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意是被人重重摔在地上時才甦醒過來的。她迷濛的眼裡映入一個飄落的空袋子,於是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已被人抓住,而且用袋子裝抬到這裡。她的四肢被捆綁上了繩索,用牛筋做成的繩子勒進了肉裡,在她身上勒出血痕。
她咬緊牙關,不呼痛,不求饒,沉下心來暗暗打量四周。
這是一個陰暗的小屋子,地面和屋頂都在晃蕩,耳畔傳來流水的聲音。是船,她現在正在船上。但這艘船要駛向何處?
她剛剛抬頭,就被人從後面踢了一腳,一個生硬的聲音喊著--
「別亂動,你這臭丫頭!」
她吃痛地倒在地板上,伏地時聽到門外傳來沉穩而迅疾的腳步聲,有個人停在艙門口,接著,艙門被人猛然拉開。她勉力想抬起頭,無奈全身都被綁住,很難靠自身之力站起來。於是她只能盯著那雙腳從門外一步步踏近,站到自己面前。
然後,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將她從地上拉起直直與她對視。她對上那雙眼睛--孤鷹的眼睛。
她沒有吃驚,嘴角還掛著一絲淡淡的冷笑。即使身陷囹圄,即使狼狽不堪,她依然保持著高傲美麗的氣質,維持著北陵公主的風範。
他的眼睛鎖住她,冷冷的質問屬下,「是誰把她捆成這樣?」
屬下答,「這女人武功太高,怕她跑了,所以……」
他緊擰著眉,微怒的神態看不出是針對屬下還是蕭寒意。他抽出隨身的短腰刀,手起刀落,砍斷了她手腳上的牛筋。
蕭寒意沒有動,因為被綁得太久,手腳都已經麻痺了。
她剛要去揉腳踝,他的一雙大手已經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許,不應該說是「握」,而是「捧」。他極其小心的將她的雙手捧在掌心上,輕輕揉搓著她的腕骨,並拿出一個小盒,挑出裡面少許藥膏敷在她的傷處。
蕭寒意驟然呆住,她本以為自己會遭受到最殘忍的侮辱,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溫柔的對待自己。他掌心的熱力像一座火山,燃燒在她這尊玉石之上。
「你做什麼?」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比表情還要冷。
「為你治傷。」他頭也不抬的繼續著手上的工作。
她倏然抽回手腕,同時也抽出他的刀,在他屬下高呼的同時,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還是和上次一樣,沒有閃躲,只是靜靜的看著她,那種眼神,並非看一個敵人該有的。
「你,又要殺我了?」他把「又」字念得很重。「這是第三次了。」他忽然扯動嘴角笑了笑,「每一次都很致命。」
她挑挑眉梢,他說三次?這表示他已經知道他那次會被東野軍包圍,其實是她的傑作?
「這次你可沒能再活著回去了。」她用力握住刀,不讓刀顫。但是他的眼睛卻沒有看向刀鋒,看的,是她的身體--她雪白衣服上滲出的斑斑血跡。
「你受傷了?」他急問。
同時,她亦因無力上而頹然鬆手,更無奈的是還虛弱地倒在他的腳邊。
舊傷發作。剛到南黎時遇到刺客行刺皇室宗親,她為了用苦肉計取得南黎人的信任而挨上一箭,剛才的一番折騰顯然無意中已讓她的傷勢復發。
「別碰我!」她一把打開他伸過來的手,聲音從心底最冷的地方迸出,「我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嚴一些。」如果不能復國,她寧可死也不要忍受他那種好像憐惜似的同情眼神。
他的手慕然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該伸過去還是該收回。
終於,他離開她身邊,轉過身對屬下命令道:「找軍醫來看她,不許讓她死了,否則我要你們全部賠命!」
然後又丟給她一句話,「若你心裡還有北陵,就守著你的尊嚴和我回去。我要讓你看看,赤多人統治下的北陵是什麼樣子。」
她冷笑著輕哼出心底的嘲諷,「赤多人統治下的北陵,除了殘暴和血腥外還能有什麼?」她大聲對他的背影喊道:「只要北陵還剩下一個人,都不會停止反抗你和赤多!你以血滅亡了北陵,就要等著承受上天對你們血的懲罰!」
他乍然停住,背脊恍然輕顫了下。「那就讓天看著吧。」他含糊回應完她的話便隱沒在艙外。
蕭寒意倒在船板上,聽著那依舊奔騰的海水,思緒飄回了三年前的暴風夜。她,又回到了北陵的海面上,回到了北陵的土地上。
家,就在前方,但家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北陵的海岸邊有眾多赤多軍臣守候在這裡,今天他們的首領,赤多練出征絕龍島歸來的日子。
在海邊迎接他的,除了留在北陵的一些赤多族老臣外,還有赤多練在這世上唯一的血緣之親--他的妹妹赤多花。
年輕的赤多族公主赤多花,穿著翠綠色的裙裝,騎在馬上英姿颯爽,顧盼之間星眸流轉,沒有半點女子的羞澀之態。
她好奇的張望遠方,對身邊一位老者問道:「阿達,兄長的船從絕龍島撤退也有幾天了吧?怎麼今天才回來?」
被她稱作「阿達」的,是赤多族的一位老臣,在族裡,人們都尊他為阿達,因為在赤多語中,阿達是智者和勇者的合稱,這也是給這位老臣最高的獎賞了。
阿達雪白的鬍鬚在風中飛舞,他笑著回答,「公主,別太心急,聽說東野雪是個很難纏的角色,也許在回來的路上有所耽擱吧。」
「是啊,東野天殺,聞名四海。」赤多花噘著嘴,「我真想去會會她,但兄長就是不肯。」
「我們的赤多花年紀還小,等你羽毛更豐潤美麗的時候,就可以出去經受風浪了。」阿達笑著寬慰她,一指遠方。「看,船不是來了。」
果然,從天海交接的地方,一行船影慢慢出現在海平面上。
赤多練所乘的那艘鷹頭大船剛靠岸,一群臣子就湧了上去。
赤多花跑在最前頭,叫苦,「哥哥,你勝了嗎?」
他面容凝重,沒有接受妹妹溫暖的擁抱,他回頭對船上的人吩咐,「帶她下船。」
岸上眾人困惑不解。「帶誰下船?有什麼貴客到來嗎?」心直口快的赤多花問出大家共同的疑惑。
此時,只見船內慢慢走出一個絕色女子。她蒼白的臉,消瘦的身形和滿是怨毒的眼神,讓人只看一眼便刻骨銘心。
「啊!真美!」赤多花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美貌。她生平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女人,更沒有見過美得如此與眾不同的女人。她就像是一縷煙,隨時隨地都會飄散般虛幻。
但是哥哥出征絕龍島,怎麼會帶回來這麼一個女人?
但見那女人腳步一個踉蹌,幾乎要摔倒。赤多練立即敏捷的伸手扶住她,她卻面無表情的推開他,冷冷道:「我自己能走。」
無視眾人驚詫的目光包含著多少深意,蕭寒意直視著赤多練道:「送我去地牢吧。」
赤多練的目光從頭到尾都緊鎖著她,「你會去你應該去的地方。」他一把將她拉住,拖上馬背,然後丟下一群臣子,兩人連乘而去。
赤多花看到這一幕,下巴都快嚇掉了。向來不近女色的哥哥對女人也會有這麼霸道的時候?
蕭寒意在馬背上感受著風急速掠過臉頰時的疼痛。現在快冬天下,萬物蕭瑟,連風都是冷的。
赤多練的手緊緊摟在她的腰上,而她僵硬著背脊,不肯與他多親密一分。
馬蹄直直踏入北陵皇宮。在這座幾百年的古城裡,馬蹄聲一路蔓延,最後來到羞月宮外,赤多練才勒住了韁繩。
「這裡,才是你該待的地方。」
蕭寒意漠然地看著熟悉的宮門,一絲表情都沒有表露出來,好像這裡對她並無任何意義。
赤多練拉著她走進宮門,小院內的地上跪滿了人。
蕭寒意眸子一沉,率先看到的是跪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女。
「月盈?」她遲疑地叫出她的名字。
月盈已是淚流滿面,哭著爬到她腳邊,「公主,公主,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您。」
蕭寒意深吸一口氣,微歎,「是啊,沒想到。」像是在對自己歎息。這是回到北陵的土地後,她第一次動容。
赤多練冷眼旁觀她們主僕重逢,說:「你的人還是你的,你的起居更不會變。只要你願意,你或許還可以贏回一部分的北陵土地。」
蕭寒意猛轉身,瞪著他,「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請你來這裡……」他剛一開口就遭到她的嘲笑。
「請我?殺了我的子民,將我趕出家園,又在我的新婚之夜將我擄走,你認為這是請人該用的方法嗎?或許,這就是你們赤多人的教養?」
她傲然嘲諷的眼神令他在一瞬間有些激怒,但他還是按住怒火,力持平靜的說:「或許我的措詞有誤,但我的確需要你的幫助。」
「不可能。」她斷然拒絕,甚至不聽他的解釋。「除非你在死前需要一個人為你行刑,否則我不可能幫你做任何事。」
「你像朵長滿刺的玫瑰。」他的神情有些被刺傷。
她依舊冷嘲,「你又錯了,我對你來說,只是一把淬滿毒藥的復仇之劍!」
「要怎樣做才能讓你低頭?」
「北陵人永遠不會低頭。」
她驕傲的目光能令很多人瑟縮,但赤多練不會。他經歷過無數次的戰爭,從來不懂什麼叫退縮,但他知道,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場戰役,而是一個女人。且這個女人比任何戰爭、任何敵人都還難以馴服。
「帶你的主子去更衣吧。」他轉對月盈說:「既然她要做個驕傲的北陵公主,總不能像現在這樣邋遢。」他頓了頓,又說:「今晚,我在前面的正殿等你。」
她又挑起眉梢,「你想讓我效仿徽欽二帝?」
赤多練的官話知識有限,對於中原宋朝兩位皇帝青衣侍酒的典故並不知道,但看蕭寒意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話裡的意思。
「你若不到,我會親自過來接你。」他很認真的撂下這句話,沒有半點退讓的地步。
而蕭寒意回應他的始終都是冷漠的淡笑。
月上柳梢頭的時候,北陵皇宮已是燈火通明。
坐在窗前的蕭寒意沒來由的想起一句詩:夜深前殿按歌聲。
沒頭沒尾的一句詩,其實倒像是眼前景色的寫照。也只有這一句像了,剩下的三句便不合她的身份和周圍的氣氛。
「公主,真的不去嗎?」月盈捧著一件新衣低聲問她。
經歷大變之後的月盈,大概是受了不少刺激,因此沒有以前那麼活潑多話,整個人總是戰戰兢兢的。
蕭寒意僅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月盈就這麼干站在那裡,不知道是該將手裡的衣服放下還是拿著。
蕭寒意轉動眸子,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悠悠的說:「月盈,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吧?」
她聞言咬著手指嗚嗚哭了出來。
蕭寒意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讓你們一起受罪是我們這些做主子的不對。當初從北陵逃亡的時候本想帶你一起走,但因為走得太匆忙,又發生變故,只好將你丟下。」
「我知道,我不怪公主。」月盈拚命用手背抹掉淚水,卻怎麼也抹不幹。她悄聲道:「公主,我聽說赤多人進城後又殺了不少人。他們的脾氣這麼殘暴,您要是和赤多練正面作對,會不會惹惱了他?」
「會。」蕭寒意說:「但人,總要活得有骨氣,不是嗎?」
「哪怕這口氣會害死你,你仍是依舊堅持?」赤多練不知何時竟幽幽出現在門口。「公主,我和我的人等候您多時了。」
蕭寒意別過臉不看他,「我沒有答應過你任何事。」
「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他問,問得很冷。
「一個雙手沾滿北陵人血腥的劊子手。」她咄咄逼人,毫無懼色。
他挑釁地勾起嘴角,「那你就更應該知道,這裡已不算是北陵的土地,且你也應當明白,只有識時務才能活下去,尤其在你口口聲聲要為北陵報仇的時候。」
蕭寒意捏緊雙拳,她的冷漠也快到了忍耐的極限。
終於,她躍身而起,「好,我跟你走,希望你不會後悔!」
她如風一樣從他身側走過,昂首走向前毆。
滿殿沉迷於歌舞中的男男女女們,看到乍然出現的蕭寒意無不驚得停住一切。
這裡大部分的人都不認識蕭寒意,但這個女人的美麗足以讓所有人在心底烙下印記。
蕭寒意從最靠近自己的桌上,抄起一壺酒和一個酒杯。將酒斟滿酒杯,她站在場心高舉杯子,面對所有人大聲說:「我是北陵公主蕭寒意,這一杯酒獻給諸位,獻給所有曾對北陵人揮刀,讓無數北陵人家破國亡的赤多『英雄』們!」
她說的是官話,在場有一半的人聽不懂,但她臉上悲壯的神情令人震撼動容。之後又見她一揚手,杯中酒便如雨點般四散灑落,濺到了很多人的臉上、衣服上。
重新斟滿酒杯,再度舉起,「這第二杯酒,敬你們可敬的赤多練,是他一手策劃了這場人間悲劇,從此他將夜夜不得安睡,永生都無法洗脫他整身的罪孽!」
同一時間,赤多練剛巧踏進大廳,蕭寒意一揚手,酒水從天而落般迎面從他頭頂落下,濕了一身。
蕭寒意也不看他,第三杯酒繼續舉起。「這第三杯酒,敬這個沒有天理的蒼天。」她似笑非笑的慘澹神情如悲憤,如狂亂,「蒼天無眼,任由乾坤顛倒,這天要它何用?不如早些塌了吧!」
她的酒剛要朝天潑出,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
赤多練站在她眼前,冷硬的說:「夠了!」
「夠了嗎?」她瞇著眼睛,嫵媚而危險,「若想讓我停下這一切,你就喝下這杯酒。」她將酒順勢送到他嘴邊,挑釁的看著他。
他的眼睛盯著她,半晌,張口咬住酒杯邊緣,一仰頭飲乾了酒,然後甩過杯子扔在地上。大手抄起她的腰,擁著她旁若無人的走出大殿。
身後的喧嘩之聲、驚歎之聲全都被扔在腳下。
「現在換我問你,你究竟想要什麼?」赤多練惱火的喊。
蕭寒意被他扔回了羞月宮,剛才的放肆和冶艷全都不見,罩在她週身的森寒殺氣令人牙齒發顫。「我要你為你做過的一切付出代價。」
她繼續說:「不到萬不得已,我暫時不會殺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殺你。」
「為什麼?」赤多練困惑的蹙眉,難道在她的規則裡不是恨誰就殺了誰嗎?
「你滅了北陵,就要賠上整個赤多做為賭注的代價。」
赤多練的眼睛裡不知何時燃起了怒火,高大的身軀顫抖個不停,他一掌打掉桌上的燭台,喃喃自語,「世人都說你是冷血,難道你的血真的是冷的?!」
他說完便撲了上來,壓在她的身上,一雙大手緊緊勒住她的咽喉。
蕭寒意怎麼也沒想到赤多練會突然攻擊她,一時不察被扼住了咽喉。所幸她反應迅速,手指繞在他的背後,拍向他的腦後穴,赤多練全身一麻,清醒了些,這才鬆開了手。
蕭寒意轉身掙脫開他,剛要逃出這間屋子,赤多練又一次從後面拽住她的手腕。這次他沒有像在船上那樣溫柔細心,他握得既粗暴又用力,讓她的整個腕骨幾乎要被捏碎。她痛得無法忍受,手指恰巧摸到牆上一個機關,順手一按,地面上即刻閃出一個大洞,兩人同時跌落進去。
這是羞月宮的一個秘密地牢,是為了保護蕭寒意的安全而特意設置的。世上知道這個機關的只有蕭寒聲和蕭寒意兩個人,連月盈這個貼身侍女都不知道,更遑論赤多練這個外人了。
一掉進地牢裡,蕭寒意便擺脫了赤多練的糾纏。而他也沒有繼續攻擊她,只是坐在一角不停的喘氣,氣息零亂而粗重,和平時不大一樣。
蕭寒意身心都充滿戒備,提防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赤多練的喘息聲越來越重,黑暗中還可以聽到他用拳頭砸牆的聲音,像是滿身怒氣無處發洩。牆壁被他擂出陣陣轟鳴,實難想像他血肉做的拳頭怎麼禁受得住這樣的重創。
「別發瘋了。」她忍不住喊道:「你把牆砸塌了也出不去。」
「你、你……你別過來。」他的聲音從牙齒縫裡迸出,「否則,我不能保證……」
他大叫一聲,壓抑且痛苦的嘶喊,整個人倒在地上,半晌沒了聲息。
蕭寒意以為他在耍什麼花樣,但黑暗裡連他的呼吸都聽不見。等待了片刻,她終於決定湊過去看個究竟,於是悄悄挨近他所在的方向。
那裡仍是一片死寂。
她伸出手,勇敢探向他的身子,摸到他的身體,摸到他的臉。他的臉火熱得像團炭火,而鼻息又輕弱不可聞。他病了?這念頭剛一升起,又被她否定。白天看他還生龍活虎的,怎麼可能病得這麼快。
她想丟下他不管,又聽到他口中喃喃囈語著什麼,可都是赤多話,她也聽不懂。這時她的手摸到他腰上的刀鞘--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可以再一次將他置於死地,而眼前也沒有阻撓她的人。
她緩緩抽出刀,刀鋒和刀鞘撞擊的聲音讓她一顫。
赤多練依然處於昏迷,他恍惚中依稀感覺到一塊清涼的冰放在他的額頭,他的燥熱頓時退去不少,於是他一把抓住那塊「冰」,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蕭寒意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手中的刀幾乎掉落。下一瞬間她被拉進赤多練的懷裡,他伸展的雙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將她的雙臂箍住,使她動彈不得。她的臉幾乎和他一樣滾燙,不是因為羞澀,而是憤慨。
這個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他是喜歡羞辱她之後得到的快感,還是真的存心要找死?
「請你……幫幫我。」他清醒了幾分,微弱的聲音帶著熾熱的體息吹拂在她臉頰上。
蕭寒意握刀的手停在那裡,若有所思,半晌後才開口,「你讓我怎麼幫你?」
「幫我解脫這痛苦。」他咬著牙,應是把嘴唇都咬破了,因為她聞到一絲血腥氣,可卻沒有任何暴戾的味道。低厚的男音還在繚繞,「你是冷血體質,只有你才能救我。」
蕭寒意翻手抓住他的脈門,發現他的脈息裡居然奇異的跳動著兩種脈搏,一個沉穩緩慢,一個急促奔騰,像是兩種力量糾集在一起,不停的爭奪地盤。
她遲疑的自忖,殺了他?還是不殺?若殺了他,死的只是他一個,是否能動搖整個赤多?赤多又會不會有新的「赤多練」出現?
「蕭……我請求你……」他一遍又一遍的低喚著她的姓氏。
她的刀終於放下,握刀的手從身上摸出一個藥瓶,因為被他箍緊,取藥非常費勁。掰不開他的手腕,便無法將藥送到他嘴裡。
她歎口氣,在他耳畔低語,「把手鬆開,我要餵你吃藥。」
她柔和的嗓音讓他放鬆了身體,在赤多練鬆開手臂時,她飛速將藥塞進他嘴裡,聽著他吞嚥下去。
這是北陵的傳世靈藥,據說有起死回生功效,蕭寒意自己只有三丸。一丸在東野時給東野蘭吃了,如今又浪費一丸在敵人身上,想來真是可笑。
赤多練懷抱著蕭寒意冰冷柔軟的身子,像是迷失的船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港灣。不知是藥的效力還是蕭寒意天生的體息起了作用,他的呼吸漸漸平穩,燥動的熱度也逐漸退去。
蕭寒意的手摸向身邊,再度摸到刀柄,她遲疑了下,又越過去在牆壁上四處摸索。終於,在牆角的位置,她找到了機關所在。拉動機關,頭頂上的板子徒然裂開。正在屋中搜尋不到他們的赤多族人驚詫的發現--他們的練正和敵人親密的擁抱在一起,而那個敵人手邊還有刀!
赤多花率先一步跳下來,叫道:「你這個妖女,為什麼傷我哥哥?」她推開蕭寒意,而赤多練的手卻在半昏迷中緊緊握住她的手腕。
妖女?這稱呼從何而來?蕭寒意看了一眼三人交錯的手,無聲一笑,「是他先傷了我。且我若是要傷他,他還能活到現在嗎?」
赤多練悠悠醒轉,映入眼簾的是神情焦急的妹妹,轉過臉,又看到冷漠傲然的蕭寒意,他勉強從齒問說出兩個字,「謝謝。」
扶著妹妹,他站了起來。他終究是個王者,無名病痛雖能打垮他的身體,卻不能打垮他的意志。真正能摧垮一個人意志的,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武器,它的鋒利勝過任何刀劍,直刺人心。那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