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傍晚,天氣有點涼,尤其是接近海的地方。
穿越過繁華的都市叢林之後,邵韋恆將車子駛上濱海公路,但坐在他身後的葉宛琳自錯過回家的路後,一顆心早已狂跳超過一百了。
「你究竟要載我去哪裡?」她坐在機車上,與他的後背保持了一點距離。遙望遠處的景致,心裡的不安不停地重複提醒她應該回家了。於是說了不下十次的話又從嘴裡道出:「我要回去。」
「你放心,我會安全的把你送到家,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他沒回頭,正專注地朝前方行駛。
「那算了,我自己回去好了。」這時她只怪自己大意,隨便就上人家的車,這下好了,不知道要被載到哪兒去。
「你?你怎麼回去?」他笑了幾聲,接著說:「這個時間大概兩個鐘頭一班客運,你要等嗎?」
「是你說好要送我回家的,怎麼可以這樣……況且已經這麼晚了,我不想去任何地方……」她迎著風,吶吶地說,其實她擔心的原因有二:一來事先沒有向爸媽說明,這麼晚了,他們一定會著急的:再來便是她對他的感覺——一個品性有待商榷且認識不深的人,她對他可說是一無所知,因而心中的憂慮也就加深了。
「美麗的夜色尚未蒞臨大地之間,這哪算晚。」他側頭看了下左邊的景致,又說:「你先瞧瞧海的那頭,如果你看了還是想立刻回家的話,我可以馬上掉頭送你回去。」
她順著他看去的方向一望,天邊那顆火紅的太陽正將周邊的雲彩渲染成五彩繽紛,如此美麗的夕陽看得她有點癡了,似乎也忘了適才的擔憂,防備的身子也解下了戒備,整個身子不知不覺地往他的背上貼去。
兩人就這樣繼續朝目的地行馳,一直維持到車子熄了火,他喊了聲:「到了。」她才恍然醒悟。
車子就停在沙灘旁。
「下車吧。」他回過頭看她。
她趕緊將貼在他背上的身子坐直了,並且很快地下了車,接著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不解地問:「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兩人下了車後,邵韋恆便帶著她往海邊走去。
沙灘旁有些大岩石,他一使勁就爬了上去,站妥後便回過身來朝靜靜站在下方的她喊著:「上來吧!」
她有點遲疑,猶豫了一會兒,並沒有爬上去。
「別怕,我又不是大野狼,不會吃了你的。」他綻開笑容,伸出手試著想拉她上來。
聽了這句話,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每回見面,他總是一副桀驚不馴之態,要不就是故作瀟灑,很難得像此時這個模樣,因此心防也就鬆懈了下來,隨即便把手交到他手上,再使勁一躍,便順利登上大岩石了。
「坐這裡吧。」邵韋恆指了指大石上的位置。
她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慢慢地坐了下來。
此刻海風迎面撲來,感覺有點涼。他隨即脫下外套遞給她。「你的身體好像不太好,穿上它吧。」
「我不冷。」她婉轉拒絕。原因則是那是件男生的衣服,她不好太隨便。
「穿上它。」他命令。也不等她回答,攤開外套後,逕自為 她披上。
她靜默不語,感受到一絲溫暖,很窩心。
這時的天空已由適才的五彩繽紛轉變為灰暗,太陽早順著海的那一頭沒入,如此一來,便沒有什麼景色可吸引她的,頓時因無所適從而左顧右盼,最主要的是因為不安的情緒教她難以靜下心來。
「在看什麼?」他問。
「沒有。」她老實說:「夕陽看過了,我們可以回家了吧!」
「你以為這裡就只有夕陽好看?」他看著她,不若先前的調皮。「你聽聽看,用心聆聽海浪的聲音。」
她曲著膝,手肘靠在膝蓋上,雙手支著雙頰,圓睜的雙眸被邵韋恆那一臉正經給吸引了。在她定神瞅著他的同時,他早巳閉上眼睛聆聽海浪因撞擊所發出的各種聲音。
不曾見過他如此專注,那樣的面容相當吸引人,她有點訝異,不知不覺中也閉上雙眼、豎起耳朵聆聽這場海浪音樂會。
海浪隨波緩緩逐來,仿若行雲流水,有時卻如排山倒海奔來,有種衝鋒陷陣的氣勢。每個淚花都像一個音符,為這片汪洋大海譜出各種不同的曲子,時而高亢悲壯,時而柔情似水,令人百聽不厭。
心中有點激動。原來海的聲音是如此的美妙,她無法克制心中的雀躍,滿心歡悅,偷偷地睜開雙眼往身旁瞧——
啊!卻發現他盯著她看不知有多久了,並且近在咫尺。
她回望著他,一時也愣住了,只因為海風吹亂他的頭髮,髮絲隨風揚起,而兩道深鎖的濃眉下有一對深邃的眸子,這樣看著他,一種漂泊蒼然的感覺立刻浮上她心頭,不自主地心生一股想瞭解他的衝動,直到他開口——」
「怎麼樣?有什麼感覺?」深邃的眸子依舊瞅著她。
被他這樣看著,她隨即垂下頭來,眉宇之間流露著羞澀。
「一場很棒的音樂會,我很喜歡。」她低聲說道。
他揚著笑意,似乎很滿意她這樣的回答。「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
「你好像很篤定我會喜歡這裡?」與他不算熟識,也從未透露過自己的喜好,為何他會如此瞭解?她實在有點納悶。
「因為你的個性中有一環跟我很像。」他看著遠處,輕聲低道。
葉宛琳看著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因為地方纔的眼神、他的一句話?
他也回望著她,明白她此刻訝異的表情。這麼瞭解她,應該要謝謝她那本小冊子。就因為看過了她的心情日記,才更進一步明白她是一個如此多愁善感的女孩,有很多的心事都往心裡擺,這樣一個情懷正好與自己相似。
揪著她好一會後,他忽然說道:「其實你不戴眼鏡的時候很美。」
她睜大了雙眸,連忙撫著眼鏡,非常訝異他突然間的稱讚。
「……是嗎?」面有羞色,她低聲輕道:「可能比不上你那些女同學。」
「絕對比得上。」上次在醫院裡,他早已見過她取下眼鏡後的面容,絕對比現在還要清麗動人。
她的臉再度泛紅。
抬頭望了望天邊,夜幕已低垂,無數的星子相互照映,再看看身旁的她,那對晶亮的眸子就如星子一般,總是那樣吸引人。收回貪戀的視線,他說:「這時候的天空也很美,你看看……」
她抬眼往天空望去,發現又是一個美不勝收的視覺享受。天上繁星點點,把這夜空妝點得絢爛繽紛,彷彿夜冪垂下之時早巳將這些美景給刻印上去了。
「你看看海上的夜景。」他指著海面上又說。
果然美極了!湛籃的海面上漁火萬千,與天邊的星子相互輝映,構成了一幅絕美動人的畫面。
「好——美耶!」她輕呼,再一次沉醉在美麗的夜色之中。回家的事早已忘得一千二淨。
當她望著美景失神之際,不知何時,邵韋恆已移近至她眼前,並且取下她的眼鏡,在還沒解讀出他的心態之前,才一眨眼的工夫,他的唇已貼上她的。
濕潤的雙唇,輕柔地吻上她羞澀的唇瓣,她的眼簾低垂,任他的指尖拂過她的髮絲,撫過她白皙的臉頰,這一切好似那麼自然就發生了。
這感覺應該說是觸電吧!她只覺腦門一陣充血,整張臉好燙,心臟也跳得好快,就像要蹦出來一樣,而且整個身子就像要癱了似的。
他怎麼可以這樣!
許久之後,第一個反應衝入她的腦中,她用力一個使勁推開他。
「你很霸道。」她喘著氣,兩眼看著他,眼眶有點濕潤。從一開始霸道地載她來這兒,現在又霸道地強索她的吻。她有點氣自己的懦弱,為何任他予取予求,因此心中的委屈很快就訴諸淚水了。
他沒有說話,臉偏向一旁,只能看見他低垂的眼簾與微揚的嘴角。
是笑自己一時的衝動吧!從要送她回家起,不知為何卻載她來這個一向是自己傾洩心事的地方,最接連看著她也情不自禁地……唉!這時候也只能笑自己傻,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兩條平行線是不可能有交集點的」,怎麼都忘了!
他倏地站起身,迎著海風,淡淡一句:「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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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舊式的五樓公寓,樓頂上除了原有的水塔之外,還加蓋了一間大約只有十坪左右的違建。十幾年前,這間小小的屋裡住著一對夫妻和一名小孩,當時就在這間小屋裡上演了一出家庭悲劇……
頂樓的老舊鐵皮屋裡,只有簡單的幾件傢俱,甚至連個像樣的桌椅都沒有,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好像永遠都不夠亮似的,屋裡永遠是那麼老舊昏黃,給人一種淒慘悲涼的感覺。
屋裡的男女主人此刻正如火如荼地爭吵不休,憤恨的怒吼聲正由破舊的門窗宣洩出來……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邵大森一陣咆哮之後,便重重地給面前那名女子一個耳光。
「你打我!你有什麼資格打我!」這名女子,是邵大森的老婆。郭麗月撫著紅腫的臉頰,眼眶含著淚水,激憤不平地叫著。
角落裡站著一位小男孩。見到這一幕,並沒有哭泣,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眨也不眨地瞧著父母親所製造出來的一切。
「憑我是你的丈夫,你竟敢拿頂綠帽子給我戴!」邵大森怒不可遏地叱道:「打你,還算便宜你了!」
「丈夫?你說得出口。」郭麗月含淚苦笑了幾聲,淒聲說道;「我們結婚八年,八年了啊!你知道我和孩子是怎麼度過這兩千多個日子的嗎?你負起丈夫應盡的責任了嗎?」
邵大森沒有回答妻子,仍是一臉怒容。
郭麗月的臉上淌著淚,哭訴:「你可知道,每當天一亮,我就開始煩惱,煩惱母子的三餐還沒有著落!常常有了這餐,又要開始擔心下一餐,這種三餐不繼的生活,你讓我過了八年。如果單單是我也就算了,」她走至角落,抱起站了許久的兒子,繼續哭訴:「偏偏你讓阿恆跟我們過這樣的生活,你對得起他嗎?」
邵大森往前走了幾步,將孩子從妻子手中一把抱了過來,讓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回頭便抓起妻子的手腕,怒目吼道:「你什麼意思!說穿了是嫌我錢賺得少是不是?」
真的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嗎?郭麗月忍不住想起母親當初的叮嚀,只是言猶在耳,事實已擺在眼前了。
「我從不嫌你賺得少,至少我們努力過。但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你竟把我們辛苦賺來的錢拿去賭,欠了一屁股債不說,甚至我們原有的積蓄也被你當成賭本了。你說,我們這樣還能算是一個家嗎?你說啊!」她望了望空蕩蕩的四周,悲憤難抑地說。
「我去賭還不是為了想多贏一點錢回來貼補家用!那知道手氣背得很,真是有夠倒霉!」他忿憤地朝桌上用力一拍,不一會,他忽然抬起頭來,忿恨地瞧著妻子,怒吼道:「難道這一點你都不能體諒我,這麼一點苦你都吃不了?為了錢你竟然在外面偷人!你說!到底是哪個雜碎?你說,我要宰了他!」
怒吼的聲音震駭了一旁的小男孩,但他依舊勇敢地沒有哭,兩顆眼珠子還是看著雙親,但身體卻發出微微的顫抖。
「我們離婚吧。」平靜和緩的聲音,取代了方纔的震怒聲。
「不!」一聲震天怒吼繼之而來。邵大森一雙憤恨的眼睛,直視桌上的水果刀,他迅速地拿起,朝妻子逼近。「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怎樣?我今天潦倒落魄,你就移情別戀,隨便一個男人你就看得上眼是不是?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你去死吧!」
「你不可以這樣!」
就在丈夫揮刀的同時,她一個閃身躲過那一刀,接著在驚慌之中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她害怕地往天台跑,可是丈夫緊跟在她身後,握著水果刀的手高舉在半空中,好似隨時可以插進她身體似的;她驚恐萬分,就在她無路可走之時,丈夫也隨後追來……
「你再跑啊!哈哈哈!」邵大森凶狠的臉一覽無遺,早已失去了理智。
郭麗月站在五樓高的天台邊,眼見丈夫就要逼近了,怎麼也想不到他竟會狠心要她的命。她傷心地往下方瞧了瞧,底下是車水馬龍的街道,她想,往這兒跳下去一定必死無疑。是命該如此吧,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自己了斷吧。她看了看丈夫。又將視線拉到遠處,兒子不知何時也佇立在那兒。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了,她再度看了兒子一眼後,輕聲低喚:「永別了。」
就在她轉過身準備往下跳的同時,站在那裡的邵大森忽然恢復了冷靜與理智,及時抓住妻子的手,但他是用自己身體的力量與妻子交換,換句話說,郭麗月是救了回來,但他卻是一頭栽了下去……只留下在空氣中飄蕩的那句話:「好好照顧阿恆……!」
「啊?」她的淚如雨下,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悲慟。她不想要如此的結果,命運卻是如此捉弄人,甚至教她親眼目睹了這令人肝腸寸斷的一幕。
就算想離開他,也希望從今以後兩個人的生活能各自過得很好,想也沒想到如今卻是一個無法挽回的悲劇……
就在郭麗月聲嘶力竭、驚惶無措之下,一個弱小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她輕輕回眸一瞧,是她的兒子——邵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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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邵韋恆站在這個路口已經有好一會了,就是不想離開。
他兩手插在褲袋裡,背倚著路旁的電線桿,看著仍舊是人車壅塞的街道,想的是十幾年前的往事。再順著眼前這棟樓房往上瞧,他的眉心揪得更緊了。景物依舊,但人事已全非了啊!
雖然自從父親過世後,他和母親就搬離這個地方,但自他懂事以來,一有空,他還是會回來這個地方看看的。
收起鬱悶的心情,他深吸了口氣,漫步走了回去。
假日他常常不騎車出來,一個人就這樣走,漫無目的地走,遊走在熱鬧喧囂的市街之中,但他的心情卻靜得如一潭死水,無波也無痕。
一回到家門口,就發現有人在等他。他並沒有看對方,只是一邊掏著鑰匙一邊問:「你來做什麼?」
這位年約四十的婦人,一張姣好的面容,穿著一身合宜的淑女套裝,深邃的雙眸就跟郡韋恆的一般,一眼就看得出來兩人的關係。
「阿恆,媽好久沒來了,今天帶了一些你喜歡吃的東西來,也順便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自從邵大森墜樓死亡後不久,郭麗月就帶著唯一的兒子搬進一處豪宅,當時年紀尚小的邵韋恆或許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但幾年以後,這一切他已明瞭。容貌不差的母親是給人當小,對方是個有錢商人,名下經營的公司多到數不清,當然錢也就多到花不完。儘管生活從此無虞,但靠這樣得來的富裕,他寧可不要!
他算是個拖油瓶,住進了這塊不屬於自己的土地,別人瞧他的眼神經常是不屑的,他有自知之明,於是就在考上專校後,選擇離家自己租屋獨居。
「我很好,你別擔心。」他推開大門,將鑰匙往桌上一丟。
「你一個男孩子什麼家事也不會,更別說是三餐要自己動手,這些教媽媽怎麼放得下心呢?」郭麗月將袋子裡的食物一一擺在冰箱裡。
「我已經成人了,這些事我自己會處理的。」
「在媽媽眼中啊,你依舊是個小孩。」接著她將桌上一些空飲料瓶收進垃圾袋裡。「你看看,這些家事,你們男孩子怎麼做得來呢。」隨即又拿起掃把將地上的垃圾給掃乾淨。
「不會也得學啊,」他雙手環胸,倚著牆淡淡地說:「假若十二年前你丟下我和爸爸的話;我們不是也得學會這些嗎?」
正埋頭掃地的郭麗月,在聽到這句話後,驟然停下了手邊的事,問道:「那件事你還怪媽媽嗎?」
「我有資格責怪嗎?」他反問。
「其實你林爸爸對你真的不錯,你應該想想他對你的好,不要再想過去那些傷心的往事了。」她趨前,帶著乞求的姿態。
「對我好?」他瞇著眼,咬著牙說道:「他若真的對我好,就不會在看到我的時候轉身就走;他若真的對我好,就不會專找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來挑我毛病;他若真的對我好,就不會成天指著我的鼻子罵。」
「別這樣,阿恆,他是愛之深、責之切啊。」
「夠了!我聽夠了那些虛情假義的狗屁話!」邵韋恆雙手一揮,怒吼的聲音霎時充塞整間屋子。
郭麗月被兒子這聲怒吼震呆了半晌,無力地退了幾步,撫著胸口垂眼思忖:想不到兒子搬離林家這麼多年了,心中的那份仇恨依舊存在,天啊!這是她的錯嗎?
「你還在恨我?」郭麗月含著淚水低問。
他並沒有回應,只是靠著窗戶耙了耙頭髮。
「孩子,原諒媽好嗎?別讓我這一輩子都帶著歉疚,甚至連最後入土都不能安心啊!」她撫著下腹,感覺到那隱隱約約的疼痛似乎隨時會擴大一般。
聽到「入土」兩個字,他倏地回過頭來,用著質疑的眼光看著母親。「我的憂歡悲喜我自己承擔,你幹什麼說那些無聊的話!」
「我只是——」
「別再說了!」一句咆哮,把郭麗月的話給堵住了。
「好,媽不說,不說,」突然間,她似乎想起某事,急說:「對了,昨天王校長跟你林爸爸通過電話,裡頭提到你缺課的事,你林爸爸聽了好像不太高興,直說要你回去一趟。」
那老頭是有幾個臭錢,連校長也對他恭敬三分,所以剛才那事,他聽了也不足為奇。
「我不想回去。」他自己很清楚,缺課是故意氣那老頭的。
不錯,老頭正宗的兩個兒子都很爭氣,功課全是名列前茅,每回總要拿他們那些優良事跡出來炫耀,更常對著母親說他林家的子孫是多麼的優秀,怎麼你那個寶貝兒子阿恆就是不長進,要跟他兩個兒子多學習學習。這種數落的話也還算好,經常是他們一家子聯合起來嘲諷他,好比仇人相見一般,總要擺個臉色給他看,活像他是個外來人,在這個家白吃白住的,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搬出來住;至於功課嘛,絕對難不倒他,只是不顧稱他們的心罷了,偏偏就考個及格邊緣,存心氣死他們。
「那畢竟是你的家啊,回去一趟吧。」她好言相勸。
「哼,我的家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經沒了。」他的臉朝著窗外,背對著母親。
「阿恆……」一陣心痛再次衝擊著她。這些年來,對於兒子,郭麗月有一份愧疚,除了前夫臨終前的那句話之外,她也想彌補一些因她所造成的遺憾,只是想不到,事到如今兒子依舊不能釋懷。「你林爸爸他——」
「別再說了!」打斷了她的話,他不以為然地說:「學校的事你就別操心,我自己有分寸的。」
「好吧,媽媽相信你。」她站在他身後,慈愛地說:「我記得你小時候的功課一直都很好,老師也常誇獎你,直說你天資聰穎,將來必定是人中之龍。我當時聽了非常高興,現在想想,你也一定不會辜負老師對你的期望對不對?」
他的嘴角牽動了下,側著頭看了母親一眼,並沒有回答,心中卻有了答案。
或許在那個家未破碎之前,他應該是老師口中所說的那種佼佼者,可是照目前這情形來看,他可能只會令人唾棄與遺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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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時間,三三兩兩的學生閒適地在校園裡漫步。
「你老實告訴我,那天你到底去哪裡了嘛。」就在前幾天葉宛琳沒搭上公車的當天晚上,葉家二老急著找女兒,打遍了所有同班同學的電話,而身為好友的楊秀琪竟然不知道葉宛琳的去處,才教她又氣又嘔。當然,楊秀琪已經問了好幾天,卻得不到她要的答案,因此這時才又連連逼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葉宛琳停下腳步,說:「我去逛街啊。」
「換個新鮮一點的答案好不好?」楊秀琪索性往走道旁的石椅坐下。
葉宛琳也跟著坐了下來。「答案就是這樣啊。」
「我才不相信。」自己一個人去逛街?騙誰啊!她認識她少說有十年了,她會去逛街?鬼才相信呢!
「那就隨便你嘍。」葉宛琳聳肩說道。她是撒了個謊,不過也是善意的啦。最主要是那次濱海之遊純粹是偶發事件,她不想徒增不必要的流言。更何況就那麼一次,也許不會再有下次了,又何必說出來呢思及此,她不自主地想起那一晚美麗的夜色……
「你高興什麼?」楊秀琪看了葉宛琳好半晌,只見她低著頭在傻笑,她不得不猜,這小妮子一定有心事,而且肯定是好事。於是再次扯開嗓門,大聲叫著:
「宛琳!」
「啊!什麼事?」她仿若乍然甦醒,傻愣愣地問。
「你發什麼呆啊?真是的,叫你也不回應。」楊秀琪撇了撇嘴、有點不悅。
「對不起。」知道自己失態了,她隨即起身,綻著笑臉說:「走吧,我請你吃東西去。」
「哦?請客?」這次她更可以肯定這其中必定大有文章,否則幹嘛沒事請客——心虛,對了!一定是心虛,哈哈!她瞄了葉宛琳一眼,有點賊,笑說:「你談戀愛了對不對?」
「什麼?你別亂說話!」葉宛琳趕緊否認。根本沒那一回事嘛。
「我才沒亂說,一定是。」這她倒可以肯定。一般而言,女孩子會發呆、傻笑,看起來臉上還帶有一點甜蜜感覺的話,她想應該就是戀愛了。想她一年前剛認識高志鵬時,還不是這副德性。想騙她?難呀!
「不理你了,走啦,我們吃東西去。」她使勁推著楊秀琪,不想再談這件事。
兩人走了沒幾步,遠遠地就看見兩個大男生朝這裡走來。
「曾大哥!」楊秀琪揮手叫著,繼而轉頭朝葉宛琳曖昧地低聲說道:「你的曾大哥來了。」
「什麼我的,你又亂講話了。」葉宛琳扯著楊秀琪的衣袖輕聲叱責。話才剛說完,兩位學長已走了過來,她隨即笑著寒暄:「曾大哥,高大哥,你們好。」
「秀琪,宛琳,你們要去哪兒?」高志鵬首先發問。
「我們正想去餐廳,要不要一起去?」楊秀琪眨個眼偷偷暗示。「宛琳要請客喔!」
「真的嗎?」高志鵬看著葉宛琳,想再確定一次。
她回以一笑。「真的。」秀琪最討厭了,找了一堆客人來,不過也好,上回曾大哥到家裡探視她,她都還沒機會回請他,正好趁這機會謝謝他。
「我們是沾了誰的光,才有這些口福?」溫文的曾毅賢笑臉問著。
「你不知道嗎?」楊秀琪趨近,促狹地說,「曾大哥,明人不做暗事,你若不知道,還有誰知道啊。」
「這是怎麼回事?我都被你們給搞糊塗了。」曾毅賢一臉迷惑,不明所以。
「是啊,我也被你搞糊塗了。」葉宛琳也不明白,何以楊秀琪會這麼說。
『你們還裝糊塗,少裝了啦!瞞不過我的。」拍拍好友的肩,自認為是諸葛孔明再世的楊秀琪,笑得有點賊。
「管它那麼多,反正有人請客,先吃再說啦。」高志鵬搭著曾毅賢的肩,大聲說道。
「也對,走吧。」曹毅賢不去多想,隨口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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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位於休閒館的地下一樓。這時候的人還好不多。
「你要喝什麼?自己拿。」楊秀琪從大冰箱裡拿出一瓶果汁,兩隻眼睛還不時地瞄向窗口那對男女。
「有人請客,手腳當然要快點。」高志鵬隨即取出一罐可樂。
「唉,你瞧瞧他們,是不是很速配?」她拍著高志鵬的手,指著已坐在那兒的葉宛琳與曾毅賢。
「怎麼?你想當月老幫人家牽紅線啊?」高志鵬邊說邊走至櫃檯。雖說是葉宛琳要請客,不過他還是準備自己結帳。
「算了,人家小倆口早已過河拆橋,那還記得我啊。」結帳後,楊秀琪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手中的果汁。
「你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懂。」高志鵬背靠著櫃檯,仰頭喝了一口可樂。
「你笨啊!你看看他們有說有笑的,像不像是戀愛中的男女?」她躲在他身旁偷偷地說。
「唉,當初不是說好讓毅賢接近宛琳,最主要是讓她多個朋友,並不是要毅賢去追她啊。」高志鵬嗆了一口,急忙說道。
「這件事還是我拜託你的,我當然知道。」楊秀琪吸了口果汁,繼續說:「既然他們來電,成為男女朋友又有何不可。」
「不可能吧?」高志鵬狐疑地看著不遠處的兩人。還好嘛,沒什麼特別或不一樣的地方啊。「更何況,毅賢他有個——」
「我告訴你,最不可能的事,往往最有可能。」她一雙精明的眼睛直望著前方正在談笑的曾毅賢與葉宛琳。「憑我這顆有如諸葛孔明再世的頭腦,任何事都瞞不了我的。」
「是喔。」他疼愛地摟著她的肩。「我就是傻才會被你這個聰明的小女人給騙了,對不對?」
「討厭啦!」她揮開他的手,嬌聲輕道,「你別這麼明目張膽好不好,這裡是學校裡的餐廳耶,你看清楚點。」
「好,好,好,我錯了,聰明的女孩。」他舉起雙手笑說道。
「見你心有悔意,本姑娘暫且饒你一回,但是……死罪可免,活罪可難逃。」楊秀琪轉著眼珠子,調皮地說。
「不會吧?這樣也要定我的罪。」冤枉啊,大人。
「不錯,」她高興地再度瞧著前面那一對男女。
「我覺得曾學長是個各方面都不錯的男孩,而宛琳也是個漂亮可人的女孩,所以就罰你協助我撮合他們兩個。」
「他們?……」高志鵬睜大雙眼,急忙說道:「不行啦,毅賢有他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任我們安排的。」
「我們又不安排什麼,只是在他們愛的火花之中加上一些木材而已。」
「可是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火花啊。」
「笨啊,連這個都看不出來,」楊秀琪隨口罵了一句才說:「反正你照我說的去做準沒錯。」
「這……」
「走啦,別讓他們等太久。」就在高志鵬猶豫不決時,楊秀琪已拉起他的手朝前方走了過去。
「嗨,讓你們久等了。」打了聲招呼,楊秀琪連同高志鵬坐了下來。
「你們怎麼買個飲料要這麼久?」見到好友這會才來,葉宛琳忙著質問。
「生氣了是不是?」楊秀琪笑問。
「才不是,只是……」可知她坐在這兒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她本來就話不多,加上曾毅賢體貼溫文的笑容,讓她不敢多瞧他一眼,就怕自己微紅的雙頰被他瞧見。猶豫了一下,她說:「只是關心你們嘛。」
「哦?那真是謝謝你。」說完,楊秀琪看著一旁的曾毅賢,轉而問道:「曾大哥,你們剛才都聊些什麼?」
「聊些近況而已。」他笑著回答。
「是這樣嗎?」楊秀琪不置信地看了看兩人,前幾天兩人才約會,這時還聊些什麼近況!根本是騙人的嘛!於是笑了笑又說:「曾大哥,你覺得我們宛琳最近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他有點意外,摸不著頭緒,直說:「看起來都很好啊。」
而葉宛琳在一旁更緊張,桌子下的手連忙扯住楊秀琪的袖子,細聲問道:「秀琪,你問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啊。」拉開桌面下的手,楊秀琪綻著笑臉又問了:「曾大哥,你知道嗎?人家說戀愛中的女孩最美了,你同意我的說法嗎?」
高志鵬饒富興味地看著女友。「你又想說什麼了?」
「我只是想聽聽曾大哥的想法而已嘛,」
「我當然同意。」曾毅賢搭著高志鵬的肩,說:「你有志鵬這麼棒的男友陪伴,相信你一定是最幸福、最美麗的女孩了。」
「哦?那你覺得我們宛琳呢?她美不美?像不像戀愛中的女孩?」
葉宛琳靜坐一旁,忽聽得楊秀琪一連問了一大串,全是有關她的,不由得急道:「秀琪,你今天是怎麼了?淨問一些無聊的問題,教曾大哥怎麼回答。」
「一點也不無聊。」楊秀琪盯著曾毅賢,催促著:
「曾大哥,你快說嘛。」
針對這個問題,曾毅賢有點訝異,於是將目光慢慢移向葉宛琳,看了好半晌後,才悠悠說道:「其實就整體來講,宛琳就像一朵清麗的蓮花,給人一種純潔無瑕的感覺,也是我所認識的女孩中最善良、最可人的,至於是否像戀愛中的女孩,那可要問問宛琳嘍。」
聽了這一席話,葉宛琳的胸口咯咚作響,一陣一陣急促的心跳聲敲擊著她的心房。這其中最主要的是曾大哥對她的誇讚,當然害羞的她早已垂下眼簾不敢瞧著大伙。
這種面對情人羞赧難言的情況,看在楊秀琪的眼中自然再清楚不過了,此刻她更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測,於是她得意地瞄著葉宛琳。「人家曾大哥說有沒有戀愛要問你耶,你快點說喔。」
「沒有啊,你別亂說話。」葉宛琳低著頭,細聲澄清。
「你還裝傻。」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還要我說什麼啊。」她開始有點不悅了。
「有秘密都不說,真不夠朋友。」楊秀琪撇了撇嘴。
「秀琪,你別為難宛琳了,有些事該說的,到時候她自然會告訴你,你又何必急於一時呢。」兩個女生你一句我一句的,聽得曾毅賢不得不開口。
高志鵬只手支著下巴,看著這一幕。就因為太瞭解自己的女友,他隨即開口:「是啊,你就是這個性,任何一件事非得讓你知道個一清二楚,否則就不肯善罷干休。」
「你看,有人出面替你打抱不平了。」看兩個男生不站在自己這邊,楊秀琪也只好不再逼問了。
葉宛琳看著大家,笑了笑。她明白楊秀琪的心意,也知道自己對曾大哥是有那麼一份淡淡的感覺;那樣一個各方面都優秀的人,她對他可以說是仰慕,也算是一種欣賞。很高興她在他心中的評價是如此的美好。這樣的心情令她喜上眉梢,整個人充滿甜蜜的感覺。
不過……儘管如此,她總覺得心好似不在這裡,彷彿飄得好遠,繫著另一個地方、另一個人。這種莫名的感覺,教她一顆心又開始魂不守舍、四處飄呀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