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為何每天都會有這麼多人來這裡燒香求福?難道他們都過得不好嗎?」
那是她修行的第一百年,每天都有很多問題向佛祖求解。最讓她不解的是人。
那些人類求佛祖保佑的總是各式各樣,有求良緣的,有求貴子的,有求夫君仕途順利的,有求子女平安幸福的。
無論求什麼,都是目前他們所不能擁有,但夢想以後可以得到的。
為什麼他們會有這麼多的慾求不滿?
佛祖淡淡說道:「有心就會被各種東西佔滿,這裡有愛,有恨,有貪,有嗔,但最讓他們甩不脫,看不破的,是各種癡。」
「癡?」
「情癡,為情人可以巔狂;錢癡,為富可以不顧道義;官癡,為立於人上可以十年寒窗,官場苦鬥;命癡,為他日風光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為什麼他們的心裡要裝這麼多東西?而我的心裡卻只有佛祖。」她修行一百年,卻不懂只有不到百歲壽命的人。
佛笑了笑,「一百年後我再告訴你。」
在她修行的第二百年,她又問佛祖:「佛祖,如果人沒有了那些愛很貪嗔是不是就不再是人了?」
佛說:「人有七情六慾,這是天定。」
她又問:「要怎樣才可以渡化他們,讓他們不再執著?」
佛又笑了笑:「萬物皆有慧根,只在各自修行。若佛緣到,無虛渡化,佛緣不到,順其自然。」
她不解地問:「順其自然?難道佛祖看到那些惡徒濫殺好人,也要眼睜睜地看著?」
佛沉默片刻,說:「各人命繫於天,無論生死,無論善惡,都不應以人力扭轉。」
「即使您是佛祖也不能扭轉?」
「萬物大不過天意,天意不可轉。」
「我不懂。」
佛歎了口氣:「百年後我再講給你聽。」
「嘩啦啦啦——」一片奇怪的響聲將她驟然驚醒,環顧四周她才想起自己在行軍的路上。而車外將士們的呼喊也喚回了她的神智。
「下雨了!快將糧食蓋上!」
她掀開車簾,只見一小隊士兵正匆忙抱起棉被衝向前面不遠的運糧車。而其他的士兵依然井然有序的在暴雨中行進。
這讓她吃了一驚。在佛前她見過那麼多不知足的人,每個人都有各種理由借口在求到一個願望成真後又來求另一個。
只求佛降好運,不肯自己努力是她起初對人類產生反感的起因。而眼前這些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們在暴雨中疾行的樣子卻分明讓她想起許多吃無上之苦,求佛法之真的佛徒。
這當然不是他們天生就能吃苦,而是嚴厲軍令下訓練調教出來的軍風。於是她對鳳玄鈞另有一番感觸。能訓練出如此部隊的人,應當是性格堅毅,章法有度。
這讓她從心中敬佩,又多了幾分為難。越是對他瞭解得多,越是覺得這個人不好對付。她求功心切,即使活了上千歲,依然覺得用幾十年的時間相戀相愛相處是非常困難繁重。
到底後面的路該怎麼走,她還在迷途中反覆尋覓。
「檀大夫,我們到驛館了,王爺請您下來歇歇。」
天快黑的時候,鳳玄鈞派人接她住進沿路的某家驛館。
她被安排在西院,鳳玄鈞自己住進了東院,其他的副將住進了南院,剩下的士兵在驛館外搭帳而睡。
她本以為鳳玄鈞會親自過來問候她一下,但他自始至終沒有再出現。大概對於他來說,多帶這麼個女大夫出來,除了麻煩拖累外也沒有什麼好處,只有遠遠地躲開吧。
驛館送來了飯菜,她原封不動地悄悄送給了驛館外的士兵。她從不吃東西,佛說那些珍饌之味會讓人磨掉意志,迷戀貪圖享受的,所以她也視為禁忌。更何況以她這副不死之身,那些食物對她來說也沒有半點用處。
這個驛館不大,因為鳳玄鈞的到來而顯得有點熱鬧。很晚的時候她還可以看到對面小院的燈光亮著,有許多人影晃動,男人們的說話聲音也從那裡依稀飄來,原來他還在忙於和副將們研究第二日的行程和前方的軍事。
今夜無事,她坐在床上正準備入定,忽然從心中跳起一道奇妙的感覺,接著眼前好像有個詭異的影子閃過。
她驀然張眼,眼前看上去似乎一切平靜,但她卻清楚感覺到那條詭異的影子就潛伏在她的窗外偷偷看著她。
哪裡來的過路小妖?她在心中暗暗笑笑,她不同於普通妖類,沒有五官七竅,自然就沒有呼吸體味,又因為從來都是在佛前修行,沾染到的只是佛家的聖靈之氣,一般的小妖根本察覺不到她身上「氣」的存在。
果然,那詭異的影子在外面駐足片刻後就移向了對面的東廂房。而那邊恰好房門打開,一群副將說著「請王爺早些休息」的客氣話紛紛退了出來。
檀香眼看著那道影子飄進了鳳玄鈞的屋子,而其他人的肉眼根本無法察覺。
這倒是有意思了。
那道影子化身進入鳳玄鈞的房間時,鳳玄鈞正是有些睏倦想入睡的時候,他剛剛躺在床上,就覺得有怪風吹進,將床頭那盞燭火吹得搖擺不定。
他驟然警覺,一把抓向身下壓著的劍柄,虎目圓睜悄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房內什麼都沒有,漆黑一片,只是那燭火搖擺得更加零亂,顯然那股侵入的勢力活動得越發快速。
他冷喝道:「哪裡來的妖孽,要不就立刻現身,要不就滾出去!」
燭火驟然明亮,在房間內出現個俏生生的女孩身影,接著就聽她柔柔地說:「表哥別生氣,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鳳玄鈞的頭頂轟然一響,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個少女的影子,不敢相信地問:「秋水?」
「是我,表哥,別來可好?」那少女雖然大半個身子在黑暗中,但是燭火卻將她的盈盈淚眼襯托得明亮照人。
「你怎麼會來這裡?」鳳玄鈞驚問。
「我一直惦念你,所以徘徊奈何橋上始終不能投胎,閻王憐我癡情,所以特意許我回來看看你。這些年你一個人很寂寞吧?過得好不好?」
「不好,不好……」他彷彿喃喃低語,頭垂了下來。那少女的影子又近了幾分,聲音更柔:「表哥,這些年你想過我嗎?」
「想,想……我日思夜想,恨不得……殺了你!」他倏然抽劍疾刺,將那個少女嚇得原地轉了一圈才堪堪避過。
少女花容變色:「表哥,你為什麼拿劍刺我?難道我來看你你不開心嗎?」
「妖孽閉嘴!」鳳玄鈞威風凜凜地持劍而立,冷笑道:「你以為變做我表妹的樣子就能騙我?別說她死了三年,鬼魂絕不會再來,就是她肯來,也說不了你剛才那番話!我最恨人騙我,你變成她的樣子來騙我,就是該當天誅地滅!」
說著他又是一劍,那少女狠狠地一跺腳:「鳳玄鈞你這個該死的!你才應當是鬼是妖!哼!」說完那影子轉瞬就不見了。
鳳玄鈞也沒有再追,回劍入鞘,轉身撥亮了燈火,在燈火前他佇立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然後才合衣倒下。
這一切都被門外的檀香看到。她本以為那不過是個過路的小妖因為好奇而來戲弄鳳玄鈞,待看到那妖精居然變化成秋水的樣子後也嚇了她一跳。
顯然那小妖是有備而來,雖然不知道她這麼費盡周折改變形貌究竟是為了逗弄鳳玄鈞,還是來要他的命,但鳳玄鈞面對秋水的容顏形象居然依舊思維敏捷,頭腦清醒,反應迅速,還真是又讓檀香驚詫了一把。
聽他與小妖的對話,證實了她一直以來的懷疑和猜測,就是秋水早已不在人間。
然而秋水與他的情意顯然非同一般,秋水之死對他更應觸動極大,驟然有個如此相像秋水的人出現在眼前,他怎麼可以狠得下心下手去殺?
難道秋水的死與他的關係並非那個小妖口中說的那麼愁腸萬縷,而是另有隱情嗎?
清晨出門,早有侍衛在門口等候,躬身說:「檀大夫,昨夜休息得好嗎?」
「很好?」她看到對面的東廂房房門大敞,問道:「王爺已經出門了?」
「王爺有事外出,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王爺吩咐說今天在這裡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再上路。」
「哦?」她問:「知道王爺去哪裡了嗎?」
侍衛猶豫了一下,「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
看得出那個侍衛有所隱瞞,但她並不想逼求答案,於是笑笑:「謝謝小哥相告。」
她正準備回房,就見外面有個兵卒急匆匆地跑進來,問道:「檀大夫在哪裡?檀大夫在哪裡?」
她認出那個小兵是昨日為她護行的士卒中的一位,大聲回答:「我在這裡,有什麼事嗎?」
那個士卒忙跑過來,焦慮萬分地說:「檀大夫,麻煩您去外面看看,好多兄弟都肚子疼得厲害,不知道是吃什麼吃壞了肚子,連坐都坐不起來了。」
她神情一肅,立刻跟那名士兵走出驛館。
果然,驛館外的營帳內外,橫七豎八地躺倒很多士兵,每個人都好像是疼痛難忍,「唉喲唉喲」地呻吟著。
檀香走到最近的一位生病的士兵跟前,半蹲下來,問道:「你哪裡不舒服?」
「我,我肚子疼得厲害。」那士兵額頭上全都是大顆大顆的汗珠。
「大夫,是不是他吃壞了東西?」剛才來叫檀香士兵也跟了過來。
檀香並未像其他大夫那樣把脈,她的右手食指在生病士兵的額前輕輕劃了一個圓圈,然後點在眉心三寸之上,左手按在士兵疼痛的小腹處,全神貫注地靜靜按了一會兒後,收回雙手。
旁邊那個小兵見她看病的樣子如此奇特,不由得非常好奇:「檀大夫,不切脈您都能診出來他的毛病?」
檀香沒有立刻回答,她又起身走到另外一位生病的士兵身前,同樣是以這樣的姿勢診病。由此連看了十來人,她終於長身而起,回首問道:「你們這裡可有香鼎?」
「香爐?」聞訊而來的副將接過她的問話,說:「驛館內只有供奉佛祖的香爐。」
「那也可以將就。」她迅速吩咐:「幫我把香爐準備好,三支新香,一盆清水。」
「啊?」副將怔了怔,這算什麼門路?是看病還是開壇做法啊?怎麼這麼檀大夫看病的方式好奇怪。不過他們也聽說這個女大夫是陛下親自送交王爺照顧,想來一定是有大本事的。便不敢多問,匆忙跑去準備。
香爐擺好,三支新香交到檀香的手中,清水也已放在腳邊。
檀香接過三支香,雙手合十,拇指貼在額前,恭恭敬敬向佛像長揖三次,然後引燃了香,將香灰倒進清水之中。
待一切完畢,她對身後還在呆看的那名副將說:「好了,把這些水分給那些生病的人喝。」
「這水,可以……治病?」副將現在覺得她越發奇怪,就這麼幾個動作,一盆灑了灰的水就可以治病救人?那這大夫也未免太好當了。
因為關係到許多人的性命,他也不敢貿然行動。
檀香一蹙眉:「你不信我嗎?」
但見她蛾眉凝練,竟有股說不出的威嚴之氣,副將不由自主地開口應道:「屬下這就去!」
他剛端起水盆,就聽到外面有人喝道:「放下!」
眾人回頭,只見鳳玄鈞大踏步地走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切,他的面色如鐵,問道:「怎麼回事?」
「那個……」副將還沒開口解釋,檀香回答:「那些軍士中了邪,不能行動,必須用佛前香灰破解妖術。」
鳳玄鈞的眉毛擰成結:「中邪?怎麼回事?」
「有人對他們下了巫術。」檀香說:「你要是多拖一個時辰,他們的性命可就難保了。」
副將一聽就害怕了,端著清水就想出去,鳳玄鈞又說道:「等等,你憑什麼用這盆水就讓我相信可以救人?」
檀香反倒覺得他不可思議,「他們命在旦夕,我施法救人,有什麼相信不相信的?」
施法?鳳玄鈞一聽到這兩個字臉色更加古怪,「你也會妖術?」
檀香一愣,旋即笑了,原來他在乎的是這個。
「妖有妖道,佛有佛法,但現在不是和你談經論道的時候,王爺,你要是再拖延下去,後悔的可就是你了。」
鳳玄鈞深深地看了她一陣,對副將擺了擺手。早已等得心焦如焚的副將如領聖旨,立刻端著水盆跑了出去。
「陛下說是給我送個大夫,可沒說你會妖法。難道你治病救人就靠這點香灰嗎?」鳳玄鈞對她的醫術產生質疑。要是這女人真是鳳玄楓故意安排給他的,那她就是不會半點醫術他都不奇怪了。
「無信於人,如何讓別人信之?」檀香雙唇翕張,緩緩說道。
「你說什麼?」鳳玄鈞聽著刺耳。這女人竟然敢當面指責他?她以為她是誰?
「王爺不信我,這怪不得王爺。要做到全心信任,若非是數年知交,就是心胸極大開闊,而王爺與我不是前者,只怕也不可能是後者。」
「你說本王是心胸狹窄的小人?」鳳玄鈞微怒道:「你可知本王是誰?」
「當然知道。王爺是先皇第二子,當今鳳皇的兄長,鎮守邊關的大將軍,國家的棟樑。但是這些虛名頭銜都與心胸無關。一個心胸不寬闊的人,就是有再多的封號又能有什麼大的作為?」
眼看鳳玄鈞幾乎要發作了,那名副將興沖沖地跑進來,大聲喊:「王爺,那些將士們都好了!檀大夫的藥方果然靈驗!」
鳳玄鈞一震,收起所有剛到嘴邊的斥責,盯著檀香看了片刻,轉身走出驛館。
檀香鬆了口氣,這個男人的氣勢還真是壓人,高高在上如萬仞高山,連她都有種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只是,高山並非真的可以巋然不動,要打擊到他驕傲的外表和自尊心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告訴他,現實和他所想的差距之大就會讓他非常失望。而打擊他並不是她的目的,觸動他,讓他意識到她的存在才是她所想得到的結果。
她當然不會忘記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是什麼。如果只是以一個普通醫生的身份治療傷患,以他的身份行程,絕不可能注意到她的存在。唯有特殊事情的發生,才能讓她在他的視野裡脫穎而出。
說起來,那個使用妖法,弄倒眾多士兵的小妖還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呢。只是不知道「它」與昨夜那個假扮秋水的小妖是否是同一個?
如果是,那她的目的就絕不止是戲弄鳳玄鈞這麼簡單了。因為如果檀香此刻不在鳳玄鈞身邊,這眾多士兵的性命就有可能要斷送到那個小妖的手裡。
雖說各界都各有統轄,很少互相干涉,但是人與妖之間能有什麼恩怨逼得妖精要陷害幾百人的生命?
檀香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手握特權而玩弄弱者於股掌間的人,妖也是如此。對於人來說,即使如鳳玄鈞這樣武藝高強的人,若是遇到一個小有妖法的妖精也是無可奈何,束手待斃。所以妖術是不能亂用的,否則一旦亂了三界勢必天下大亂。
原本只當是旁觀遊戲,不去理睬那只過路小妖,看現在的局面她是一定要探個究竟了。若對方真的是針對鳳玄鈞,要置他於死地,她就更加不能坐視不管。
說到底,不僅僅因為人命寶貴,還因為鳳玄鈞與她牽扯的那段看不見,摸不到的情劫啊。
本以為即使不是完全懂得鳳玄鈞,至少她已經如掌握他呼吸的節奏一樣掌握他的性情,沒想到鳳玄鈞又給了她一個意外。
將近中午時分,鳳玄鈞主動來敲她的房門。
她在屋內就已經聽到他的足音,所以當他敲門時她並不奇怪,只是覺得這敲門的聲音過於輕柔,與他平時行事的樣子不是很相配,差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雙手拉開門,她面對著他,半尺的距離。
「王爺有什麼吩咐?」她故意俏皮地歪歪頭,想化解早上留給他的那個尖牙俐齒的印象。
他卻比早上看起來平和許多。站在門外,並沒有進來的意思,表情誠懇:「今天多謝你救了我手下的人,所以特來感謝。」
她訝異地眨眨眼,「王爺太客氣了。治病救人本就是醫者的本分,何需言謝?」
「我若連個謝字都不說,大概又要被人說成心胸狹窄了。」這樣一句話難得從他口中說出倒沒有了早上那股火藥味,淡定中倒有幾分自我嘲諷的味道。
她嫣然一笑:「王爺這算是知錯能改嗎?」
「檀大夫如果不忙的話,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他終於說出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她在心中偷笑:早就猜到他來這裡有別的事情,尤其是妖術之事不信他就可以放縱那妖精繼續胡作非為。
「王爺請進。」她伸手讓位,他卻搖搖頭,「如果方便,檀大夫可否到我房中相談?」
她沒有半點猶豫,平靜地好像要出門約會老友一樣跟著他走出來,逕直走進東廂房。
一進房門她才明白為什麼鳳玄鈞要她到這裡來。在房內早已坐著幾名將領,像是在等候她的到來。上午陪著她忙前忙後的那名副將也在,率先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說:「檀大夫。」
「他叫藏海琪,以後你若有什麼需要,就直接找他。」鳳玄鈞指了指旁邊的空椅:「請坐。」
她坐定,聽他開口。
「今天的事情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多虧檀大夫在才免於一場災禍。」鳳玄鈞目光炯炯,「今日之危不同於以前的戰場之爭,敵人是藏於暗處,而且還會使用妖法。昨夜,她甚至化身我的一名過世的親人想來蒙騙我,被我當場拆穿後後惱羞成怒地離去,我懷疑今夜她還要再來,所以讓大家提高警惕,早作防範。」
檀香暗暗地想:原來他已經料定昨夜那個小妖就是今日害人的罪魁禍首,只是他又是怎麼知道這二者一定有必然的關係?
只聽鳳玄鈞又說:「今天清晨我去搜尋了一遍方圓兩三里的樹叢,發現了一些狐狸的腳印,我懷疑那妖精就是狐狸所變。狐狸狡猾多疑,最難對付,各位想想如果她再來我們要怎麼佈置才能一擊得手,將其擒獲?」
原來他並非有勇無謀。檀香想:本以為他縱虎歸山,沒想到他是要放長線釣大魚。那小狐狸也還真是不小心,竟然留下破綻讓他找到。
在她左思右想的時候,鳳玄鈞的副將們已經紛紛開口:
「若是那狐狸精再來,我們就追著她的蹤跡,一把火燒了她的老巢。」
「狐狸皮毛最是值錢,到時候可千萬別忘了扒下它的皮肉下酒做皮裘啊,哈哈哈。」
「聽說狐狸精最漂亮,要是看見她只怕你們都挪不開眼珠子了,哪還能下得去手?」
檀香在旁邊聽著,一陣陣不寒而慄。
妖要殺人,人要殺妖,這樣週而復始,恩怨交替,什麼時候才能終了?難怪佛祖總說人最難渡化,原來人狠心的時候竟比妖還要惡毒三分。
「都胡扯些什麼?」鳳玄鈞驟然喝住了群將的議論,凝眉說道:「檀大夫面前也敢胡言亂語?」
大家這才想起來,旁邊還坐著一位女賓呢。
鳳玄鈞看檀香低眉斂目,不發一語,臉色也很不好看,和早上神采飛揚的樣子判若兩人,以為她是聽到手下粗魯的談話而心情不悅,於是出口喝住了眾人。
「檀大夫是不是有什麼好辦法?」他虛心請教。既然她能破解妖術,就一定是對妖道有所瞭解,更有可能想出擒敵的良策。
檀香問:「若我有辦法將那小妖趕走,而且保證她永不會侵擾你們,你們是否也可以保證不傷及她的性命?」
眾人都覺得不解。檀大夫怎麼會為妖精說起情來?
鳳玄鈞思忖了片刻,「好,我答應你。」
檀香如釋重負,笑容重現唇邊,「既然這樣,各位將軍可以先去忙你們的了,晚上如果那小妖真的來了,由我應付。」
「不用別的人手?」鳳玄鈞問。
她搖搖頭:「不用。」
「你有把握?」鳳玄鈞盯著她的眼睛。
她淡淡點頭:「王爺旦信無疑。」
想到她之前所說的那句:「無信於人,如何讓別人信之?」鳳玄鈞終於也點了點頭。
夜涼如冰,星子在暗夜中微微閃爍,明月不知道被那片雲彩遮去了身形,看不到半點影子。
已經是三更天了,諾大的驛館靜悄悄的,連蟬蟲都好像睡熟了似的。偶爾只聽到清風刮過草叢時刷刷的葉子搖晃之聲。
忽然間,一朵野花搖了搖,接著從牆角的草叢中鑽出一個黑影,那影子原本是匍匐在地上的,移動速度非常地快,轉瞬就到了東廂房門口。
黑煙乍起,娉婷的少女身形驟然佇立在門口。只見她整了整衣裙,扶了扶鬢邊的珠花,然後堂而皇之地伸手推門。
「六根不淨,色迷心竅,是為罪。不分三界,亂我天家法度,是為罪上之罪。」
吟吟地警語在這寂靜之夜中悠然響起,那少女打了個寒顫,收回手,急問:「誰在戲弄本姑娘?」
在房頂上有人笑道:「小小狐妖變幻人形做亂,還不就地俯首?」
狐妖這才看清,漆黑的房上隱隱綽綽有個女子身形坐在那裡,雖然看不清面容,卻可以看出那人的坐姿十分愜意。
「你是誰?既然知道我的來歷,就不要不識好歹!」狐妖怎麼可能將到手的肥肉拱手讓人?她眼珠一轉:「今天白天救了那群人性命的是不是就是你?」
「正是。」
「你為什麼要救他們?」
「佛說救人一命功德無量,你又為什麼要害他們?難道他們都與你有仇?」
狐妖狠狠地說:「這不用你管,你壞本姑娘好事,我也饒不了你!」
那女子淡淡笑道:「你想怎樣?殺了我?」
「你要是不怕死,就下來試試看!」狐妖惱羞成怒。
那女子真的起身,如祥雲般飄然而落,一步步走近:「小妖精,你才有幾年的道行?口氣就這樣狂妄,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殺了那些兵卒,殺了屋內的人,你會犯下什麼大錯?」
那狐妖本來是趾高氣昂,信心勃勃的要與她鬥個高低,待她漸漸走近,狐妖忽然臉色大變,失聲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對面的女子停住腳步,「剛剛我已經告訴你我的來歷了,難道你沒聽見?」
狐妖心頭如電閃雷鳴般重新閃過她剛才說的那幾句話:
「六根不淨,色迷心竅,是為罪。不分四界,亂我天家法度,是為罪上之罪。」
狐妖嚇得臉色大變,「你,你,你是香,香……」
女子點點頭,「難得你能認出我。」她自然就是檀香。
狐妖的臉色又青轉白,原本怒氣沖沖的表情立刻堆出一朵笑花來,口氣也親熱謙卑起來:「早聽綠腰說過,香姐是在佛祖駕前修行,法力高深,今天不慎衝撞冒犯,還望香姐大人大量您多多擔待。」
檀香倒沒想到她和綠腰竟然認識。既然認識綠腰,也算有三分交情,本來最初她是想小懲一下這只狐妖,不過看她似乎有悔過之意,她的語氣也溫和許多。
「我們都是修行之人,能修成人身更是不容易,你也應該有五百年的功力了吧?」
「稟告香姐,我今年將滿六百年的修行了。」狐妖不免又露出得意之色。
「既然是這樣,就更應知道修行的道理,怎麼可以殘害無辜?」檀香臉色一沉:「是誰指使你來謀害武王的?」
狐妖咬住唇,顯得很為難。「香姐,這件事小妹不便說,只能說,這件事是香姐你管不了,也不能插手的。」
檀香一怔,她並不知道狐妖的後台是誰,但是隱隱覺得這小妖行事很有計劃,如果不是和鳳玄鈞有宿仇,就是受人指使,所以才用話嚇她,沒想到真的嚇出點背後的事情。但是那幕後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狐妖好像很怕他,都不敢回答?
「你既然是在鳳國土地上居住,就應該知道鳳國的安危和你也是有關係的。你要是害了鳳玄鈞,鳳國邊境無人守衛,鳳國上下難免要遭受劫難,無論是人是妖,都逃不過,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檀香一邊說,一邊試探她的反應,只見狐妖皺緊眉頭,只是不說話。
「那後面指使你的人一定是有天大的來頭咯?」檀香慢慢猜測:「莫非是妖王九靈?」
九靈的名字一出口,狐妖面如死灰,居然撲通跪倒在檀香面前,「香姐,我求你千萬別再為難我。你和我們小妖不同,你是佛前弟子,有佛祖庇佑,連九靈大人也管不了你。我們不同啊,惹惱了九靈大人,我們全族都別想活了!」
果然是九靈?!
問出真相後檀香陷入深思之中。她只知道九靈對人鬼神妖四界尊主的位置垂涎已久,難道他的下手之處會是從鳳國的君臣開始嗎?
她還在凝思,猛然一條金繩從天而降將她緊緊纏繞捆綁,讓她動彈不得。
她一驚,這才發現對面狐妖的表情已經換成了另外一種詭異嫵媚的笑容。
「你這個檀香精,也不打聽打聽本妖是誰?仗著你在佛前受了點香火居然就耀武揚威地想在本姑娘面前稱大?就算你修行上千年又怎樣?我這條混金繩什麼人啊妖啊都能捆得住,若你想逃跑,稍動一動那繩子就勒進你的皮肉,看你還能不能裝模作樣的教訓本姑娘?」
檀香不由得對著自己苦笑,鳳玄鈞說「狐狸狡猾多疑,最難對付」真是一語中的。結果卻是她大意了。
「看起來你不只是要殺人,連我也要殺了?」檀香並未被她的話恐嚇住。「小狐妖,你不知月圓則虧,水滿則溢的道理,做事總要給自己留步餘地,不能太過驕傲自滿。」
「這話還是留給你自己去說吧。」狐妖哼了一聲,抬手大力去推房門,然而轉瞬間她的四肢僵硬,渾身像被人如鋼圈定住一樣,連手指都動不了了,四周到處繚繞著一股濃郁的檀香之氣。
「你,你居然還能施法?」狐妖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被混金繩捆住的妖精就等於被封住了妖氣,怎麼還能動?
檀香只淡淡地笑,雙臂晃了晃,那混金繩就自然脫落,然後如有生命般落進她的手裡。
「你大概是忘記了,我既然是檀香化身,自然和你們蛇妖狐妖不一樣,我是沒有血肉的,既然沒有血肉,就不受生死常理束縛。九靈管不到我,並不是因為我是佛前弟子,而是因為我不在人鬼神妖這四界之中。」
她問:「怎麼樣?現在你應該知道你是敵不過我的了吧?還要找鳳玄鈞的麻煩你就要先過我這一關。」
「好姐姐,小妹再也不敢了。」狐妖這回是真的害怕了。
檀香本來也不想殺她,於是解了她身上的法術,說道:「你回去吧,若九靈要為難你,你就把罪責推到我身上來。」
狐妖掉頭就跑,根本不敢再停留。
檀香正想靜下心好好理清今夜之事,就聽到鳳玄鈞冷冷的聲音:「圍住這妖精,不許放她跑掉!」
她大驚,倏然轉身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起,鳳玄鈞已經佈置了百餘名弓箭手在門口、牆頭,四周各處,所有人都拉弓搭箭,寒光閃閃的劍尖直指那只狐妖。
狐妖嚇得瑟瑟發抖,不敢亂動,乞憐地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看著檀香。
「王爺,我們不是說好不傷她嗎?你這是幹什麼?」她驚怒交加,幾步奔過來擋在狐妖身前。他怎麼可以出爾反爾?
鳳玄鈞鎮定自若:「檀大夫,你是一片好意,但是你可知道縱虎歸山的結果?她剛才連你都想殺,可見心術不正,是個大禍,當然要除。今日如果不是你在,她就要傷了我眾多屬下的性命,這等妖孽又留之何用?」
檀香震怒道:「你身為三軍之首,做出承諾卻出爾反爾,試問你就問心無愧嗎?」
鳳玄鈞不理睬她的話,對站在身邊的藏海琪說:「將檀大夫帶過來!」
藏海琪剛要上前,檀香柳眉倒豎:「好,既然你可以輕易變卦,那就別怪我失禮得罪大家了。」
只見她雙手合掌,低垂眼簾,裊裊煙霧從掌心處瀰漫開來,所有手拿弓箭的將士都聞到一陣濃郁的香氣後全都四肢無力,東倒西歪起來。
鳳玄鈞也受到這股香氣的侵擾,原本堅定握劍的手都在顫抖,但他依舊咬著牙,冷冷地盯著檀香,「你竟然幫她逃跑,難道你也是個妖孽?」
檀香冷笑道:「你是非不分,不講信義,還比不上那些善妖好妖,我真是錯看你了。」
她一把抓住狐妖的肩膀,說道:「我送你走!」然後白霧一片,隱去了她們的身影,待到煙霧散開,香氣消失,所有人恢復行動自如之後,檀香與狐妖都已經不知去向了。
「王爺,難道檀大夫真的是妖孽?」藏海琪心有餘悸地問道。
鳳玄鈞攥緊拳頭,「今夜之事不許走漏半點!否則軍法處置!」
藏海琪渾身一顫,他意識到這裡面可能藏有更多可怕的秘密,於是急忙回答:「是,屬下這就去囑咐其他將士。」
鳳玄鈞現在最恨的人並不是檀香,而是鳳玄楓。老三到底在搞什麼鬼?弄了這麼一個人不人,妖不妖的傢伙到他這裡來搗亂?
剛才他眼看檀香和狐妖一會兒疾言厲色,一會兒溫文可親,兩個人似乎說了無數的話,但是他卻聽不到一個字。
若檀香不是妖,她怎麼可能破解妖法,還能將狐妖玩弄於股掌之間?
若她是妖,那鳳玄楓將她送來的目的只怕就不只是什麼為了到前線為將士義診那麼簡單了吧?
普普通通的一段回程,竟因為這個什麼女子的出現而變得撲朔迷離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