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其知心
莫鴻坐在章府的大廳內,不安地打量屋內的擺設,他坐的是紅檀木椅,喝的是凍頂香茶,看的是各色骨董,果然是氣派豪華的首富。他低頭瞧著自己的棉衣棉褲,似乎顯得太寒傖了,希望翠蘿不要怪他。
翠蘿已經嫁到章家一個多月了,不知她現在過得如何?以三師兄之溫文、親家之和氣,應該是很幸福吧!莫鴻心想。
他師父程岡畢竟不捨獨生愛女,才剛過完年,便打點幾匹綾羅綢緞,準備數盒周大叔拿手的糕點,要莫鴻送來探望翠蘿,並問候親家。
莫鴻趕了一天的路,終於在下午來到北廣城。
莫鴻背著沉重的禮物,手上也提了兩大籃,沿著銅牆鐵壁般的圍牆走了一刻鐘,終於走到章家大門,托門房通報,又耗費一番工夫才得以進去。
正喝著丫環幫他送上的第二杯茶,章老爺走了進來,熱絡地道:「是莫兄弟啊!請坐、請坐,程親家好不好啊?」
莫鴻起身答禮,「托親家的福,我師父一切安好,他也問候章老爺和章夫人,這些是一點薄禮,他說改天再親自過來拜訪章老爺。」
之後,章老爺便開始天南地北的和他聊了起來,談起他的錢莊生意,又講到如何逼佃農交租,一路說到他耗費巨資購進一尊千年玉佛。莫鴻微笑聽著,一心只奇怪為何章綸和翠蘿還不出來?
好不容易逮到空檔,莫鴻必恭必敬地道:「小侄奉師父之命,前來替三師兄和……嗯……嫂子送個口信,不知可否一見?」
章老爺拍了拍額頭道:「哎呀!瞧瞧我都忘了。阿忠,快去請少爺和少夫人出來。」他笑著看向莫鴻,「這小倆口成天膩在一塊,也不知多久沒出門了,新婚燕爾啊!」說著又是撫鬚大笑。
莫鴻聽了,心裡也為翠蘿歡喜,只要她快樂,他就放心。
又聽章老爺講了一段生意經,莫鴻終於看到章綸從裡面走出來,他忙起身行禮,「三師兄。」卻仍不見翠蘿。
章綸示意莫鴻坐下,「五師弟,師父他老人家好嗎?」
「師父很好,只是有點想念師妹。」
章綸抬起眉毛,「師妹?」
莫鴻慌忙改口,「對不起,應該叫嫂子了。」
章綸斜眼看著莫鴻道:「五師弟,我知道過去你和翠蘿時常玩在一起,但現在她身份不同了,是我北廣章家的少夫人,你待會兒見到她,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莽莽撞撞,不知分寸喔!」
幾句話輕描淡寫說來,莫鴻聽得渾身不是滋味。過去他和章綸雖是同門習藝,卻不甚熟悉,因為章綸不太搭理山莊裡的奴僕,即使他以師弟的身份和章綸說話,換來的也是簡單而冷淡的回應。久而久之,自然就疏遠了,但翠蘿不知情,還時常找他們一起出遊。
莫鴻心裡有疙瘩,嘴上還是說:「三師兄說得是。」
章綸又問道:「你說師父有口信,說來聽聽吧!」
「這……嫂子還沒出來……」
「好,我去叫她出來。」章綸說著便離開座位。
章老爺得空,又問莫鴻有關山莊的近況。一會兒,章綸牽著翠蘿出來,微笑道:「你嫂子這些日子得了風寒,人不太舒服呢!」
可不是嗎?翠蘿的臉色蒼白,雙眼無神,腳步緩慢,旁邊還需要一個丫環攙扶。而令莫鴻吃驚的是,原本她圓潤嫣紅的臉龐,在短短一個月間,竟然變成一張清瘦的瓜子臉,襯得她的大眼更加空洞。
莫鴻心裡驚疑,怎麼會這樣?
翠蘿抬眼看了莫鴻一眼,閃著盈盈的淚光,「五師兄,爹有沒有照常喝人參粥,有沒有每天按時練功?」
莫鴻又是一驚,他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翠蘿掉淚,上回她哭,還是十歲跌倒的那一次吧!
他怕章綸不快,不敢表現出關懷之意!只是回答道:「師父生活起居一如平常,請嫂子不用擔心。」
章綸笑道:「她呀!第一次離家難免想念師父,可是在章家,我也沒虧待她,吃喝穿戴,都是最好的享受,翠蘿,你說是不是?」
翠蘿漠然的點頭。
莫鴻從箱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這是師父特地請周大叔做的雪花片,是嫂子最愛吃的。」
一名丫環走上前收下盒子,再回去扶住翠蘿。
「雪花片?我這裡有的是師傅,翠蘿,你愛吃,下次就吩咐廚房做。」章綸一聲聲翠蘿,叫得好不甜蜜。「對了,五師弟,師父還叫你傳什麼話?」
「師父請你們不用掛念他,等春暖花開,請你們有空再回山莊走走。」
「嗯!也請五師弟轉知師父,翠蘿在這裡很好,我們過一陣子一定回去看他老人家。」
「師父還說,祝你們早生貴子。」
章綸哈哈大笑,「早生貴子?那得看翠蘿願不願意?」說著,又輕薄地往翠蘿臉上一摸。
翠蘿還是面無表情,忍著氣道:「五師兄,如果沒事,你還是趕快回去吧!」
她是在下逐客令嗎?莫鴻聽了心裡難受,他還想多跟她敘舊呢!繼而想到她的身份,還有先前章綸的警告,他也只好吶吶地道:「我……我這就回去了。」
章綸忙道:「哎呀!急什麼?天色都暗了,五師弟,我看你就在府內住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這不方便吧,我還是趕夜路回去。」莫鴻為難地望向翠蘿,卻見她微微搖頭。
章綸道:「五師弟太小看我章府了!難道北廣城首富還騰不出一間客房招待稀客嗎?難得你來這一趟,晚上咱師兄弟聚聚,喝杯小酒吧,不過你嫂子要多休息,我就不讓她作陪了。」
翠蘿身邊的丫環雪香,見風轉舵道:「少爺,我先扶少夫人進去。」
莫鴻想起一件事,從腰包掏出一個小錦囊,「鐲兒呢?我有個東西要給她。」
雪香接過錦囊道:「鐲兒妹妹命好,還在午睡呢!我等會兒跟她說,情郎送東西來了。」
莫鴻急道:「這位姐姐誤會了,裡頭是一道平安符,煩請姐姐轉告鐲兒,她的手帕交錦兒到廟裡上香,幫她祈福,順道托我送過來的。」
雪香捏著錦囊,「在章府裡就很平安了……」
章綸一聲輕斥,「雪香,還不扶少夫人進去?」
翠蘿無言地垂下眼簾,任雪香帶了進去。在莫鴻看來,翠蘿簡直是被推進去一般。
章綸又傳喚家人帶莫鴻下去休息,並準備宴客酒席。
莫鴻來到客房,想著翠蘿臉上湊迷的神情,心中越來越不安。翠蘿與以往大不相同,說不上幾句話,連眼神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還有她的淚……
莫鴻坐立難安,翠蘿是不哭的呀!她是個縱笑山野的無憂姑娘,為什麼嫁來章家後,會變得如此哀怨沉靜?
不,一定有問題!莫鴻決定一探究竟。
晚上的宴席,章綸找了六個姑娘過來陪酒,一面大談章家產業,一面拚命向莫鴻敬酒。幾個姑娘也大發媚功,或摟或拉著莫鴻,鶯聲燕語,猛往他的杯子裡倒酒,又要跟他比賽劃酒拳,劃輸了,卻不肯喝酒,硬要莫鴻代喝。
莫鴻何時見過這種柳浪鶯啼的場合?紅著臉,一杯又一杯,好像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章綸摟著兩個酒女,笑道:「五師弟,撐不下去啦?這六個給你挑,今晚你想跟誰睡?一個?兩個?六個也可以,全算在三師兄帳上,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溫柔鄉!」
莫鴻搖頭晃腦,「溫柔鄉?好香啊!是誰抹了香粉?」他嗅著身邊姑娘的衣服,「是你嗎?」
那姑娘笑著推開莫鴻,「我們姐妹都搽了胭脂水粉,當然香!釵姐兒比我更香呢!莫公子,你去香她。」
「釵姐兒?」莫鴻伸手去抓左邊的姑娘,湊上她的衣襟,「香!好香!」
釵姐兒任他搓弄,梅花指一比,指著桌上的一罈女兒紅道:「陳年老酒才香,莫大爺,你喝了這缸子酒,再來跟我們姐妹比香。」
莫鴻面紅耳赤地拿起酒,將鼻子湊上去,讚道:「好香!」
他索性站起身,抱起酒罈,往嘴裡猛灌,一時之間,空氣中遍佈濃稠的酒香。
章綸見狀,在一旁冷笑。
莫鴻咕嚕咕嚕地灌酒,喝了滿頭滿臉,連上衣也濺濕了,一缸喝畢,他重重地將酒缸子放在桌上,大聲道:「多謝三師兄,師弟我……我……」他人晃了晃,身邊的姑娘要去扶他,他大手一揮,坐下來道:「我敬三師兄一杯!」
莫鴻舉起酒杯,還等不及釵姐兒幫他斟酒,砰的一聲,他已醉倒在桌上,還摔了幾個杯盤。
幾個姑娘拍手喊叫,「倒了,倒了!章少爺給錢!」
章綸笑咧了嘴,「釵姐兒,你瞧瞧。」
釵姐兒用力推著莫鴻,又捶了他幾下,笑道:「醉死了,像條豬呢!章少爺,你說把他灌醉了,可是大大有賞啊!」
章綸道:「當然有賞,這鄉巴佬沒見過世面,三言兩語被你們幾個就哄住了。」他親著身邊的姑娘,惹得她喘笑不已,「你們這錢賺得太容易了,再讓少爺我多香幾個,我賞錢才賞得高興。」
幾個姑娘讓章綸追得滿屋子打轉,笑聲震天。
鬧夠了,姑娘們領了賞,歡天喜地的離去。
章綸叫過兩個家丁道:「把他抬回客房,好生看著,不要讓他亂跑。」
那兩個孔武有力的家丁抬了莫鴻,走到客房,將他放到床上,任他呼呼大睡。
章綸不放心,又跟了進來,見莫鴻大聲地打鼾,冷笑一聲,掩門而去。
莫鴻持續鼾聲大作,半個時辰後,他睜開眼,靜坐在黑暗之中。
呵!他怎麼可能輕易喝醉?在楓林山莊,他數度與周大叔拚酒,哪一次不是讓周大叔俯首稱臣?而師父程岡所傳授的內功,教他如何導引氣息,讓他順利地壓住酒氣,方才半個時辰內,藉著呼吸吐納,他已盡數排出酒氣。章綸真是小觀他的功力了。
要表演醉酒也不是難事。過去和翠蘿玩在一起,為了迎合她的童心,他扮過馬匹、游魚、和尚、夫子、豬販、大俠……連死人也扮過了,要他發酒瘋,不過反掌折枝之舉,只是六個美女圍繞身邊,他還真的差點把持不住。
章綸的冷笑聲令他心寒。從章綸開始勸酒,他就覺得情況不對勁,又見章綸毫不避諱的和酒女們調情,令他氣憤不已的直想按住章綸,帶他到翠蘿面前賠罪。
莫鴻脫下滿是酒臭的外衣,塞在棉被裡,又將棉被拉起一個人形,輕聲躍到地上,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環境。
窗外不時有人影晃動,看來是看守他的人。他提氣躍上橫樑,站在樑上輕推屋瓦,又是一件做慣的粗活,換瓦補瓦,他閉著眼睛都做得到。
搬開一個容身的洞口,靈巧地翻身,來到屋頂,放眼望去,月影朦朧,儘是一片屋脊,莫鴻不禁讚歎,「果然是豪宅,屋子這麼廣。」
他居高臨下,拿準了方位,開始對一重重的屋子搜尋,他一定要找到翠蘿或是鐲兒,問清楚實情。
飛過其中一間屋頂時,底下隱約傳出人聲。「少夫人又不吃飯了?養你們這些廚子做什麼?做不出少夫人喜愛的菜色嗎?」
有人回答道:「大小姐,我們已經盡力了,大江南北的名菜都出籠了,怎知每天還是整桌菜送去,整桌菜送回來。」那女子又罵道:「她餓死了,我們就沒戲唱了,還不去做點心?快下去。」
莫鴻認得這聲音,連忙掀開屋瓦一角查探,赫然見到下午打過照面的雪香,旁邊則坐著章綸。
廚子離去後,章綸道:「你不用著急,她餓不死的,說不定她爹見到她的可憐模樣,一時心疼,就把雷霆劍交出來,我們根本不費力氣。」
雪香坐到章綸的大腿上,摟著他的脖子道:「人家也是在幫你,希望你順利奪劍!認祖歸宗後,好把我娶進劍神之門啊!」說著,右手已摸到他的胯下。
章綸笑著挪開她的手,「等一會再來吧!我先去看她。」
「哼!你還真是有情有義!」
「別這樣,我馬上回來。好歹她現在是我章綸的妻子,下人也把她當少夫人,你就再忍耐點吧!」章綸對她親了又親。
莫鴻瞧見他們的舉動,震駭莫名。雪香不是一個丫環嗎?怎麼會變成大小姐?還有他們談話的內容,似乎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是有關雷霆劍嗎?這下他更確定翠蘿有難了。
看到章綸出門,莫鴻擺好瓦片,在屋頂上窺探他的行走路線,再使出輕功,悄然跟蹤。
章綸來到一扇大門前,拿出一柄鑰匙,打開了鎖推門進去,回頭又把門鎖上。他走過小橋、荷池、曲徑,繞過假山奇石,來到一間亮著燭光的屋子前。
他敲了門,裡頭沒有回應,他逕自打開門,喊道:「娘子。」
翠蘿坐在床前,別過臉去。
章綸坐到桌前,掀起那盒雪花片道:「周大叔的手藝的確特別,可惜過去在山莊,我總是吃不慣,來,吃一片,別餓著了。」
「我不吃。」
「你不吃?今晚五師弟可是酒足飯飽呵!」
翠蘿急道:「你們把他怎樣了?」
章綸咬下一塊雪花片,「放心,我答應不殺他,自然會把他服侍得妥貼穩當,美人好酒招待,此刻他正大醉不醒哩!」
「我都照你的話做了,你也不准傷害五師兄。」
章綸冷笑道:「你有照我的話做嗎?為什麼你不表現出很幸福的樣子?為什麼你要擺著一張臭臉?還問候師父有沒有練功,是給莫鴻什麼暗示嗎?」
翠蘿一直不看章綸,「你和雪香在一旁,我週身要穴又被她制住,我能給五師兄什麼暗示?」
「那你要他趕快回去,是叫他回去通風報信嗎?他一路來到這裡,我不留他住一宿,情理上說不過去,他連夜回去,師父反而會覺得奇怪。」
「情理?」翠蘿嗤道:「你若懂得情理,又怎麼會將我囚禁於此?」
「我哪是囚你?」章綸走到翠蘿身邊,撫著她的肩頭道:「我是保護我的妻子,還把章家最大最好的院子給你住,我們是夫妻,你可以永遠住在這裡。」
翠蘿用力挪開肩膀,卻被章綸緊緊按住,她怒道:「放開我,我沒有你這種狡詐無賴的丈夫。」
「呵!你的身子都給我了,你就認命吧!」章綸笑得邪惡。
他說中她的痛處,翠蘿咬住唇,不讓淚水掉下,恨恨地道:「你乾脆殺了我吧!」
「殺了你?我怎麼捨得呀?」章綸在她臉上輕拍兩下,又笑著走出房門,離開院子,不忘鎖上大門。
翠蘿無力地坐回床上,腦海掠過各種念頭,生、死、恩、怨,她要如何去承擔三百年來的孽債?
她從枕下拿出珍藏的楓林溪石,緊緊握在雙掌中。五師兄啊!難道你看不出師妹陷入絕境了嗎?你要回去警告爹啊!翠蘿在心中哭喊著,只期待莫鴻能聽到。
忽然,她聽到一聲低低的呼喚,翠蘿訝異地環視屋內,卻不見任何人影,接著一個身影從天而降,無聲地落在地上。
「五師兄!」乍見莫鴻,翠蘿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他不是醉倒了嗎?怎麼現在出現在她眼前?強抑多時的淚水如堤潰決,大滴大滴地垂落臉頰、衣襟。
莫鴻何時見過翠蘿如此傷心?他心疼不已,「小蘿……」
一聲小蘿,撩起翠蘿過去怏樂的記憶,她投入莫鴻懷中,嗚咽地哭道:「五師兄,你終於來了,這世上,只有你能明白我、幫助我了。」
莫鴻擁住翠蘿,感覺到她的激動,他撫著她的發,「我都聽到了,三師兄要奪雷霆劍,可是,劍不是毀了嗎?算了,先別說這麼多,我得趕快救你出去。」他說著便攬上她的腰,欲躍上屋樑。
「不!」翠蘿抬起頭來,「我不能走,我走了,他們會來硬的,山莊那麼多人,我不能連累到他們。」
望著她含淚的大眼,莫鴻忍不住又抱緊了她,「可是你在這兒受苦……」
「我是生不如死啊!」翠蘿掉下淚,「他把我關在這院子,我哪裡也不能去,武功不好,也逃不出去。」
「小蘿、小蘿!」莫鴻心痛如絞,「不要哭,我們快離開這裡。」
翠蘿握住他的大手,搖頭道:「現在我不能走,你聽我說,」她走到桌前,吹熄蠟燭,拉著莫鴻坐在床沿,壓低聲音,一五一十把東方夫人和章綸的計謀說了一遍,講到鐲兒遇害,她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莫鴻握緊她柔軟無骨的手掌,越聽越憤慨,「他們害死鐲兒?可惡!我要替鐲兒報仇。」
「五師兄,此地敵眾我寡,不能貿然行事,為今之計,便是速速趕回楓林山莊,請爹權宜行事,避免招來血禍。」翠蘿條理分明地說出因應之策。
過去,翠蘿碰上難題,總是央求莫鴻解決,讓他傷腦筋,自己卻到一邊快活,而今這一連串的磨難,卻使翠蘿彷彿突然間長大了、變懂事了。今夜,翠蘿的眼淚讓莫鴻悲傷莫名,但也看到她在淚水背後的成熟臉孔,他心頭又是一疼,「你受苦了……」
「我苦沒有關係,我只擔心爹、擔心奶娘,還有山莊所有的人,」她輕歎一聲,「想不到我還是要為雷霆劍付出代價,這是程家逃不過的宿命啊!不過,爹不會騙我的,劍一定是毀了。」
「那你打算如何?」
「我會和他們虛應故事,我猜,過不了十天半個月,章綸就會帶我回山莊,要我套問斷劍的下落,你回去請爹拿主意,到時看是要騙過他,還是殺了他。我只怕章綸老羞成怒,拿我當人質,讓爹操心……唉!我沒主意了,橫豎就是一死。」
「不,不要失望,師父一定有辦法。」莫鴻緊握她的手,「你忍耐點,我們一定會救你回去。」把翠蘿留在這個魔窟,他也是萬般不忍啊!
「這輩子……我不敢想了。」
在黯淡的月光中,莫鴻深深的望著她,「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
翠蘿的大眼亦是深深地看進莫鴻,「我知道你一定察覺得出狀況有異,可是,剛剛聽說你喝醉了,我好絕望,怕你就這樣回去了,沒有人可以通知爹。」
「三師兄想灌醉我,讓我糊里糊塗地回去,真狡猾!」
「五師兄……」翠蘿又是哽咽不語。
莫鴻扶著她,焦急地問道:「怎麼了?我還是帶你走吧!」
翠蘿含淚道:「我不走,五師兄,你快回房,免得被章綸發現。」
「唉!好吧!小蘿,你要好好保重。」莫鴻苦於目前沒有更好的對策,否則,他不會離開孤立無援的翠蘿。
莫鴻見她傷心,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怯怯地舉起手,以手指輕拭她的淚痕!撥弄著她散亂的頭髮。「你瘦了。答應我,再怎麼難過也要吃東西,不能餓壞身子。」莫鴻勸著。
莫鴻的指尖輕撫過翠蘿的臉頰,令翠蘿心底湧起一股熟悉的感覺。過去她和莫鴻練劍或出遊,他總是體貼的為她拭去污水,或是擦去她臉上的污漬,而那就是這種溫柔的感覺。也彷彿曾經在無數睡夢中,落葉飄過粉頰的感覺……
翠蘿恍然大悟,原來那是莫鴻不變的關懷與柔情,這兩、三年來,他看她的眼神一直是那麼真摯、那麼專注,只要她一個動作,他便能知曉她的心意,但是,她卻從來不懂他的心思。
往往在楓樹林中一覺醒來,迎上的就是他的溫煦笑臉,他在看她,一看便是十八年,如今在幽微的月光下,他依然在看她。
翠蘿的心在滴淚,她緩緩地靠上他的胸膛,為這遲來的醒悟而痛哭。
莫鴻以為她又在為目前的處境而哭,於是緊緊摟住她,柔聲安慰,「小蘿乖,小蘿不哭的。」
翠蘿無聲淌淚。太遲了,只怪自己貪玩不懂事,辜負了莫哥哥的情意。五師兄也喜歡你!昔日莫鴻的一番告白浮上心頭,她又哭得無法自己,只想永遠留在莫鴻的懷中。
莫鴻心慌了,只能緊緊地擁住心愛的女人。
兩人相擁,無言地訴盡相思。
良久,翠蘿才推開莫鴻道:「五師兄,你該走了。」
莫鴻萬分不捨,仍緊握住她的手。
翠蘿低語,「我的性命,楓林山莊的命運,全看你了。」
莫鴻用力地點點頭,終於翻身躍上,消失在屋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