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酒泉郡冷家堡
「蘇州有信來麼?」書房內,冷星寒故作淡然地問。
「嗯,每個月快馬傳書一封,今天是月底,萬奇的信剛剛送到了。」步青雲手裡拿著一封信函。
「他怎麼說?」冷星寒竭力裝出冷靜的聲音。
「母子均安,巧繡坊生意日漸興隆。」步青雲將信函擇要誦讀一遍。
「就這樣?」冷星寒堆皺起濃眉。
「不然大哥還想知道些什麼?」步青雲裝著糊塗。
冷星寒咬了咬牙,知道步青雲又故意吊他胃口。「常書懷呢?他們之間往來的情形如何?一年了,也應該……有喜訊了吧?」
冷星寒天生具有洞察人心的能耐,一眼就看出常書懷傾心於水離情。自己既無法與她再締良緣,只好忍痛祝福她早日另覓良好歸宿。而常書懷人品、才華俱佳,應是可以托付終身之人,因此回堡前他特別交代萬奇注意兩人之間的感情發展。
「大哥當真希望聽到他們的喜訊?」步青雲不以為然地問。
「當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冷星寒神色著惱地反問回去。
「沒什麼意思,只是要讓你失望了,看來常書懷還是沒能打動大嫂芳心。」
步青雲凝目注視冷星寒,瞧見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後,不禁搖頭輕歎!
明明放不下這段情的,為什麼要輕言放棄呢?
「大哥,你當真要放棄大嫂跟忘塵麼?」他不死心地再次問道。
「你這話問過不下一百遍了。」冷星寒面無表情地回答。
「我是希望大哥回心轉意,去接嫂子跟侄兒回來闔家團圓嘛。」
「青雲,她不會原諒我的,再說我眼睛瞎了……」冷星寒嘴角輕顫。
「你眼睛會瞎還不是為了她,我想大嫂不會嫌棄你的。」
「她不嫌棄,可我卻嫌棄自己,我已配不上她,這件事休要再提了。」冷星寒痛苦地閉上眼。
「從蘇州回來後,大哥一直意志消沉,你要振作起來呀!」步青雲勸道。
聽了這話的冷星寒默然不語,臉色卻更形沉鬱了。
步青雲見了,不禁深深自責起來;「唉,早知道這次江南行會導致大哥失明,說什麼我也不會誆騙大哥出堡的。」
「青雲,別這麼說,你不但不用自責,反之我還要感謝你。若非這趟江南行,終此一生我將活在悔恨與愧疚中,而今知道映月母子還倖存在這個世上,這輩子我再也了無遺憾了。」
「不能與大嫂再續前緣,大哥心中當真能了無遺憾麼?」
「沒事了,你下去吧!我想靜一靜。」冷星寒臉色一變,逃避回應這個話題。
對老大執拗的個性,步青雲實在沒轍,只好頻頻搖頭,無奈地退出書房。
步青雲一走,冷星寒立即像洩氣的皮囊般,無力地攤靠在椅背上。偽裝淡漠的面具一旦卸下,他英俊的臉龐立即痛苦地扭曲著。
萬奇按照他的指示,每個月固定快馬傳書一封,報告他們母子的近況。雖然知道他們生活過得平安,讓他放心不少;但一年了,他的思念與日俱增,卻只能獨自吞噬相思的苦果,這對冷星寒而言,委實像是一項折磨人的酷刑。
但,又能如何呢?是他當初狠心絕情,如今才會自食惡果,怨得了誰!
☆☆☆
「統統滾出去,別再來煩我,聽到沒有?」
寒星樓裡,傳來驚天動地的咆哮,接著是一陣杯盤被掃落地的聲音。
一名丫鬟臉色蒼白地從房內衝了出來,險些撞上聞聲前來探看的步青雲。
「小心。」他眼明手快地閃開一步,並扶住小丫鬟臂膀,穩下她的身子。
「二、二堡主!」小丫鬟驚魂未定,結結巴巴地屈膝行禮,驚駭的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好了,下去歇息會兒。我看以後這送飯的差事還是交給我來吧。」步青雲苦笑不已。
自從幾天前,突然接獲一封萬奇的飛鴿傳書後,老大就悶不吭聲地將自己關在房中。這些天來,他幾乎沒什麼食慾,吃喝不下外,脾氣也變得暴躁易怒,動不動就對遞茶送飯的僕人大聲斥罵,跟以前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大相逕庭,嚇得堡內的丫鬟們人人自危,一到用飯時間,大夥兒你推我讓,就怕這送飯的工作倒楣地落在自己頭上。
幾乎每個丫鬟都被罵哭過,眼見這些女孩兒們個個愁眉苦臉,一向體恤下人的步青雲,不得不將送飯的工作攬上自己肩頭。
「謝謝二堡主。」小丫鬟如獲赦令,連忙福身施禮後,飛也似地跑開了。
看小丫鬟落荒而逃的樣子,步青雲再次搖頭苦笑,舉步進入冷星寒房中。
「出去!」忽又聽一聲暴喝,隨後一隻青釉瓷瓶破空飛來。
步青雲大吃一驚,急忙抱頭蹲身閃過突襲。
待直起腰回頭一瞧,那只價值不菲的古董「暗器」,已經粉身碎骨地躺在地板上,害得他心疼不已。
唉!看來老大情緒失控的情形愈來愈嚴重啦!
「大哥,你這幾天是怎麼了?搞得下人們人心惶惶,大家都說寒星樓快成人間
煉獄,把伺候你起居的差事視為畏途了呀!」瞄一眼緊捏在冷星寒手中的傳書,步青雲明知故問。
就是那張傳書惹的禍!萬奇這老小子不知在搞什麼,突然動用飛鴿萬里傳書,卻又故弄玄虛地只在上頭寫著──
一切安好,不日將有喜訊傳達,請靜候佳音。
真是有夠言簡意賅的內容,害他猜得一個頭兩個大,還是弄不清他的意思!
而當他把傳書內容轉達後,老大臉色頓成死灰,緘默半晌後就把他趕出了寒星樓,從此一個人悶在房中;然後再來,就變成了這副陰陽怪氣的德性。
「視為畏途最好,誰都別進來煩我,包括你在內,否則別怪我不客氣。」冷星寒臉罩寒霜地說道。
「大哥,是萬奇那張傳書惹你心煩麼?」步青雲心知肚明。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他敢於直言不諱,不畏觸怒冷星寒了。
冷星寒抿唇不語,神情沉痛。
「大哥多心了吧,萬奇說的喜訊未必是大嫂跟常書懷的婚事呀!」步青雲直指問題核心。
「那……你認為……是什麼?」猶豫了下,冷星寒才語氣遲疑地探問。
他沮喪的俊臉,此時竟出現一絲希冀。他多希望真的是自己多心,因此期盼青雲能為他找出個合理的解釋。
步青雲撫著下巴思索半天,才道:「我一時也猜不透。不過我卻認為,若是大嫂要再婚,那怎會是喜訊,對大哥而言說是『惡耗』還差不多。萬奇又不是昏頭了,還十萬火急地用上飛鴿傳書報訊,我想這裡面一定另有文章。」
「萬奇是個直腸直肚的漢子,哪會有你這麼多靈巧心思,我要他注意他們的感情發展,他自然認為映月的婚事就是喜訊了。」
冷星寒大失所望,步青雲這個解釋不具說服力,根本安不了他的心。
「好吧,那就算當真是大嫂的喜訊好了,不正合了大哥的意,怎麼大哥反而不開心起來呢?」步青雲又不怕死地故意刺激他。
「誰說我不開心了。」一語戳破冷星寒罩門,他頓時怒沉俊容,口氣不悅地否認。
「若非不開心,為何這幾日足不出戶,將自己悶在房裡,還不時找僕人出氣?」步青雲卻絲毫不放鬆,纏問不捨。
「這……」冷星寒語塞。
「大哥,我早勸過你別放棄大嫂,你偏不聽,瞧,現在可懊悔了吧?」
「我沒有懊悔!」冷星寒大聲辯駁。
他不懊悔將至愛拱手讓人,因為他是個殘廢之人,已經配不上她的美好。
他只是……乍聞消息之下,那份心痛煎熬在所難免,畢竟他也只是個凡人呀!冷星寒在心裡爭辯。
他只希望再熬過一段時間,自己的心能慢慢趨於平靜。
☆☆☆
一輛由雙人駕御的馬車,飛快馳向冷家堡城門口。
馬車內的水離情掀起車簾探看,不遠處雄偉的冷家堡城牆已然在望,此刻的她,心情一片錯綜複雜。
睽違八年,作夢也沒想到在有生之年,自己會再次踏上西北的土地。
這片土地,曾經帶給她歡笑,也重創過她的心靈;這次重回舊地,帶給她的又將是什麼樣的際遇?
在知道他為自己犧牲了雙眼後,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水離情終於決定攜子同行,到酒泉郡一探失明的冷星寒。
當她找上冷記糧行表明意願後,萬奇心中的歡喜自不在話下。
這一年來,他幾度忍不住想告訴她真相,卻又礙於冷星寒嚴命難違,只能在心中乾著急。如今她主動表示要前往冷家堡,萬奇當然全力配合,立即指派兩名武藝高強的弟兄,保護水離情母子前往酒泉郡。
而見了萬奇後的水離情,才知道他奉冷星寒之命,一直暗中派人護衛著巧繡坊,且他們母子的訊息也都按月傳回給冷星寒,內心不禁起了一陣感動。
不過,由於尚不知眼盲後的他現下心意為何,是否樂意見她,因此水離情要求萬奇,暫時保密他們母子將前往冷家堡的消息,以免冷星寒避不見面。
萬奇答應了。只是水離情沒想到太過興奮的他,最終還是按捺不住,在她即將抵達前,以飛鴿傳書一封,語帶保留地稍稍透露了一下好消息。
殊料語焉不詳的內容卻導致冷星寒的誤解,讓他陷入了地獄般的痛苦深淵。
在水離情緬懷往事中,馬車已駛抵冷家堡城門口,值守城門的家丁立即上前攔下人車,當然免不了要經一番例行的盤問……
☆☆☆
「大嫂!」接到下人通報消息的步青雲,快步趕抵大廳,當他見到真是水離情來訪時,抑不住興奮地喊。
「錢叔叔!」見到錢飛的水忘塵,也高高興興地喊他一聲。
「呀,小忘塵,你也來了。」步青雲摸摸他小頭顱笑道:「以後要改口叫我雲叔叔嘍!」
「咦,這是為什麼?」水忘塵不解地瞠大靈動的烏瞳。
一年前在南莊發生的事,大人們都不肯告訴他到底怎麼回事,因此他至今仍是覺得一團迷霧。
「待會兒叔叔再告訴你。」安撫住水忘塵,步青雲才又看向水離情。「大嫂,你怎麼會想到要來西塞呢?」
這萬奇是怎麼辦事的,為何沒通知他們大嫂要到酒泉郡的好消息呢?
咦,慢著!莫非前幾天飛鴿傳書所說的喜訊,指的就是大嫂即將到訪?
天哪!果真如此,那萬奇可是闖了大禍啦!害老大白白受罪了好些天,看老大不剝他一層皮才怪。
☆☆☆
「大嫂,大哥把自己關在房中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麻煩你進去勸勸他吧!我先帶忘塵到四處逛逛。」寒星樓門外,步青雲壓低聲音告訴水離情。
「嗯。」水離情也低聲回應。
她心知步青雲是有意迴避,留給他們兩人敘話的空間。
「那,忘塵,咱們走吧,叔叔帶你四處遛達遛達。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麼要改口叫我雲叔叔嗎……」步青雲攬過水忘塵肩頭,哄著他漸行漸遠。
直到兩人沒去身影,水離情才回身注視緊閉的房門凝思起來。
方纔,她從步青雲口中得知萬奇的那封飛鴿傳書,竟讓他失魂到茶飯不思,脾氣也變得暴怒駭人,心中不由慨歎!
若還有情,為何瞞著她避不見面呢?要不是萬姑娘說出實情,自己終其一生,豈非要被蒙在鼓裡,不知他竟為她做了這麼大的犧牲呀!
步青雲說,因為他瞎了,自認是個殘缺之人,只好忍痛放棄所愛;偏又忍不住相思,所以這一年來矛盾的心理深深折磨著他,讓他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步青雲還說,幸好她來了,不然他擔心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不是壓抑得情緒崩潰,就是精神錯亂發狂。
只是……他真的愛她麼?
記得兩人決裂時他曾無情地說過,絕不會愛上仇家之女。他願意犧牲雙眼,或許只是因為當年遷怒無辜的她,心生愧疚所作的補償,而無關情愛吧?
唉!在這兒胡亂猜想無益,想知道真相,就推開這扇門去尋求解答吧!
輕輕推開門扉,水離情悄悄跨入門內。當她的視線搜尋到冷星寒的身影時,不禁對他的憔悴心驚不已。
他較之八年前消瘦不少,雙頰塌陷、嘴唇蒼白。昔日神采奕奕的雙瞳,而今卻顯得茫然無助;堅毅的下巴佈滿青色鬍髭,英俊的臉上眉宇愁結,神色憂悒,一副頹喪落拓模樣。他正失神地坐在床緣上,彷彿有著滿懷心事。
不過,精湛的武學造詣,很快就讓冷星寒察覺到門口有人。他呼地站起身來,忿怒地叫罵:
「混帳東西!叫你們別來煩我,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水離情-住嘴,看他額頭浮現青筋,像頭發狂的困獸般暴跳如雷,一時竟嚇得作聲不得。
「哎喲!」突然,迎面飛來一隻枕頭,水離情閃避不及,被砸中了胸口。
幸好只是枕頭,殺傷力不大,若是被什麼杯碗瓶罐砸中,肯定要見血掛綵了!還好有驚無險,水離情暗暗吁了一口氣。
「還不滾!」聽聲音那丫鬟還杵在門口,氣壞了冷星寒,脾氣失控的他立即衝向門口。
碰!他冷不防卻被房中的桌椅絆倒,重重摔倒在地上。
「啊!星!」水離情驚惶地脫口叫道。
正掙扎著想站起來的冷星寒,像被雷電擊中般,全身頓時僵定住。
剛才他聽見什麼了?是……月的叫喚?
噢,當然不是!他自嘲地扯出一絲苦笑。定是自己想她想瘋了,才出現這樣的幻聽吧?她──遠在千里外的蘇州呀!
站在門口的水離情,看他困難地摸索著想站起身,卻不小心腳步又-躓了下,心中一陣不捨,急忙奔進來扶他一把。
「你……」被扶起身來的冷星寒怔住。
熟悉的體香,溫柔的攙扶……她是誰?
「星,你摔疼了麼?」水離情輕柔地啟口。
「不!不可能!」冷星寒驚退數步,猛搖著頭,簡直不敢置信。
作夢!一定是在作夢!他用力狠狠咬下自己手指頭。
「哎!」他痛呼一聲。
「星,你做什麼?」水離情忙抓住他的手。
「情?」冷星寒掙開她的握持,雙手急切地撫上她臉頰。「真的是你麼?」
「嗯,是我。」水離情閉上眼,任由他溫厚的手掌在自己臉上探觸。
「喔!天哪!情,真的是你?」捧著她的臉,冷星寒激動難忍,聲音急顫:「我……我不是在作夢吧?」
「當然不是,真的是我。」水離情再次向他保證。
「你……你為什麼會來?」驚喜過後,冷星寒的聲音突然轉為遲疑。
「萬姑娘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所以我特地從蘇州來看你。」
「不!」冷星寒像被火燙著般猛地縮回手,掩臉痛苦地吶喊:「你是來看我瞎了眼的樣子麼?你一定是來嘲笑我的,我不要見到你,走開!」
老天!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狼狽不堪的模樣呀!
「星,你不要誤會,你會失明全是為了我,我怎會嘲笑你呢?我豈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水離情心焦地解釋。
「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冷星寒背轉過身,偉岸的身子克抑不住地微微顫動。「你走!你走啊!」
「星,聽我說,我絕不是可憐你……」
「我不要聽你這些安慰的好聽話,出去!」冷星寒還是一徑地要趕她走。
「星……」水離情看著情緒失控的他無計可施,最後只好無奈地試探:「好吧,既然你不高興我來看你,那……那我明天就帶塵兒回蘇州去了。」
冷星寒的背脊霎時變得僵直,趕人的話也吞進了肚子裡。
水離情再看他一眼,才緩緩移動腳步作勢往門口走去。
冷星寒屏息諦聽,當他發現她的步履聲逐漸接近門口時,突然一個急轉身,扯著喉嚨大喊:
「不!不要走!啊──」他倉皇地追向門口,一個不小心又撞上房中的玉柱。
「星,小心!」水離情忙回身趕上前,扶住手按著額頭的他。
「情!」放下撫額的手掌,冷星寒再也克制不住相思,用力抱緊了她。「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他聲音嘶啞地懇求。
「星,除非你真要趕我走,否則我再也不會離開你的。」水離情忙安撫他。
「情,我不是真心要趕你走,我只是怕……怕我再也配不上你……」冷星寒低沉的聲音輕抖,神情急促地解釋。
水離情伸出纖手輕遮他迷人的嘴唇:「別再說什麼配不配的,我不愛聽。」
「可是,情……」
「叫我月吧!星。你不是說過,我倆就像那星月翠環裡的一對星月似,今生今世永不分離麼?所以我還是喜歡聽你叫我月的。」水映月打斷他。
「月!」冷星寒的臉漲滿狂喜。「你、你的意思是……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的……相愛麼?」他的語氣更加惶急。
「為什麼不能?當然,除非你並不愛我……」水映月嗔道。
「不!我愛你、我愛你!」冷星寒迭聲低喊。「月,我怎麼會不愛你,早在洞房花燭夜,我第一眼見到你時,我的心就失落在你身上了呀!」
「真的麼?可是,我怎麼從來不曾聽你說過呢?」水映月滿心漾著喜悅,卻故意頑皮地逗他。
「是我該死,那時我完全被仇恨遮蔽了心,心中一再排斥愛上你的事實,甚至還故意帶姬艷雪回堡,想藉由她否定我對你的愛。」冷星寒歎道:「但結果我還是失敗了。」
「你沒有失敗,因為最終你還是狠心地給了我一張休書呀!」水映月嘟起紅唇提醒他。
「不,那天晚上我就後悔了。我深夜趕去寒星樓想向你懺悔,並討回那紙休書,但卻來不及了,大錯已經鑄成……」
講到此,冷星寒竟渾身發抖,彷彿對當年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仍心有餘悸。
「月,當我看見你跳下城樓的那一-,我覺得我也像死了一般,若不是青雲趕來點住我穴道,我是打算追著你下黃泉的。事後為了激勵我活下去,青雲一再勸慰我,說你的屍體一天沒找到,就表示你可能還活在世上,日後我們或許還有聚首的希望。為了這點微渺的希望,我真的勇敢地活下來了,可是卻活得好痛苦。當我想到自己竟如此狠心地對待你時,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冷星寒娓娓訴說著悲情往事,講到後來竟哽咽不能成聲。
水映月察覺他聲音中的異狀,忍不住抬起埋在他胸前的螓首。當她驚異地發現這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竟然眼眶泛紅時,深深觸動了她柔軟的心房一角。
她牽引著他走回床緣一起坐下,握著他的手柔聲道:
「星,原來那晚還有這麼一段我不知道的經過,我覺得好欣慰,畢竟你並非當真那麼無情,還是想討回那紙休書不是嗎?」
「月,那晚在風雨中,我一再吶喊著對你的愛意,為什麼你卻充耳不聞,沒有一點回應?」冷星寒一雙大手緊緊反握住她的纖手,急切地追問。
「傻瓜,那晚的風雨那麼大,我根本聽不見你在叫喊些什麼,只當你要抓我回去,逼我打掉腹中胎兒,我不能失去孩子,所以才……」回想那晚痛斷肝腸的一幕,水映月也不覺哽塞了。
「月,你在哭嗎?是我不好,我該死!」冷星寒心慌地探索著她臉頰。
「不,我沒哭,知道了你對我的愛,我再也不會哭泣。」
「月,你還恨我麼?我鄭重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以往的過錯。」冷星寒一臉誠懇地向她表達懺悔之意。
「如果我還恨你,就不會到酒泉郡探望你了。萬姑娘告訴我真相後,我才設身處地的替你想過,你在幼年時親眼目睹父母慘死,換作是我,或許也會跟你一樣採取強烈的報復手段吧?現在我才瞭解父親自戕謝罪的用心,如果他讓你親自動手殺了他,也許我們就無法再共同生活在一起了。因為,雖然我父親犯錯在先,但,我又怎能接受一個手刃我爹親的男人當我的夫婿呢?」
「月,當初為了不能手刃仇敵,我還一度震怒不已,而今聽你這麼一說,我真得要感謝岳父大人的用心良苦了。否則,失去了你,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冷星寒心中暗自慶幸不已。
「星,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我相信往後的日子必是甘美的。」
「但是……我的眼睛瞎了,你真的不嫌棄我麼?」冷星寒還是有個心結難解,他對自己早已失去往日的信心。
「如果宮大夫沒有治好我的眼睛,難道你會棄我而去麼?」水映月反問他。
「不,當然不會。我會更愛你,更用心照顧你,當你一輩子的眼睛。」冷星寒神情堅定地回答。
「那就對了。你有這麼偉大的情操,難道我就沒有麼?今後,就換我來當你的眼睛,引導你一同用『心』來看這個美麗的世界吧!」
「月!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包容。」
冷星寒激動不已,狂喜地捧住她的臉,摸索到她柔軟的朱唇後,猛烈地吻住了她……
「好消息、好消息!」
兩人情意正濃,偏偏步青雲大殺風景,冒冒失失地叫嚷著闖了進來。
熱情相擁的兩個人立刻分開,冷星寒倒無所謂,但水映月可就羞紅了雙頰。
「啊!」步青雲錯愕地張大口,但隨即又賊笑兮兮地打躬作揖:「對不起、對不起,打擾兩位了。不過,這實在是一則天大的好消息,不得不暫時打斷兩位的……呃咳,敘舊了。」
「廢話少說,到底有什麼事?」兩情正相悅,卻冒出個破壞者,冷星寒心裡可是恨得牙癢癢地。
「宮神醫剛剛送來一瓶藥水,說是可以治癒大哥的眼睛,這不是天大的好消息麼?」步青雲故意裝出一臉委屈:「所以,小弟才不惜當個不識趣的人呀!」
「青雲,這是真的麼?那宮神醫現在人呢?」聞言,水映月喜得忘卻了羞赧,搶在冷星寒之前發問。
「宮神醫瀟灑不羈,留下藥水跟一封書信後又飄然遠離了,我是怎麼挽留也留不住他。」
步青雲神情透著些許遺憾,隨後就遞給水映月一封書信。
「大嫂,這封信就由你讀給大哥聽吧!」
水映月急忙取出信箋,讀出聲來──
冷兄:
很抱歉,讓你當了一年眼不見物的盲人。但若是這一年失去光明的代價,卻能挽回尊夫人的心,相信冷兄也會諒解小弟這一番苦心的。
事實上,青雲老弟說的沒錯,易眼術太過不可思議,那自然是小弟胡亂瞎編的。小弟只是略動了一點手腳,致令冷兄的眼睛暫時失去視物的功能罷了。或許冷兄會不解小弟這麼做的用意,別急,且聽小弟道來。
那一日在南莊,小弟見到尊夫人執意求去,心想就算能治好她的眼睛,但若無法促成你們夫妻破鏡重圓,也難以報答十年前冷兄的救命之恩;因此,小弟才有以冷兄的雙眼換取尊夫人復明的說法,目的當然是希望冷兄的癡情能夠感動尊夫人,進而願意回酒泉郡與冷兄闔家團圓。
為了怕尊夫人疑心我們是事先串通欺騙她,所以小弟不能當拆穿這個真相的人。當時小弟篤定地認為,青雲老弟事後必會告訴尊夫人冷兄為她所做的犧牲,卻沒想到冷兄竟嚴命他守住這個秘密不得洩漏。
但小弟猶是認定,最終青雲老弟還是會說出這項秘密的。因此小弟不敢離開蘇州,一直密切注意巧繡坊的動靜,準備隨時贈藥恢復冷兄的視力。沒想到這一等竟足足等了一整年,才欣見尊夫人終於動身前往酒泉郡。小弟知道時機已經成熟,遂跟在尊夫人馬車後也到了冷家堡。
這瓶藥水四個時辰塗抹一次,連續上藥三日後,冷兄的眼睛即可重見光明矣!事實真相即是如此,得罪之處,尚請冷兄海涵了。
弟 宮無忌 筆
「哈哈哈!好個宮無忌!我步青雲服了你了。」聽水映月讀罷書信內容,步青雲高興得仰頭大笑。「妙手回春,這才不愧你玉面醫神的名號呀!怪不得當時你怎麼也不肯說明易眼術的療法,原來那根本是瞎編胡謅,教你如何解說得出呢?」
冷星寒更是喜得一把摟住映月,但水映月的反應卻是用力推開了他。
「月?」冷星寒莫名所以地愕住。
看到水映月嬌羞不勝的忸怩神態,步青雲恍然大悟。
「呵呵,大哥、大嫂,你們請繼續。小弟這就找忘塵侄兒去,不在這裡殺風景,惹人嫌了。」他一臉促狹地悶笑。
「原來……」冷星寒這才明白映月為何會拒絕他的擁抱。「那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滾!」他佯怒地下起逐客令。
「是是是,小弟遵命告退嘍!哈哈哈……」
步青雲的朗笑聲漸去漸遠,冷星寒才摸索著從枕頭下拿出一個錦袋。
「月,這回多虧了星月翠環促成我們重逢,我衷心感激它。現在,你可願再次接受這隻玉環,與我再締良緣,共偕白首麼?」他取出錦袋中的星月翠環,有些提心吊膽地再度求親。
「星,我當然願意。經過了這些波折,我們更要像這玉環內的星月一樣,今生今世相伴相隨,永不離分。」
「月,我的愛……」
冷星寒覺得自己一生中,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快樂過,他激奮地再次擁她入懷,以一記深吻代替愛語,盡情宣洩這些年對她的相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