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禍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鍾思敏跟著上路西行,算來也有十來天光景了。
不情不願,是因為他之所以答應讓她同行,根本就是被脅迫的。
想起被脅迫的經過,狄禍忍不住又要咬牙切齒一番。這可得回溯到十來天前,在鄉野小店發生的那件事——
那天黃昏,鍾思敏不客氣地霸在狄禍桌上吃飽喝足後,正當狄禍準備招來店家,要他收拾一間客房,準備夜宿客棧時,鍾思敏卻攔住了他。
「等一等!狄禍,不忙著找店家準備房間,咱們先來個君子協定。」
「君子協定?」這女人又要耍什麼花招?
「是呀!剛才我不是說過,要是你想趁夜偷溜的話,門兒都沒有?為了防患於未然,我們先簽個協定,你必須以人格保證,不趁半夜我熟睡時開溜。」
什麼?!這就是她的治他之策麼?笨蛋才會讓她稱心如意!
狄禍嚴詞拒絕:
「我不會跟你簽什麼協定的,沒這必要。」
「真的不簽?」鍾思敏的語氣充滿威脅。
「說不簽就不簽,你別做夢了。」
「好,那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鍾思敏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詭笑,旋即揮手招來店家。
「姑娘,有何吩咐?」店家趕緊過來慇勤詢問。
「我們今晚要在貴店住一宿,麻煩你準備一間清靜的上房。」鍾思敏交代店家。
「是、是,我這就差人準備去上店家連忙應諾。正要離去時,又聽見旁邊那位男客也開了口:
「等等,掌櫃的,請你再多準備一間上房。」
「咦?兩位不是……夫妻麼?」剛才那位女客只要一間房,理所當然地讓人以為他倆是夫婦。
「當然不是!」狄禍急忙大聲否認。倒了八輩子霉,才會跟她是夫妻!
「這……」店家拿眼望向女客,不知該聽誰的好。
「唉!掌櫃的,別理他。他這人就是愛鬧彆扭,正在跟我使小性子呢!你只管去收拾,這兒交給我處理。」鍾思敏一臉的笑,三言兩語就把店家打發走了。
「你是什麼意思?!」待店家走後,狄禍語氣不善地問。
「什麼什麼意思?」鍾思敏聰穎過人,但該裝糊塗時,也放得下身段。
「別裝糊塗,為什麼說我們是夫妻?」
「嘿!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們是夫妻』這句話了?」
「呃……這……」狄禍立即被問倒。
沒錯,她的確沒說兩人是夫妻這麼露骨的話,但那神態就是曖昧不明,任誰都會被誤導。
「你沒否認就代表默認,難怪店家會誤會。」狄禍埋怨道。
「唷!人家誤會咱們是夫妻,我都不計較了,你還拿喬啊?」鍾思敏斜眼睨他。
「你——」狄禍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嘴利的女人。
「你這人呀,重點不問,管那些枝微末節的小事幹嘛?」鍾思敏搖頭歎氣。
「重點?」狄禍愕然。
「你該問的是為什麼我只要店家準備一間客房!」鍾思敏提醒。
對喔!狄禍承認自己是氣糊塗了。沒關係,現在問也不遲。「請賜教!」
「好說。既然你不肯簽協定,為了防你半夜走人,我只好犧牲一點,與你共宿一房,好方便看緊你。」
「你——」狄禍差點昏倒!「你一點也不覺得……害臊麼?」
「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保命最要緊,什麼禮義廉恥,統統閃一邊去。」鍾思敏無所謂地一攤雙手。
「你當真要跟我同房共宿?」狄禍猶不敢置信,鄭重其事地再確認一次。
「除非你簽君子協定,否則咱倆是同房定了。」鍾思敏斬釘截鐵,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
聽完後,狄禍眉頭深鎖,一手撫著下顎苦思起來……
最後,好不容易教他也想出了一條對策——就不信她真是個豪放女。狄禍決定嚇唬嚇唬她,挫一挫她的銳氣。
「好吧!」狄禍第一次這麼爽快。
「你所謂的好吧,是指同房,還是簽協定?」
「你不是多智第一?這種小事還用問我?」狄禍故意出難題整她。
這點小玩意兒也想考倒本姑娘?那簡直太小覷她這大名鼎鼎的智絕啦!鍾思敏輕鬆笑答:「你指的是——同房這件事吧?」
坦白說,狄禍不得不佩服她的「睿智」;但是,可也不能太快投降,他故意混淆答案:「何以見得我指的是同房?也可能是簽協定呀。」
「因為你這人哪……是標準的不見棺材不掉淚。」鍾思敏莫測高深地回了一句。
他心裡想打什麼主意她早看穿看透,虧他還在那兒洋洋自得呢。
「什麼意思?」狄禍又不懂了。
「你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咱們心照不宣。」鍾思敏故意賣關子。
狄禍頓時啞口,心裡訝異得緊!聽她這口氣,彷彿已知道他的想法?難道她真能看穿別人的心思?否則,為什麼每次他剛想到一道「詭計」,立刻就被她識破?
狄禍錯愕納悶的苦思表情,落入鍾思敏眼底,害她差點笑破肚皮。
狄禍雖是個殺手,看似冷酷陰騖,其實內心單純得很,直腸直肚沒一點心機。他的起心動念全都寫在臉上;她就是根據這個來判讀他的思維。
想在智絕面前玩花樣?那她就奉陪到底嘍。
誰怕誰?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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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回報客房打理妥當,於是兩人進入房間準備憩息。
房內傢俱一應俱全,只可惜,床——只有一張。
一踏入室內,狄禍先下手為強,立即搶佔那張大床。他一屁股霸坐床緣,雙手環胸,挑戰的眼神逼視鍾思敏。
「你別妄想我會把床讓給你睡。」他下第一道戰書。
「我本來就不敢奢望你會把床讓給我,因為早知你沒那麼好的風度。」鍾思敏一點也不在乎。
「那你是自願睡地板嘍?」狄禍調侃。
活該!客棧內空房那麼多,她偏偏只要一間房,就讓她自食惡果好了。
「睡冷冰冰的地板?我又不是自虐狂。」她涼涼地回答。
「你……什麼意思?」狄禍發現,自從碰到鍾思敏後,他講這句話的次數大增,因為她老愛說些沒頭沒腦的話,教人猜不透。
「放著舒適暖和的床不睡,我發神經呀?」
「我剛說過,不會把床讓給你睡的。」這女人有健忘症不成?
「誰要你讓床啦?」她神秘兮兮地竊笑。
「呃……什麼意思?」又來了!狄禍差點咬斷自己舌頭,那句凸顯自己「很驢」的問句老是不知不覺脫口而出,惱哪!
看他懊惱的神情,鍾思敏心裡早笑得打跌。
「床夠大的,咱們就——同床共枕吧。」她浮現一絲壞壞的笑意。
「什麼?你——」狄禍被她那句話嚇得魂不附體。
她、她……還真是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豪放女!
「姑娘,你不覺得這樣子很不妥嗎?孤男寡女的……」狄禍在做最後的困獸之鬥。
「一點也不。」鍾思敏安若泰山。「睡得舒服要緊。」
說罷,為了宣示決心,她蓮步輕移,挪近床邊,大剌刺地方緊挨狄禍身旁而坐。
一陣清郁芳香立即干擾了狄禍的呼吸,他只覺室內溫度驟升,額上竟微微泌出汗珠。
「你……你想幹……嗎?」狄禍緊張得舌頭都打結。
「跟你一齊睡呀,『相公』!」鍾思敏嗲聲嗲氣,調戲起冷面殺手。
「你這未免太大膽了吧?」狄禍強自鎮定地斥責。
「嘻嘻!你說對了。」鍾思敏輕吐舌頭,笑得天真爛漫。「我還有另一個名號,你沒聽過麼?」
「什麼名號?」狄禍是真的不知。
「鍾大膽是也!」鍾思敏扮鬼臉。
這當然是騙狄禍的;不過,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他,竟然也信以為真,當下嚇得差點奪門而出。
唉!真是有眼不識「鍾大膽」,他原本還想裝出色迷迷樣好嚇走她,誰料到她竟如此……
狄禍還在發愣,鍾思敏卻突然伸出雙臂環住他頸項。
「你……你……」狄禍何曾碰過這種陣仗,頓時慌了手腳,結巴道:「你想做什麼?」
「走了一整天,人家好累唷!咱們早點上床歇息嘛!」鍾思敏對準狄禍俊臉呢喃撒嬌,如蘭的氣息沁入狄禍鼻間,騷弄得他心猿意馬、手足無措。
不行!快招架不住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認命點,趕緊豎白旗投降吧。
「呃……鍾……鍾姑娘,我……我答應簽……簽君子協定就是啦!」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嗚……
「嘻!早答應不就沒事了。」鍾思敏不由嬌笑出聲。瞧他嚇的!好像她要非禮他似的。
起身踱至桌邊,鍾思敏從包袱內掏出紙張,向坐在床緣發呆的狄禍勾勾食指。「喂,發什麼愣,還不過來簽字。」
「喔!」這次狄禍不敢再耍花樣,乖乖地走了過來。
低頭一瞧她攤在案桌上的「協定書」,狄禍差點吐血!這女人當真是吃定了自己,協定書內容早就已寫好,只差他沒在上頭畫押而已。
好奇心驅使,狄禍還是瞄了眼協定書的內容,以免自己被賣了,還幫人數銀子。但見契約內容大意——
茲以「殺手」人格立誓保證,絕不趁鍾思敏姑娘夜晚熟睡之際,丟下她孤零零一人獨自偷跑上路……誓願保護佳人安全……如有違協定,須迎娶鍾姑娘為妻……
媽呀!還真的是「賣身」契哩!適才他不過是隨便想想,哪知惡夢成真!這、這……狄禍苦著臉。「怎麼,有意見?」鍾思敏甜甜笑問。
甜美的笑容好迷人!可她笑得愈甜,狄禍心底愈發毛。他已然深刻體會到鍾思敏是個「笑裡藏刀」的可怕女人。
「不……不敢。」狄禍冷汗涔涔。
「那就——畫押呀!」鍾思敏笑得好開心。
堂堂武林第一號殺手,竟被個女人耍得團團轉,這要是傳出去,他還能在江湖上混麼?狄禍只歎自己一世「殺」名毀於一旦,真教他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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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狄禍被迫簽下君子協定的慘痛過程。所以,這十來天,他只好不情不願讓鍾思敏跟著上路西行。
不過,聊堪安慰的是,在畫押之前,狄禍總算扳回一城,保住了顏面,內心的不平衡也才釋懷一些些。
事情是這樣的——
在簽下君子協定之前,狄禍不知打哪來的勇氣,竟與鍾思敏討價還價起來,堅持增列三則。
「這契約內容都是你寫的,不公平。」狄禍抗議。
「莫非你想增加內容?」鍾思敏的確不簡單,再一次料中狄禍心思。
「沒錯。要不,我會覺得自己只是受你擺佈。」跟鍾思敏相處雖沒多久,但狄禍顯然已經感染了一些些她講話的方式。
「嗯,說來聽聽。」
「我要求增加三則……」
「哪三則?」
「第一,你不能跟我並肩而行,只能跟在我身後三尺處。第二,不能跟我同桌用膳,你自己另開一桌。第三,夜宿客棧時,必須分房而睡。」
狄禍自以為嚴肅莊重地講完他增列的三則條款,豈料鍾思敏的反應卻大大出人意表!只見她興奮地跳起來,右手高舉過頂,像個孩子般嚷著:「狄禍,我要猜、我要猜!」
昏倒!她大小姐又想玩猜燈謎遊戲不成?敢情她是玩出興頭來啦?可……這跟他的三則條款根本牛頭不對馬嘴,真不知這女人在又發什麼瘋。
「猜什麼猜?」狄禍板起臉唬人,雖然明知沒用。
「猜你訂這三則條款的用意。」鍾思敏果真對狄禍的閻王面孔視若無睹。
咦?原來她想玩的猜謎遊戲還跟他的三則條款沾上一點邊哩!狄禍竟感到有一絲絲「安慰」,看來他已經受到鍾思敏的影響了。
「你猜不中的。」不知不覺中,他被牽引進這個話題。
「試試看嘛!」鍾思敏眨眨眼,開始扳著手指頭述說:「第一,不想跟我並肩同行,是因為必須跟大美人保持距離。第二,不得同桌用膳,是怕被我的『妙語如珠、鐵口直斷』嘔得食不下嚥。第三,不敢同房共枕,則是擔心自己教豪放女色誘。嘻!對吧?」
真是糟糕!竟統統被猜中。狄禍不禁傻眼。自己的心思全被料中那種赤裸裸攤在人家眼底的感覺,實在不怎麼好受。
他還能怎麼說?只能面無表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地岔開話題:「你同不同意增列這三則條款?不同意的話,簽協定的事就免談。反正同床共枕,吃虧的絕不會是男人。」
狄禍雖撂下狠話,但心裡可像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深怕這不按牌理出牌的豪放女被激起性子,偏要和他「同床共枕」,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其實,狄禍哪裡曉得,鍾思敏是因為老早摸清了他的底,才敢如此有恃無恐地威脅他要同房,以遂簽訂君子協定的計謀。
狄禍除了所從事的殺手行業較惹人非議外,其它方面倒還算是個正人君子。他一向不近女色,江湖上可從沒聽說過殺絕曾與女人糾纏不清。
就因為知道他不欺暗室,鍾思敏才會肆無忌憚地祭出同床共枕奇招,逼他就範簽約,以防他夜半走人。否則,被佔了便宜豈不虧大?智絕豈會做這種不智之事!
可憐!狄禍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優點竟淪為人家用來對付他的武器。要是他知道了,怕不要氣得捶胸頓足,大罵天理何在了。
「怎樣?你到底決定如何?」鍾思敏一直不說話,莫測高深的笑容教人心底發毛,狄禍忍不住催促。
「成,就依你嘍!」睨眼惶恐不安的狄禍,鍾大姑娘這才笑答。
鍾思敏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也知道分寸要拿捏適度,太鬆太緊皆不宜。因此,決定同意狄禍增列的三則條款,好讓他平衡一下心裡的挫折感。
狄禍一聽,如釋重負,連忙濡筆揮毫,加注三則條款,以免善變的女人一轉眼又變卦。
看著埋頭認真揮毫的狄禍,鍾思敏嘴角不禁抹上笑意,她有信心完成那項「任務」,贏得價值連城的「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