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黑夜裡,邵韋恆形色匆匆地走入一家大型醫院。
這時是深夜一點多,他穿了件黑色夾克與牛仔褲,臉色凝重並疾步朝急診室走去。
「你終於來了。」林有權從椅子上站起來,亦是一副優心忡忡的面容。
「我媽呢?」邵韋恆二話不說,直接就問。而深鎖的雙眉在看到林有權時,更是展不開。
「在裡面。」林有權指了指急診室的大門。
「醫生怎麼說?」邵韋恆向前走了幾步,背對著林有權問道,口氣並不和善。
林有權歎了一口長長的氣,低聲說道:「子宮里長了一顆瘤,已經是末期了,醫生說最多拖不過這幾個星期。」
「胡說!」邵韋恆抓住林有權的領子,破口大罵:「你這個糟老頭!你是想咒她死對不對!」
「你瘋了是不是!」林有權用力甩開邵韋恆的手。
「是我母親瘋了才會跟著你!」一句憋了十幾年的話終於從邵韋恆口中吼了出來。
林有權雙手斂於後,長聲歎了口氣,正色道:「我知道你對我的怨恨已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但你如果願意的話,我可以講個小故事給你聽。」
邵韋恆倚著牆,臉上全是憤怒的表情,並沒有針對方纔的話作答。
見對方沒有開口,林有權便繼續說下去:
「我和你母親從小就認識了,我一直很喜歡她,而她卻把我當成哥哥一樣,因為我長了她十幾歲;這樣的關係一直維持到我北上謀職,她認識了你爸爸後就停止了,你爸爸是個孤兒,根本沒什麼積蓄,你母親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要嫁給他。婚後卻為現實環境所迫,過著三餐不繼的生活。」
林有權走至邵韋恆面前又繼續說:「由於經濟上的問題,加上為了你,你母親不得不來找我,因為那時候她沒臉回娘家,況且在北部她只有我這一個朋友了。就這樣,我幫了她,卻也間接害了你爸爸,這一切要怪就怪我吧,你母親只是個受環境所逼的苦命人而已。」
邵韋恆仍是沒有開口,但心中已不再平靜了。
「而有一點我必須要澄清。在表面上看來,你母親好像是我的情婦,其實我只是盡一個好朋友的義務,收留她、照顧她、讓她有個安身之處。她是一個好女人,我們倆從來就沒有過什麼不可告人之事,也並非外人所說的那樣。」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邵韋恆雙手握拳,真想狠狠地往自己臉上揮去;母親為了他忍受一切苦難,他卻把她想成是貪圖榮華富貴!如今當他能理解她當年的所作所為後,她卻病魔纏身,他——他還來不及孝順她呀!
「進去看看你母親吧。」
耳邊的催促聲提醒他。邵韋恆抬眼一看,醫生及護士剛好從急診室出來。
「郭麗月的家屬,請到櫃檯辦住院手續。」護士站在門口喊著。
「好,我去。」林有權朝護士應了聲,轉身說道:
「我去辦住院手續,你先進去看看你母親。」
邵韋恆不作任何思考,飛也似的衝了進去。當他看見母親的第一眼時,平時冷酷漠然的表情已成淚水盈眶。
那個乾枯瘦弱的女人是他母親嗎?
才兩個多月不見,原來那個雍容華貴、丰姿綽約的婦人已不復見,換來的是躺在那兒受病痛折磨的瘦弱女子,他心痛呀!
「媽!」
聽見了這聲呼喚,郭麗月動了動眼簾,努力地睜開雙眼。她看了看前方,才知道是她的兒子阿恆。他有多久沒叫過她一聲「媽」了?她好高興。動了動嘴唇,勉強牽動嘴角,無力地輕道:「媽好高興你還願意這樣叫我。」
「為什麼這麼多事你不早點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
邵韋恆激動地搖著母親骨瘦如柴的肩膀。
「你都知道了啊。」郭麗月淡淡一笑,氣若游絲地說:「自從你爸爸走了之後,這些年來媽過得很累很累,有些事我想再怎麼解釋你也一定不會相信,所以也就沒必要告訴你。而生病的事,是因為不想拖累大家,這件事連你林爸爸都不知道。我想只要我走了,什麼怨恨都會煙消雲散,你也不會為了過去的傷心事而自暴自棄,這樣不是很好嗎?」
「是我對不起你!」邵韋恆跪在病床邊,雙手緊握母親那雙枯瘦的手。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郭麗月勉強坐起身子,說道:「錯的人是我,受害的人才是你呀。尤其是你林爸爸,若問媽在臨終前有什麼願望的話,媽唯一不能安心的就是你對林爸爸的態度,我希望你能忘掉過去的不愉快,以對待媽媽的心來孝敬他好嗎?」
「不要講那些不吉利的話,只要你痊癒,不管你要求什麼,我一定答應你。」看母親病成這樣,還念念不忘這件事,可見這些年來她對林有權是多麼的內疚,這也是她唯一放不下心的。
平時雄霸商場、作風狠准的林有權,回到病房裡聽了他們母子這席話,此時此刻也只有傷感兩個字可形容了。
「你能有這份心,媽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啊!」一陣疼痛,讓她掩不住痛苦而失聲叫出。
「我去叫醫生!」邵韋恆一個箭步便要往外衝。
「不用了。」郭麗月叫住兒子。「這麼晚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上什麼學!」邵韋恆急得叫道:「你都病成這樣了!我還有什麼心情上學!」
「可是——我擔心你的學業——」最教郭麗月擔心的是邵韋桓這幾年來的學業,尤其是他蹺課多到數不清,剩下半年就要畢業了,不希望為了她而荒廢功課。「更不希望你為了我而耽誤了功課。」
這時林有權走上前來,體貼地拍拍郭麗月的手。「就讓他留在這裡陪你吧,學校的事我來處理就可以了。」
「我這個病沒什麼要緊,別讓孩子留在這兒跟我一起痛苦。」這十多年來林有權一直照顧著他們母子,這份情郭麗月早已無從謝起,但她不想看到兒子為她難過痛苦;除了她捨不得之外,也深深覺得對不起死去的丈夫。
望著郭麗月瘦弱的臉龐,林有權心中一陣酸楚。「難得孩子有這份心,你就讓他留下來陪你吧。」他明白,她這個病恐怕是拖不了多久了。
「你放心!只要你的病能痊癒,我會拿出好成績讓你看的。」邵韋恆肯定地說,眉宇之間儘是自信。
郭麗月笑了。聽了兒子這番承諾,別說此刻她還活生生地在這兒親耳聽到,就算即將入土,也能含笑九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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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裡難得的好天氣,一大早,陽光便灑滿了大地。
「好久沒曬太陽了,冬天的陽光好舒服喔。」
醫院一旁的草地上種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穿著一身素淨病服的葉宛琳坐在石椅上,正享受陽光的滋潤。
「是啊!你是應該多曬點太陽,連續幾天都在下雨,難得今天天氣好,別說是你,媽都覺得全身好舒服呢。」葉母坐在女兒身旁,慈愛地說。
葉宛琳看了看遠處,又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媽,我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想今天就辦出院。」
「不行。身子才剛復元,氣色也才好轉些,應該留在醫院多觀察幾天。」貿然出院,葉母第一個就反對。
想出院的理由,除了覺得身體已經恢復了之外,是想趕上這次學校舉辦的籃球賽。今天是籃球預賽的第一天,邵韋恆是不是準時參加了呢?葉宛琳心中好著急,好想此刻就衝到學校去看看別人口中盛傳球技多麼厲害的邵韋恆。
就這麼自然的,她不再怕他了,因為那個夢裡出現的黑衣人竟然是他!反之。有一種想他的渴望。她和他早在多年前就心靈相繫了,她想再見他,這樣的慾望每一刻都在持續增加中。
「媽,你瞧瞧我,」葉宛琳站起來展開雙手,轉了幾圈,接著綻開笑臉說道:「你看,我的氣色這麼好,真的已經復元了。」
「你喔,又想騙媽媽了。」捏捏女兒的鼻子,葉母笑著說。
「好幾天沒到學校了,人家是怕功課落後太多嘛。」依在母親身旁,葉宛琳撒嬌道。
「要出院也要等醫生同意才行啊!」葉母看了看女兒哀求的表情,疼愛地說:「既然你這麼想出院,我這就去問問看總行了吧?」
「謝謝媽。」
「如果累了,就先回病房休息。」葉母走了幾步,還不放心地回頭叮嚀。
望著母親走遠的身影,葉宛琳仍坐在石椅上享受溫和的冬陽。連日來鬱抑的心情已逐漸散去,尤其是聽見了邵韋恆參加籃球賽的消息後更令她興奮不已。她期待他脫穎而出的那一刻,更希望能親自為他加油、為他喝采。
坐了有好一會兒了,葉宛琳動了動身子,慢慢站起來,閒散地漫步在這片草地上。草地上有許多人,大多是快痊癒的病患趁這陽光普照的機會出來透透氣。葉宛琳在草坪上走了幾步,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今天不是籃球預賽的第一天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也生病了嗎?
還是他又與人打架受傷了?
這一連串的問號,讓她心急如焚,焦慮不安。
她疾步朝一樓的病房走道走去,因為邵韋恆就站在那兒,她要問個明白,問個清楚。
從外表看過去,他滿臉的鬍渣子,瞧不出有外傷,應該不是打架受傷才對;但他似乎有滿腹的心事,由他深鎖的眉頭和憂慮的神情即可看出。葉宛琳再也按捺不住急躁的心,疾步跑到他身旁,衝口就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
邵韋恆側頭看了下,葉宛琳的出現讓他微微一驚,尤其是看到她身穿醫院的病服,更是令他著急,抓住她的手腕忙問:「你又生病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讓醫生檢查了沒有?」
「我生了一場大病,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儘管他的關心溫暖了她,但她還是著急地問:「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今天不是籃球預賽的日子嗎?」
放開她的手,邵韋恆回過頭來,眸光看著遠處,久久之後歎了口氣才說:「我決定放棄比賽了。」
「為什麼?」她膛著雙眸問著。既然他的身體狀況沒問題,她不明白有什麼事會比這一次的比賽重要。
他沉默不語,一對眸子更加幽深,整個人憂鬱的模樣與外頭燦爛的陽光極不協調,彷彿一明一暗,暗得教人猜不出他的思緒。
「你說話啊!」葉宛琳移至他面前,雙手抓住他兩袖,用盡她病癒後最大的力氣想搖醒他。「你不是說你的字典裡沒有『怕』這個字嗎?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呢!」
「我不是怕,也不是臨陣脫逃,」他指著身後那一排病房,激動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媽就躺在那裡面!她得了癌症,就快不行了,你說!我還有什麼心情去參加比賽!」
這的確是個驚人的惡耗,葉宛琳呆楞一旁,止不住震驚的心緒,也明白方才邵韋恆憂慮的神情所為何事了。
「我……對不起,我不知道伯母生病了,可是——」對這樣不幸的消息她深感哀痛,但她卻對他說。「你畢竟不是醫生,與其留在這兒苦苦守候,不如到學校參加比賽,以你優異的表現,若能把那份殊榮送給伯母,會更有意義的。我想這些年來伯母一定希望看到你卓然有成的那一刻到來,偏偏在這之前你都無法實現她的願望,你何不趁這個機會讓她的願望成真呢?」
「你別胡說八道了!我母親需要的是一個陪在她身旁的兒子,那些虛偽的東西對她來說根本沒有用!」他低聲吼,只因悲痛的心情難以抑止。
「你陪在她身旁,她的病就會好嗎?她那麼愛你,一定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有優異的表現呈現給她,如今你要放棄這個大好機會,豈不是更讓她失望?」
「你對我母親似乎很瞭解。」他冷冷地嗤道。「不過我要你明白一點,你並不是我母親,我留在這兒與否,你無法替她作任何決定。」
乍聽這麼冰冷無情的話,她幾乎要放棄對他的一片關心,不過她還是試著說服他。
「雖然我不是伯母,但是我和她的心是一樣的;我們同樣有一顆愛你的心,希望你不要再自甘墮落,希望你是一個在陽光下活得有自信的男孩,你不要沉溺在過去之中,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你若願意,請拿出你的好成績來見伯母吧。」
他瞅著她,注視著她良久良久……
「愛我……的心?」
她回望著他,很確切地回答:「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的身影早已繫在我心靈深處,想忘也忘不了;如今,我的心不知何時已偷偷跑到你這裡來,想逃也逃不開了。」
多麼真切的話!
這是不是證明他們倆早已心靈相系,不再是單方面的癡人妄想?
此刻,邵韋恆再也止不住澎湃激動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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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在寒假之前,籃球賽總算進入決賽了。
「頂尖綜合專校」的體育館內人聲鼎沸,到場觀賽的人潮更是絡繹不絕。只因為一場年度籃球決賽即將要登場。
今年的冠亞軍之爭,如同去年一樣激烈,經過一連串的複賽淘汰,最後是由邵韋恆及曾毅賢所帶領的兩隊做最後決賽。也誠如校園裡所傳說的,是電機科與國貿科的年度戰爭。
球賽尚未開始,館內兩側的看台上已坐滿了各班所組成的啦啦隊,他們各自為自己喜愛的隊伍及球員加油。這些啦啦隊除了一些真正喜愛籃球的球迷之外,其餘的就是那些為了能一睹這場球賽中兩位籃球王子風采的女學生了。
隨著啦啦隊的歡呼聲,兩隊的球員已魚貫進場,尤其是被冠上籃球王子封號的兩個超人氣帥哥,更是受到女孩們的歡迎,陣陣歡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絕於耳。
「你行不行啊?」坐在看台上的楊秀琪打量身旁的葉宛琳,瞧她氣色尚未恢復的模樣,真替她擔心。
「你放心,我沒問題。」葉宛琳邊回話邊專注盯著球場上的動靜。今天是決賽的日子,就算再如何不舒服,她還是會趕過來親自為邵韋恆加油的。
「身體不舒服要說喔,可不要為了替某人加油而硬撐。」楊秀琪意有所指地看著藍球場上體力充沛的球員們。
葉宛琳側頭笑了笑,繼續盯著球場。
一開始,只見兩隊你來我往,打得非常激烈,時間都過了五分鐘,但都尚未得分。就在這時,身形高挑的邵韋恆帶著球趁對方疏忽的空檔,在籃下一躍做了一個假動作後,便快速一個轉身跳投,球進,首先為電機科奪得兩分。
只聽見如雷的叫好聲一時響徹整座體育館,這是為邵韋恆精采表現的喝采聲。當然,葉宛琳也不落人後,她相信這是好的開始,也由衷期盼他能旗開得勝。
「他得分了,你很高興。」到現在楊秀琪還是無法理解葉宛琳為何會喜歡像邵韋恆那樣的人。「曾大哥呢,你真的不理他,不替他加油了?」
葉宛琳回眸看了楊秀琪一眼,微笑道:「曾大哥人緣好,自然有很多人會替他加油。」
「你現在口才不錯了嘛,以前我說十句,你說不到兩句;現在倒是理由十足,說起話來冠冕堂皇,真是服了你。」想想好友之前的寡言與現在相比,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不與你說了,你看……!」說時遲那時快,邵韋恆在三分線上一個遠射,三分球進,又為電機科贏得了三分。
「是——啊!真厲害。」楊秀琪做了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
他確實很厲害。聽了這句話,葉宛琳欣然同意,看著球賽,自顧自地猛點頭。
對「頂尖」來說,這場重要的籃球賽是在全校師生的期盼下進行的;也因此,籃下的球員們更卯足了勁全力以赴。場中打得如火如荼,而場邊的啦啦隊也毫不遜色,以浩大的聲勢顯示出他們熱衷的程度。
球賽就在此起彼落的歡呼聲中進行,上半場的成績算是不相上下,但下半場每個球員都顯出了疲累之態,唯有邵韋恆像是充足了氣的球一般,永遠體力充沛,令所有人為之刮目相看,因此,終場電機科就以六分的差距贏得了最後勝利。
這結果對葉宛琳來說真是高興極了,她興奮地在場邊大叫邵韋恆的名字,這異於平常的舉動,連在旁的楊秀琪都為之訝異。這變化太大了吧?
先別懷疑,莫怪葉宛琳會興奮得大叫。想想整場球賽,邵韋恆光在籃下就搶了五個籃板球,連投了四個三分球,甚至在籃下攻佔了十八分之多。當大會報告球賽的個人成績時,他除了奪得最佳球技獎外,還勇奪了最具實力獎,整個籃球賽的光芒全被他一個人給奪走了。說真的,這樣的結果教支持他的人很難不興奮。
而葉苑琳更是高興得想哭。誰說他是問題學生、誰說他壞?他只是無從發揮罷了,他的光芒才正要展現出來呢。
「這下你總可以眉開眼笑了吧?」場邊及看台上的人潮已逐漸散去,楊秀琪搭上葉宛琳的肩從看台上走了出來。「瞧你剛才緊張的那個樣,兩道眉鎖得好緊,像打了死結一樣,要不就一直握著我的手,手都讓你給抓疼了。」
「真的嗎?」葉宛琳連忙拉著楊秀琪的手檢視道:「還痛不痛?」
「你還會關心我?真是謝天謝地,我還以為你那顆心早飛到別人身上去了,哪還會記得我。」
「當然記得,我可不敢惹你這位『恰查某』,請原諒小妹剛才的疏忽好嗎?」
葉宛琳行了一個九十度的禮後,調皮地眨了眨眼。
兩人邊走邊聊,走出了體育館。這時看球賽的人潮已散去,只剩三三兩兩還在談論球賽的球迷們。
「你看。」楊秀琪看著右前方,使個眼色。
葉宛琳隨即朝那方向看去。
邵韋恆穿著剛才球場上的運動服,唯肩上披著一條大毛巾,站在一棵大樹旁,正看著她。可見他並沒有多做休息便來這兒了。
「看來我們這位籃球王子有話要對你說。」總是自認聰明的楊秀琪,這次猜得倒不錯。
葉宛琳也看得出來。「秀琪,你先回教室等我好嗎?」
「當然好,不過你自己要小心一點。」叮嚀完了葉宛琳,又看看邵韋恆後,楊秀琪才勉為其難地走回教室。
葉宛琳緩緩走向邵韋恆,臉上難掩喜悅之情。「恭喜你贏得了勝利。」
「幕後的功臣是你。」他的嘴角微揚,眉宇之間全是笑意,是她從未見過的。
「我?」她有點吃驚,意會不過來。
「今天我能進入決賽奪得冠軍並得到兩項個人獎,除了要感謝團隊的合作無間之外,最要感謝的人是你。」他看著她,眼底含著數不清的情意,「若不是你的鼓勵,這次的比賽我是不會參加的,而這些榮耀也將不屬於我,你說,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怎麼會是我呢。」帶著羞澀的容顏,她垂首低語:「你有不凡的條件,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我只是在一旁給你加油打氣罷了。」
「一本再好的書,也需要有人打開它,若不是你啟動了我的開關,又如何展現我的優越?」
她心裡、眼底全是笑意。他終於明白她對他的關心與好意了。
「不跟你多聊了,我要到醫院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媽,她聽了一定會很高興。」他像個大孩子般,爽朗的笑聲顯示出他的好心情。「你才剛出院,也要早點回去休息。」
葉宛琳笑著點點頭。這一切的結果誠如她所願,是那麼地圓滿。她的關懷之中包含了她對他的喜歡,包含了一種無怨無悔的奉獻。看他表現得那麼好、那麼有自信,她高興極了。如今只有祈求邵媽媽能早日康復,那麼這一切就更加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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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賽後的第三天,學校舉行了頒獎儀式。
然而球賽中獨佔鱉頭的邵韋恆卻缺席了。團體組的冠軍獎及個人獎項全由副領隊代為預取。
為何缺席?是葉宛琳最想得到的答案。但她問了幾位邵韋恆的同學,包括小胖,都說不知道,好似這個人平空消失一般。
由於期末考將至,她又因病請了一個多禮拜的假,為了將功課追上,她不得已只好放棄到醫院去找他而留在家裡看書。
這一晃又是好幾天,期末考終於結束了,學校也開始放寒假了,但是她卻從同學口中得知一個消息——
邵韋恆自從籃球決賽結束後就不知蹤影,頒獎當天未出席之外,連期末考也沒參加。
連期末考也沒參加?這更是急煞葉宛琳。她曾親自跑了一趟他家,租屋的門是鎖著的,她按了好久的門鈴,沒有任何人來開門,甚至在門口喊著他的名字,依舊沒人回應,只引來隔壁鄰居的側目。一問之下,才知他已經好久沒回來這裡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放假在家的葉宛琳,整日思思唸唸,只想馬上找到他問個清楚。
就在焦急之際,念頭一轉,忽然想到一個地方——醫院。邵韋恆一定是因為母親重病無法到校,而留在醫院裡。
其實他並不壞,她知道的,尤其是他的孝心。母親生病,為人子的當然無心它事,這是她能理解的。
有了這個答案後,葉宛琳匆忙打了個電話給楊秀琪後,便朝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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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這樣,抱持的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大。
從醫院出來的葉宛琳,可人的容顏上全是落寞的神情。望著車來人往的大馬路,她卻有一種失落感。
「沒找到他嗎?」接了電話便馬上趕來的楊秀琪,走近葉宛琳身邊低問。其實對邵韋恆這個人,從一開始她就持反對票,然而愛情的力量確實贏過小小的友情,想到葉宛琳對那小於關心的程度遠超過她,楊秀琪就滿心妒意。不過為了不想失去一位好朋友,最後她還是勉強接受那位不甚喜歡的邵韋恆。
她搖搖頭,神情除了失落還帶點焦慮。
「你見到她母親了?」見她不說話,楊秀琪試著又問。
葉宛琳仍是搖頭,但眼眶卻含著幾乎察覺不到的淚水。
急性子的楊秀琪,看她這個樣子實在受不了,急著叫道:「喂!宛琳,拜託你好不好,好歹你也開口說句話,難不成你叫我來這兒是來猜啞謎的呀!」
沉默了半晌,葉宛琳才稍稍抬眼看著楊秀琪,但卻不爭氣地淌下了淚水。
「死了,他母親死了。秀琪,你說怎麼辦?怎麼辦?我找不到他啊!他會去哪裡呢?」
「你說什麼?說清楚一點,到底誰死了?」抓住葉宛琳的肩,楊秀琪想理清事情的始末。
「是邵伯母,」葉宛琳拭去眼角的淚水後,慌亂無助地又說:「我剛才一進病房就發現病床上的人不是邵伯母。到服務台一問,才知道邵怕母在十幾天前就過世了,而那天我算算正好是籃球決賽的日子;秀琪,邵韋恆是不是沒見到他母親最後一面而生懊悔?你說,他會不會因此恨我一輩子呢?」
「你胡說什麼!」受不了她哭哭啼啼的樣子,楊秀琪低吼:「母親過世,他傷心是難免的,但是關你屁事呀,做什麼要恨你一輩於?」
噙著淚水,葉宛琳不想再解釋下去了,因為秀琪根本不會明白。當初是她要邵韋恆不要守著病房而去參加球賽的,如今他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見著,豈不是悔恨到極點了?當他面臨那種割捨親情的痛苦時,他一個人又是怎麼度過的呢?撇開這些不說,他的個性那麼乖張叛逆,會不會因為這樣又讓他自暴自棄呢?思及此,她再也止不住淚水了。
「你又哭了!唉,別人戀愛都是高高興興的,只有你不是愁眉不展就是淚流滿面!瞧你這個樣子,愛得這麼痛苦,還不如結束算了。」楊秀琪就是這種大刺刺的個性。不是她愛落井下石,在這個時候還數落她,只是捨不得一個清純的女孩變得如此心神俱失,任何事都幻得幻失。
「秀琪,你願意幫我找他嗎?」要找人可能就要靠秀琪廣闊的人脈了。
「找他?」楊秀琪第一個反應是:「我不要!」
「你一定要幫我,這個時候他孤伶伶的,一定很需要人關心。」
「他需要人關心,你就不需要嗎?」真是搞不懂她,楊秀琪叫嚷著:「你為他傷心難過,他為什麼不出面來找你呢?」
「秀——琪,你到底幫不幫?」
瞧葉宛琳優慮的臉龐,再怎麼鐵石心腸,楊秀琪也只好軟了下來。「好啦,不過我只答應幫忙找,沒說一定找得到喔。」
「謝謝,這樣我已經很感謝了。」
立於街頭一角,極目望去,儘是來來往往的人潮,葉宛琳問:她還能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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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春節在熱鬧的氣氛中接近了尾聲。
正月十五日是上元節、台北燈會才正要熱鬧上場。
「好美喔!」望著個個造型不同的花燈,楊秀琪脫口喊著:「宛琳,你快看,好美的花燈!」
佇立在人潮之中,葉宛琳蒙著微微的笑意,舉目看了看四周,輕道:「是很美,今晚的月色都被這些花燈給比了下去。」
楊秀琪回頭望著葉宛琳,說:「你還管什麼月色,今晚是純粹來賞燈的。」
是啊,是來賞燈的。她知道楊秀琪是一番好意,想借這個機會讓她忘卻那些憂愁和鬱悶的心情。但是她無心於此,又怎能體會出箇中的美呢?
兩人順著人潮繼續邊走邊看,楊秀琪看得興高采烈樂不可支,而葉宛琳卻是漫不經心。
「宛琳,你看,是牛郎和織女耶。」楊秀琪指著前方的大型花燈。
葉宛琳定眼一瞧,是可憐的牛郎與織女沒錯,他們各自立在鵲橋的兩頭,在這喧囂熱鬧的會場中,只更顯現出他們的悲哀與可憐。
為什麼兩情相悅卻無法相守一起?有情人卻要各據一方,這是多麼令人痛心啊!
「你又在替他們傷感了?」見葉宛琳凝視花燈的神情,楊秀琪不用想也猜得出來。「別這樣,帶你出來是想讓你忘記和邵韋恆之間那些煩心的事,希望你能一展容顏,不是要你替這些古老神話添傷感的。」
「我知道。」
葉宛琳將思緒拉回了現實。這一個多月來,她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邵韋恆的消息。她從一開始的憂慮慌亂到後來的心灰意冷,這期間,心情的轉變不是三言兩語能形容的。
他想避開她。最後葉宛琳給了自己這個答案。
他不想見她,所以任她再怎麼找,他也會躲著她的,因此她放棄了找他的念頭。不是她死了這條心,而是她要等,等著他來找她——若他對她還有情的話。
看了看前後,葉宛琳發覺週遭的人似乎愈來愈多,賞燈的人潮一波波蜂擁而來,這樣擁擠喧嘩的地方,實在不適合她,她覺得還是早一點回去的好。
「秀……琪……」葉宛琳看了看左右,咦?秀琪跑哪兒去了,怎麼才一晃眼人就不見了!這可怎麼辦?
會場的播報台頻頻播報某某小孩走失:葉宛琳心想:連大人都會走失了,更何況是個小孩呢。算了,人這麼多,要找到秀琪也不容易,還是自己回去好了。
正想往回走,一隻結實有力的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那個人緊抓住她一直往前疾走:她被他拖著,幾次試著想甩開卻徒勞無功,只有跟在他身後瞧著那熟悉的背影。
「你是誰?」她大聲問著。
那人不回答,頭也不回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你不說,我可要叫警察了!」葉宛琳再次警告。
那人依舊沒有回頭,繼續穿過人群。
這個人是不是太囂張了些?竟敢在人潮眾多的地方強行擄人!葉宛琳在語氣方面故作鎮定,私下卻死命掙脫,然而仍不見效,於是她又大聲喊叫:「你這個壞人,放開我!快放開我!」
這樣的聲量在此時一片熱鬧喧囂的人群中似乎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霎時,那個人忽然在一處人潮稀少的大樹旁停下,並轉過身來……
「是我。」
「是你!你終於出現了……」看著有些消瘦的他,葉宛琳含著淚水,激動地說:「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
邵韋恆瞅著她濕潤的雙眸,輕柔低道:「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躲著我,不見我?」她用力捶著他的肩膀,一時之間滿腹的委屈全訴諸淚水。
抓住她雙手,凝目瞅著她容顏,邵韋恆輕述:「聽我說。自從我媽過世後,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極點。媽的後事是回南部辦的,我回到那兒,心情依舊不能平復,整日渾渾噩噩的,一直到這幾天才北上。說真的,之前要不是你對我的那份關心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裡,此刻我真的無法回這兒來找你。」
聽了他的解釋,她才釋然,頓時破涕為笑。「你知道嗎?你無故消失,害我擔心死了。」
「我媽走了,現在我連一個親人都沒有了,你願不願意像從前一樣繼續關心我、鼓勵我!」
她垂首點頭,羞澀之中帶點情意。「只要你不嫌我煩就行了。」
聽了她的答案,令他精神為之一振。「你放心,從前的邵韋恆已經死了,如今的我是重生後的邵韋恆。況且我答應過我媽要好好讀書,更要好好做人,雖然她已經走了,我仍會履行那些承諾的。」他像是在宣誓一般,真誠地說。
「我就知道你不壞,做個好學生並不難對不對?」她滿心喜悅,望著他高大的身軀,不顧來往行人注目的眼光,傾身貼入他懷中。也終於明白一件事——她不能沒有他,因為他給她一種安全感,如同終於明白夢裡的情境一般。
「沒錯,為了你,我可以改變一切。」
「真的?」仰首望著他,她問。
他點頭,再一次承諾:「只要你開口。」
她衝口就說:「我要你戒煙。」這話好似擺在心裡很久了。
「小事一樁,沒問題。」他毫不考慮就答應。「不過我也希望你能為我改變一點……」
她納悶,滿臉疑惑。「你要我改變什麼?」
「我要你把身體養好,我的女朋友怎麼可以那麼弱不禁風呢?」
女朋友……從他的口裡說出來……她喜不自勝,帶點嬌嗔地問:「假設改不了怎麼辦?」以她這樣的體質,怕是永遠也是這副病態。
「那就……算了。」他逗弄她。
「什麼算了?」她睜著雙眸,心中有點慌亂。該不會是說不要她了吧?
「身體好身體差都罷,我是要定你做我女朋友了。」他俯首睇凝著她,這樣柔弱的女孩是需要人保護的,而他已決定守護她一生。
臉頰泛滿紅暈的她,枕著他的胸膛,心中溢滿喜悅。
眼前這個人與她是如此接近,她多年來的夢中人,不再只能在夢裡相逢了,她希望未來的每一天都有他的參與。
週遭的花燈閃閃亮亮,相互輝映出炫麗動人的光芒,耀人的光環將這心靈相契的兩人緊緊包圍住,彷彿這一生的相守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