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繡再度回到莊府工作,莊府上下咸表熱忱歡迎,尤其是莊蝶兒,更加樂不可支。雖然大哥講得很清楚,呂文繡的職責足來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防止她溜出府外遊玩,但莊蝶兒還是高興得合不攏嘴。
雖然她也很詫異,為什麼自己還沒向大哥說項,他就親自去將阿繡姐請回府來,但孩子氣的她一高興,也就忘了要追根究柢,反正只要阿繡姐回來就好了。
這也是莊嚴厲害的地方。他看得出小妹打心底喜歡呂文繡,故而特地告誡她,若她往後未經自己許可私自出門,呂文繡有虧職守將被解雇,以此來規範這個小頑皮。至於呂文繡,他也觀察出她是位克盡本分的好姑娘,定會盡忠職守,執行他交付的任務——盯牢三小姐。
實在太完美了。既可制衡小妹,又可留住伊人,真是一舉兩得,莊嚴不禁對自己處理的高明手腕暗自得意。
出門遊山玩水的莊逸回府後,得知自己不過離家幾日,卻發生這段波折,不禁大感興趣。
呂文繡從被解雇,又被大哥親自登門禮聘回府,職務從護院武師轉為私人伴護,這過程實在太曲折精采。
莊逸對生意沒興趣,可不代表他智力差,相反地,他的聰明不輸給莊嚴。只不過他的聰明才智不肯好好用在正途,而是用在風花雪月上。所以就「某方面」而言,他的機伶跟莊嚴比較起來,甚且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哥事業心太重,以致蹉跎了婚姻大事,娘屢次催婚無效下,最近竟將矛頭轉而指向自己,寄望紅粉知己滿天下的二兒子,能早日定下心來娶妻生子,好為莊家傳宗接代。
因此,最近莊夫人也開始叨念起二兒子的終身大事,教遊戲人間的莊逸苦惱不已。不意間,發現大哥這項不尋常的舉動,讓莊逸若有所悟,他決定設法促成大哥美事,以免自己遭到波及,終結了快活自在的單身生活。
※※※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呂文繡再人莊府任職屆滿一個月。季節已到仲夏,午後的天氣十分悶熱,南風徐徐輕拂,令人昏昏欲睡。
夏日炎炎正好眠,莊蝶兒又是只嗜睡的小懶貓,此時當然在閨房內大夢周公。
一向愛惜光陰,認為午睡是最浪費生命的呂文繡,每當莊蝶兒午憩時,總是把握時光,拿著向莊蝶兒借來的書籍,一個人在花園涼亭內閱讀,享受靜謐恬適的氣氛。
她在回疆與奇爺爺相依為命,奇爺爺雖曾教她識字,然而在那荒漠草原,為了生活,每日放牧趕羊,加上地處邊疆,紙、筆、書冊闕如,讀過的書籍畢竟不多,致使求知慾強的呂文繡常暗自感歎惋惜。
沒想到回轉江南,經過一段工作無著的苦日子後,能夠否極泰來,進入莊府任職。又幸蒙小姐投緣錯愛,待她如姐妹一般,在獲知自己嗜書如命後,大方地出借書軒內的藏書,任她自由取閱,令呂義繡喜不自勝。
今天,她取閱的書籍是屈原的《離騷》,專注於這位楚國大文豪悲壯的詩文裡,聚精會神到渾然不覺莊嚴已佇立在涼亭外好半晌。
深沉銳利的眸光一瞬不瞬盯視亭內專心於書本的美人。她那溫婉嫻淑的氣質、端莊高雅的儀態,自然流露一股大家閨秀風範,莊嚴竟至看傻了眼。
悄悄跟蹤而至的莊逸,把大哥癡迷的神態盡收眼底,不由暗自竊笑。看來嚴板冷硬的莊大少爺,這次是碰上命定的意中人啦!不過,可能還得他這個做老弟的暗助一臂之力,否則,在生意上精明幹練,男女感情上卻生澀迷糊的大哥,不知何時才能贏得美人芳心哪。
※※※
「阿繡!阿繡!」主意打定,莊逸從不遠處迴廊鑽了出來,拉開嗓門大聲嚷嚷。
這聲聲呼喚,不僅讓沉醉書本中的呂文繡詫然回首,也震醒已呆立好一會兒的莊嚴。
呂文繡目光先是觸及站在亭外的莊嚴,眼眸才掠過一絲訝然,還不及開口招呼,莊逸已像一陣風刮進涼亭內。
「嗨!阿繡,你在用功啊?」他偷瞄一眼瞬間臉色轉成不豫的大哥。
「大少爺,二少爺。」呂文繡趕緊起身向主人行禮。
「大少爺?喔!原來大哥也在這兒呀!」莊逸這時才裝出瞧見莊嚴在場的驚奇樣子。
「阿逸,不要這麼沒禮貌,要稱呼呂姑娘。」莊嚴一開口就訓人,莊逸那聲親暱的稱呼,讓他心裡頗不舒服。
「哎呀!何必這麼生疏嘛,叫阿繡親切多了,小妹不也叫阿繡姐。」莊逸吊兒郎當的回答。
「小妹是稱呼她阿繡『姐』。」莊嚴刻意加強「姐」字。
「哈哈!那簡單,我就叫她阿繡妹好了。」莊逸存心氣死老哥。
「你——」莊嚴勃然變色。
「阿繡妹,你不反對我這麼叫你吧?」莊逸故意忽視老哥的怒容,轉頭笑嘻嘻追問呂文繡。
「我……」呂義繡不知該說什麼。
其實,她認為一個人的姓名不過是個符號罷了,怎麼稱呼她都不介意。只是大少爺似乎是個重視規炬禮教的人,或許他覺得主僕之間應該嚴守分際,不宜逾矩吧。
尚在猶豫之際,莊逸爽朗的笑聲響徹雲霄。
「別迂腐了,阿繡妹,咱們就依大哥的意思,今後我就喊你一聲阿繡妹嘍!」他故意曲解莊嚴的意思。
「二少爺!」呂文繡急急制止,因為她瞧見莊嚴已然氣青了一張俊臉。
「什麼少爺不少爺的,多拘束生疏哪!往後不准叫我二少爺,要改口叫我——阿——逸——」莊逸惡作劇地故意拖長尾音。
「二少爺,那怎麼可以!」呂文繡更惶恐,莊嚴那副樣子,活似要拿刀砍人了。
「沒什麼不可以的,只要我本人同意就行,咱們就這麼說定!」莊逸灑脫地聳聳肩,一屁股坐上石椅,蹺起二郎腿,擺明賴定不走的意思。
「這……」呂文繡偷覷一眼臉色臭得像毛坑硬石頭的莊嚴,吶吶不知所以。
「別再這這那那的。阿繡妹妹,來來來,坐下來咱倆好好聊聊。」莊逸「變本加厲」,伸手拉住呂文繡柔荑。
「阿逸!」驀地,莊嚴大吼一聲,聲若響雷,震耳欲聾。
「幹嘛?嚇人哪!大哥,人嚇人可會嚇死人的。」莊逸做作地拍著心口,另只手可還是牢牢握住呂文繡纖手不放。
「放開你——的——手!」莊嚴咬牙切齒。如果目光可以殺人,莊逸那只「毛」手,恐怕早就被「瞪」落地。
「什麼?喔!」莊逸試探人哥心意也差不多了,見好就收,免得過度刺激老大,自己被修理得不成人形。
他放開呂文繡素白皓腕,還頑皮地朝她眨眨眼。
「大少爺,您要進來坐坐嗎?」呂文繡尷尬萬分,基於禮貌,她硬著頭皮邀請,心裡卻巴不得他回絕。
莊嚴冷肅的-儀總教人心頭著慌,她寧可聽莊逸油腔滑調的玩笑之詞,也不願面對一個不苟言笑的人。他就像頭沉潛蓄勢的雄獅,拿不準何時會發威反撲,直教人提心吊膽、坐立難安。
呂文繡知道莊逸風流成性,但卻不下流;他那平易近人、愛開玩笑的樂觀天性,
反倒令她覺得溫馨。很奇怪地,莊逸給她的感覺就像是家人一般,她一點也不排斥與他相處。但在莊嚴面前,她就不自覺地感到緊張、拘束,心頭像壓了千斤重擔似地,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大哥是個大忙人,哪來這份空閒,我們兩人聊聊就好。大哥,您忙,就請便吧。」莊逸挑高一邊濃眉,笑睨他大哥。
莊嚴內心掙扎片刻,硬壓下怒火,才氣定神閒地負手步人涼亭。
「誰說我沒這份空閒?我決定今後要讓自己清閒些,不要再忙得沒日沒夜的。」莊嚴在莊逸對面坐下,挑戰意味甚濃地瞪視他老弟。
「哇!大哥終於想通了,可喜可賀!那麼,娘的心願就快完成嘍!」莊逸不懷好意、賊兮兮地笑著。
「什麼心願?」莊嚴楞了下。
「娘老是抱怨大哥事業心重,忙得沒時間結交紅粉知己。這下可好,大哥決定調整生活步伐,想必今後必有較多時間結識佳麗,娘想抱孫子的心願不就指日可待了麼?」
「你……你胡說些什麼?!」莊嚴大急,竟擔心地偷眼瞧呂文繡,深伯她有不良反應。
呂文繡恭謹地侍立一旁,面無表情,似乎聽而未聞,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兒,莊嚴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失望。
莊逸心知肚明,準備加把勁扇風點火。
「我才沒胡說。大哥明天不是要到司馬家相親?」這當然是他故意造謠生事。
「相親?」莊嚴果然一臉困惑。
「對呀!對方是城中人戶人家叫馬員外的掌上明珠,司馬珍珠小姐。聽說司馬小姐風華絕代、美艷無雙……
「住口!你胡言亂語沒個正經,也不想想自己二十好幾的年紀了,成天游手好閒,無所事事倒也罷了,還敢胡亂散播謠言、滋生是非,你不覺慚愧麼?」莊嚴氣急敗壞地打斷他,狠狠教訓莊逸一頓。
奇怪?平常他對弟弟的「不務小業」並不苛責,今天卻不知哪根筋不對,就是壓不住怒氣,猛烈的爆發開來。
「大哥……」莊逸暗地咋舌,對一向冷靜自持的大哥竟如此失去自制,大感不可思議。
「大少爺,請您不要生氣,二少爺雖然貪玩了些,但絕不會不知輕重的。」一直沉默不語的呂文繡,見二人起了言語爭執,善良的她只想當個和事老、打打圓場,一時也沒考慮自己的「身份」問題,遂柔聲勸和。
「閉嘴!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嗎?」莊嚴卻失控地朝她大吼。在他眼裡看來,她似乎是急著想袒護莊逸,這教莊嚴心理頗不是滋味,不由勃然大怒,口不擇言怒叱:「也不想想你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個卑微的下人而已!」
「大少爺……」這話嚴重刺傷呂文繡,心中一陣淒楚,面色倏地翻白,強忍眼眶中打轉的淚水,她低頭哽咽的賠禮:「對不起……我……我不該多嘴。」
「大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生而平等,就算是下人,我們當主子的,也要適度給予尊重,每個人都有尊嚴,你這麼說實在太傷人。」莊逸反過來對老哥曉以大義,闡述做人的道理。
「你——」莊嚴為之氣結!
適才話一衝出舌尖,他就深深懊悔,沒想到莊逸還落井下石,唯恐天下不亂地故意挑撥,分明是存心破壞他的形象。
「對不起,大少爺、二少爺,我去看看小姐醒了沒有。」大少爺說得沒錯,這裡沒她這下人說話的餘地,那她留在此只是自取其辱。呂文繡不想再夾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含淚向主人屈膝行禮後,不等莊嚴回答,她幾乎是逃難似地匆匆離開涼亭。
莊嚴眼光銳利,瞥見她轉身時滑落的一顆淚珠,心中竟像遭切割一般,痛得絞成一團。他懊惱自己不該如此失去理智,竟用言語傷她至潸然落淚,他該如何彌補這個無心之過呀!
莊逸則是唇角竊笑,寄予無限同情的目光,望著生平首次陷人情網、苦惱不休的大哥。
※※※
一連三個晚上,呂文繡都未陪同莊蝶兒到食堂一起用晚膳。
莊府的用餐習慣是這樣的——
莊夫人在夫婿往生後長年茹素,一日三餐皆由伙房準備素齋送往「清心齋」。至於莊氏三兄妹,莊逸是只夜貓子,莊蝶兒則是只小懶貓,兩人都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早餐通常只有莊嚴一人獨自用膳。至於午餐嘛,莊逸,莊蝶兒雖一起用膳,但莊嚴已出門忙生意,午飯他都在外頭自行解決。剩下的晚餐,就是三兄妹團聚一堂的時刻了。莊嚴嚴格要求莊逸,除了出遠門不在南京府外,每天必須回家吃晚飯,而他自己生意再忙,也一定抽空趕回來與弟妹共進晚餐。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一家人才能眾在一起,他相當重視。
呂文繡到莊府後,原本也等主人用過晚膳後才與其他僕婦一同用餐。但過沒多久,莊蝶兒卻拉著她到食堂,要她一起用膳。呂文繡是個嚴守分際的人,豈敢有逾規炬,當然堅辭不受,但莊逸卻在一旁幫腔,也力邀她共同用餐,到最後連莊嚴也默許了。
頭幾次呂文繡總是再三婉拒,卻拗不過莊蝶兒的糾纏與莊逸的熱情邀約,漸漸也成了常規,陪他們三兄妹共進晚餐,反倒成了她的工作之一。
可是,「涼亭事件」發生後,連著三天她堅持不再到食堂一起用膳。少了她在餐桌上,面對山珍海味的佳餚,莊嚴竟有了食不知味的感受。
想向小妹探問一下原因,卻又問不出口。奇怪的是,小妹心中一向藏不住話,照說呂文繡連著二天沒來用餐,以她的個性定會大說特說一番,甚至詰問自己,但這次她卻提也不提,著實教莊嚴納悶。
更氣人的是,平常最愛問東問西,阿繡長、阿繡短的莊逸,這回竟也三緘其口,問都不問小妹一聲,一副沒事人的輕鬆樣兒,教莊嚴恨得牙癢癢地。他多盼望能從他二人對話中得知自己說的那番話對呂文繡造成的傷害究竟有多深。
忍了三天,眼看今晚用餐也即將結束,那兩兄妹依舊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呂文繡,莊嚴終於忍不住。
「小妹,呂姑娘怎麼三天都沒來用餐呢?」他故作淡漠的開口。
「阿繡姐……呃……晤……」莊蝶兒小嘴裡塞滿飯菜,咿咿嗯嗯地作答。
「小妹,把飯菜吞下肚再說話,免得噎著了。」莊逸無限寵溺地糾正她。
莊嚴瞪他一眼,彷彿在怪他多事。
奇了!平日他也要求莊蝶兒不誰嘴裡含著食物說話,今天為了急著聽到答案,
倒怪起莊逸多事。
莊逸聳聳肩,還是滿不在乎地哄著莊蝶兒。
「小妹乖,吃東西要細嚼慢咽,才不會消化不良。慢慢吃,慢慢吃喔!」
莊嚴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壓抑胸腔內那股快失控的怒火,耐心地等莊蝶兒慢吞吞將那口飯嚥下喉去。
「嗯……」莊蝶兒滿足地撫著胃,偷偷對著莊逸眨了下眼睛,才正經八百回答:「哥,阿繡姐現在都在下人房用膳,往後她不再跟我們一塊兒吃了。」
「為什麼?」莊嚴濃眉凝聚。
「阿繡姐說她是個『下人』,不方便跟我們當『主子』的平起平坐用飯。」莊蝶兒特別加重敏感字眼語氣,不知是何居心?
「她……她跟我們共進晚餐很久了,為什麼到現在才拘泥身份?」莊嚴其實也知道答案,只是他猶心存僥倖,希望不是真的為了自己那句無心之語,讓她產生芥蒂。
「那是因為三天前,有人提醒她的身份,才讓她有了自知之明。」莊逸不怕死的出言諷刺。
「你——」莊嚴氣得臉色發綠,怒瞪著莊逸。都是他這個罪魁禍首,才讓自己失去理智,他還好意思在一旁說風涼話!
「我?我怎麼啦?我說錯了嗎?」莊逸不改嘻皮笑臉本色,反正他吃定老大自知理虧,不敢堂而皇之訓人的。
「小妹,你沒邀呂姑娘一起來用餐?」果真被莊逸料中,莊嚴硬生生忍下那口怒氣,轉向莊蝶兒問話。
「我有啊,可是阿繡姐這次說什麼都不肯答應,我也沒辦法。她有武功耶,我又拖不動她。」莊蝶兒猛眨無邪大眼,一副委屈萬狀的模樣。
「嗯哼!解鈴還須繫鈴人,是誰惹的禍誰去收拾。」莊逸從鼻孔裡擠出這句話。
「她不來就算了,擺什麼架子!」莊嚴也被莊逸激出火氣,重重摔下飯碗,氣呼呼走出食堂。
留下莊逸與莊蝶兒兩人擠眉弄眼笑成一團。
嘩!有好戲看了。大哥可從來沒有如此失態過喲!
這兩個長不大的「孩子」,樂得摟抱在一起雀躍不已,幸災樂禍地等著看老哥陷人情網不可自拔的狼狽相。
※※※
又過了三天,呂文繡不僅不到食堂共進晚餐,甚且刻意避著莊嚴。
莊嚴明明遠遠瞧見呂文繡迎面而來,怎地一眨眼她就芳蹤杳然?原來她急拐個彎,繞進別處迴廊,躲躲閃閃避開了自己。
活像耗子躲貓貓般,莊嚴的耐心已被消磨殆盡,他決定主動出擊。
「莊元,去找呂姑娘到我書房來一趟。」一大早跑馬回來,莊嚴吩咐過馬僮,逕自住書房定。
過不了好久,呂文繡即使不情不願,也難以拒絕主人的召喚。她站在書房外猶豫片刻,才向書房內的莊嚴問道:「大少爺,請問有什麼吩咐?」
莊嚴回首望向站立門檻外的佳人,心湖一陣波濤洶湧,表面上卻強自鎮靜。
「你不會進來嗎?」看她侍立房外不肯入內,好像躲瘟疫似地,他又冒起無名火。
「是。」呂文繡順從地跨入書房,卻依舊站在離他遠遠之處。「請問太少爺有何吩咐?」她垂首再次請示。
「我跑馬出了一身汗,想要衝個澡,你跟我到澡堂伺候我沐浴。」看她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模樣,莊嚴故意賭氣地命令她。
「大少爺!」呂文繡失口驚呼,一張芙蓉臉霎時燒成火紅。
「怎麼,你不願意?」其實莊嚴也只是故意嚇嚇她而已。他好氣這幾天她帶給自己的困擾及苦惱,竟孩子氣地想報復一下,卻沒考慮到這麼一來,兩人之間緊張的關係更趨惡化。
「我……」呂文繡低頭默然,
她心中苦澀萬分,知道是莊嚴故意出難題整她。既然得罪了太少爺,看來這莊府是待不下去了。
如果飄泊的生活當真是她的宿命,自己也只好認命。最後,她還是決定豁達地面對苦難的人生,堅決地抬起頭,勇敢望向天生威儀的莊嚴。
「大少爺,我恐怕不適宜做這項工作。」她搖頭拒絕這項無禮的要求。
「你不適宜的理由呢?」莊嚴明知故問。
「男女有別,大少爺豈有不知之理。」她無懼地迎視莊嚴投過來的懾人眸光。
「男女有別是指地位平等的人而言,當下人的哪來挑揀工作的權利。」話溜出口,莊嚴才難以置信地警覺自己竟又犯了與上次同樣的過錯。真是該死!他內心不由詛咒起自己,更恨不得咬斷老是肇事的舌頭。
「大少爺說的沒錯,下人是沒挑揀工作的權利,我現在就向大少爺辭去莊府的工作,我……我會立刻離開府上。」忍著傷痛嗚咽地說完,呂文繡迅速旋身退離書房。
「呂姑娘……」莊嚴只落得錯愕當場、悔恨不已。
※※※
呂文繡含淚匆匆收拾行囊,沒想到重回莊府不過一個多月,又得再度離開。她不想怨天尤人,只默默接受命運的安排,卻難捨莊蝶兒對自己的好。
她悄然來至「彩蝶樓」,想再看一眼莊蝶兒,小姐卻尚未起床。沒能向她辭行,是最感遺憾的事。不過,這樣也好,免得蝶兒不依糾纏,屆時她恐怕就走不了。
呂文繡外柔內剛,也相當有風骨,她情願餓死、凍死,也不願留在莊府任大少爺羞辱她的人格。
依依不捨再回顧一眼莊蝶兒閨房,她將行囊斜掛肩頭,輕俏俏下了閣樓,卻意外發現莊嚴面色沉凝的佇立在迴廊上,似乎專程在等候她。
兩人相對無語片刻,呂文繡默默地正待從他身旁錯肩而過,冷不防莊嚴平舉手臂,攔住她的去路。
「大少爺?!」呂文繡訝然止步,側身望向臉色沉凝的莊嚴。
莊嚴緩緩垂下了臂,深邃的眼眸有一抹令人難解的異采浮動,直勾勾望進她眼瞳深處,那炙人的視線竟教呂文繡起了一陣輕顫。
「請你不要走。」他終於放下身段低聲懇求,閒難地試著解釋:「我不是真的要你伺候我沐浴,我……我只是開個玩笑。」
「大少爺!」呂文繡怔住。
她從來沒見過莊嚴如此低聲下氣,尤其是——對一個下人。
「答應我,留下來。」他懇切-挽留。
「我……」呂文繡吶吶不知如何作答,一臉迷惘。
「我以後不會再……亂開玩笑,也絕不再……出口傷人……」他指的是提醒她「下人」身份的事。
「我……本來就是個下人,大少爺這樣說,叫我怎擔當得起。」呂文繡冰雪聰明,聽得出他語中含意,惶恐地應道。
「不要再提『下人』這兩個字,那會教我慚愧得無地自容,連莊逸都比我通情達理。他說的沒錯,人生而平等,不該有貴賤之分,以往我太拘泥於繁文褥節,的確是該好好反省。」莊嚴一反平日的倨傲,變得慈善。
「大少爺快別這麼說,這……好讓人不安的。」
「那你要答應我留下來,我就不說。」竟有點耍賴的意味。
「我……」呂文繡躊躇了。
「就算我不好、不對,但請你看在小妹跟莊逸的面子上,留下來吧。」莊嚴請出這兩張王牌。
看他誠摯的態度,呂文繡覺得再堅持下去,就顯得自己不通人情了。
「大少爺,我留下來就是。」她終於首肯。
莊嚴頓時鬆了一口氣,一顆高懸的心方才落地。總算留住了她,不然,他會懊悔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