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水律師 第六章 彼岸
    「千曉,別怪我不夠義氣,今天我要請假早點下班。」

    璐璐的話讓她出乎意料,「怎麼,你今天也有約會?」

    「不可以嗎?」璐璐笑道:「別以為我還是個傻女孩,會傻傻地等你那個木頭老哥開竅,哪怕賠上一輩子的幸福。」

    千曉怔怔地問:「用一生的時間去等待一個人,是件很傻的事嗎?」

    「也許不是傻,」她搖頭,「是愚蠢。」

    千曉看著璐璐離開的時候哼著歌,滿面春風,不由得十分感慨。愛情之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她曾經堅信愛人的感覺是最幸福的,但是,如果能夠愛人又被人愛,是不是才能真正達到幸福的彼岸呢?

    何時,她才可以到達幸福的彼岸?擁有自己的愛情?

    牆上的鐘響了五聲,下午五點了。店內還有一對情侶正在挑選蛋糕。

    「挑來挑去,你到底喜歡吃什麼口味的啊?」男孩有些抱怨女友的磨蹭。

    「這麼多口味,我也不知道哪一種最好吃嘛。」

    「快點啦,演唱會就要開始了。」

    原來這對情侶今天晚上要在演唱會現場度過情人節。

    千曉走過去,微笑地打斷他們的談話。「不好意思,打攪一下,既然小姐無法做出選擇,可不可以由我代為推薦呢?在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吃蛋糕的紀念意義其實大於品嚐目的,我們店今天推出的這一款『繽紛彩虹』最適合像你們這樣熱戀中的情侶。它不僅有五種乾果,還有幾種水果做為配料,可以讓吃的人充分感受到愛情心路歷程的酸甜苦辣,重新品嚐愛情的滋味。」

    女孩聽了她的介紹果然十分感興趣,拉著男友的手說:「好有趣啊,那我們就買這一款好不好?」

    男孩當然同意。

    將蛋糕包裝好,送走這對情侶的時候,女孩特意回頭對千曉說:「老闆娘,你真是一個可愛的愛情專家,祝你今天也能擁有一份好心情。」

    「謝謝。」千曉輕聲說。愛情專家?好奇怪的稱謂,也有點可笑呢,她這個單戀別人許多年,完全沒有戀愛經驗的女孩,有什麼資格被稱為戀愛專家呢?

    她關上店門,在店門外提前掛上「休息」的牌子。

    今天白天她做的那個蛋糕,就擺在店裡最目的地方,有許多顧客都想要買下它,也都被她婉言謝絕。

    這個蛋糕之於她實在是有太不尋常的意義。它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先是指引著向來怯懦的她將它製作出來,然後她居然做了件許多年來自己不敢做的事,就是捧著蛋糕親自去事務所向他表明心跡。

    當蘇沐晨打開門,與她視線相對,她卻又失去訴說的勇氣,只有掉頭逃跑。他追出來的舉動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站在馬路對面,目光堅定而執著,看得她魂不守舍,如在夢中。

    他怎麼可能會用那種眼神看著自己?他怎麼可能會叫住她?又怎麼可能會親口要她做一個巧克力蛋糕給他?也許,是她的單相思病入膏肓,所以這一切說不定只是她的幻覺呢?

    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臂,她立刻疼得皺眉,苦笑地罵自己,「明千曉,你鎮定一點好不好?不要還沒有看見人就方寸大亂了。」

    是的,她已經方寸大亂。期待了那麼多年的夢如果可以成真,她寧願用自己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刻,去換取哪怕只有一秒的成真體驗。

    她衝到電腦前,MSN連著線,那上面孤零零的只有一個人在線上。

    她遲疑地打出一行字,「你好,現在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對方回覆得很快。「可以。不過不能大久,一會兒我就要離開。」

    她試探地問:「今天你也有約會?」

    「是的。」

    她大膽追問一句,「和你的女朋友嗎?」

    對方稍稍停頓了幾秒,然後才回答,「我不知道該怎樣說,是一個認識很久的異性朋友。」

    千曉盯著那行字,手指還在敲擊,只是有些不穩。「不是女朋友?那你為什麼要和她一起過情人節?」

    「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但今天的她會很孤獨。」

    她愣住了,怎麼也沒有想到他會給出這樣的答案,於是打字的速度一下子又快了些。「是同情她的孤獨,所以要陪她?」

    「也許,這可以算是一種合理解釋,不過同情這個字眼並不準確。」一個溫和的笑臉之後,追加了一句話,「也許還因為今天的我也同樣孤獨。」

    「明白了,兩個孤獨的人需要互相慰藉,但卻和愛情無關,是嗎?」她好像失去剛才的力氣,速度驟然慢了下來。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個看不出真實內心的笑臉,這樣的笑臉是認可她的話還是敷衍呢?

    千曉離開電腦,抬起眼看到落地窗上有水線滑落。這麼好的日子,為什麼要下雨?老天爺在哭嗎?為什麼會哭?為誰而哭?

    她對著自己苦笑。到底還是她自作多情了,以為他在這個日子約自己是有什麼特殊意義,原來……只因為同情。

    蘇沐晨的MSN帳號是念情姊給她的,她只告訴她一句話:機會要自己創造、自己把握,不能、水遠都是寂寞地等下去。

    但是等到他真的把她加為好友,她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如何和他說話。

    第一次問候就碰了個釘子,他顯然沒心思和她周旋於這種小孩子的遊戲,她只有在電腦的這一端獨自坐著,看著那個代表著他的字串閃亮、熄滅,好像他就在自己身邊,來了,又離開。

    我把默默地愛你,當作像呼吸一樣重要的事。因為愛你,我已迷失自己。這樣的愛情到底是美麗的,還是愚蠢?或者,是一種愚蠢的美麗?

    昨夜她在日記中寫下這麼一句話。如同往日,她還是找不到答案。或許對於她來說,反反覆覆自問的這些問題,答案並不在自己手中,所以永遠無法回答。

    那麼,那個握有答案的人,他……

    「千曉。」如夜風般溫柔清涼的聲音,挾著細雨、風鈐聲一同飄起。

    她轉過身子,看到蘇沐晨已經站在她眼前。

    「沐晨學長。」她舔了舔乾澀的嘴角,「蛋糕我已經做好了。」

    「畢業這麼多年,你就別再把學長的稱呼帶出來了,直接叫我的名字吧。」他的手臂上掛著西裝外套,外套上是未乾透的雨痕。

    千曉意識到他是冒著雨來的,急忙接過他的衣服。「我幫你把衣服掛起來。」

    「不用,我剛才去看雪姨,她要我們回家吃晚飯。」他提起那個蛋糕盒,「走吧。」

    原來今夜自己連「獨享」他的機會都沒有啊。她忍不住又嘲笑自己之前的貪婪私心。無論如何,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可以與他在一起,哪怕周圍有百人千人,對她來說都是快樂的啊!

    雪姨已經關了店門,看到兩人一起走來,對千曉眨眨眼。「千曉不會怪我當電燈泡吧?」

    「怎麼會?」她垂下眼瞼,「雪姨別尋我開心了。」

    他們的店距離雪姨家很近,幾步就能走到。但因為下雨,幾個人的頭髮和衣服都淋濕了。

    「快把頭髮擦乾淨,小心感冒,我去做碗薑湯!」雪姨扔給兩人各一條毛巾。

    千曉拾起毛巾擦頭,毛巾卻被蘇沐晨從後面拿走。

    「好久沒幫你剪頭髮了,擦頭髮的工作幾乎忘了怎麼做,可不可以讓我重溫一下那種感覺?」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毛巾將她的頭髮攏起。

    她的呼吸幾乎要停止,隨著他的動作一起一伏,她心上那根細細的線也忽輕忽重,起起落落。毛巾上的香皂味道很清香,卻掩蓋不住從他的手上所散發出的,屬於他的那種男性陽光氣息。

    「怎麼把頭髮染成這種顏色?我還是覺得黑色的頭髮最適合你。」

    他剛剛發表完意見,雪姨就出言反對,「怎麼,你敢質疑我的手藝?千曉皮膚白,配上紅色的頭髮顯得熱情,當然適合她了!」

    蘇沐晨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千曉又不是外向的性格,紅色太張揚了,並不適合她。」

    「好不好要問她本人的意見,是不是,千曉?」雪姨把她拱了出來,讓她很為難。

    「我覺得還好吧。換個顏色也是換種心情。」她含糊地回答,不想得罪任何一方,但是雪姨顯然覺得自己勝利了,對著蘇沐晨露出個勝利者的得意笑容。

    「髮色是黑還是紅,真的可以左右人的心情嗎?」他的眼眸如兩泓深潭,可以看進人的心裡。

    「也許,這種方法只對我個人有效。」她低聲解釋。向來懦弱的她很容易被外來事物的變化左右心情,尤其是……面對他的時候。

    「總用同一種方法,不會疲乏嗎?」他依然沒有放棄這個話題,「就如同永遠只愛一個人,會不會顯得太固執了?」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千曉倏然抬起頭,看到的卻是他笑意盈盈的眸子,眸中沒有嘲諷,倒有一絲淡淡的憐惜。他到底明不明白她的心思呢?他到底要告訴她什麼?

    「男人啊,永遠不能瞭解女人的癡心。」雪姨突然插話,「沐晨,你可別學了你爸朝秦暮楚的毛病。」

    千曉從來不曾聽過關於蘇沐晨父親的事,聽到雪姨乍然提起時的義憤填膺,又看到他無奈的苦笑,就知道這是他們家的一個禁忌話題。

    他悠然問道:「一個人一生中,真的有辦法只愛一個人嗎?人的少年、青年、中年、老年,有那麼多的經歷坎坷,思想總是在進步,審美觀也跟著在變化,初戀時的對象末必可以成為年老時的伴侶。」

    千曉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雪姨已經變了臉色,將手中杯子重重地放到桌上,冷笑一聲。

    「蘇大律師是用這席話,為全天下變心的男人做辯護嗎?真是絕妙的說詞。可惜,再美的說法也遮掩不了男人貪婪好色的心!」她氣得沒什麼好心情做陪了。「你們先吃吧,我回去睡覺了。」

    蘇沐晨苦笑地轉向千曉,「你不想罵我兩句?」

    「你有你的道理。」

    有人說過,女人天生是為感情而活,對於男人來說,感情需要理性的分析,做出判斷才會決定自己是否要交易一顆心。而女人,只是憑感覺告訴自己,她愛上這個人之後,就可以無條件地將一切付出。這就是幾千年來,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悲劇不斷上演的原因。

    千曉忽然覺得有些洩氣,今天來到這裡本以為可以改變什麼,結果周圍的氣氛卻讓她覺得更加糟糕。

    「我也該回去了。」她不想再期待什麼。她甚至懷疑蘇沐晨今天的話只是讓她死心的旁敲側擊而已,但她又沒有勇氣去問這是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我送你。」他沉思幾秒,並沒有挽留她,只是轉身去拿一把傘。

    千曉先走出門,蘇沐晨的雨傘隨後張開,幫她撐起」小片無雨的天空。

    「你回去吧,我自己攔一輛車回家。」此時此刻她的心很亂,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只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天這麼黑,又下著雨,我怎麼可能讓你自已回家?千藏如果知道了,也不會放過我的。」他的口吻、水遠那麼溫和輕鬆。

    千曉仰起臉,細雨穿過傘沿打在她的臉上,在蘇沐晨的眼中,那一滴雨水好像她的淚,不由得相互凝視著。

    今天早上在他的事務所門口,她依稀聽到慕容婉蘇的幾句話,大概可以辨別出兩人的關係,並不是她以前所認為的那樣親密。而慕容婉蘇說的其中一句,尤其觸動她的心。

    「那時候的你,雖然友善可親,對所有人都很客氣,但卻是另外一種冷漠。明千藏冷於外表,你卻是冷於內心。」

    真的是這樣嗎?他溫文爾雅的外表下,是一顆、永遠不會愛別人的冷漠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神迷離,蘇沐晨的手指在不經意間悄然握住她的下顎,動作溫柔而輕巧,雖然沒用力,千曉卻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被他的指尖完全掌控。

    「我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你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他的聲音縹緲如風。

    「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她緊張得喉嚨哽咽。

    他淡淡一笑,又是那樣憐惜的眼神。「很獨立,很堅強,又很執著。」

    獨立和堅強也許是一種讚美,那麼,執著又是什麼意思?是鼓勵,還是提醒?

    他的指腹在她的下顎處摩娑地滑動幾下,又鬆開了。隨著他的手指離開,千曉全身的力氣也似乎被一起抽走。

    「你身上都被雨打濕了。」他微笑地將西裝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肩膀上,招手攔住一輛正要駛過的計程車。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因為他的動作她的心更亂了,幾乎是剛坐進車裡就匆忙關上車門。

    沒有強行一起跟上車,蘇沐晨點點頭,就站在原地目送著車子離開。

    千曉的手緊緊抓住西裝外套的領子。他的體溫還在,就像是他的手環住她的肩膀。

    但是,這永遠只是她的想像,即使靠得再近,她與他也依舊是兩個世界的人。如同相隔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游不到屬於他的彼岸去。

    忍不住,淚在這一刻如窗外的飛雨泉湧而出,她用雙手摀住臉,不讓啜泣聲被前座的司機聽到。司機卻彷彿有意無意地調大音樂聲,從裡面傳出來一首歌——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已經忘了天有多高。如果離開你給我的小小城堡,不知還有誰能依靠……我像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和寂寞交換著悲傷的心事。對愛無計可施,這無謂的日子。我的眼淚是唯一的奢侈。」

    永遠只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堅守愛情。

    永遠只是自己一個人守著感情的孤島。

    喊出的聲音聽不到回音,只是四散飄零,飄零……

    從認識他的那天起,她就成了一隻因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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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愛情的荒島上苦苦堅守,卻得不到救贖的人並不只有千曉一個。

    當某天早上明千藏醉醺醺衣冠不整地來她店裡找她的時候,千曉驚呆了。原來一直把自己武裝得冷情冷酷的哥哥,也可以被感情傷得這麼深?

    「相信愛情的人都是傻瓜。愚蠢的傻瓜!」他用一種極度悲傷和絕望的眼神盯著她,「記得,不要讓自己陷下去,如果你陷下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句話帶給千曉難以形容的震撼。她在心中長長地歎口氣,她知道,哥哥的驕傲是他這輩子最大的財富,也是最大的負擔。如果他不是這麼驕傲,也許就不會受到這麼深的傷害吧?

    忽然想起她曾經聽來的那句話:戀愛中的人都像敵人,一定要把對方征服,所以戀愛中一定會有很多的戰爭,彼此也一定會受到很多傷害,直到傷痕纍纍,筋疲力盡。

    哥哥和念情姊的愛情、她自己這份無望的單相思,最終的結局都會是一樣的慘烈,是嗎?

    她害怕,害怕當心事暴露在陽光之下,被他的黑眸完全看穿的時候,而他給不了她所期待的回應,她會失去呼吸的勇氣。

    若真是如此,那麼她不要蘇沐晨和自己走到彼此傷害的那一步,她寧可他們在還沒有開始的時候就結束,一個人的苦澀比兩個人的痛苦要輕鬆。

    蘇沐晨從沒有愛過她,如果就這樣結束,他們依然還可以做為平凡的朋友,或許,還能成為知己?

    坐回到電腦旁,她看著螢幕上那個、水遠沒有感情的字串。遲疑著,最後一次丟訊息給他。

    「能讓我再打攪你一次嗎?這是最後一次了。」

    「為什麼是最後一次?」他的回覆得非常快,「你要離開?」

    「我希望我能離開。」離開,去哪裡呢?哪怕離開這個國家,到了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她依然會把他的身影裝進心裡。

    「決定要走了?」他問:「若是如此,為什麼以前要留下?」

    「以前我以為自已能等到一個答案。」

    「那為什麼現在不繼續等下去呢?」

    「現在,我害怕知道那個答案。」

    「在我們律師這行中,有一句名言也許可以幫助你——在案子沒有宣判之前,任何人都沒有對這個案子做出最後裁決的權利。」他報以微笑,「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快樂幸福。」

    這句話重重地敲在千曉的心上。就好像此時此刻他就站在自已面前,親口對她說一樣。

    蘇沐晨只是對一個素昧平生的網友做出禮貌性的開解,還是猜出網路這一頭她的身份,而有所暗示?

    網路的距離是另一片海,而她與他,無論用語言如何試探,依然是看不清海霧後彼此的臉。

    「謝謝你。再見了。」她輕輕打下這幾個字,不願出息再看到他的回覆,關閉了MSN,移除了程式。

    「千曉,你不要打電動了,我快忙暈頭了,來幫忙啊!」璐璐在叫她。

    「我就來!」她悄悄擦去眼角的一滴淚水,微笑著站起來。

    她還有很好的朋友,也有自己喜歡的工作,生活中並不僅僅只有愛情這一個選擇。

    離開座位之前,她關閉了電腦。今天起,她不願再做牢籠中等待被人救贖的囚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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