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你曾屬於我 第一章
    從思文家回來,正值夕陽無限好。假日,多多少少讓這條原本就繁雜的馬路更顯擁擠。車流夾雜著人群,似乎連螞蟻都在感歎秋日的美好,要攜妻帶子地出來溜達。

    踢著腳下秋日的落葉,我百般無聊地踱著,思文那離奇的故事讓我同情中卻也頗有感慨。青春有如一本書,翻開發黃的扉頁,要麼寫著歡笑要麼寫滿淚水,思文是屬於後者。書尚未寫完,淚水卻把它浸得濕透。

    我呢?

    仿佛平淡無奇。大學剛畢業的我,很順利地在一家世界知名的大公司裡任職會計,雖是一個小小的職員,薪水也是普通,但養活自己倒是綽綽有余。

    只不過,僅僅只是這樣,似乎總覺得生命當中缺少了什麼,是什麼呢?我搖搖頭,自己對自己嘲笑道:唐潔衣,你真是庸人自擾。

    街的拐角處沖出一群小孩,個個興高采烈地叫著: “打白癡,哦,打白癡——”我欠了欠身,給他們讓出一條路。卻沒有料到此時有個身影竄出,撞到了我,我踉蹌了一下,那人身子一縮縮入了牆角,像蝦米一樣弓著,把頭埋進臂彎裡,不斷地發著抖。

    跟在他的身後,追著他的是一個中年婦人,手中拿著掃帚,一見他蹲下不走了,便不斷地抽著他。那婦人邊打邊叫: “叫你亂闖,死白癡——叫你亂闖——”

    “喂——你干什麼?”本來不想管的,但看她越打越過分,我忍不住跑上去,攔住那婦人, “你怎麼亂打人?”

    那女人一見我,便呼呼地喘氣,恨恨地道: “要你管——神經病。”說完便神氣活現地走了。圍著的那群小孩見沒戲看了,便“呼”地一擁而散。

    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無奈地笑了笑,這世道人情淡漠,就連小孩子也學會了欺善怕惡。唉——我歎了口氣,轉身欲走。

    “姐姐——”低沉的嗓音,卻帶著無比的可憐、稚氣。好矛盾的一個組合。我轉過頭看了看那個蜷縮著的身影,他已從臂彎裡抬起頭,那是一張二三十歲的男性面孔,意外得俊朗,此刻正愣愣地看著我,可憐兮兮地道: “姐姐,我好餓——”

    他的眼底噙著淚水,眼神單純、幼稚,整張臉灰蒙蒙地骯髒不堪,衣服破爛得幾乎難以蔽體,赤著一雙大腳血跡斑斑。

    看吧看吧,做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我再次歎了口氣,從皮包裡掏出錢塞給他。

    “去買點吃的吧——”

    他沒有拿我的錢,只是站起身,掀開破爛的袖子,讓我看他那粗壯的臂膀。干什麼,想博取同情嗎?我忿忿地想,我已經幫了你耶——可是,天哪!我倒抽一口冷氣,那條手臂上裂了好大一條口子,看來已傷了好久了,血已凝結,由於沒有包扎,所以傷口的周圍開始發炎、潰爛。

    “姐姐——這裡好痛——”他哽咽著,又去翻亂蓬蓬的長發, “這裡也痛——”那裡也有一條傷口,看起來似乎比手臂上的還重。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傷?

    “你是在求我收留你嗎?那,姐姐帶你回去好不好?”啊,我在說什麼傻話啊?我承認自己看見傷口就會犯暈,但這也不會直接影響到我的正常思維吧,“不,我是說,是說——”但他已經雀躍萬分,高興地抱住我的手臂,一如一個小孩子抱住母親的手臂,只是我們身形不和諧而已。 “好,好吧!”我歎一口氣,為他眼底的哀求。看來他不是白癡,只是有些弱智而已。  

    仰頭看著天,我再一次地呻吟一聲,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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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不大,兩房一廳,是租來的公寓房,父母都在鄉下,這樣的地方,一個人住我實在是樂在其中。再說這裡環境也不錯,一開窗便可看見位於公寓後面的小花園,到了春天更是景色迤邐。

    我把他安置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倒了杯水給他。

    看起來他似乎很開心,接過水一飲而盡,又怯怯地看著我。我尷尬地笑了笑,道: “呃,你餓了吧,我煮面給你吃,好不好?”

    “好——”他閃亮著眼睛,跟著我跑進廚房,“姐姐——可不可以吃兩碗。”

    “可以!”我歎一口氣,唐潔衣,看吧,你又自己給自己找了麻煩不是!但是轉頭的時候,再一次看見他完全像個孩子的一言一行時,我的心又徹底軟了,他甚至比一個孩子還幼稚!好吧好吧,人都已經帶回來了,再抱怨也沒有用了!我向著她展開笑臉。

    面很快就煮好了,他也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摸著肚子,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似乎早巳忘了傷口的痛楚。我拿出醫藥箱,替他簡單地消毒包扎了一下。猶豫地看了看窗外,天色已晚,看來去醫院也得要等到明天了。

    “你叫什麼名字?”收了藥箱,我走進浴室,想放水讓他好好地洗個澡。

    “白癡。”他扶著手臂跟著我,看來他的手臂依舊很痛。

    “胡說!哪有人叫白癡的?”我打開蓮蓬頭,堵住浴缸的出水口,轉身對著他說。心底不由自主為他的話感到難受,看來他已被人捉弄了好長時間了。

    “你不是白癡,你是小可愛——你沒有名字,對不對?那姐姐為你起一個名字,就叫——小可,好不好?你是小可愛。”

    “小可——”他看著我,重復著。

    “對——”我歎一口氣, “去洗澡吧。”

    “噢!”他爽快地答應一聲,卻依舊沒有脫衣服的意思,我本來下意識地想幫他,但手剛碰觸到他厚實的肌肉,便陡然住了手——他雖是弱智,但畢竟是個大男人,而我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做這種事。

    我漲紅著臉沖出浴室,小可不解地跟著我,愣愣地站在我對面。

    “姐姐——”他的語氣怯怯的,似乎做了錯事。

    我不忍心,轉頭笑了笑。

    “小可乖,自己去洗澡,好不好?”

    “好——姐姐你不生氣了?”看著他害怕的眼神,我再次放柔了笑容。

    “姐姐哪有生氣?快去。”他轉身猶豫著進了浴室。我大呼了一口氣,放松地坐了下來。才打開電視,浴室裡就傳來一聲慘叫。

    “小可!”我大吃一驚,沖了進去。就見他那龐大的身軀跌在浴缸裡,哭喪著臉,手捂著臂膀,白色的紗布滲出了血。

    “怎麼了?小可——”他赤著上身,褲子仍未脫去。

    “姐姐,好痛——你幫我好不好?”他的神情再次讓我心軟。

    拿過牆上掛著的毛巾蓋住他的上身,我強忍住羞怯替他解下長褲,但那條黑色的內褲,我卻無論如何也沒勇氣替他脫掉。

    “姐姐,水是黑的。”他的聲音,拉回了我的心神。我一看,果然。不但水是黑的,連浴缸的四壁都沾滿了污漬,天哪!他到底有多髒。

    接連換了七次水,他的皮膚才總算露出了本色。

    很健康的麥芽色。讓我吃驚的是他的全身上下縱橫交錯,一如蜘蛛網般布滿傷痕。新的舊的到處都是,連他頸部那條大動脈上也有幾條深深的傷痕。天哪!他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奇跡。我仔細地替他擦拭著,想象著他那不堪的過往。他是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天生的?被人打的?還是發生了意外?

    我同情地看了看他,他已伸長著腿昏昏欲睡。

    “小可——”我叫醒他,讓他起身,手忙腳亂地幫他擦干身子。拖著他,走到隔壁的房間。

    “小可,你睡這裡。”看了看他身上那條濕透了的內褲,我不禁苦惱。家裡不曾有男人住過,更不會有什麼男人的衣服。算了,今夜就將就一晚,明日再去買吧!

    “小可,你先鑽進被裡,再把內褲脫下來,好不好?”我試著與他溝通。

    “好——”看到床,他更高興,聽了我的話,他便很爽快地脫了那條惟一的遮體物。

    “啊!”我大吃一驚,飛快地轉身,羞紅了臉。

    “姐姐,好了!”他把內褲給我,我伸手接住。

    “你——你——快到床上去。”

    我站在那不敢動彈,半晌,床上傳來輕微的鼻鼾聲,我才緩緩地轉頭,他已睡去。看來真的很累,呼吸沉重,嘴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

    我微微地歎了口氣,這樣就滿足了,看來做白癡也未必不好。安頓完小可,我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也許是累了,什麼也沒想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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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天還未亮,我就急急地去了趟超市,替小可買了日用品,當然還有換洗的衣物。

    回來時小可還沒有醒,我把衣物放在他的床頭,回到廚房開始做早餐。門口傳來響聲,小可站在門口,我一見他,不由為之氣結,他依舊渾身赤裸,用手揉著眼睛。愣愣的神情讓我又生氣又好笑。

    “小可,你為什麼不穿衣服?”我走出廚房,從他的房間拿出新買的衣物。

    “姐姐,我肚子好餓。”他看著桌上的早餐垂涎欲滴。他只是個孩子而已,他的神情再次提醒了我,我無奈地替他穿上衣物,他很合作。洗漱完畢才回到桌前填他已空了許久的胃。

    “小可——姐姐要去上班,你一個人在家好不好?姐姐中午會請假回來,帶你去看醫生,好嗎?”他沒回答我,只是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嘟著嘴,像是不情願。我沒有理他,指著沙發旁的電話說: “姐姐會打電話回來,電話鈴一響你就接,知道了沒有?”

    “嗯——”他點點頭。雖不樂意,卻倒也非常乖巧地送走了我。

    這天早上,我心神不寧,滿腦子都在想小可。想他會不會亂跑,會不會又被人打。公司裡很忙,我卻一連出了好幾個錯。累得同事們都在抱怨,主管走了過來。他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男士,是我的大學同學。

    “潔衣。”他敲了敲我面前的電腦屏幕, “你沒事吧!”

    “哦!我沒事,只是有點頭痛。”我尷尬萬分,不好意思地說。

    “如果不舒服下午回去吧!我准你半天假。”

    “好啊!”我正愁找不到借口帶小可去醫院,何況小可的中飯也得解決。

    我飛快地收拾東西,急急的神情倒把他嚇了一跳。 “潔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

    我急急地往回趕,完全沒注意短短的一夜,竟對小可有了如此的牽掛。才走進公寓樓底,就聽見小可的大叫聲: “姐姐——姐姐——”

    我一抬頭,就見他伸長了脖子,站在窗口,欣喜地笑著。惹得樓下坐著聊天的阿婆們紛紛仰頭看他。

    “潔衣,他是你弟弟啊——”阿婆同情地看著我,我尷尬地點頭。

    “是啊——”

    “鄉下來看病的吧——可憐哦,有事就跟我們說,上下班還要帶弟弟很不方便的。”阿婆好心地說。

    “謝謝——”我逃也似的飛奔上樓,仍聽到樓底的“噴嘖”聲。

    “可憐哦——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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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醫院出來,我沮喪萬分,醫生的話一直圍繞在我的耳邊:他的傷都是外傷,至於智力,目前只停留在十歲左右,由他的體格看應該不像是先天的,可能腦部受了極大的震蕩,這種現象目前在國內很難治愈,不過你們可以去美國,那裡手術的成功經驗比較多。

    去美國,說得倒容易,目前的經濟情況能生活就已經不錯了,還想出國?開什麼玩笑。更何況他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小可一直跟在我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見我一直不開口,他緊張極了。“姐姐,你是不是不要小可了?”

    我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他,他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名字,整天“小可、小可”地掛在嘴邊。他不知有沒有親人?或許他的親人不要他,他才如此恐慌吧!可憐啊——

    “姐姐——”他焦急萬分。

    “不是,小可最乖,姐姐怎麼會不要你呢?”

    “姐姐,你好像不開心,是不是小可生什麼病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至少就十歲的兒童而言。

    我無奈地想著。

    “沒有——小可的傷還痛不痛?”我扯開話題,他的手與頭部的傷口經過昨日的處理已好了大半,應該已經沒有問題了吧。

    “不痛了——姐姐,我們回家吧!”他緊拉著我的手,似乎很害怕我離開,或者不帶他回家。

    望著他拉住我的手,他的粗礪和我的細膩糅和在一起,那種奇異的感覺好像一股電流一點一點刺激我的心髒,最柔軟的地方很快就崩陷了。擁有一個男人,徹徹底底地擁有他,我笑了笑,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定般,深呼一口氣道: “好,我們回家。”

    我知道從今以後,我要和他生活在一起了,那對我來說未來就更加辛苦且不可測。自小獨處慣的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照顧一個孩子,尤其是如此特殊的一個孩子。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我輕輕轉頭看他線條清晰的側臉輪廓,他很快地轉過頭來,用他漆黑明亮的眼眸對著我笑——夠了,就是這樣,我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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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當夜就出了點問題。

    吃完晚飯,我便催他去洗澡。豈知他剛進浴室不久便慘叫一聲,嚇得正在洗碗的我飛奔人內。原來他根本不知道冷暖水如何調節,滾燙的熱水把他淋得後背通紅一片。他縮在那大哭: “姐姐——我不要洗澡,痛死了。”

    我——把拉出他,讓他坐在浴缸裡,調好水溫。我柔聲道: “這樣好不好?”

    他停止哭泣,卻徑自地抽噎著。我拿過毛巾替他擦拭著,一再地告訴自己他只是個孩子而已,可是他渾身糾結的肌肉卻無時無刻地都在問著我,這樣的一個男人,他曾經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他渾身都是傷痕?難道是以打架為生的流氓?我搖搖頭,搖去那不適的懷疑。過去都已成往事了,如今他只是無害的小可而已。

    擰干毛巾,我站起身。

    “小可,起來——”他仍徑自地玩著水,浴缸邊有個黃色的小狗形海綿,他把海綿放在水裡,點著它,讓它一會兒下沉,一會兒又飄出水面。

    “小可,快起來——”見他對我不理不睬,我提高了聲音。他這才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爬到浴缸邊緣,頭幾乎頂到了天花板。我忙扶住他,用大毛巾裹住他赤裸的身體。對他的精壯的裸體雖然還是面紅耳赤,但經過昨日的心驚肉跳至少也不會再手足無措了。

    “姐姐——抱小可。”他張開手臂,一臉的期望。

    開什麼玩笑,如此龐大的身軀不壓死我才怪,我快速抹干他的身體,可他依舊站在浴缸上不肯下來,我無奈,只得哄著他: “小可乖,都那麼大了還要姐姐抱?姐姐明天不理你了。”他一聽這話,快速地跳了下來,跑到客廳。

    我笑著整理好浴室才回到他的身邊,瞧!其實他並不難相處。打開電視,我找來衣服,替他穿上,那是我早上才買的睡衣。

    小可正伸長著脖子,看著我身後的電視,此時正是新聞時間。我對此一向都不感興趣。搖控器在小可的手上,我也無意與他爭,所以任它播放著。 “國際刑警總部警司風清揚於周前奇異失蹤,有關部門已做全面調查,據警方推測可能與黑社會尋仇有關——”

    “姐姐——什麼是失蹤?”

    “失蹤啊?就是一下子不見了。他的親人找不到他了。”我開始替他扣睡衣上的扣子。

    “姐姐,小可會不會失蹤?姐姐找不到?”

    “那小可就要乖,不要亂跑,尤其是在姐姐上下班的時候,不然被壞人捉去那就真的找不到了。知道了嗎?”  

    “好——姐姐,那位叔叔與小可長得一模一樣耶!”

    “是嗎?”我笑著轉頭,屏幕上正是主持人在解說那位警司失蹤前的英勇事跡。 “小可比他英俊多了。”穿好衣服,我拍了拍他的頭,才轉到廚房洗方才耽誤了的碗。

    “鈴——”門鈴大響,我一愣,看了看牆上的鍾,那麼晚會是誰? “小可,去開門。”

    我沖著客廳喊,小可應了一聲,蹦跳著去開了門。我擦干手,從廚房走出,就見公司的主管,我的大學同學朱瑞正愣愣地站在門口,看著依在門上對著他傻笑的小可。

    “朱瑞,怎麼是你,快進來。”見他走了進來,我倒了杯水給他。再從微波爐裡拿出熱好的牛奶給小可。

    “有什麼事嗎?”我見他仍不語,便問。

    “他是……”他狐疑地看著擠在我身旁的小可。

    “他是小可,我的——弟弟。”我心虛地低下頭。

    小可合作地叫著: “姐姐,好燙。”

    “小心——”我拿過牛奶替他吹著。

    “你好像沒有弟弟,何況他好像——”

    “是的,他身體不適——”我提高了聲音,心裡很反感他眼底的歧視。他很快警覺了,尷尬地咳了聲。

    “對不起,我無意冒犯令弟。”他的歉意倒讓我不安了,更何況他也是一翻好心來看我。

    “沒什麼,你找我有事嗎?”

    “不——我只是看看你好點了沒有,如果有必要明日再休一天。”他好心地說,眼睛卻仍有意無意地瞟著小可。

    “不,不,明日我想我可以上班的。謝謝。”

    “不客氣,只是順路來看看而已。”他站起身,“如果有麻煩可以來找我。”

    我再次道了聲謝,送走了他。這個人真是奇怪,我搖了搖頭,見小可依舊縮在沙發裡,長手長腳盡量地蜷在一起,那樣子顯得非常滑稽。

    “小可,快去睡覺。”

    “姐姐,那叔叔好像討厭小可。”他認真地說,那嚴肅的神情令我忍俊不住。

    “小可不睡覺,姐姐也討厭。”我佯裝生氣地嚇唬他。見他又嘟起了嘴,我關掉電視,拉起他, “走了,去睡覺。”

    他跟著我,走進房間。我替他熄了燈,他從被窩裡抬起頭, “姐姐,你陪小可睡好不好,小可好害怕。”  

    “那怎麼行!”走到床邊,我替他把被子蓋好,輕聲說: “小可聽話,好好地睡,姐姐就在隔壁——這樣吧!姐姐等你睡著了才走,好不好?”

    他點點頭,可憐兮兮地瞪著眼睛看著我。

    “閉上眼——”他乖乖地閉上眼,任由我輕拍著他。很快的,等他呼吸均勻了,我才輕輕地站起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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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我愣愣地回想著這兩天的我,儼然就是一個母親。原來當一個母親也蠻有趣的,我輕笑一聲,睡意爬了上來。

    迷迷糊糊中聽到隔壁傳來小可的哭聲。我一驚,翻身下床,沖進小可的房間,他蜷著身子,縮在床角正在痛哭。我走過去一把抱住他, “小可,小可,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痛?”他的一舉一動竟奇異地牽引著我的內心深處。

    “姐姐——小可很害怕。好黑,好冷。”他可憐地把頭埋進我懷裡,我抱著他的大頭顱,輕拍著他的背。

    “別害怕,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慢慢地把他放在床上,他躺著,卻仍緊緊地抓著我。眼底一如昨日我收留他時閃著哀求。我再次心軟了,掀開被子,躺到了他身邊。他縮在我懷裡,用被子把頭蓋得密不透風。

    “小可,你是不是夢見你的親人了?他們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姐姐幫你去找好不好?”

    “不好!”被子裡傳來小可的抗議聲, “他們是壞人,追著小可,打小可,只有姐姐才是好人,才對小可好。小可要永遠留在姐姐的身邊。”

    看來他倒不笨,瞧他說話多有條理。

    “那怎麼行?姐姐今年二十一歲,終歸要嫁人的,怎麼能一輩子和小可在一起?”

    “什麼是嫁人?”他從被子裡探出頭,好奇地看著我。

    “嫁人?”我臉一紅,自己怎麼與他說這些,“嫁人啊——就是姐姐要與另一個男人住在一起啊。”

    “為什麼要與另一個男人住?姐姐與小可在一起不好嗎?”他急了,一把緊抱住我, “不要,姐姐只能和小可在一起——”他的大力幾乎攬碎了我,我趕忙點頭。

    “好,好,姐姐只與小可在一起,你放開姐姐。”他放松了手,滿意地縮回我的懷裡。我歎了口氣,看著窗外月色正濃……

    身旁傳來小可的鼻鼾聲,看來他已睡著了。我低下頭,審視著他,再次肯定,他決不是個平凡的人。拉起他的手,我仔細地審視著,他的手指修長,不像是做體力活的人,可他的手掌心卻又布滿老繭,什麼東西可以讓手掌心磨出老繭?我愣愣地思索著,想不透。他發出一聲夢囈,我靜靜地聽著,希望他能叫親人或朋友的名字。

    “姐姐——”我失望極了,也許他真的沒有親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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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起,我便讓小可走進了我的生活,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周圍的朋友。遠在鄉下父母,我可以騙他們我收留了一下孤兒,當然小可本來就能算是一個孤兒,父親大大地稱贊了我一番,說我繼承了他的善心。可身邊的朋友,要我如何說?所以我盡量地隱藏著小可。

    紙包不住火,一周後的假日,好朋友思文終於發現了小可的存在。那天我剛准備好帶著小可去海邊散心,思文來了,一見小可,她愣愣地盯著他,震驚地對著我大叫: “潔衣,這是什麼?”

    小可被她的神情嚇住了,也愣愣地坐在沙發裡盯著她。我寵溺地拍著他的頭,他馬上縮進我的懷裡,尋求安全。

    思文更吃驚了,捂著嘴, “潔衣——他?”

    “小可別怕,叫思文姐姐。”

    小可從我懷中抬出頭,怯怯地道: “思文姐姐。”

    “我們要去海邊玩,你一塊去嗎?”我不理思文的震驚,淡淡地問著她。

    “去,去——”

    一路上思文自始至終地盯著小可,直到小可欣喜地看到海,奔到海邊玩,她才回神,愣愣地看著我道: “潔衣,你好像欠我一個解釋。”

    “是——他是小可,一周前我收留的孤兒,如此而已,當然你也看到了,他——”

    我見她點點頭,便不再說了。坐在沙灘上,我們注視著小可高大卻頑皮的背影。良久,思文才擔憂地說: “潔衣,那你將來怎麼辦?”

    “將來?”我不解地看了看她。

    “是啊!你還是個女孩子,你要談戀愛,要結婚,要生子,你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拖著他,怎麼辦?”她的話提醒了我,是啊!一如前幾日我對小可說的,我才二十一歲,怎麼可能承諾小可一輩子。

    見我不說話,思文又道: “不如把小可送去精神病院吧——那裡或許可以治愈他,至少比現在強。”

    “不行,在那個地方沒病的都會被逼瘋,更何況小可根本就是無害的。”

    “潔衣,我明白你的心,你很善良,可他畢竟是一個大男人,你要你將來的男友或是丈夫如何面對他?”

    “那,那也太遙遠了吧,誰管得了那麼多——”

    “人不能走錯的,尤其是女人,一失足成千古恨。潔衣,那是一句名言。不管怎樣聽我一句,別把小可留在身邊。”她眼底的擔憂讓我感動,是的!她是不願意我重蹈她的覆轍。

    “思文,三年前的美國之行害苦了你。”她一驚,迅速地看了我一眼。

    “你怎麼知道?”

    “我們是朋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的事,在大學裡,你雖不是與我走得最近的,可我仍很關心你,那一年,你們所有的人都變了,變得憂郁、不快樂,尤其是秋黑在綴學後——她是一個好學生,真可惜。”

    “她結婚了,過得很好。嫁了一個愛她的男人。”思文的視線再次落在小可的身上, “說起來,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好熟悉的身影。”

    “是嗎?你見過他?”我一怔。  

    小可奔了回來,坐在我身旁,依著我。

    “好像又沒有,他那張臉我完全陌生。”思文皺了皺眉,搖搖頭,搖去那分惆悵,默然不語地看向大海。她的神情讓我悲哀。

    “思文——你有沒有想過,愛好辛苦。如果一定要我也嘗試你們都嘗過的苦,我寧願不要,單單純純擁有一個全心全意對待你的男人多好,你看小可,他讓我快樂。”我轉向小可,擁住他,他順勢躺了下來,頭枕著我的腿。我撫著他的頭發,他閉上眼,像一只懶貓,昏昏欲睡。

    “思文,去找方正吧!他不會在乎的。那只是個意外而已,不是你願意的。”我知道,她在美國被另一個男人占有了。 “那是個噩夢,忘了它吧!”

    “那個夢,我永遠無法忘懷。”她痛楚地把頭埋進臂彎裡,搖著頭, “我無法忘記,真的!潔衣!”她抬起頭,淚眼迷離。

    “思文——”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她很快地甩去那分不快,拭去淚水,笑著對我說: “算了不說了,我們不談這些。過幾天,我與小惠約好了去度假,小惠叫我約你一塊去,聽說了嗎?是那艘有名的‘明珠’號游輪。明珠公司舉行首航,不過——”她看了看小可, “我想你是沒空去了。”

    “……”我笑了笑不語。

    “他幾歲?”

    “我不知道,可能二十多吧——小可,你幾歲了?”我笑著低頭問他。

    小可茫然地抬起頭,不解地道: “啊?”

    “這個問題好像有點多余。”思文笑著往後一仰,躺在沙灘上, “不過當白癡也蠻快樂的。”

    “他不是白癡,只是弱智而已。”我糾正,對白癡這個字眼本能地反感。

    “你也是白癡。”思文閉上眼,幽幽地道。

    “姐姐,白癡是什麼?”小可仰著頭好奇地問。

    我一愣,想了想才道: “白癡啊,那——姐姐是白癡,小可自然也是白癡。小可不喜歡和姐姐一樣嗎?”

    “哦!”他聽懂了,滿意地躺回我的膝上,把頭轉向我的小腹,身後,思文冷哼一聲。

    “哼!一對白癡。他這樣我倒以為他在占你便宜。”我一怔,低頭看了看小可,這種姿勢確實有點曖昧。

    “姐姐,你好香,小可好喜歡。”

    他用力擠著我的小腹,我怕癢,格格地笑著。攬緊他,回頭對思文說: “小可可以例外,他和別人不一樣。”

    思文翻翻眼,別過頭去,對我的話不以為然。再次冷哼一聲,閉上眼自顧自地沉浸在她的重重心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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