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鎮國侯府外,被南習文派來看守南尚武的士兵正在交接。
「有異動嗎?」
「沒有,一切平安。」
「很好,弟兄們辛苦了,你們去休息吧。」
兩隊人馬交接完,留在門口的幾名士兵正在閒聊。
「真搞不明白,國主怎麼會突然削了侯爺的封號,還派我們重兵看守,沒聽說侯爺有什麼叛國的舉動啊?」
「是啊,侯爺忠心為國,三年裡連家都顧不得回,這樣的好人是不是國主錯怪了?」
「你們懂什麼?上面的事情亂著呢,你們沒見太子一死,所有的大臣都跑到二上子家去了嗎?現在太子的紫星宮都冷落蕭條得不像話。」
「這麼說,二王子就是下任太子嘍?」
「很有可能。」
「是不是二王子怕侯爺的軍權,所以才……」
「噓!噤聲,別胡說,小心掉腦袋。」
在一群士兵眾說紛紜的胡亂臆測時,鎮國侯府的後門忽然開了,從裡面走出十幾個下人,個個手裡捧著盤子。
其中一人走過來說:「各位軍爺辛苦了,今天是重陽節,三王子說你們在外面站崗也不能回家,讓我特意送些吃的過來給你們暖暖身。」
士兵們驚喜非常,但又不知道該不該接,全都回頭去看他們的小隊長。
小隊長猶豫了一下,果斷的說:「我相信侯爺是光明磊落的人,聽說侯爺最體恤部下,肯定不會在這些吃的東西裡下藥,大家還不一起謝過侯爺?」
士兵們齊聲高呼,「多謝侯爺賞賜!」雖然都知道國主下令撤了南尚武的頭銜,但就是改不了口,依然稱他「侯爺」。
僕人手裡的盤子全交到士兵手裡,他們歡呼著熱熱鬧鬧的圍在一起吃那些精美的小點。
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裡,有兩個僕人悄悄走出人群,隱身進入黑暗中的某一處,越走越快、越走越遠。
「喂!幹什麼的?」守在周邊的兵卒看到兩人,攔住他們的去路。
個子矮小一些的僕人啞著嗓子遞上一錠銀子,「侯爺派我們給國主送信。」
守衛的小兵遲疑著收下銀子,低聲說:「快點過去,別耽擱。」
「多謝軍爺。」兩人一低頭,又走過一重包圍。
快走幾步,矮個子的喘息聲重了許多,喃喃自語,「剛才好緊張。」
另一人低低的笑,「你演得不錯。」這聲音沉穩清朗,和旁邊人說話柔美清幽正相反,這兩人竟是南尚武和沐菊吟。
經過白天之事,他們已經體認到眼前的形勢雖然險峻,但還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但若是多留一刻,事情多發展一步,又不知會有什麼凶險的變化,所以他們準備於今夜離開黎都,返回南尚武過去三年一直鎮守的邊關,那裡就不是南習文所能控制的範圍了。
一層層通過防守封鎖,快走到周邊的時候,又有人攔住他們,「站住!你們要去哪裡?」
「侯爺命我們去給國主送信。」說話的依然是沐菊吟,因為南尚武平時露面太多,大多數南黎將士都認得他,所以不便出面。
她把銀子遞過去,沒想到那人看都不看,把手一伸,「信呢?拿來我檢查。」
沐菊吟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偽信遞過去。
那人接過信,還一個勁兒的打量她,她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女兒裝,於是躲躲閃閃,不敢讓那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那人疑心更重,喝道:「躲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剛要伸手來扯沐菊吟,南尚武立刻在旁橫臂攔住,「軍爺別動氣,她是小孩子,不懂規矩。」
夜色裡,那人一抬頭看到南尚武的半個側臉,登時一愣,隨即驚喜的脫口輕呼,「我的老天爺!是侯爺!」
此時南尚武和沐菊吟也才看清,這人竟然是南尚武麾下的李隊長。
她奇道:「李隊長?你怎麼會在這裡?莫非你所在的部隊已經被接管?」
李隊長對著她也行了個禮,「屬下這次是混進來的,因為這裡的隊長是我的表兄,我聽說他們包圍了侯爺府,很著急,想趕來幫忙,雖然屬下不知道侯爺為什麼被關,但我知道侯爺一定沒有錯!」
南尚武拍拍他的肩,沒有多餘的話,但欣慰讚許的笑已浮現在眼底。「知道怎樣出城嗎?」
「知道,屬下這就帶您走,您千萬別走這條路,前面還有三道關卡,都是二王子的親信,很難混得過去,走南面,這面我人頭熟。」
於是李隊長引領著兩人走出重重包圍,一直走出鎮國侯府幾里外,三人才確定暫時安全了。
眼看距離城門越來越近,李隊長問道:「侯爺要去哪裡?屬下護送您走。」
「先回邊關吧!灤城那裡還有我幾萬大軍。」
他的回答讓李隊長有些興奮,「侯爺是要和二王子打仗嗎?屬下一定要做先鋒!」
「不到那個份上,只是為了自保而已。」南尚武的聲音忽然頓住,他聽到四周有奇怪的馬蹄聲漸漸靠近,他一把拽過沐菊吟,將她攬在自己懷裡,雙目炯炯注意著四周。
無數火把在頃刻間被點燃,南習文從火焰的光芒中出現,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身下的三人。
「三弟要去哪裡?這麼晚了還在城裡閒逛?而且還是僕人打扮?」
看到他突然出現,沐菊吟驚出一身冷汗,她握緊南尚武的手,而他的掌心也有汗水。
他朗朗的笑聲震動星空,「二哥還不是好興致?半夜三更帶著這麼多人馬在街上巡視,難道皇宮裡就沒有別的可忙了嗎?」
南習文冷著臉說:「太子剛剛去世,我們做兄弟的都要去紫星宮弔唁,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抱歉,我是去不了了,我有急事要盡快出城,宮裡宮外的事我資質魯鈍,處理不了,都由二哥你代勞吧。」
他的笑聲越大,沐菊吟就越緊張,她知道今夜要想逃過這一關幾乎是不可能。
果然,南習文揚眉大聲說:「來人!請三王子回府!」他身後的火焰中又走出一些兵卒,面對南尚武,他們都有些遲疑,但還是慢吞吞的往前走。
南尚武的眼睛盯著這些人,問道:「怎麼?二哥等不及了嗎?還沒有當上太子就要先殺了我?」既然二哥已然要撕破臉,他也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把在黎都的兵權都交出來了,二哥還以為我能興風作浪,阻礙你的好事?」
南習文說:「交出兵權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整個南黎,我希望你下道手令,讓你在灤城的隊伍也盡快移交關防。」
他抱臂冷笑,「二哥未免太心急了吧?除掉我這個眼中釘,你就能當太子當得安穩?不怕被人罵你是手足相殘嗎?請問我迄今為止可曾做過任何不利於你、不利於南黎的事情?不歸順你,並不代表會反叛你,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見士兵們都忌憚他而不敢上前,南習文便翻身下馬,步步逼近。
「既然你不肯交出兵權,我就只好親自請你回府了。」
他詭異的笑容讓沐菊吟不祥的預感驟然擴散,她知道他會用一點魔力,而南尚武即使有萬夫不當之勇,卻也只是個平常人,兩廂若是動起手來,南尚武未必會勝。
情急之下,她挺身而出,擋在兩人中間。「習文,你別做傻事!」她義正辭嚴,凜然道:「眼下局勢不是你們兄弟相爭之時,你這麼做也只是在挑起無謂的鬥爭,這才是真正對南黎不利。」
南習文盯著她,「菊吟,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離開他,我保你平安。」
她搖搖頭,「不,他是我丈夫,我絕不會棄他不顧。」同時,她悄悄對南尚武低聲道:「我纏住他,你想辦法先走。」
南尚武一愣,「你剛說不會棄我不顧,現在你就讓我拋下你獨自逃跑?」
她沒有回答,又向前走了一步,「習文,若你放尚武離開,我便留下,我保證他不會為難你。」
南尚武和南習文都愣在那裡,南習文道:「你是說,你要留下來做人質,保他永遠不反?」
「是!」她斬釘截鐵的回答。
南尚武蹙眉說道:「我不同意。」
「尚武……」沐菊吟有些著急,眼前這形勢根本不是說什麼夫妻情深的時候,更沒有機會互相闡述決斷的是非對錯,能讓南尚武盡快出城是唯一的目的。她繼續說:「你給尚武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內他若能安頓好軍隊,就讓我和他去天涯海角,你也不能再派人追殺我們。」
南習文看了弟弟一眼問:「若他不肯回來呢?」
「那你就殺了我。」她的回答再次震動兩個男人。
南尚武驟然大怒,「你在說什麼傻話?我今天就是死在這裡,也不會拋下你的!」他一手掩住沐菊吟的嘴,「別說了,我不會聽你的。」他冷笑著對南習文道:「二哥,有本事你就在黎都殺了我,讓全南黎人的眼睛都看清楚今夜之事。」
「別以為我不敢。」南習文的臉色發白,他的確是有忌憚,忌憚那些看似歸順,實際仍舊臣服南尚武的士兵將領會趁此站在那邊,對己不利。
就在兩邊緊張對峙的時候,從皇宮方向有快馬飛來,馬上有人高聲喊,「國主有令!要兩位王子即刻入宮!即刻入宮!」
沐菊吟微微鬆口氣,她知道有國王出面,南習文便不能再多逼一步,但入宮之後又要如何?
黎都皇宮內,國主震怒。
「習文!你怎麼可以擅自作主禁閉尚武的行動自由?還帶人抓他?我只是讓他閉門思過,從來沒有默許你做其他不利於他的行為!太子剛剛過世,你們就要我再看一出兄弟鬩牆的悲劇嗎?」
國王本來身體就弱,大動肝火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後,便倒在桌上拚命咳嗽,咳出的血把帕子都染紅了。
南習文低頭一言不發,他早已抱定主意,不打算對這次事件做任何解釋,因為到了今時今日,南黎已經離不開他,國王和國家都要仰仗依賴他的幫助,才可以有如今之局面,因此他不怕承擔任何罪名。
南尚武也沒有要趁機告狀的意思,他抬頭看著房頂,同樣不發一語。
國主咳了好半天才停下來,氣喘吁吁說道:「剛剛、剛剛接到一封從北陵送來的密函,不知送信人是誰,但信上說赤多練正在集結兵馬,意圖對南黎不利,你們兩人若是打得兩敗俱傷,不正好將自己白白送到赤多族的嘴裡?」
「赤多族?」南習文驚疑不信。「不可能!赤多族能拿下北陵多靠我們南黎暗中相助,他怎麼會突然倒戈攻打我們?」
「狼子野心,豈能輕信?當初我就勸過你不要招惹他們。」國主後悔不已。
南尚武開口問:「信呢?不知是誰寫的,怎能確信這個消息的真實度?」
國主讓人把信遞給他們,「這信沒有落款,卻寫得異常奇怪,讓人不得不信。」
他一眼看過去,信上字體娟秀,像出自女人手筆,之所以會讓人不得下信的原因是--這信的落款處竟蓋著北陵的玉璽!
北陵玉璽在北陵滅國時不翼而飛,眾人皆懷疑是被從北陵逃走的公主蕭寒意和太子蕭寒聲隨身帶走。
於是南尚武心中明白了,這封信肯定是出自蕭寒意之手,但他沒有說破。蕭寒意和南黎、赤多族皆有不共戴天之仇,這信的內容或真或假,很不好揣測。
「如今只有一個辦法。」他鎮定自若的說:「由我帶兵去邊關巡看,若有敵情我會應情處理,不過……」他看著南習文,「我只怕二哥不答應。」
南習文也盯著這封信沉思,同時看了他一眼。終於,他慢慢開口,「若是為了南黎,我願信你。」
當局勢有所變化時,為人處事的方法也必須隨之而變,在家門外敵意分明的對手和家裡情況不清的親人相比,當然是要先一致對外,將外面的敵人掃清。如今他必須坐鎮黎都以防有變,外面的事情只能交給南尚武了。
「但我有個條件,」他冷冷的提出讓步的條件,「沐菊吟必須留在黎都,你們夫妻不能同行。」
南尚武輕笑,「你很看中她在我心中的地位。」
「答應我這個條件,我就讓你帶兵去,否則……」
「我同意。」
他的讓步讓南習文又是一驚,他本以為以南尚武剛才的態度是絕不可能放開沐菊吟的。
「那好,明日我為你餞行!」他青白著臉色,漠然起身離去。
南尚武雲淡風輕的微笑著,向國主深深一揖,「父王請多保重。」
「竟會有這種事?」蘇乘風驚魂未定的來看沐菊吟,剛剛從杜名鶴那裡聽說昨夜之事,讓她為朋友又氣又急。「二王子怎麼這麼霸道?左右都要聽他的?」
沐菊吟微笑,「還記得嗎?不久前你還告訴我說他有奪太子之位的嫌疑,又說他有此能力,我還曾質疑過。」
「是啊。」她點點頭,回想起自己當初說話的情景,竟恍如隔世了。
「那,今天你會去送他嗎?」蘇乘風看著好友小心翼翼的為南尚武收拾著行裝。
她的動作很輕緩,每件衣服都折迭得仔細整齊,這是她第二次與丈夫分離,上一次他們整整分開了三年,不知道這一次又要多久?
「我會去送他。」三年前他們連招呼都沒有打,就這樣錯過了,如今他又要出征,她要為他做好一切,不再留下任何遺憾,所能留給自己的,只有等候他歸來的時間。
又到將軍出征時,鐵馬金戈亮銀盔;歸來豈是血染衣?斑斑都是相思淚。
上一次南習文出征時岸上也是同樣的場景、同樣多的人、同樣多的聲音、同樣多的眼睛、同樣多各懷主意的心。
直到今日沐菊吟也未能完全讀懂這許多複雜的表情,但她終於明白這世上所有貌合神離的感情都是多麼可悲。
定過南習文的身邊,她沒有停下來。
他喊她,「菊吟。」
她不停步,仍舊往前走。
他又大聲說了一句,「你不要怪我!」
她回頭笑笑,雖然不能理解他的改變,但是她寧願把他永遠當作幼年時的玩伴。
南尚武站在船頭等她,他是今日的主角,自然是所有人的焦點,人群早已將他包圍住,但是當沐菊吟走近時,他的眼睛已穿過人群落在她的身上,於是他撥開眾人向她大步走來,拉住了她的手。
「你要在這裡等我回來嗎?」剛才她的表情堅定從容,好像要站在這裡等上一生一世,這讓他忽然想起一個古老的傳說,關於一個女人在懸崖上眺望遠行未歸的丈夫,最後化作一尊望夫崖的故事。
「也許。」她眨眨眼,笑了,「若你一去不回,我會在這裡一直等下去。」
「我不會讓你變成石頭的。」他喃喃輕語,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親吻了下她的面頰,一瞬間酡紅暈滿了她的整張臉,四周也忽然變得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他們兩人。
他揚起臉,輕快的大笑,「今天天氣不錯,我們還在這裡等什麼?難道敵人的鐵騎會等著迎接我們嗎?」
將士們皆感染到他豪邁的心情,都哈哈大笑起來。
南習文代國王為他敬酒送行,酒送到南尚武的唇邊,他問:「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他瞥了眼酒杯,「這酒中沒下毒吧?」不等南習文說話,他已經大笑著將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只說了一句,「我於君無任何托付。」
家事國事、親情愛情,他們之間並非無話可說,只是此時不願再說。
「我會代你照顧好菊吟。」南習文面無表情的說。
卻惹來他的嗤笑,「我的妻子不假旁人之手照顧,你不必費心。」反身上了大船,大聲道:「吉時已到,開船!」
船緩緩航行出海,在南習文的眼裡漸漸猶如一個黑點,待船影完全消失在眼中時,他回頭去看,身後已經沒有了沐菊吟的車馬,想必她已返回府宅了。
南尚武的離開讓他暫時放寬了心,昨夜在街頭,他也實在沒有必勝的把握,南尚武身上透出的霸氣逼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若他存心與自己為敵,還不知會有何後果?
一切尚未平息。
海風溫暖潮濕的拂過南尚武的臉頰,今天艷陽高照,讓他的心情分外清爽。
回頭去問:「杜將軍到了嗎?」
有人回答,「杜將軍即刻就到。」
話音未落,有人大聲說:「沐參軍求見!」
南尚武轉過身,迎視著對面那含笑而來的人--一襲並不合身的戎裝,卻難得的將那張清麗容顏襯托得英姿颯爽。
她是她,那個讓他傾心相許的女子。
她又不是她,眉宇間沒有了那些曲意承歡,真心流露出的微笑讓整張臉都洋溢著動人的神韻。
「沐參軍,」他笑著迎接,「此次出戰有沐參軍坐鎮,我軍定當無往不利。」
她一走近,揚起臉看他,頑皮的笑容露出些許少女時代的爛漫天真。
在黎都時沐菊吟就知道,他們今生都不會再分開,三年前他孤身出征,造成他們的兩地分離,三年後她相隨而行,伴君左右,只願求得長相守。
騙過了所有人的耳目,為的是不再欺騙自己的心。
前方的路終於同時鋪在兩人的腳下,這一次將與他--她的丈夫並肩而行。
他伸出手,她緊緊握住。
【全書完】
*欲知海外第一臣東野蘭,和東野天殺公主--東野雪的刻骨戀情,請看花園系列540爭王記之一《湛瀘破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