回來,而我在這整整地待了七天。
七天!
足以憋死一個大活人。
為了打發時間,我把他那一套三房兩廳的家從裡到外,從外到裡,徹徹底底地打掃了一遍。就連他的床單、他所有衣物,不管乾淨的、不乾淨的我都統統地洗了一番。
直到第七天,望著窗明几淨的屋子,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可能是髒的。坐在沙發裡,我打開電視,愣愣地注視著那些百般無聊的電視節目。
門外傳來鑰匙的聲音。我驚跳了!是他!他回來了?
有人走了進來,是個女人,非常美,穿得卻很隨意,簡單的、鵝黃的牛仔服,襯著她修長的身材,非常地漂亮。
我愣住了。她也愣了一下,隨即又冷冷地道:「你是誰?」
「我?」我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
她斜睨著我,那眼神絕對地不友善,甚至懷著敵意。她把手中的東西拎進廚房,見我要走,便大聲地叫住我: 「站住!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她的盛氣凌人讓我有些氣憤,我一甩頭,繼續往門口走去,一個人影擋住了門,高大的身子堵住了所有的空間。他一臉陰霾,看不清有任何表情,眼底劃過一絲意外,似乎也沒料到我竟還在這裡。
「你的門我打不開,所以——」我很委屈,有股想哭的衝動。
「風清揚!」那女人尖叫著把他拉了進去,依在他的手臂上, 「她是誰?為什麼會在你家?」這樣的口氣儼然像個妻子在詢問犯了錯的丈夫,我的心刺痛著,禁不住,猛吸一口氣,忍住那陣被尖刀劃破般的痛楚。
他沒有說話,沉默著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再抬頭時,他的眼裡也寫滿沉痛,那眼光——我知道我受傷了。
「潔衣——對不起!她是我的未婚妻,我們下個月結婚。」
這句話無疑是個驚雷,把我震得四分五裂,我踉蹌著往後退,喃喃地道: 「結婚?你們要結婚?那我怎麼辦?」退到了門口,我扶住門框,轉了個身,衝了出去。才跑到電梯口,我便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
扶住牆,我的眼睛大概一下子很難適應室外的光線,強烈地刺痛著,頭也異常地暈沉。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雙腿發軟。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的難堪、屈辱。
電梯門開了,裡面走出一個打掃衛生的工人,我想進去,可一離開牆,我便向下栽去。她慌忙扶住我, 「怎麼了?你沒事吧?」
她的聲音不是很響,可還是驚動了人,有人衝了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腰,把我摟在懷中。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享受那份溫暖與寬厚了,我悲哀地想著,勉強睜開眼,就見風清揚的眼睛近在咫尺。那雙曾經一度讓我害怕不敢正視的眼睛,此時正焦急、痛楚地燃燒著。我的心一抽,哽咽著道: 「你踩碎了東西——」
「……」
他一怔,我苦笑道:「你把我的心踩碎了——」然後我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