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平帶著白蓮回到山上吳老爹的抱櫻居,在這最後時刻,他只想讓白蓮安靜。
上山路途顛簸,白蓮不時昏迷吐血。游平一摸她的經脈,感覺她體內寒氣四處流竄,身上透著冰冷。
抱櫻居裡沒有人,吳老爹大概出門了。
游平推開門,屋內一片黝暗,他一下子找不到火石,就先把白蓮安置在床上,回頭欲點起蠟燭。
白蓮不捨地拉住他,“平哥,陪我。”
游平坐在床沿,如同以往,努力在黑暗中找尋她的眼睛,“菱兒,平哥在這裡。”
仍是暗夜中晶晶亮的雙眸,“菱兒這輩子值得了。這山上櫻花這麼多、這麼漂亮,如果吳老爹不嫌棄,求他讓我葬在遠遠的櫻花樹下,我就很滿足了。”
游平哽咽,一再的吻著她。
白蓮又說:“平哥,這些日子來,你也倦了,我死了也好,免得讓那些江湖人知道我們在一起,去找你的麻煩。”
“菱兒,不許你再胡說,我們夫妻一體,你還說這種見外的話?”
“不說,不說。”游平懷抱著她,讓她臥在自己的胸膛上。
“跟平哥在一起,我就很快樂。我們不要睡,像以前一樣聊天。”
游平強忍悲痛,輕柔地撫著白蓮的頸項臂膀。
白蓮把游平的手放置在她的胸口,低聲道:“平哥,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
游平無限愛憐地用手掌滑過白蓮冰涼的肌膚,想用萬縷柔情一寸寸融解她體內的寒毒,更希望能以自己身上的熱血換取伊人的生命。
白蓮輕歎一聲,“不知怎麼的,吐了那麼多血,身子很虛,可是意識卻越來越清楚,也許時候快到了。”
游平的手滑到她的腹部,突然按了一下!疑道:“肚子熱熱的,不冷了。”
白蓮亦是伸手一按,“前兩天像冰塊一樣,現在倒溫熱起來。”
游平又在她身上四肢到處按壓查看,捏著她的掌心,興奮地道:“有道熱氣,很弱,你那道熱氣回來了,快,我把它導出來。”他立刻扶白蓮靠在牆邊,運氣出掌,將最後的希望放在他幾近耗竭的內力。
白蓮想拒絕,被游平出聲制止,“照口訣練下去,一定是過去寒氣太強,把熱氣蓋下去,這幾天你吐了瘀血,氣血再度通暢。菱兒,你有救了。”他說得激動,雙掌微微不穩。
白蓮知道他的深情,她依言閉上眼,默誦口訣,接受來自游平掌中的源源熱氣。
結束一輪運氣過程,游平站起身,在黑暗中來回走動,一面高興地喊道:“有救了,有救了,我抓到那股熱氣了,可是寒氣還是很強,這……這到底該怎麼辦?”他一個不小心,踢翻一張凳子。
白蓮虛弱地靠在牆上,柔聲道:“把燈點著了,不要摔壞吳老爹的東西。”
游平在桌上摸了一陣子,點起一支垂滿蠟淚的小燭,突然又興奮地叫道:“就是這個,菱兒,就是這個!”
白蓮接過游平拿過來的一張紙,上面寫著——
若瘀寒可出,足證落寒草化解寒毒之效,速往雪泉山巔落寒池畔。
後頭則是畫著幾重山脈,指示雪泉山的去路。
沒有抬頭和落款,但一看便知是留給白蓮的信息。
游平高興得坐立不安,“吳老爹給你的那包藥,就是落寒草磨成的,原來你會吐血,就是逼出寒毒,太好了,我們趕快去雪泉山,吳老爹一定在那裡采藥。”
白蓮仍不敢相信,“算了,我從來沒在藥經上讀到落寒草。”
“吳老爹是高人啊!落寒草是他發現的,你看他也不確定藥效呢!我們去找他就對了。”
絕處逢生,白蓮呆呆地看著游平,搖頭道:“我不知道活下來好不好,江湖恩怨未了……”
游平鼓勵她,“是非公道自有了斷,你我問心無愧,就算死也死得光明正大,怕什麼?若能度過這次劫難,菱兒,以後就是我們無憂無慮的日子。”
“光明正大。”白蓮反復咀嚼這句話,眼神逐漸散出柔光,“是啊!我過去雖在天神教,但絕不濫殺無辜之人。那一夜,也是迫於無奈,才被逼出手……”
游平道:“事情都有因果循環,當初,如果你不為我吞了天陰丹,我也不會發憤研究破解寒毒的方法。直到今天,即使抗陰丹解毒的功效不強,但和抗陰心法口訣結合,又救了無數被寒功所傷的人……”
白蓮笑了笑。“你講得太遠了,我當時只想……只想救你。”
游平與白蓮四手交握,篤定地說:“今天,我來救你。”
小徑邊,白雪堆疊,樹梢山壁間,冰柱猶垂。游平扶著白蓮走在雪泉山的半山腰,一步步踏出遲緩但堅實的腳步。
白蓮猶疑地問道:“平哥,我會好嗎?”
“一定會。”游平信心滿滿地,“你人不是好多了嗎?”
白蓮想到月余來的生死交關,再看路上已鑽出嫩芽的小草,伴著心愛的人,只想永遠徜徉在這片雪山之中,永享安寧。
他們從吳老爹家中離開,備妥干糧,在崇山峻嶺間走了十多天,游平估算到了黃昏,即可到達山頂。
白蓮已恢復部分功力,不再需要游平背負。雖然吐血止息,但體內寒氣仍重,無法以口訣心法完全化解。
白蓮懷疑,白侖曾說天陰丹沒有解藥,只能靠練天神寒功導成寒氣。但今天她不只是吃了天陰丹,又被體內激散而出的寒氣所傷,一株名不見經傳的落寒草能救她嗎?
這邊白蓮在擔心,那邊游平亦是憂心忡忡,因為他隱約感覺有人在後面追趕,或許是隔了一兩個山頭,既不見蹤影也不聞聲音,可是風吹草動,冰雪崩落,在在透露出無言的訊息。
兩人都沒有說出心裡的懷疑,他們都是一樣的想法,能多一刻在一起就好!
在暗黃的暮色中,兩人爬上山頂,觸目便是一塊高聳的石碑,以遒勁有力的古篆文刻著“雪泉山巔”。
游平喜道:“就是這裡了,”他望向碑文旁三丈來寬的靛藍深潭,又說:“是落寒池!吳老爹呢?”
“你們終於來了。”
話才一出口,即聽到吳老爹的聲音。
回頭見是吳老爹,游平立即拜拳道:“老爹,落寒草有效,你的藥引出菱兒身上的熱氣,暫時壓抑寒毒,瘀血也吐出來了,老爹,落寒草呢?”
吳老爹走到白蓮前面,仔細審視她的臉色,“嗯!果然紅潤了不少,可是,落寒草只能生熱,不能盡去寒毒。”
游平迫不及待要醫好白蓮,聽到吳老爹如此說,一臉的失望,“可是,菱兒的瘀寒已經出來了,再吃一定會好的。”吳老爹背著手走到落寒池邊,指著環池生長的一圈青黑色的小草。“這是落寒草,雪泉山山勢高拔,逢冬必雪,就連現在冬未春初了,你們一路上來還是看到冰雪,而這個落寒池……”他凝視波紋流動的池水,“落寒池從來不結冰,即使隆冬亦然!你們摸摸看這池水。”
游平和白蓮兩人蹲下伸手一探,不約而同哎叫一聲,同時想到身中寒毒時的冰冷感覺。
吳老爹繼續說:“不管天冷天熱,下雪艷陽,落寒池永遠這麼冷,然而每每在白雪之中,又可以看到落寒草青翠翠的長著,實在令人百思不解。”
白蓮反應道:“所以,老爹您就研究落寒草?”
“也是機緣。”吳老爹撫須遙想,“我常在這山裡來來去去。有一年,大雪封山,我被困在這山頂,躲在小山洞避了五天風雪,又冷又餓,看到池邊冒出綠綠的東西,拔了就嚼,雖然難以下咽,但是草汁入肚,身體就暖了,屢試不爽,於是我就采幾株磨成粉帶在身邊。
“那天聽到菱兒姑娘的症狀,我想或許可以試試,但是我沒有把握,才又回到這裡參詳,心想菱兒姑娘如果有救,你們一定會回來找我。”
游平心中沒有主意,把希望全寄托在吳老爹身上。“老爹,你一定要救菱兒。”
“我大概了解是怎麼回事,落寒草性極熱,所以可以在這山巔生長,可以讓老爹在寒冬中感到溫暖,也可以逼出我的寒瘀。”說著,白蓮落寞地看著深邃的池水,“熱氣是導出來了,可是寒毒還在,深入心肺……”
游平連忙安慰她,“所以現在我們才要想辦法以熱解寒啊!”
吳老爹也道:“有志者事竟成,今夜兩位且在山洞歇下,服食落寒草,再來從頭思量。”
白蓮吃過落寒草,並沒有出現任何異樣。
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裡,她枕在游平臂彎上,細數他平順的呼吸聲,為著未知的將來,難以成眠。
天色微亮,游平又開始為白蓮導氣,一察覺她體內漸次浮出的熱氣,著實開心不已,他想不到在諸多磨難之後,兩人竟然還有希望廝守一世。
運功結束,白蓮走到落寒池邊,說道:“不知這水有多深?”
游平拉住她道:“小心,吳老爹說又冷又深的,來吧!我們居高臨下,你看看這些山脈多宏偉!”
兩人手拉手,看著綿延高聳的白雪山峰,在朝陽的輝映下,一座座閃閃發光,煞是壯觀。
忽然身後傳來森森冷笑。“果然有情人終成眷屬,好不愜意。”
白蓮知道那是誰,嚇得不敢回頭,倒是游平很大方地回身作揖道:“白教主,好久不見。”
來著正是白侖,他身後還跟了幾十名弟子,只聽他哼了一聲,“呵!你想見我嗎?蓮兒,看到教主不行禮嗎?”
“是!”白蓮艱困地轉身,跪下拜倒道:“女兒給爹請安。”
白侖縱聲狂笑:“誰是你爹啊?我可不敢當。”
白蓮竭力鎮住顫抖的身體,游平趕緊把她扶起,“白教主,好歹你也是白蓮的養父,她還叫你一聲爹,就是對你有敬意,否則你這殺人狂魔,早就眾叛親離了。”
“眾叛親離?”白侖冷笑道:“說得好,要是沒有你這小子,我天神教豈會走到今日四分五裂的局面?我白侖今天若不跟你算這筆帳,誓不為人!”他又看向白蓮,“蓮兒,再給你一次機會,殺掉游平,回到爹身邊,咱父女再創天神教雄風,教除妖聯盟喪膽,教游嘯龍屁滾尿流!”
游平怒極,可憚於白侖的武功,仍不敢貿然出手。
白蓮也道:“爹,不可能,女兒身受寒功反撲之苦,發誓這輩子不會再使出這門陰狠的功夫,懇請爹廢掉這門功夫,將天神教導入正途。”
“廢話!”白侖掌風掃出,喝道:“今天我就是來取你們兩個的小命,尤其是你,王風影的私生女,我白白養你十九年,我要拿你的命來還。”
游平抱著白蓮急急閃避,俯身躲開陣陣寒風。
“游平,接著!”吳老爹從山洞拿出游和贈予游平的長劍!長線拋出,游平穩穩接住,拔掉劍鞘,把白蓮護在身後。白侖道:“本座豈怕你的九重奇劍?來人啊!把白蓮給我拿下。”他邊說邊向游平出招。
游平左手一推,把白蓮遠遠送開,避免被掌風所傷,而右手已疾使劍招,企圖以又快又亂的招式打散白侖的寒功。
眾弟子得令,各執武器向白蓮走去,白蓮見情勢不利,又擔心游平無法獨力對付白侖,於是奔回游平身邊道:“平哥,我們一起來。”
她雙手變化招式,赫然就是天神陰脈神功。
游平驚道:“你做什麼?會送命的!”他步步後退,幾乎難以招架白侖的攻勢。
白侖見狀則冷笑道:“好,用本門的功夫,不忘本呵!你已被寒氣所傷,寒毒深入五髒六腑,一牽動,只怕會提早去見閻王。”
他的攻擊仍然沒有絲毫停歇,游平則是盡力護住白蓮。
“現今江湖,人人害怕天神教的陰陽兩脈神功,以毒攻毒,只有拿我的陰脈對付你的陽脈。”白蓮說。
白侖又是一陣狂笑:“你那不成形的第二層功夫,膽敢跟我的第五層火候相提並論?找死啊?”
游平則是心急地喊道:“菱兒,快到一邊去。”說完又想把白蓮推開。
這一挪動,白侖得隙拍向游平的肩頭,而白蓮近在咫尺,驚呼一聲,雙掌也跟著拍出,承受了白侖巨大的陰毒掌力。
但是,白侖也接了白蓮一招,雖然力道薄弱,卻在瞬間灌注一道冷流到他體內,他趕緊穩住身形,運用陽脈神功消融這道不起眼的寒氣。
白蓮承受這一掌,立即狂噴鮮血,身子軟軟地垂下,游平驚駭地抱住她。
“菱兒,你不能死……”他仰望碧藍的晴空,怨恨命運為何一再折磨他們?
白蓮身受重傷,仍不忘關心游平!“平哥,你快走……”
游平抱緊白蓮,坐在地上,心如止水地道:“我不走,我們要死在一起。”
白侖氣息調勻,睜開眼道:“好,我就成全你們,讓你們死在一起……”他掌起掌落,就待擊出,忽然心口一沉,難以施力,他驚訝地倒退一步。莫非他上回教中大亂時,受傷未愈?還是蓮兒這一掌有什麼古怪?秘岌上說練第五層功夫要閉關三十天,務使寒氣各歸其位,而他只練十五天便學成出關,會有問題嗎?他不再細想,把心口涼氣導入掌中,往地上的游平擊去。
堵在上山路口的弟子一陣騷動,白侖猛地收回掌力。原來又有一批人馬殺過來,試圖闖過天神教弟子,來者人多勢眾,殺聲震天,區區三十名弟子可能不敵。白侖當下不再考慮,決定先解決這兩個令他恨之入骨的小輩。
此時,一個身影飛躍過激戰的人群,穩穩地落在白侖面前,開口道:“白侖,快放開我兒子。”
白侖瞪視游嘯龍,笑道:“好,你帶回你的不肖子,我帶回我的逆女,不過你要看他們願不願意分開呵?”
游嘯龍直斥游平,“平兒,離開小妖女,我再跟老妖決一死戰!”
游平仍是抱住白蓮,“爹,原諒孩兒的不孝,菱兒為了救我而受傷,我不能離開她。”
“看吧!好一副情深義重,至死不渝,送他們一起歸西倒快活。”白侖說著,便使出天神陽脈神功。
游嘯龍見狀,立即抄起游平掉落地上的長劍,閃身與白侖拼斗,“我管教我兒子,不用你老妖插手。”
“好,今日不拼個你死我活,絕不甘休。”
一時之間,沙石飛揚,殘雪漫天,江湖兩大高手激烈決戰,多年新仇舊恨,一並了結。游嘯龍想的是殺死白侖,保住除妖聯盟盟主寶座;白侖想的是除掉心頭第一大患,以重出江湖。
游平抱著白蓮,閃避兩人出手的凌厲勁風,慢慢拖著白蓮到落寒池邊,拔起幾株落寒草,送到白蓮嘴邊,憐惜地道:“快吃了,保住性命。”
白蓮嚼了幾口!吐出草渣,連帶又吐了幾口鮮血,虛弱地道:“身上能有多少血?血氣之身,就快沒了,剛剛那一掌,震得我寒氣熱氣都散了,魂魄不凝聚,無以成形啊!平哥,快去幫你爹,我不讓你為難。”
游平握緊白蓮的手,察出她紊亂快速的脈象,感覺自己仿佛也將魂飛魄散而去。
此時游和、唐琛等人已殺出重圍,制住天神教弟子,但是礙於游嘯龍和白侖戰況激烈,掌風劍光到處橫掃,不敢越過兩人的打斗范圍,只能呆望游平和白蓮困在落寒池畔。
白侖功夫以陰狠見長,變化莫測;而游嘯龍則陽剛威猛,招數分明。兩人幾次比劃,各有勝負,但自從白侖練至第五層陽脈神功後,陰勁增強,游嘯龍連連閃躲,仍籠罩在蕭蕭寒風之中。
兩人越打越靠近落寒池,白蓮急道:“別管我了,平哥快走。”
游平觀察形勢,卻是難以逃脫,更何況,他也不願棄白蓮於不顧。
白蓮又開口道:“你的那套反制寒功心法,不只可以調理氣息,應該也可以出招,趕快去幫你爹。”
游平道:“我沒試過啊!不知道行不行?”
“你爹也會心法,你們合力齊使,引出身體熱氣,化解寒氣,至少……至少陽脈神功就不會那麼可怕。”
游平從方才就擔心父親的處境,苦於無力相助,一經白蓮指點,恍然大悟。他點了點頭握住白蓮的手,立即奔至游嘯龍身邊。
游平加入戰局,開始念出反制心法:“丹田湧熱,血湧攻心,閉息逆行,柔氣以平……”
游嘯龍身陷苦戰,游平的心法口訣如及時雨降下,點化他無法破解寒功的迷思,待游平念過一遍,父子倆已在出招閃躲之間凝聚內力。隨著最後一句“氣順則平”,兩人四掌用力擊出,逢上白侖的寒氣,兩股強硬力道震得三人後退數步。
游嘯龍見心法有用,索性捨去長劍,專以內力和白侖力拼,白侖完全沒想到他引以為傲的天神陽脈神功,竟然逐步被游平破解,不由得怒目向白蓮喝道:“逆女,全教你壞了天神教。”右手與游氏父子對抗,左手則向白蓮擊去。
白蓮不畏白侖,說道:“陰陽兩脈神功,越是練到高層,越要平心靜氣,讓體內寒氣各歸其所,不至傷身。因此,應戒世間喜怒哀樂,更戒情欲愛恨。
可是,這麼多年來,您的權力欲望沒有戒,稱霸武林的野心沒有戒。在這貪戀關頭前,早已破了戒七情,絕六欲的基本心法。權欲薰心,無仁無愛,必自取滅亡。”
白蓮這番話無疑道出白侖的弱點,白侖本來就對目前的功力有所疑慮,一經白蓮點破,更覺寒毒穿心。
游嘯龍聞言,腦中也好像響過重重警鍾,敲醒他武林盟主的美夢。兩大高手心思轉念,手上的力道減弱了好幾分。
白蓮又跪下磕頭道:“養育之恩,蓮兒在此謝過。”她再度站起,冷靜地說:“我相信您也早已寒毒侵身,只是不自覺罷了。天網恢恢,冥冥之中終究有主宰,殺母殺父之仇,今日終於得報。”她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全靠著一口氣支撐著。
游平憂心地喚道:“菱兒,快退開,危險。”
白蓮置若罔聞,神情卻是十分安詳,仿佛已悠游化外。
這邊白侖心神渙散,他不相信自己苦練數十年,竟會掌握不住體內的寒氣,也不相信辛苦經營的霸業就此結束。於是,他出招勁道轉為猛烈,招式更是凌亂。
游嘯龍仍是若有所思,他想到自己以除妖聯盟盟主自居,為的就是掌控天下諸大門派,念茲在茲,所做所為,無不以鞏固權位優先,數十年來多少江湖恩怨,多少人喪命,有一半以上都是正義門挑起。
如今,自己疼愛的親生兒子,正不顧性命,奮力幫忙對抗強敵,而兒子深愛的女子,雖然歷經磨難,仍不計前嫌,指點武功相救,而她的一句“權欲薰心,無仁無愛,自取滅亡”,又何嘗不是直指他的內心大夢?
正邪兩大高手步法漸亂,游平看得駭然。
游嘯龍已和白侖結實地對上一掌,瞬間天崩地裂,鬼哭神號,兩人掌力所形成的旋風刮得人人站立不穩,驚懼萬分。同時,強勁的掌力亦是震開兩人,白侖向後撞向“雪泉山巔”的石碑,頓時將石碑斷成兩半,游嘯龍則飛身跌倒在落寒池畔。
游平趕緊過去查看游嘯龍的傷勢,扶起父親,一見他吐血,立即以掌灌注內力。一轉身,看到被掌風掃倒的白蓮正臥在白侖身前,心急地叫道:“菱兒,菱兒,快起來!”
他不敢停止輸送內力,又轉頭喊道:“二哥,快來扶爹過去。”
白蓮聽到呼喚,吃力地爬了幾步。
白侖腦門撞到石碑,滿臉是血,一挺身,慢慢走近游家父子,森然笑道:“今天,誰也別想走。”
他右掌揮出,激起地上碎裂的石碑殘片,掃向前來支援的游和等人。
白侖感到身體冰寒,血流逐漸冷凝。
他知道,十五天急就章的練功速度,一下子把第四層功夫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第五層,本以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神跡,誰知急亂攻心,數十年的武功修為毀於一旦,此刻遭受撞擊,體內寒氣終於混亂相竄。
但是他不願就此死去,他要毀滅,毀掉世間所有阻撓他稱霸江湖的阻力,他掌中凝聚寒氣,准備爆發他最強猛的第五層神功。
游嘯龍尚未調勻氣息,游平手無寸鐵,游和等人又遠在路口,眼見白侖目光凶殘,挾帶陰慘寒風殺來,每個人臉上都是一陣驚慌,!
突然,一個白色身影娉然站起,擋住白侖的去路,以柔弱身軀承受萬鈞之力,以殘余氣息化解寒冰之毒。雙掌一碰,白蓮被震得飄然而起,仿佛一朵盛開在天際的白色蓮花,亭亭玉立,卻又匆匆萎靡凋零,“噗通”一聲,墜落在深緲的落寒池中。
冰冷的水花濺得老高,滴滴冰珠落到游平的身上,也落到砰然倒地的白侖臉上。
白侖眼睛圓睜,全身發紫,不再動彈,身上的血漬迅速凍成腥紅的冰霜。
游平狂喊道:“菱兒!”
他呆望著晃動的落寒池水面,心念如雪泉山頂一般淒涼,頓時淚如雨下。
游嘯龍推開游平道:“爹沒事,你快去救人。”
此時游和趕到,亦急道:“快救白姑娘,我來照顧爹。”
游平立刻跳起身,“爹,照口訣療傷便是,孩兒去了。”他奔到池邊,抓起一大把落寒草咬著,深吸一口氣,便直直往下跳去,又濺起冰冷的水花。
“這水很凍的!”吳老爹也奔過來,想要阻止游平,但已經來不及了。
“人間自是有情癡呵!”老爹歎氣采了數株落寒草,遞給游嘯龍,游和亦掏出抗陰丹,一面想幫游嘯龍導氣,一旁唐琛、游芸等人則心慌地候命。
游嘯龍搖頭做個手勢,盤起腿來道:“白侖的寒毒已經是強弩之末,渙散不集中,我自己運功化解就好。和兒、唐琛,你們去救平兒他們,其余人收拾白侖屍體,看好剩下的天神教眾。”說完話,他這才吞下抗陰丹,咀嚼落寒草,開始靜心調氣。
吳老爹警告道:“落寒池又深又冷,不要貿然下水,我怕游平會凍著……”
游芸一撩撥池水,刺骨的冰寒讓她趕緊縮手,她不禁哭道:“這水這麼冷,三哥們不淹死,也凍死了。”
唐琛立刻道:“我下去救他們。”
“等等。”游和揮手阻止,他親自試探池水,皺眉道:“水太冷了。來,我們先用繩子綁石頭垂下去,如果三弟看到,可以拉繩求援,如果……三弟不上來,我自己垂繩下水。”
唐琛忙找師弟拿來繩索,一端雙手握牢,一端綁了石塊投擲下水。只見繩索不停地放下,越放越多,卻沒有墜底的感覺。
游芸跪在落寒池畔,放聲大哭,“怎麼辦?怎麼會有這個無底深淵?三哥,快點帶三嫂回來呀!”
落寒池水波不興,平靜異常,映出眾人焦慮的臉孔。游嘯龍雖然正在調養氣息,但是心思已全然放到那冰冷池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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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的落寒池裡,無聲,幽寂。游平急遽下沉,冰凍的池水早已凍結他的軀體。
當他一跳下落寒池,寒氣就從最先入水的腳底冷凝上來,連口中的落寒草汁都還沒咽下,整個人就逐漸結成一僵硬的冰柱。
下沉,飄浮,下沉,游平的身子碰到池底軟軟的地面,又彈起兩三尺,他極目搜索,在幽暗的光線中,依稀看到一團白色的影子。
他想游到白蓮身邊,可是身體卻難以動彈。
罷了,同眠一池就夠了,願來生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正想緩緩吐出最後的氣息,游平突然發現手腳變暖,口中的草汁融化下肚,四周的池水也不再冰冷,而是透著溫熱,慢慢化開周身的寒冷。
原來落寒池底有一股溫泉!游平憋住氣息,游向白蓮身邊,抱起她飄蕩平靜的身軀,無限柔情地吻上她的唇。
白蓮的睫毛好像在輕輕顫動著,游平求生意志油然而起,他抱緊白蓮,想要向上浮升。可是,他的氣力已經告盡,抱著白蓮,兩人又墜到池底,洶湧的池水猛地灌入他的口鼻,入口溫熱,身體也是軟綿綿地溫暖。
氣息已亂。
是了,菱兒不用再怕冷,他願以永世的溫柔包裹她。
恍惚間,頭上似乎有一個東西飄著,游平右手亂抓,抓到一條繩索,他使勁扯動,意識緩緩喪失,只知道緊緊抓住那條繩索!
繩索拉得又快又穩,把底下的游平和白蓮拉出落寒池底。拉過溫泉水域,繩索上升,光影漸亮,雖然還得再歷寒冰冷水,但生機在望。
一冒出水面,游平大大喘了一口氣,先把白蓮推上岸,由游和接過,抱到弟子方才升起的火堆旁,而游平由唐琛和其他師弟拉起後,不顧身上濕冷,馬上跌跌撞撞地跑到白蓮身邊。
一探白蓮脈搏,仍有微弱跳動,可是口鼻卻是全無氣息,游平用力地按壓她的腹部,讓她吐出幾口清水。
游嘯龍停止調氣,走近一看,“人活著是一口氣,她缺的是氣,平兒,快送氣給她。”他又指示著,“和兒、唐琛、楊全、駱文,你們分別從白姑娘四肢輸入內力,用心法幫她導出熱氣。”
游平不可置信地抬頭流淚道:“爹,謝謝你救菱兒。”
游嘯龍語重心長地道:“她也救了我。”
游平不敢稍微怠慢,提起中氣,以他的唇封住她的,傾注最飽滿的氣息,送入最深摯的情意,只願她再度睜眼。
游芸在一邊鼓勵著,“三嫂,趕快醒來,三哥在等你,我們也在等你。”
眾人聽了鼻酸,被俘的天神教弟子也跪了下來,虔心為他們的大小姐祈福。
游平一再提氣,送氣,四個師兄弟也專注導氣,悠悠一刻鍾有如百年之久。
白蓮的肌膚逐漸暖和,胸部開始緩慢起伏,游平看著她緊閉的眼,聲聲喚道:“菱兒,菱兒,沒事了,平哥在這裡。”白蓮悠然醒轉,看到游平,“你……也死了嗎?”
游平抱起白蓮,輕撫她溫潤的臉頰,“我沒死,你也沒死,我們活著在一起了。”他喜極而泣,淚水簌簌流下。
白蓮伸手撫去游平的淚水,“你還是回家吧!我不見容於江湖……”
始終在旁邊看著這對兒女的游嘯龍開口了,“沒有除妖聯盟了,那些天神教弟子要回天神峰、要改投其他門派,甚至回家種田都好,統統放了他們,我宣布除妖聯盟解散,我游某不再過問江湖事,回去後!正義門掌門由游家長子游安接任。”
眾人聽了驚訝萬分,也立即明白游嘯龍這是盡釋前嫌,默許接納白蓮之舉。
“爹,孩兒不孝,招惹這麼多麻煩。”游平流淚道。
游嘯龍長歎一聲,“不,腥風血雨,全由我招意而來……”他看著白蓮道:“還是白姑娘靈心慧思,看透世情。”
白蓮的臉頰泛起紅暈,“游前輩,不敢當,我臨死前能見諒於前輩,讓你們父子團圓,我就心滿意足了。”一串晶淚滴落而下。
“菱兒,你別胡說。四妹,你有沒有干淨的衣服,拿來給菱兒換上。”游平吩咐。
游芸應諾,回頭去找她的包袱。
游平又道:“剛剛我們幫你導氣了,”他捏著白蓮的手,“手都暖了,落寒池底是溫泉呢!你看你的身體也暖和了。”“溫泉?”白蓮回憶著,“我跌下去,就一直猛嗆水,後來就喘不過氣……奇怪?寒毒呢?”她稍微一運氣,先是神色驚慌,但她立刻綻開微笑,“武功全廢了,我那陰脈神功全廢了,那一掌不但沒有打出我養父的寒毒,還以力道震散自己的寒氣,寒氣不能凝結,在溫泉裡化掉了,平哥,你說是不是?”
“是的,我也喝了好多水,現在身上還熱烘烘的。”游平歡喜地摟緊白蓮,“置之死地而後生啊!你救了我們父子倆,也救了自己一命。”
游芸送來衣服給游平和白蓮,兩人背著眾人換了。
吳老爹俯瞰落寒池,回頭跟眾人道:“原來底下有溫泉,落寒草大概是受泉水滋養,所以長年青綠不枯,保溫療寒,真是奇草啊!不過,比起他們兩個這些年來,生生死死好幾回的遭遇,倒不足為奇了。”
穿著干淨的衣衫,游平扶著白蓮到火堆邊坐下。經過這場混亂,時候已近中午,有人正在准備炊食,飄來陣陣的面食香味。
游平柔聲道:“還記得藍石溪畔那個不會武功、喜歡唱歌、善良溫柔的菱兒嗎?現在你真的是了。你好好地療養內傷,以後我們再去唱歌吹笛,養雞過一輩子,你說好不好?”
白蓮依偎在情郎懷中,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心靈的踏實安穩,她溫柔地回道:“菱兒永遠跟了平哥。”
群山屹立,亙古不移;雪泉山巔,情比石堅;落寒池畔,信誓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