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一行三人策馬狂奔至清風鎮有名的倚翠樓。
夜晚的清風鎮分外寂寥,惟獨倚翠樓裡人聲鼎沸,吆喝聲連天,紅男綠女笑鬧聲頻頻。
一間上等廂房裡,老鴇招來倚翠樓裡所有人氣最旺、年紀最輕、琴藝最佳、歌舞最美的艷伶們齊聚一堂,準備為遠道而來的三位公子服務。
但是火烈委婉的拒絕老鴇的盛情美意,只在老鴇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老鴇便眉開眼笑的先行離去。
不一會兒,老鴇帶來了幾個徐娘半老、風韻不存的過氣女妓,站成一列讓火烈挑選 。
火烈看了看,挑了一個還算羞澀的女人,準備替洛靳霆解毒。
火烈其實也是一番好意,他怕那些年輕的煙花女子,見到洛靳霆這等英俊、風流倜儻的小生,恐會爭先恐後的傷了他,所以才會交代老鴇撤去這些艷冠群芳的花朵,專挑一些坐冷板凳的阿嬤級妓女來伺候洛靳霆,以保他後半輩子的幸福——但是洛靳霆似乎不怎麼領情。
而且還懷恨在心……自從他走出倚翠樓之後,那一張臉活像人家欠了他幾百萬兩似的,臉色一直沒好看過。
這個洛靳霆真的很煩人耶!
少堡主好意送他到倚翠樓解毒,但他偏偏認定少堡主是故意整他,竟然死纏爛打的跟著他們,要求少堡主賠償他的損失。
性情不喜多事的火烈懶得理他。喜歡就讓他跟著吧!反正路是大家的,他沒有理由叫洛靳霆不要走這條路。
但是伍彥心裡可火大了!
沒事惹到了一個瘟神加無賴,救了他沒有回報就算了,替他付玩女人的銀兩他也認命了,但是洛靳霆千不該、萬不該,竟然執意要少堡主賠償他的損失?!這還有天理嗎!
洛靳霆可不管伍彥鄙視的眼神有多可怕,依然一副自在悠閒的神情,在背後仔細的研究火烈。
身為男子,火烈的身材不算高大,反而稍嫌瘦弱了些,均勻細緻的骨架,讓人很難將他歸入男人之列。
他一身有如白玉精雕,美得完全像是老天爺開玩笑搞錯了性別,難怪自己身中合歡散時,會對他想入非非。
火烈知道洛靳霆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那眸光似鷹眼,看得他好生狼狽。
「喂!你幹麼這樣看人?」伍彥寒著臉,以身軀擋住他的目光。
伍彥認得這種眼神。
這十年來,他無時無刻都以這種眼神審視著少堡主,這是他的專利,洛靳霆這小子休想擁有!
洛靳霆被伍彥的冷寒逼退了遐思。
為何他竟會將火烈當成女子般愛慕?
他從不曾這般失態過……但他就是忍不住為火烈神魂顛倒,而且他心痛的發現,火烈不但有張美麗的容顏,而且性子冷傲,讓他有股衝動想溫暖他……老天!
他懷疑自己有斷袖之癖……呸!呸!呸!
打死他都不承認自己得了那種見不得人的病!
「江湖傳言,烈焰堡將與歐陽世豪的千金聯姻,正巧你與烈焰堡的少堡主同名,不知你是否就是那個英雄出少年的火烈?」洛靳霆分明是在找話題。
一路上沉默寡言的火烈不想回答他無聊的問題。
倒是伍彥沉不住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洛靳霆早摸清伍彥愛抬槓的性子,他也不多加理會。
「如果此事屬實,歐陽世豪和烈焰堡聯姻之後,勢力就擴增了一倍有餘,往後行事就更加容易了。」
火烈靜靜的聽著。
洛靳霆既然以獵人頭為生,必定跑遍五湖四海,消息的來源更是五花八門,也許從他身上可以打聽到一些蛛絲馬跡。
「烈焰堡又不是什麼達官顯貴,攀上了有什麼好處?」分明是信口雌黃。
伍彥嗤了一聲。
「烈焰堡雖然比不上王孫貴族,但在江湖上有舉足輕重的勢力,萬一歐陽世豪有個什麼閃失,身為女婿的烈焰堡繼承人豈會袖手旁觀?」洛靳霆一直注意著火烈的反應。
洛靳霆這些話不無道理,但,事情絕對不會如此簡單,如果歐陽世豪只想找個有力的靠山,大可不必大費周章,商請齊南王請旨賜婚。
「這還用你說!」伍彥懶得聽他廢話。
「稍安勿躁。」洛靳霆非常不滿火烈不答腔。「少堡主可知另有隱情?」
「我不想猜測。」火烈當然知道,只是他們的交情還不到可以推心置腹的程度,他沒有必要將烈焰堡的家務事攤開來。
原來火烈還防著他!
沒關係,他有的是辦法。
洛靳霆繼續說:「傳聞在十年前,歐陽世豪與某一高官勾結,被當時的兵部尚書水關林發現,歐陽世豪便僱用一群江湖人夜闖尚書府欲殺人滅口,誰知陰錯陽差引發一場大火,燒死三十餘口。近日江湖有個傳言,指稱當年水家還有生還者,歐陽世豪因為害怕水家人的報復,所以才會商請齊南王請旨賜婚。如此一來,有固若金湯的烈焰堡作他後盾,再不用怕仇家找上門來。」
一派胡言!
火烈隱忍滿腔怒氣。事實與傳聞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洛靳霆只說對了其中一部分,另一段不為人知的原因,才是歐陽世豪滅水家一門的重要原因。
不過,水家尚有生還者的傳言是誰散播的?
歐陽世豪是否知道他是除了水家二夫人之外,惟一的水家生還者?
不願再憶起傷心事,火烈策馬往前疾馳。他不想在人前流淚。
何日他才能卸下肩上沉重的家仇,過平靜無憂的日子?
這會不會是個遙遙無期、虛幻的夢想?
伍彥和洛靳霆追趕上來。
「少堡主。」伍彥在身後叫著。
他不再理會身後的兩人,認真地回憶幼時來過的清風鎮。
童稚時貪玩,久居深山的他,直覺得這城鎮好大、好熱鬧,像是有數不完的新鮮事在等著他。
現在舊地重遊,他該慶幸貪玩救了他一命,還是恨這個城鎮讓他不能陪父母同生共死?
看慣了烈焰堡的遼闊,只覺得這些房舍變小了,或是他長大了,清風鎮在他眼底顯得微不足道。
輕輕歎一口氣,轉身想離開這個令他心煩之地。
但沒走幾步,就聽見一些三姑六婆在街道邊的攤販前嚼舌根。
火烈本不予理會,正要繞道而行,卻聽見其中一個婆子提及歐陽府。
火烈好奇地閃身站在一旁。
「我家那口子在歐陽府當差,什麼事都瞞不過我。」那婆子趾高氣昂。
「歐陽小姐為什麼要逃婚?」三姑六婆們開始熱烈討論。
「聽說男方是個有出息的年輕人,她為什麼不中意人家?」
「是不是歐陽小姐有意中人了?」
「還是男方是個殘缺、麻子臉,她看不上人家?」
火烈實在聽不下去了,正待離去之時,那婆子卻開口了:「都不是。聽說是歐陽老爺心懷不軌,小姐做不來傷天害理之事,所以就逃走了。」
原來歐陽蝶的心地還算善良。
那婆子隨即又道:「還不只如此。據歐陽家的老總管說,歐陽蝶的母親是歐陽老爺強搶回來的官家夫人,所以才會犧牲她的幸福。」這些年來,火烈聽過太多不利於水關林的傳聞,包括分贓不均、奪人所愛……但是這些風風雨雨就能成為滅門的理由嗎? ???提起歐陽世豪,清風鎮裡少有人不認得。
他原本只是一名落第秀才,卻因為生了一副金頭腦,懂得鑽營、拍馬,短短幾年內,不但生意越做越大,更有幸攀上齊南王,在京城裡享有各種特權。
也不知道他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這麼地受老天爺垂幸,這會兒又有皇上賜婚,與烈焰堡聯姻,佔盡了天下人的好處。
今日歐陽府裡人人形色慌張,原該喜氣洋洋的西廂房裡愁雲慘霧。
歐陽世豪暴怒的聲音從房裡傳出:「她以為逃走就沒事了嗎?就算將清風鎮翻過來,我也要把她挖出來。」
歐陽世豪斥退下人,對著房中的絕美婦人嘶吼。
中年婦人美艷的臉龐上毫無懼色,倔氣傲骨使得那份美更加出眾脫俗。
「我只有命一條,隨你要殺要剮。」
歐陽世豪舉起手掌,在即將落下之時轉向牆壁,似是知道婦人纖細的身軀承受不住這股暴力。霎時,五指印清晰的嵌在牆上。
「這十年來我對你不夠好嗎?為什麼總是要激怒我?」歐陽世豪無力的垂下雙手,坐在桌邊垂頭喪氣。
許久、許久,坐在床沿的美艷婦人抬起頭,眉宇間憎恨的目光,凌厲的射向歐陽世豪。
「你對我的好抵不過殺夫滅子的仇,我承受不起!要嘛,你就一掌劈死我,別妄想我們母女會為虎作倀。」婦人眼中沒有淚,只有恨。
她的淚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流盡了。
莫名的恐懼湧上歐陽世豪的心頭。
想起十年前那場浩劫,他難掩心中的怯意。原本只是想湮滅證據,情況卻失控的演變成滅門血案……算了!
這是他欠她的。
歐陽世豪落寞的轉身離去。
藏在屋頂偷窺的三人,見歐陽世豪離去,悄然飄下身影,點住婦人的穴道。
「夫人請勿害怕,在下只是想請教幾個問題,不會傷害於你。」火烈解開她的穴道。
婦人瞠大雙眼,直勾勾的盯著眼前俊美的男子,心中滿是疑惑。
「你是……」
「喂!現在是少爺在問你話。」伍彥打斷婦人的質疑。
「你是歐陽世豪的三房對吧?歐陽蝶呢?」火烈想證實方纔所聽聞之事。
婦人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火烈雖然接收過不少女人驚艷的眼光,卻不曾見過如此複雜的眼神。
「我並非歐陽世豪的侍妾,我原是兵部尚書水關林的二房。」
火烈驟聞她是水家的人,心頭有百般滋味。
但是警覺性高於常人的他,並未露出絲毫的訝異神色,反而鎮定的觀察她的言行、神色。
他從小就被送往廬山學藝,一年僅回尚書府五天。五天當中,幾乎都窩在娘的房裡,以致他對府中的人不甚熟悉。
由婦人鎮定的態度研判,她的話應該有六成的可信度。火烈的眼睛打量著她。錦衣華服證明歐陽世豪待她不薄,梳妝抬上散落的珠寶為數不少,她卻異於一般已婚婦人,並不配戴任何飾品。
火烈有種奇怪的感應,彷彿這一切是所有事情的序幕。
由她與歐陽世豪對立的情況看來,她並未遺忘水家的血海深仇,也證實他心中多年來的疑慮——歐陽世豪就是水家滅門的元兇之一。
「敢問夫人,歐陽蝶可是夫人親生?」證實她的身份之後,當然要為她的貞烈略盡棉薄之力。
「她不是歐陽蝶,她叫水蝶兒,是尚書大人的女兒。」婦人意有所指的停頓半晌,再開口:「水大人原有一子,名喚水如霜。」
婦人的話令火烈一震。難道她在懷疑?
該知道的事已經問清楚了,火烈雙手抱拳,縱身一躍,離開歐陽府。
暗處有條人影,在他們離開後,看著他們的背影冷笑。 ???人是感情的動物,碰上失散多年的親人,本該相認、抱頭痛哭,尤其是火烈,在水家三十餘口慘遭滅絕之後,有幸能與二娘相遇,更是人間一大快事,但他卻不能流露內心的感動與興奮。
洛靳霆遠遠的站在火烈背後,看他似乎壓抑著某種情緒而激動不已。
看來火烈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冷漠,火烈的內心必是充滿感情,只是無處宣洩。
既然命運安排他們相遇,他會盡一切所能,解開火烈心中的結,讓他人如其名,情烈如火。
火烈轉頭,看見一雙灼熱的眼眸。
他見過不少少女對他投來灼燦的眼神,卻從沒見過這樣的眼神由男人的眸中發射出來,那夾雜七情六慾的混亂感覺讓火烈十分不解。
走在洛靳霆身旁的伍彥也察覺了,他瞪大眼睛,胸中鼓脹著氣,憤怒的表情像是心愛的寶貝被搶走了似的。他氣呼呼的衝到洛靳霆面前,擋住他貪婪的目光。
「你幹麼死盯著少堡主?」伍彥拔出劍,一副想將他碎屍萬段的表情。
伍彥的衝動舉止在火烈的凌厲眼神下頓住。
伍彥明白火烈眼神中的含意:再動一下就等著被剝皮!
他只好乖乖的還劍入鞘。
伍彥恨死自己,明明知道少堡主不可能是女人,武功也高過於自己,但,他總是無法將少堡主視為男人,總覺得他該為少堡主阻擋任何有色的眼光。
走在前頭的火烈越來越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
「洛兄,烈焰堡有難,恕小弟不能邀你入堡作客,他日有緣再聚。」他雖名為火烈 ,眼中散發出的永遠是教人難以理解的冷。
洛靳霆炭抹似的濃眉微揚,銳利的鷹眼直視著火烈,一個自己也很意外的念頭驟然 在腦海浮現。
「你砸了我的招牌,害我丟了生計,這會兒屁股拍拍就想走人,這是你們正義之士 所為的事嗎?」洛靳霆忽然覺得當個無賴也很有趣,他不自覺的編出推諉耍賴之詞,想賴著火烈。
「看你長得人五人六的,怎麼說起話來像無賴?」伍彥惡狠狠的開口。
洛靳霆深邃又帶點促狹的雙眸直直的盯著火烈。
「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況且烈焰堡需要幫手,而我需要混碗飯吃,何不讓我投效烈焰堡?」
他也不知道自己吃錯什麼藥,明明熱愛飄蕩,不願受拘束,卻甘心為了多看火烈一眼而作繭自縛。
火烈以銳眼餘光掃他一眼。
洛靳霆雖然身著錦衣華服,但眉宇之間掩飾不了漂泊浪蕩的率性,為何他甘心屈就烈焰堡?
「雖然烈焰堡不在乎多個人吃飯,但現值多事之秋,我不想牽連無辜,洛兄還是打消此念頭。」火烈婉轉的拒絕。最高興的人莫過於伍彥,他的嘴都快笑歪了。
他很高興少堡主拒絕洛靳霆無賴似的行徑。一路上他就看洛靳霆不順眼,洛靳霆那雙賊溜溜的大眼沒一刻離開過少堡主的身影,讓他憋了一肚子火,但礙於少堡主的顏面,始終不敢發作,現在總算可以甩開這個大麻煩。
「烈焰堡是你們的,路總是大家的吧?我可以不進入堡內,但未達目的地之前,你還是要負責我的食宿,以彌補我的損失。」洛靳霆真的打算賴上他了。
伍彥一肚子火想發作。
那三個賊人哪那麼值錢啊?
早知道就不該出手救他。
無賴!無賴!
他是盤古開天以來最不要臉的無賴!
伍彥不斷在心裡咒罵著洛靳霆。
洛靳霆聽到火烈的歎息聲,知道他已經默許他的作法,因而笑得得意非凡,開始覺得捉弄他是人間一大樂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天色接近黃昏,一行三人當下找了一家客棧投宿。
偏僻的城鎮裡難得出現如此瀟灑、俊挺的人物,他們三人一下子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
他們一落座,就引來許多目光。
「喂,不是只有我愛看你家主子,瞧!很多人的眼睛都盯著他看呢,怎麼不見你拔刀相向?」既然決心跟他們相處,總要製造些樂趣。
火烈太冷,不太容易製造笑果,伍彥倒是一個不錯的抬槓對象。
才說著,禁不起激的伍彥站起身,準備去挖眼珠子來下飯。
「讓他們去看吧。」火烈並不在意。「吃飯!」
「可是他們很面熟耶!」洛靳霆故作神秘的小聲開口。
靠窗而坐的三人,從他們一走進客棧,就不時的對著火烈品頭論足。
「洛兄的好奇心不輕,難怪能以獵人頭為生。」
不簡單!
火烈居然會開口消遣他?
越來越有趣了。
伍彥回頭看了一眼。
「少堡主,他們是東北三惡。」有戲看了。
火烈並沒有答腔。他暫時對他們沒興趣,既然還不到練拳的時候,自然沒有必要惹事。
洛靳霆可不!
他是個哪裡熱鬧就往哪裡鑽的人,尤其愛將小事擴為無限大,然後他就站在邊邊看好戲。
「哇!大魚出現了。你們知道嗎?東北三惡的身價不菲。」洛靳霆故意提了頭不收尾。
「那很好,你的生計出現了,咱們可以分道揚鑣了。」這樣的結局伍彥最樂見,一來不必讓少堡主動肝火,二來可以擺脫這個討厭的無賴。
洛靳霆不理會伍彥的揶揄,逕自將注意力放在火烈身上。
「你們不知道嗎?齊南王出價一萬兩黃金,要買東北三惡的項上人頭,不論誰抓到他們,都有賞金可以拿。」
一萬兩?!
齊南王為何要以高價收買東北三惡的項上人頭?
火烈神秘莫測的繼續吃著晚膳。
碰上這種惜言如金的傢伙,洛靳霆只好繼續自說自話。
「聽說東北三惡握有齊南王的把柄。」這會兒看誰沉得住氣?
伍彥向來都是火烈最得意的代言人。
「什麼把柄?」
東北三惡在風聲鶴唳的敏感時刻逃獄,齊南王又毫不避諱的出重金獵殺,如此舉動頗令人猜疑。
洛靳霆瞪了眼礙手礙腳的伍彥。如果沒有他在場,火烈會不會開口詢問?他忍不住在心裡猜測。
洛靳霆正要回答,卻見東北三惡起身付帳離去。
「你們先休息吧!我跟去看看。」洛靳霆跟在東北三惡身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