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瞵整整躺了半個月,一來是被韓昭遠擊中一掌;二來是情郁傷身,身心俱疲,難以平靜療養。
病榻中,他幾次搶出去,喊著要上瑤台峰與玉璞相伴,都被鍾悲夏架住。
大風雪斷斷續續飄了一個月,趙瞵也逐漸回復以往的沉靜,只是,他更沉默寡言了,連憐秋也不敢吵他,深怕一不小心就觸到他的痛。
這天,他在花園裡漫步著,信手拿起一支竹帚,掃著地上的積雪,他無意識地掃撥著,卻碰倒一棵菊花。
他蹲下來,雙手顫抖著扶起殘菊,心裡又是悲痛萬分,大喊著,「你都熬過風風雪雪了,為什麼不等到春天呢?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有人走過去,趕緊要扶他,「掌門,你不舒服嗎?」
「走開!」趙瞵捏碎了菊瓣,像是要發狂。
杜雲杉聞訊趕來,歎道:「兒,人死不能復生,你還要領導西蟠派呀!」
「師叔,我恨你!」趙瞵揚了手中的殘花碎瓣,「你二十年來只教我如何去恨,卻從來不教我去愛,一旦我懂得愛,她卻不在了。」
杜雲杉看了飄落的菊瓣,又是一歎,「你恨得有理,二十年來我也是生活在仇恨中,直到見到玉璞,我才發現我的愛還在,不只是對馥蘭的愛,也是對很多人的愛,包括你,兒!」
「你有愛過我嗎?你只會打、只會罵,你只想訓練我當復仇的工具,對!父母家仇要報,可是,除了報仇之外,你什麼也沒教我!」
「是我錯了。」杜雲杉黯然道:「你儘管恨我,但不要忘了,你還有愛人的能力。」
「我能嗎?」趙瞵苦笑著,「她死了,我還能再愛人嗎?」
「可以的,不只是兒女情愛,也許是兄弟,也許是師門之間,甚至是素不相識的人,你都可以有一顆慈悲的心,善待世人。」
「我很難懂。」
「是很難懂,我也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才懂的。」杜雲杉感歎著,「我活了四十年,有一半的時間生活在恨意中,看不到應當珍惜的人和事,光陰匆匆,我不會再讓恨意蒙蔽我的心了。」
「你是說……姑姑。」趙瞵看到師叔眼裡未曾有過的柔情,他原先暴躁的心情也逐漸平息。
「心心照顧我二十年,無怨無悔,可我心裡只有馥蘭,忘了默默陪伴的她,也許,玉璞的死給我很大的提醒,我是該好好地對待心心了。」
趙瞵喟歎著,「姑姑聽到一定會很高興,咦?這幾天都沒見到姑姑!」
「我請她去辦點事。」
趙瞵輕歎著,「為什麼?為什麼玉璞的死能帶來這麼多改變?你脾氣變好了,許鵬飛在東海派勵精圖治,韓昭遠宣佈退隱,甚至連綿兒也能在散花山莊安身,可我呢?」
「你只要記住玉璞的遺願,我想她在天之靈會保佑你。」
「她的遺願?對!我還要再見韓昭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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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光山莊肖,趙瞵高倨白馬之上,扯緊韁繩,高聲喊道:「叫韓昭遠出來!」
十來名弟子守在大門前,亮出刀劍,各個神情戒備地望著他。
韓昭遠終於從後院走出來,韓子聖在後頭勸道:「爹,不要理這個瘋子,我現在是掌門,讓我來會他。」
韓昭遠手一揮,「沒有你的事,這是爹和趙瞵家的恩怨,總是要解決的。」他踏出大門,抱拳道:「請問趙瞵掌門有何指教?」
趙瞵瞧見他一下子蒼老許多的面貌,「玉璞死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
「她前後兩次被我們打傷,因此而死,你知道嗎?」
「我知道。」
「她不管你這個父親如何做盡壞事,甚至對她不好,把她嫁給老頭子,她還是愛你敬你,你知道嗎?」
「我都知道。」韓昭遠的神情更黯淡了。
趙瞵鄭重地道:「她因為愛你,也因為愛我,所以她賠上性命,你明白嗎?」
「我明白。」
韓子聖嚷著,「趙瞵,你有屁快放,不要再∴鋁恕!
趙瞵不理他,「韓昭遠,你明白就好,從今以後,你我之間的仇恨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找你尋仇。」
韓昭遠驚訝地看他,「你……今天不是來報仇嗎?!」
「我答應玉璞不會殺你。她已經為你死了,對我而言,雖然你活著,但只不過是個死人罷了!」
趙瞵身形挺拔,騎著駿馬,更似天兵神將,韓昭遠不覺濕了眼,只可惜女兒無福!
趙瞵目光如炬,「她也是為我而死,今天起,我趙瞵是個新生的人,過去有什麼仇恨都煙消雲散了!」他掉轉馬兒,準備離去。
「趙瞵掌門,你等等!」韓昭遠喚住他,又向韓子聖道:「把你的劍給我。」
韓子聖以為父親要大開殺戒,興奮地抽出長劍。
韓昭遠拿過劍,望著冷眼看他的趙瞵,「我欠你們西蟠派太多了,我再補你一樣東西。」
劍起劍落,快得令人來不及阻止,韓子聖大叫一聲,「爹呀!」韓昭遠的左臂已被他自己硬生生地砍斷。
韓子聖立即扶住父親,「爹啊!你做什麼?來人,給我殺!殺了趙瞵。」
「住手!」韓昭遠的巨大吼聲讓北辰派弟子卻步,他按住血流如注的斷臂處,向趙瞵喊道:「欠你們西蟠派的,以後到陰間再補!」
北辰派門人七手八腳地為韓昭遠包紮,不敢再對趙瞵出招。
趙瞵默然注視搖光山莊前的混亂,再望見地上血淋淋的斷臂,心頭一凝,揮動馬韁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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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他去找我爹?」玉璞剛喝下一口湯,震驚得就要爬起來。
趙瞵心心按住她,「你放心,他既然答應你了,就不會再去找你爹報仇,他只是去跟你爹說,所有仇恨都一筆勾銷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杜雲杉,兩人皆隱瞞了韓昭遠自行斷臂一事。她又喂玉璞一匙湯,「你本來怕兒知道你沒死,會不守諾言,現在他已公開向江湖宣示不報仇,你是不是該下山見他了?」
玉璞嚥下湯水,在枕上輕微搖頭,閉起了眼,「我不想再痛了。」
「兒也是愛你的。」
「那是在我臨死前,也許只是他一時的憐憫罷了!」玉璞無力地說著。
杜雲杉撐起枴杖,走到石床前望著玉璞,「我們很明白兒的個性,他向來說一是一,他對你的心始終不變。」
「他跟……憐秋比較好吧!」
「唉!玉璞,」杜雲杉疼惜地看她,「怎麼一覺醒來,你變得這麼畏縮了?你過去為了追求幸福不是勇往直前嗎?」趙瞵心心也道:「憐秋年紀還小,他跟憐秋只有兄妹之情,你又何必鑽牛角尖呢?」
玉璞輕歎,「我不知道,死過一次好像什麼事都看開了,情愛也是很容易拋開的。」
趙瞵心心問,「莫非……你死的時候有看到什麼嗎?」
玉璞眼神有點迷惘,「我看到很亮的光,看到娘,她很安詳,她叫我回來,然後……我就看到雲杉叔叔了。」
趙瞵心心習慣性地望看杜雲杉,「看來你也不能責怪兒疏忽,也許玉璞真的是死過又讓你救回來了。」
杜雲杉笑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呵!玉璞幫我成佛了。」
「對不起。」玉璞囁嚅著,「其實我並不想回來,那裡很溫暖,可是……娘說我的塵緣太重。」
「的確是太重,心心,你扶她起來看看那闋詞吧!」
趙瞵心心輕扶起玉璞,讓她靠著,再緩慢轉身,一步步挪向趙瞵留字的那片石壁,叮嚀著,「你傷剛好,暫時別使力。」
玉璞已經在碎玉洞住了一個多月,這期間不是躺著就是坐著,從來沒有看過後面的石壁,如今在趙瞵心心的攙扶下,她先看到一片紅色斑駁,在白玉石壁上顯得特別刺目,她待再向前,赫然發現竟是以血寫就的血書!
「玉璞吾妻……」玉璞扶住了石壁,以手指劃著流淚似的字跡,喃喃念著,一筆一筆地劃過,淚水也緩緩溢出,直到最後一句「飄香再無夢」,她已忍不住坐倒在地,心痛如絞。
果然是她的塵緣,也是她的牽掛,她再撫向「愚夫趙瞵絕筆」六字,臉上的淚也糊上了斑斑血跡。
「哎!玉璞啊!」趙瞵心心趕緊扶起她,轉向杜雲杉,嗔道:「師兄,她才剛好,你又教她傷心。」
「她的傷都好了,心頭的傷也是要治的。」
玉璞抹抹淚,靠在趙瞵心心的肩上,「心姑姑,我沒事,你不用為我擔心,這些日子來都是你在照顧我,我還沒向你道謝。」
趙瞵心心扶她回石床上坐著,拿出手巾擦她的臉,「我照顧人習慣了,更何況你是馥蘭師姐的女兒,我也應該疼你。」
「你認識我娘?」
「怎麼不認識?我不只是兒的小堂姑,也是大家的小師妹。」趙瞵心心浮現青春神采,「我好喜歡馥蘭師姐,她又溫柔又美麗,跟師兄真是一對佳偶。唉!都是以前的事了。」
杜雲杉也道:「那年,心心正好回家探親,逃過一劫,三天後她回到散花山莊,從樹上抱下嚇壞了的兒,一路找到碎玉洞來,後來我們在這裡住了整整半年。心心,那年你幾歲?」
趙瞵心心繼續幫玉璞抹著身,「十三歲吧!」
「難為你了,為了照顧我這個廢人,白白辜負你的青春。」
趙瞵心心紅了臉,低下頭道:「你是師兄,是唯一能撐得起西蟠派的人……」她忽然發現玉璞肩頸間的紅色痕跡,「咦?這是什麼?會痛嗎?」
玉璞看不到,輕撫著,「不痛啊!」
杜雲杉過來瞧了,微笑道:「是兒在她身上留下來的記號。大概玉璞曾經死過就無法消退了。」
趙瞵心心詫異著,「什麼記號啊?!」她雖然年齡較大,卻不懂男女情事,睜大了眼,一臉不解地望著玉璞。
玉璞卻明白了,她仍記得他深深地印吻她的頸子,很久,很久,像是燒灼,也是烙刻,而今,她會永遠帶著他的愛戀。
杜雲杉神秘地笑著,「心心,很快你就會懂了。」
趙瞵心心好久沒看到杜雲杉開朗愉悅的笑容了,上一次,是在二十年前吧!她也跟著開心道:「師兄,你說玉璞和馥蘭師姐一樣標緻,也許你們成親,生下來的女兒也是這麼好看。」她毫無心機的說。
「我的女兒將會和你長得一樣。」杜雲杉定定地瞧著趙瞵心心。
「你的女兒怎會和我……」趙瞵心心住了口,臉上紅暈層層擴大,「這……我……」她又羞又急,難道她不敢想像的事終於要實現了?
她站起身,「我……我去外面撿柴火。」巾子一丟,扭身出去。
「玉璞,你先休息一下,我有事跟心心說。」杜雲杉丟下話,也急急追出洞口。
杜雲杉雖然失了雙腿,但因練武,就算拄了兩根枴杖,也像正常人一般健步如飛,玉璞總覺得他像個飄逸的隱士,一向是從容自在的。而現在為了追趙瞵心心,動作竟變得笨拙遲鈍,還差點跌倒,玉璞看了不禁笑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不是很好嗎?娘和雲杉叔叔的感情已經過去,既然眼前有相伴二十年的紅粉知己,就忘了過去的悲哀怨恨,好好和心姑姑相知相守吧!
而趙瞵,總也會找到他的知己。
玉璞緩慢起身,拾起趙瞵心心放在地上的長劍,輕脫一截劍鞘,將手指頭往那鋒芒一劃,頓時湧出血珠,流下了手心。她任鮮血流著,走到山壁前,以自己指頭上的血,輕緩地疊上他的,一筆一劃,一字一淚,她的血和他的血交融著,糊得石壁更是斑斑血淚,連字跡也模糊了。
此時,雙頰通紅的趙瞵心心扶著杜雲杉進來,一見玉璞在石壁上劃著,就要上前勸阻。杜雲杉拉住了她的手,微微搖著頭。
趙瞵心心過去扶她,「傻孩子,你又在做什麼?如果忘不了兒,我們馬上帶你下山,讓你們團聚啊!」
「我不會再見他。」玉璞躺回石床,讓趙瞵心心包紮她的指頭,「就算愛得很深很深,但是死亡或是變故一來,說分開就分開,情越深,傷越重。雲杉叔叔,不是這樣嗎?」
「但是你沒死啊!」杜雲杉道:「你可知道他傷心欲絕?」
玉璞道:「他的痛苦總會過去。我是個死去的人,對於前生的痛苦,我不會重蹈覆徹。我曾經允諾他,要當一顆保佑他的星星,遠遠看著他就夠了。」
趙瞵心心歎道:「你真能超脫嗎?」
「經歷過死亡,已經超脫了。」玉璞拿過枕畔的兩塊半月白玉,平靜地道:「我想我娘在天上看到雲杉叔叔和你在一起,她也會很開心的,我的心情也是如此。」
杜雲杉和趙瞵心心同聲歎息,「那你打算怎麼辦?」
「或許就在這裡隱居下來。」
杜雲杉道:「再過一、兩個月,春暖花開雪融了,兒一定會上來,如果你願意和他見面……」
「不,雲杉叔叔,心姑姑。」玉璞祈求著,「你們千萬不要告訴他,我還活著,我只想安靜地過完下半生。」
杜雲杉轉頭看了石壁上的血跡,「你當真如此堅決?!」
「沒錯。」
「好,我幫你安排。不過,你忍心讓兒痛苦一世嗎?」
玉璞手一震,差點跌落她的兩片白玉,她苦笑著,「未來還有數十年的歲月,人總會變的,雲杉叔叔不也如此?」
杜雲杉笑道:「那是因為我不能負了心心。」
「玉璞,你不要亂想。」趙瞵心心羞紅著臉,握住她的手,「如果今天馥蘭師姐回來了,我就會退開。」
「可是命運注定讓你們在一起。而且,我娘若不嫁給我爹,又怎麼會有我?」
趙瞵心心搖頭,「命運兩字實在難解。玉璞,別再想了,好不容易風雪才停,你跟我們下山吧,你一個人在山裡教人擔心啊!」
「心姑姑,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
杜雲杉道:「讓玉璞安靜一陣子也好。過去兒傷她太深,她需要時間來療養。」他將玉璞手中的兩片半月白玉結合成滿月,「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他的真心真意。」
是嗎?雖然他的淚、他的吻還那麼鮮明,但是,她已經無力再愛了,只怕那是他為了讓她安心死去所施予的憐憫罷了。
她只相信,花落、人亡、情也空,石壁上的血跡亦會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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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翠竹崗,韓昭遠獨坐在妻子墓前,獨酌向青天。
喝了一口,再舉起酒瓶往地上淋去,落寞地笑著,「馥蘭,你從來不肯陪我喝酒,現在,我祭你一杯,你一定要接受。」
他將一瓶酒淋滿墓碑,「你大概又要說我強迫你了,可我是真的愛你,你為什麼不能瞭解我?」
他再用僅存的右臂拔去墓碑邊的青草,口裡念著,「才剛初春雜草就長出來了,馥蘭,我幫你清一清,讓你舒服睡著。」
身後傳來異聲,他回頭一瞥,又看到那兩支熟悉的枴杖。
他又轉回墓碑,不發一語,繼續拔他的草。
那兩隻枴杖也來到他的身邊,似乎是在凝視墓碑。
韓昭遠頭也不抬,「你要來砍我的兩條腿嗎?!」
「不!。」杜雲杉的聲音幽緲空洞,「我來看看馥蘭。」
兩個年近半百的男人沒有交談,各自想著心事,夜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雲開月出,照得墳塋光潔如玉。
「你挑的地方幽靜宜人,她一定會喜歡。」杜雲杉瞧見近處的草廬,「你要在這裡陪她?」
「我會守著她,不讓任何人搶走她。」韓昭遠口氣雖硬,卻沒了凌厲。
「我不會搶走她,她是你的妻子,而我也有我的妻子。」
「她是我的妻子?」韓昭遠嘿嘿苦笑,繼而仰天狂笑,「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她跟我說,她心裡只有你,即使我佔有她,她也不屬於我。」
「唉!你當初殺進西蟠派,只是因為她?」
韓昭遠猛然站起,「有生以來,我從來沒有如此瘋狂喜歡一個人,可是你們要成親了,我受不了,我一定要她……」
「所以你才要嫁禍南山派,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沒錯!」
「為了你一己的愛,你累得多少人喪命?二十年後,甚至連你女兒也賠了進去。」
「玉璞!」韓昭遠神情一黯,「全怪我!那時馥蘭剛死,我一看到她就會想到馥蘭,這才速速將她嫁出去,是我害了她。」
「她不會怨你的,她在瑤台峰很好。」杜雲杉看著墳邊的幾株小野花,「也許她生來就是要化解我們的仇恨。」
「你們……把她葬在瑤台峰?」韓昭遠笑了,「趙瞵會去看她吧!」
「會的,你放心。」
風吹竹動,幾株竹子互相推擠撞擊,格格作響,似乎抱怨著生長太茂密,竟不留一點讓微風吹過的縫隙,非得扦格碰撞,壓擠得傷痕纍纍。
韓昭遠遙望明月,「你說,如果我們都死了,馥蘭會選誰?」
「誰都不選吧!我們都下地獄,她回到天庭當仙女了。」
韓昭遠淒迷地笑了,「好!她是仙女,我也要追到天界去。」
杜雲杉一歎,「你不是還有妻子嗎?你就對她毫無情義?」
「要她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已。」
杜雲杉輕歎一聲,「未知生,焉知死?生者都不能認真相待,遑論死後?」
「所以你娶妻了?」
「人生短暫數十年,能得紅顏知己相伴,我已無所求。和馥蘭的一段情緣,是過去了,至於死後如何,來生如何,就讓閻王定奪吧!」
「若有來生,我還是只愛馥蘭。」
「玉璞說得對,你果然癡。」杜雲杉默然注視已刻好兩個人名字的墓碑,「生不相從,死卻長伴。」
他再次幽幽長歎,但他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為情歎息了。
在後頭的山坡上,趙瞵心心正在等著他,他拄著枴杖,不再回頭,不再留戀,飛快地迎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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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瞵起個大早,來到門前為師叔送行。
趙瞵心心一身紅艷,臉蛋也是暈紅如醉,就像個嬌羞的小姑娘。昨夜,她終於知道什麼是「身上的記號」了。
趙瞵微笑道:
「姑姑今天真美,我從來沒見過姑姑這麼漂亮。」
趙瞵心心羞得跳進馬車,「兒,不許你開姑姑的玩笑。」
「行李都放好了嗎?那我們可以走了。」
杜雲杉檢視一下,拍拍馬背。
「師叔,你們昨天才剛成親,何必急著今天就走?讓散花山莊多沾點喜氣嘛!」
趙瞵扶他上車。
鍾憐秋也蹦蹦跳跳地,「師父真討厭,娶了師母就要遠走高飛,不管我們了。」
杜雲杉笑道:「心心陪我二十年,為了照顧我,連省城都沒去過,現在是該我好好補償她,帶她遍游名山大川了。」趙瞵心心才剛探出頭,一聽又不好意思地躲了進去。
「師叔,到了任何地方,請一定要捎信回來報平安。」
「我會的。」杜雲杉瞧著身形偉岸、英氣勃發的師侄,好像看到當年的掌門師兄,他有感而發,伸手往趙瞵肩上一拍,「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所以我才放心出門。」
趙瞵眼眶微熱,「多謝師叔多年來的教導,師叔,這幾個月來,我多有出言不遜,還請見諒。」
「有嗎?」杜雲杉哈哈大笑,「不過,有幾件事,師叔還是要指點你一下。」
「請師叔訓示。」
「你的散花掌火候不足,在招式和掌力上都需要加強,還有,內功修為也不夠……」
趙瞵心心又探出頭,插嘴道:
「火候不足好啊!才不會打死……」
「心心!」
杜雲杉制住了她,把她拉到座板上和他並肩而坐,「方纔說到內功,內力是武學之本,練到家了,真氣充沛,益己救人,都是好的。」
趙瞵想到未能以內力救回玉璞,不覺黯然神傷,「師叔教訓得是。」
「你還年輕,難免心浮氣躁,你現在是掌門,務必要穩重,遇事鎮靜,看清楚了再說,知道嗎?」
「是的,多謝師叔教誨。」
「師父,你不指點我幾句話嗎?」
鍾憐秋扯著杜雲杉的衣服。
杜雲杉笑道:
「你不要煩你的哥哥就好。」
「師父!」鍾憐秋噘著嘴跳開。
「悲夏,多為你大哥分憂解勞吧!」杜雲杉繼續交代著。
「請師父放心。」
趙瞵心心臨走時又丟下一句話,「兒,有空到瑤台峰走走散心吧!」
馬車緩緩馳去,載著一對相知伴侶,趙瞵離情依依,心頭悵然,回頭望向隱在雲霧之間的瑤台峰。
他的心,已葬在山峰深處的碎玉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