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憂坐在慕容無恨的花園裡,雙眼呆滯地望著荷花池,陣陣涼風拂過荷葉,惹得 荷葉上的水珠隨風舞動,她心中浮起娘和慕容無恨的約定。
那日爹爹拿到銀票,笑得嘴都合不攏,顧不得談婚事細節,急急忙忙的拿著銀票就 出門去了。
娘故意支開她,可是她好奇的折回廳外偷聽。
「很感謝公子伸出援手,雖然我不明白公子的用意是什麼。」齊夫人誠心的感謝慕 容無恨。「齊夫人言重了,無憂非常天真、可愛,我很高興能幫上忙。」才偶爾做一下 好人而已,就博得這麼多讚美,也許他該考慮考慮,以後每殺一個人就做件好事,以彌 補自己的罪過。
齊夫人遲疑了一會兒,很為難的開口:「照理說,我實在沒有任何理由再麻煩公子 ,但是,我非常擔心無憂的未來。」齊夫人深怕丈夫再一次出賣無憂。
她自己的身子骨不好,又有兩個年幼的兒子,能撥出來關心無憂的時間無多,偏偏丈夫又不爭氣,不但萬貫家財讓他揮霍一空,賭輸了竟把腦筋動到無憂身上。她每天燒 香拜佛、求菩薩,都無法讓他回頭是岸,如今惟有送走無憂,她才能夠安心」。
「齊夫人不必客氣,有話儘管直說!」
他是不是吃錯什麼藥?想不到事情一路發展至此,他的同情心忽然澎湃起來,似乎甩都甩不掉!
「拜託你帶無憂走。」每當她知道丈夫把腦筋動到女兒身上,心中總是充滿不忍與不捨。
「這……」齊家母女強人所難的本事如出一轍。「我都可以當無憂的爹了,實在不適合……」
齊夫人急慌慌的開口請求:「我不要求你一定要娶無憂,只求你照顧她到及笄,之後就隨她自己的意願。」
二十六歲的慕容無恨過慣了獨自漂泊的日子,忽然間要他照顧一個小女娃,簡直比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還難受。
「也許該問問無憂的意思。」銀兩給了,親也提了,希望齊無憂能知足,不要再纏著他不放。
齊夫人瞥了瞥門外。
「無憂,你進來。」
「來……來了……」原來娘早知道她躲在門外偷聽。
齊夫人起身朝她走去,替她整理凌亂的衣衫,而後輕柔的說道:「你都聽到了?」
齊無憂點點頭。
「那你的意思呢?」齊夫人隱去笑容。
「齊姑娘,你要想清楚,這關係著你一生的幸福,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慕容無恨別具用意地提醒她兩人的約定。
呵!想嚇她?
原本她只想擺脫了楊世昌就算了,但是見到爹拿了銀票之後,就急著往賭坊跑的樣子,讓她十分擔心,現下只好借助他的力量,避免爹爹再打她的主意。
最重要的是,這個大色魔竟然戲弄她!
為了撫平自己受創的心緒,她絕對不能輕易放過他。
齊無憂故意不去看他冷冽的眼光。
「無憂全聽娘親的安排。」她朝慕容無恨漾出甜膩的笑容。
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柔順,竟然願意聽她娘的安排?!
無憂已經開始在想像往後雲遊四海的美好時光,樂得她在一旁竊笑。
慕容無恨的表情與無憂剛好相反,他的腦海掠過他受無憂百般折磨、刁難的可憐模 樣。???收回思緒,齊無憂輕輕歎了一口氣。這已是五天前的事了。
慕容無恨把她接過府之後,買了幾名丫環供她使喚,然後就不見蹤影,讓她想四海雲遊的夢支離破碎。
她才十四歲,玩心甚重,怎堪被囚禁於此?
回家找娘說說話吧!
她當下半跑半跳的到了圍牆邊。
齊無憂的腳剛攀上樹,就聽見齊家傳來一聲慘叫,淒厲之聲讓她毛骨悚然。
「楊大爺,求求你放了寧兒、興兒。」
是娘的聲音!
齊無憂忍住即將出聲的驚叫,仔細聆聽。
娘親斷斷續續的哭聲讓她心如刀割。
但是她手無縛雞之力,就算回去也是白白送死。
她搗著嘴,咬著手指,血絲由唇角滲出。
人間之苦莫過於此,一牆之隔,她在牆的這一方聽著慘絕人寰的天倫悲劇上演,叫她情何以堪?
楊世昌的聲音又響起:「說!齊無憂在哪裡?」
娘親哭喊著要他饒了弟弟,寧兒尖聲大叫。
「求求你放了孩子……」
一陣哭喊之後——瞬間,哭聲停止了。
一切全都靜止了,不再有弟弟的哭聲、娘的求饒聲,什麼聲音都沒了……世事無常 ,血淚火光交織得太匆促,誰又會料到不過頃刻間,笑語紛飛的宅第竟已屍橫滿地,淒 涼得連嚎啕聲都聽聞不到!
無憂萬萬沒想到,為了她的一己之私,竟造成天人永別的殺戮,她甚至來不及再擁 抱一下娘親,見見娘親的最後一面,只能隔著冰冷的牆壁,聽著親人一聲聲慘絕的淒厲 哀嚎——先是娘親的求饒聲,後是弟弟們驚嚇的哭泣聲……每一聲都讓緊靠在牆邊的無 憂心頭泣血。
齊無憂忍住滿腹辛酸,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報仇!???艷陽高照,晴空萬里,太湖邊上遊人如織,湖中畫舫林立,好一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這麼美麗的天氣應該讓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不論有什麼天大的煩惱,都應該拋諸腦後才對。
但,事實不然!
慕容無恨已經回到蘇州城外好些時候了,而他臉上很明白的寫著「近家情怯」四個大字。
為什麼他會將寶貴的時間花在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身上?
慕容無恨自己也百思不解。
他緩緩的進城——找了一家茶樓坐下,兩手托著腮,目光茫然、臉色無奈。
他著實想不通,連皇帝他都不怕,為什麼要怕齊無憂?
光是想到她甜膩膩的笑容,和那一雙隨時算計他的黑眸,他就全身發軟、呼吸困難 ,只想逃之夭夭。
那小女娃只要不如她的意,就一會兒撒潑,一會兒怒罵,讓他既煩躁又不耐,但偏又狠不下心不理她。
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
但是不回去他又能去哪裡?
唉!真是痛苦!
這時茶樓忽然熱鬧異常,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
「你們聽說了沒?」蘇州有名的包打聽小三子,一副懸疑的表情,準備發揮他說書的本事。身為殺手,對這種小道消息最是敏感,此時不想回府的慕容無恨,正好留下來 聽一些街坊的消息。
「程員外的三姨太偷人嗎?」
「還是縣太爺家的小狗滿月,想請滿月酒,收百姓的紅包?」
「唉呀!這已經不夠聳動了。」小三子嗤了一聲。
「別瞎扯了,太湖邊上平靜得很,連盜匪都少得可憐,能有什麼令人訝異的事會發 生?」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近日太湖邊上發生了一件滅門血案。」小三子為了增加神秘感,壓低了聲音。
「你說的是這件事呀!這早就傳遍蘇州了,哪值得你拿來要嘴皮子?」
「想不想知道案外案?」真沒趣,事情傳得這麼快,那他小三子要混什麼吃?
「真的假的?你別又亂造謠。」蘇州城裡誰不知道小三子最愛道人長短、論人是非 ,一張嘴巴吃遍四方。
「什麼造謠?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雷捕頭那兒探聽來的消息。」小三子喝 杯茶潤潤喉。「據說罪魁禍首就是蘇州的惡魔小美女。」
惡魔小美女是小三子散播出來的封號,只因齊耀宗拒絕小三子暗示性的提親,而且反諷小三子沒前程,一輩子只能靠嚼舌根餬口,以致他憤而散播惡言,存心要讓齊無憂 嫁不出去。
慕容無恨不知道這些事,是以尚不知小三子所言何人。
「不會吧,她雖然刁鑽,倒還不失分寸,怎會惹上殺身之禍?」街坊鄰居雖然對齊無憂的言行稍有微詞,但基本上卻不排斥。
「你們有所不知,她爹欠下一大筆賭債,早已經把她許配予人,誰知她水性楊花,和人私奔而去,才引來殺身之禍。」小三子趁此良機,極盡譭謗之能事。
「你小心禍從口出。」眾人提醒他說話要留點口德。
這種毀誇的話用在齊無憂身上可沒人相信。
雖然齊無憂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也沒有一點淑女風範,成天愛到處遊蕩,但也沒作什麼大惡之事;她平常在市集上□□,見了攤販的生意不好,總是扯起嗓門幫忙吆喝, 也時常幫忙年紀大些的老人家打雜什麼的,算起來是個很討人喜愛的姑娘。
「你呀,根本是挾怨報復!」知道內情的人,隨口替齊無憂出氣。
眾人不相信小三子的話,收起嘻笑一哄而散。
「喂!別走啊!」全都是一群膽小鬼。
慕容無恨眼露寒光,站起來走向小三子,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小哥,你似乎消息很靈通。」
聽見有人奉承,小三子神氣的拍拍胸脯。
「蘇州城大大小小的事,沒一件逃得過我的耳目。」
「我不信世間有人神通如此廣大?」
慕容無恨深知,對付這種人不外乎吹捧,說些好聽的、灌他一點迷湯,包準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三子全身飄飄然。
蘇州城裡人人識得他,也都知道他有幾兩重,難得有人這麼稱讚他,嗯,聽起來挺受用的!
「不是我愛吹牛,只要你問得出來,沒有一件事是我小三子不知道的。」他誇下海口慕容無恨雙手環著胸。
「先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方纔你說的滅門血案是哪一戶人家?」
終於有人有興趣聽了。
小三子除了敘述一些事實,還加油添醋的胡謅了一堆虛假。
「現在齊無憂下落不明,不知道又跟誰私奔去了!」
聽完齊家的遭遇,慕容無恨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知道無憂是否平安無恙。
他丟下一錠銀子,匆促的往他的住處趕去。
齊夫人的托付言猶在耳,怎麼才五、六天的光景,人事就全非了!
惟一慶幸的是無憂應該安然無恙,至少沒聽見她遇害的消息。
楊世昌真的為了齊無憂殺了她全家?或者另有隱情?如果這件事屬實,他又該如何處理????慕容無恨橫衝直撞的四處尋找齊無憂的蹤影——終於在圍牆邊看見縮成一團的女娃兒。
她在這兒窩了多久?
這幾天她又是怎麼過的?
他為無憂僱請的丫環、僕人呢?
此刻,齊無憂似乎真的成了他的責任。
「無憂?無憂……」
彷彿聽見慕容無恨的聲音在她耳邊輕喚。
無憂似乎有睜開眼睛瞧了一眼,但還沒開口就昏了過去。
慕容無恨急忙從懷裡拿出一顆丹丸塞進她的嘴裡,再抱著她進房。
夜裡,無憂開始發燒,慕容無恨熬了一帖退燒藥,端到床前想餵她喝下,但無憂的雙唇緊閉,藥汁順著嘴角往下流。
慕容無恨試著讓她躺下,讓藥汁能順利進入她的口中,卻害她嗆著了。
迫不得已,慕容無恨只好將藥汁含在口中,以唇對唇的方式,將藥汁一點一滴的哺入她的口中。
她發燙的唇好柔軟,好香甜……他由喂湯藥,變成了索吻——多奇怪的感覺,他竟然對一個十四歲的娃兒產生異樣的情感。
「無憂,別害怕,我會照顧你。」
昏沉沉的無憂,就在這聲聲的溫柔與關切中攸然轉醒,當她一睜開眼簾,她猛然抱住慕容無恨。
「娘死了,寧兒、興兒也死了……我變成孤兒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孤兒!不再有人疼、有人愛……」她緊摟著慕容無恨,哭得淚痕滿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往他的 肩膀擦。
「別哭,我都知道,我都瞭解。」他緊握著她的手。
「你不瞭解,也不會明白。楊世昌不但殺了我全家,還動用府衙的勢力四處搜捕我,如果我繼續待在這裡,你也會受我連累。」她的聲音哽咽而虛弱。
雖然她急需一個依靠,但她卻不願意連累慕容無恨。
無憂啊!無憂!也許是她的善良牽動他的心。
慕容無恨和她額頭相抵,輕輕的摟住她的肩膀。
「別哭,我會保護你,答應你娘的事我也一定做到。」
無憂抽噎的微仰起頭,再也抑不住排山倒海而來的孺慕之情,衝動地偎在慕容無恨的胸膛裡低聲啜泣。
看著她髮絲凌亂的交錯在滿是淚痕的小臉上,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等你恢復,我就帶你離開蘇州,遠離這是非之地。」
無憂咬著下唇,背過身子。
「我不走!」
不是賭氣,是復仇的心強烈的告訴她,不能輕易的放過楊世昌!
「除非你殺了楊世昌。」
慕容無恨抱緊她,心酸的閉上雙眼,對她的仇恨感同身受。她小小年紀就得面對死亡的煎熬,又何嘗不是他的寫照?
如果可以,他會馬上揮刀砍掉楊世昌的腦袋,但是楊世昌身繫一樁通敵賣國的案子,在未查清楚之前,他不能動他一根汗毛。
「滅家之仇不共戴天,你應該手刃惡賊,不該假他人之手。振作起來,學好功夫,才能親手砍下楊世昌的項上人頭。」他只能這樣敷衍她。
也許時日一久,她就會淡忘,等她年紀再大一點、成熟一點的時候,她就會明白,報仇不是嘴巴說說的那般容易。
「離開這裡,我們何處棲身?」在她心靈深處,她只有一個家,就是蘇州。
「傻瓜!難道我會讓你露宿街頭?」
無憂瞟了他一眼,只淡淡點個頭,便不再作聲。
慕容無恨寬慰地偎近她,想給予她真誠的慰藉,偏生怎麼也無法平息心中洶湧的怒潮,不但無法安慰無憂,反而讓仇恨斂去去開朗的個性,轉而變得陰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