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少恆臉上掛著喜悅的笑容奔入已被日堡整個包下的來興居,快步走向陸子楚暫時獨居的別院。
「陸堡主,有消息了。」星影失蹤了近十天,他為了沒有克盡守護她的責任而自責不已,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線索,他幾乎抑制不住高昂的情緒。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尋找星影,日堡在這一帶的人馬幾乎全部出動。陸子楚整天面無表晴、沒有笑容,每當又一次聽到「沒有蹤跡」時,他眼中都會隱隱閃過一絲痛苦,令旁觀的人都替他感到心痛,深覺這「情」字真是害人不淺。他幾乎不眠不休、不吃不睡,讓他那些忠心的屬下們擔心不已。
羅少恆很快地把剛剛獲得的消息稟告陸子楚。
陸子楚臉上的寒霜終於解凍,久懸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下,心想她必定是和那對母子同乘馬車,他的部屬才會錯過她。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起初他有信心只要搜索每一條通往北方的道路,就一定會找到星影的蹤跡,但是卻沒有一路人馬回報發現有關她的任何線索,她像是平空消失了。
每當夜闌人靜時,他都會回想起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互開玩笑時,她臉上促狹的可愛笑容;捉弄她時,她的嬌嗔;多少次,他在深夜凝視偎在懷中的她甜美而滿足的面容……她已深入他骨髓,令他不可自拔。
他本來以為這一生終將孤獨以終,沒想到萍水相逢的人兒,卻是他一生愛戀之所系,他要不計任何代價把她找回來,將她緊緊鎖在他身邊,不讓她有逃離他的機會。
他起身朝外走。
*****
若再讓她碰到他,她絕對要他死得很難看!也許把他綁在樹上,風吹雨淋個五天五夜!
星影的嘴角因幻想中的畫面而愉快地勾起。
這幾天和劉大嬸同行,讓她學了不少。她就像個新生兒-樣,貪婪地吸取聽到的點點滴滴,卻發現其實這個社會並沒有改變多少,至少風俗習慣方面是如此。
他竟敢誆她,說她「毀人清白」!害她在痛苦思念之余,還怕他會因為被自己毀去清白,就此立下「貞節牌坊」終生不娶,甚至擔心愧疚得數度暗自垂淚。還好劉大嬸看她老是悶悶不樂,在問清楚事情經過後,才笑著把真相告訴她,不然她搞不好到現在還在自責。
星影愈想愈生氣,也許五馬分屍比較適合他。
她煩躁地把滿腹牢騷發洩給身旁唯一的聽眾小偉聽。
「小偉,我告訴你,這個世上有一個很可惡的壞人,他既專橫又霸道,不但用詭計騙人,還企圖拐騙良家婦女。」
「星影姊姊,你說他壞,那他一定真的很壞。」天真的小臉上滿是信任。
他這麼一說,星影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不是我說他壞他才壞,而是他天生就壞。遇到那種壞人,最好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省得惹上一身麻煩,這樣才是聰明人。」
「那他是不是長得跟牛頭馬面一樣可怕?」小偉好奇地問,幼小的心靈中總是容易把美與善、丑與惡聯想在一起。
星影本想回答「沒錯」,但是她終究不善於說謊,只好不情願地回答,「也沒那麼丑啦,老實說,有時候他還挺好看的。」
小偉更不懂了,怎麼會有人「有時」很好看?像星影姊姊,無論什麼時候看、怎麼看都很美,她在他心中是最美的。他又想列一個問題,「那他這麼壞,一定很會打人?」小臉上有一抹畏懼。
星影愛憐地摸摸他的頭,知道他一定是把陸子楚跟他那個壞父親聯想在一起。
不知為什麼,她相信陸子楚絕對會是個好父親,所以她立即搖頭,喃喃道:「不會,他對人很好。」
看到小偉不解的目光,星影才猛然發覺自己的行為不像在數落陸子楚的不好,反倒像在替他辯護似的。她趕忙加上一句,「他那種壞不是光看行為和外表就可以分辨出來,反正他就是超級的壞就對了。」
「這麼可怕?」小偉小臉擔心地皺在一起,「星影姊姊,你要小心點,不要被這個壞人騙了。 」
星影肯定地點頭,「你放心,我聰明得很,他現在早就被我甩到天之涯、海之角去了。 」
「是嗎?」冷冷的熟悉聲音自她頭頂傳來。
「當然。」星影本能地回答後,才倒抽一口氣。這怎麼可能?她猛然探頭出去。
陸子楚如天神般矗立在馬車頂,衣袖迎風飄揚,颯颯作響。他低頭俯望著她,陰霾密布的俊臉告訴她,現在他的心情很不好。
「你……你怎麼找到我的?」星影結結巴巴地問,一臉不信。
陸子楚沒回答,優雅地縱躍而下,剛好落在車轅上,隨即伸手摟住她,腳尖略點,跳上一旁與馬車同速的黑馬背上,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優雅得令人匪夷所思。
星影被抱上馬背後,才看到馬車已經被日堡的部屬團團圍住,仿佛在護送它似的快速轉向朝東的道路。馬浩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接掌了馬車,也不曉得對小偉和劉大嬸說了些什麼,他們不僅沒有抗議,還愉快地朝她揮手。
他們什麼時候來的?怎麼她一點都沒察覺?
「你不能就這樣把我帶走,而且我要往北走,你不能強迫我朝東走,快放我下來!」星影用力扳動緊挾在她腰間的鐵臂。
陸子楚置若罔聞,熟練地操控駿馬轉了個漂亮的彎,繞列車隊前方,居於領導地位。
「你沒聽到嗎?我說放我下……」
她的抗議還沒說完,手腕就被銬上一條細金打造的手煉,而手煉的另一端赫然繞在陸子楚手腕上。
「你這是做什麼?我又不是犯人!」星影側坐在馬背上,半邊肩背都被緊壓著貼在他的胸膛上,動彈不得。
她努力抬頭,正要破口大罵,小嘴就被陸子楚驀然低下的唇含住。和上次的吻不同,這個吻充滿狂暴的怒意,像是要把多日來的相思和擔憂全部發洩完畢。
陸子楚放開韁繩,放任識途的愛馬載著他倆盡情狂奔,一手緊緊控制她的下巴,恣意地蹂躪,滾燙的舌強硬地撬開她緊咬的牙關,任意索取吮吻,要求她的降服。
星影全身火熱得施不出力量抗拒,只能攀附著他才不至於癱軟下去。
良久,他的吻才緩和下來,輕憐蜜意地在她紅通通的臉頰上流連。又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她,重新拾回對胯下駿馬的控制。
星影輕觸腫脹的紅唇,怔忡地望著他略顯憔悴的臉龐,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找我?」
陸子楚沒有直接回答,他低下頭,痛苦的眼神筆直映入她眸中,「星影,永遠不要再從我身邊逃開。」俊目中赤裸裸的感情深深震撼了星影的心,也回答了她的問題。
星影忽然覺得好累、好想哭,她真的這麼做了。
幾日來的思念也好、埋怨也好、愛也好、氣也好,都抒發在盡情奔流的淚水中。
她緊揪著陸子楚的衣襟,哭得柔腸寸斷。陸子楚溫柔地摟著她,口中喃喃低語著安慰的話,不時親吻她的面頰,吻掉她的淚水。
良久,星影才抽抽搭搭地說道:「你知……道……,我平常沒有……呃……這麼愛哭。」
陸子楚把頭輕抵在她散著淡香的秀發上,一手輕撫她的秀發,「我知道。」
她摸摸他胸前濕了一大片的衣襟,不好意思地邊吸鼻子邊抽噎,「對不起……我把你的上衣哭……哭濕了。」
「沒關系。」陸子楚騰出一手撩開被她哭得汗濕的劉海。
溫柔的動作使星影忍不住又泛上淚水,「在馬車上……我……我都睡不好,我喜……歡睡帳篷。」
陸子楚笑了。「只要你喜歡,以後我們都睡帳篷。」
星影的抽噎漸息,她窩靠在陸子楚懷裡,邊揉眼睛邊半開玩笑地說:「我……也沒吃好,我想吃香香的飯、賞心悅目的菜。」
「我知道。」他失笑地想,原來她哭成這樣不是因為想念他,而是思念舒適的帳篷和美食?就算真是如此又何妨,只要能讓她高興,他願意生生世世供給她錦衣玉食。跟她帶給他的快樂相比,這種小事根本微不足道。
「還有,我沒有毀你清白,劉大嬸已經告訴我,沒有女人毀男人清白這種事,所以我不必嫁給你。」星影擦干臉頰上的淚水,加重語氣,抬頭看陸子楚會不會反對。
「原來你發現了。」陸子楚輕笑出聲,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星影大吃一驚,他竟然低頭對她保證道:「我不會再用這個借口逼你跟我成親。」
星影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仍然淚濕的眼眸懷疑地望著他,「你是說真的?」
陸子楚再度保證。
星影反而不安起來。那他之前是在跟她開玩笑?還是他改變心意不想娶她?或是他打算去找另一位「方便」的「現成人選」?諸多可能的原因在她腦中飛來轉去,每個都讓她心中很不是滋味。雖然先前打定主意不嫁的人是她,但是他的心意未免也變得太快了!她不悅地想。
陸子楚也不多加說明,只把她摟得更緊,策馬奔向前方。
日堡的快馬果然不同凡響,只經過半天的奔波,慕浩園就到了。
在星影一再保證絕不會再偷跑後,陸子楚才松開煉住他倆的手煉。令她訝異的是,這條手煉兩頭一扣後,竟是一條美麗的金項鏈!在他的堅持下,現在它正躺在她的頸項間,映著夕陽余暉閃閃發光。
陸子楚把她帶到正廳後,就放她一個人自由參觀,樸實的大廳一無華麗的布置,只有正中央掛著一幅「旭日東升」的巨大壁畫,磅-的氣勢渾然天成,令人不自覺地肅然起敬。
星影驚訝地發現畫上的落款人竟是陸子楚。她駐足畫前,思索陸子楚這個不可思議的男人到底還有多少她未曾發覺的才華,直到一聲稚嫩的叫喚響起,才打斷了她的沉思。
「星影姊姊!」小偉快樂地朝她跑過來。
星影驚喜的摟住他,「小偉,你們也來了。你娘呢?」
「娘忙著打理以後我們要住的屋子,她說以後這兒就是我們的家。」小男孩一臉敬畏地打量大廳裡的擺設,「娘還說我們可以住在這兒都是托你的福,因為你要留在這裡,我們要服侍你,所以才能留下來。星影姊姊,你要不要來看看我們的屋子,馬大叔分給我們一間好棒的屋子,有兩個--」
星影打斷小偉的話,蛾眉輕攏,「小偉,誰說我要留在這裡,我只是暫時在這兒停留,休息個一、兩天後,還是要到京城去。」
小偉臉上快樂的光芒立即黯淡下來。
星影連忙解釋,「雖然我不住在這裡,你們還是可以留在這兒,我會請子楚照料你們的。」
「可是娘在車上時就告訴過我,你不嫁給堡主不行,所以這裡不就是你的家,你為什麼還要去北方?」小偉困惑不解地問。
這下子換成星影被問得一頭霧水。她偏頭想了想後,才問:「你娘有沒有說我為什麼非嫁堡主不可?」
小男孩很努力地回想他娘說的話,「她好像說什麼『清白』的,我聽不懂,但是我記得她是在看到你跟陸堡主親親後就這麼說了。」
想到那一幕落人所有人的眼裡,星影不覺紅了臉。發了一會兒呆後,她的眉頭蹙了起來,喃喃自語,「這是什麼意思呢?難不成……」
她突然恍然大悟,立即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朝陸子楚剛才消失的拱門奔去。
她找了一個僕人帶她到陸子楚獨居的別院之後,沒先敲門就推開半掩的門扉,像火炮一樣沖進去。尖叫一聲後,她又像火燒屁股似的沖出來,大力把門關上,紅著臉在迥廊上踱來踱去。
「我不知道才分開短短半個時辰,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見我。」剛洗好澡的陸子楚打開門,一身清爽、好整以暇地倚著門軸,雙手抱胸望著她。
「你是故意的!」星影怒瞪向他,又飛快地轉開視線,臉上的紅暈更盛,「你怎麼不先把衣服穿好?」
陸子楚全身上下只圍了一條長巾,掩住該遮的地方,健壯結實的胸膛則全部袒露在外,上面還閃著未干的水珠。他像是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裸露,健臂一伸,就把星影拉進房裡,把門關上。
星影嚇得縮靠在門上,動都不敢動,深怕若是一不小心碰掉他身上那條松松打個結的長巾,害它滑落的話要怎麼辦。
陸子楚瞅了她一會兒後,才提醒她,「你剛才說我什麼是故意的,嗯?」他兩手支在門上,剛好把她困在他和門之間。
星影瞪著他光滑赤裸的胸肌,意志渙散地無法集中,「你……你在馬背上做的事是故意的,你故意在那麼多人面前……面前……」她愈說臉愈紅,「所以你才說不會再用先前的借口逼我成親。」
陸子楚一點都沒有悔意地承認。他支起她的下頷,溫柔地望著她,「星影,你很討厭我?」
星影盯著他逼近的胸膛,思緒全亂,訥訥地回答,「也不是討厭,只是--」
陸子楚露出微笑打斷她,「那就沒問題了。」他低下頭,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等我們把你掛念的事處理好,就回來拜堂好嗎?」
這句話把星影的心思拉了回來。她和嬤嬤約定過,半年內無論如何都要回山裡去,現在雖然才過了快三個月,但是扣掉來回京城需要的時間,能用來尋找她爹娘的時間就很有限了。
再說,陸子楚到現在還不知道她的來歷,若是和她成親,他勢必得拋家棄產,他會願意嗎?她又忍心讓他這麼做嗎?她美麗的臉龐一下子就堆滿煩惱。
陸子楚像是了解她的心事,柔聲道:「不要煩惱,有我在,我會替你處理好一切,相信我。」
星影望著他堅毅的男性面孔,她相信只要他想做的事,一定會排除萬難達成,但是有些事卻不是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改變的。看著他眼中她承受不起的溫柔,她又想哭了。
她最近怎麼這麼愛哭!
「就是因為有你在,事情才會這麼麻煩。」她略帶哽咽地說。
她推開他,胡亂抹了一下滑下面頰的淚水,打開門走出去。
「子楚!」一聲尖銳的驚呼剛好迎接她踏出的第一步。
星影愕然地看著站在地眼前的中年美婦,雍容華貴的臉龐上滿是不信,一手掩口,一手來回指著陸子楚和星影,指尖還微微顫抖。
星影擔心地望著她,她該不會快昏倒了吧?
「你……你們……」中年美婦似乎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星影瞥一眼衣衫不整的陸子楚,臉蛋倏地通紅,「您不要誤會,什麼事都沒發生。」
中年美婦似是不信,她的視線在星影末干的淚痕和陸子楚光溜溜的胸膛上來回掃視後,以可以殺人的目光怒瞪陸子楚,尖聲吼道:「你絕對要負責!」說完,她不再理會陸子楚,挽起星影的手臂就朝後院走,口中還不停念著,「可憐的孩子,你放心,我絕對會要他負責,有我在別怕。」
她安慰地拍拍星影的手。
星影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著走,回頭投給陸子楚困惑的一眼,用嘴形問他,「她是誰?」
陸子楚邪邪地一笑,給她一個飛吻後,也用嘴形回答她,「我娘。」
*****
星影蓮步輕移,躲躲藏藏地沿著雕刻精美的回廊移動,只見她兩步一轉頭、三步一回首的驚慌模樣,惹得不少經過的女僕會心地掩口一笑。
哇,真是可怕極了!星影膽戰心驚地尋找下一個躲避地點。她還以為易嬤嬤的「念功」已經是世間一流,沒想到陸子楚的母親比她還厲害。自從那天被她撞見那一幕--據她老人家說是「上天垂憐,陸家有後」的重大一幕--之後,她就成天逼著他倆挑個黃道吉日成親,不管星影怎麼解釋都無效。她終於知道陸子楚的固執來自何方了。
星影不知道陸子楚是怎麼躲過她的疲勞轟炸,但是她自己可是叫苦連天。據劉大嬸自其他婢僕那兒打聽來的消息,一向在長安老家安養的陸夫人三不五時就會來這兒小住一陣子,她多年來的願望就是替兒子找個媳婦,但是無論她如何軟硬兼施,甚至抬出列祖列宗、以眼淚相逼,陸子楚都以一貫的冷漠充耳不聞。
這次她一抵達就聽說陸子楚半挾持半哄騙地把一位姑娘帶回來,立刻想過來探探他的口氣,卻恰巧撞上星影和陸子楚衣衫不整的曖昧情況,她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不論星影如何辯解,她都固執地認定星影已遭陸子楚「欺負」,堅持要替她討回公道,令星影哭笑不得。
更今星影氣憤的是,可惡的陸子楚非但不幫忙,甚至還火上加油,用極度曖昧的語氣說:「早點成親也好,省得來不及。」
輕描淡寫卻威力十足的一句話,立刻使過度敏感的陸夫人把目光移到星影的腹部猛瞧,也造成她現在四處躲藏的窘境,恨得她牙癢癢的。
「准媳婦兒,你在哪兒呀?」
天啊!星影急忙躲進看到的第一扇門內,耳朵附在門上偷聽外面的動靜。
「奇怪,剛剛明明還看到她的人影,怎麼一晃眼又不見了。這孩子也真是的,這麼愛亂跑……」腳步聲和叫喚聲在門外停留一會兒後,終於漸漸遠去。
好險,星影深吁一口氣,高懸的一顆心終於重新歸位,她還以為陸夫人會開門進來呢!
她打量這間沒來過的書房,琳琅滿目的書冊整齊地排放在式樣一致的檜木書架上。她順手抽出幾本書,精辟的眉批注解和豪放不羈的狂草,一看就知道是陸子楚的傑作,她露出微笑。
她信步在大書房裡亂逛,驀然牆上一幅仕女圖吸引住她的視線,她不能自抑地駐足畫前,良久都無法移開視線,直到陸子楚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很像,對不對?」他摟住她的肩。
「很像……可是不是我。」畫上的出塵美女倚在窗邊,略帶哀傷的溫柔目光遙望天際,似在思念,又似在盼望。作畫之人完全掌握住畫中人的神韻,傳神地將她略帶期盼和哀愁的思緒表露無遺,令賞畫的人不自覺被那抹淡淡的哀愁吸引,甚至希冀能替她分憂。畫上僅題了「影」一個字,並無落款。
「這幅晝完成於東漢時期,作者已不可考。」
「她是誰?」星影的視線簡直無法離開和她酷似的畫中美女。
陸子楚沒回答,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一排雕工特別精致的書架前,書架上滿滿皆是有關影族傳說的書籍簡冊,星影驚訝得好半天合不攏嘴。
「在我年輕的時候,無意中在畫攤上發現那幅畫,當時畫中人的哀傷就奇異地撼動我的心,別人大概很難相信雄霸一方的日堡堡主竟然曾經為了一幅畫而感動得想落淚。」他嘲弄地笑了笑,「後來我像著魔似的搜尋有關畫中人的資料,才查出她是影族的王族,也許是公主。說來好笑,當初我建立日堡,只是覺得人多好辦事,方便搜集散布各地的傳奇而已,沒想到後來卻欲罷不能,才有今日的局面,說來我還真該感謝這畫中人。」
原來是她的祖先,難怪她們長得如此相似。這麼說……星影飛快地轉向陸子楚,眼睛睜得圓圓的,指控道:「所以你一直就知道我是影族的人。」
「起初我以為你們的相似只是巧合,在溪邊那天早晨我才確定。」
星影板起臉,「所以你想娶的根本不是我,而是畫中人對不對?」她心中有一股濃重的失落,原來她一直都是別人的替代品。
陸子楚看著她失意的臉龐,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摟在胸前,「星影,她只是一個書中的人物,我不諱言我一直很好奇她在哀傷什麼,但是我的心很明確地告訴我,我不要你跟她一樣,我希望你一輩子快快樂樂的,不要有任何煩憂。」他支起她的下巴,灼熱的視線望進她眼眸中,直達她靈魂深處,「這是我的承諾也是保證,所以不要再懷疑我的感情。」
星影大眼中蒙上一層哀傷,「你知道,你若是和我成親,勢必得切斷和塵世間的一切聯系,你……」
陸子楚像是早巳知道這件事,他笑著把一指壓在她唇上,止住她的話。「我會處理,你不要擔心。」
星影拉下他的手,「還有你母親,你不能拋下她,唔……」
陸子楚吻掉她的憂慮,「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答應我,不要再擔心,也不要亂想。」
星影望著眼前堅定的俊臉,鼻子發酸。
這是怎麼樣的一名男子呵!有時讓她氣得想殺人,有時狂暴得令她發顫,有時又溫柔得令她想哭!
她眨回眼中的淚水,情不自禁摟住他的頸項,「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這是她首度主動接近他,陸子楚不禁欣喜地把她摟得更緊,「因為我愛你。」
星影再也忍不住哭得唏哩嘩啦,不僅讓陸子楚的衣襟濕了一大片,連他的脖子都沒能幸免。
陸子楚輕拍她的背,詼諧地打趣道:「早知道我們去年相遇就好了,光靠你的淚水就足夠解決去年的干旱問題。」
星影一聽,頂著一張哭花的臉,邊笑邊哭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敢取笑我,小心我伸手一指,讓你飛出去。」
陸子楚伸手捉住她舞動的小手,俊眉一挑,「你捨得?」
星影俏臉一紅,逞強道:「誰說我捨不得,要不要現在就試試看?」其實她還真下不了手。
「哇,河東獅吼了。」陸子楚取笑道。
「陸子楚,你……」她沒機會罵出口的話全消失在陸子楚口中。
良久,她靜靜地偎著陸子楚,享受他懷中的溫暖。好一會兒,她秀眉微攏,「子楚,我真的不能現在成親,我要盡快趕去長安。」
她把影族當年發生的事告訴他。
「給我幾天的時間,然後我們就上路。」陸子楚已經開始在腦海中規畫該做的准備工作。
「那你娘那邊怎麼辦?」星影被迫怕了,一臉緊張。
他看她那副緊張樣,失笑道:「這麼怕她?」
星影美眸瞪他一眼,「還不都是你害的,沒事講什麼『來不及』,你娘才會亂想。」
陸子楚放聲大笑,享受她的嬌嗔,但是卻一點悔意都沒有。只要是能把星影留在他身邊的事情,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他捏捏她的俏鼻,「我會讓她忙得沒時間來追你,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
真是難得的好天氣!
在暖暖的秋陽照耀下,慕浩園顯得生氣蓬勃。
星影臉上掛著一抹幸福的笑容,愉快地欣賞落葉紛飛的景致,緩緩朝後花園散步過來。地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快樂!光想到陸子楚,她甜美的笑容就不禁又擴大了些。
明天他們就要朝長安出發了,途中陸子楚還要順道去拜訪夢湖,所以他這幾天都忙著處理公事,她則成天在慕浩園裡四處亂逛,小偉現在成了她的小跟班,不過他剛才被劉大嬸押回去洗澡了。想到小偉一聽列要洗澡時的那張苦瓜臉,她就覺得好笑。
陸子楚果然遵守承諾,把陸夫人支開。他用的方法很簡單,只不過告訴他母親,他跟星影決定在三個月後完婚,陸夫人立即迫不及待地出發返回京城老家,准備大肆宣揚她這個年紀老大不小的不孝子終於要成婚了。在整理行李時,她反倒怪罪起兒子沒有給她充分的時間來籌備婚禮。
星影邊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邊沿著仿照杭州西湖布置的人工小湖散步,走沒多久就看到羅少恆一個人坐在湖邊的涼亭發呆,一手支著下巴,眼睛眉毛都皺在一起,好像有天大的煩惱似的。
直到星影在他旁邊坐下,他才驚醒過來。
「怎麼沒看到陸堡主?」
「為什麼每個人看到我的第一句話都一樣,真不好玩。」星影學他剛才的姿勢,一只柔荑捧著半邊臉頰,努力把眉毛攢得死緊,也望著在水池裡嬉戲的五彩錦鯉發呆。
羅少恆立即笑出來,笑罵她一聲。其實沒有陸子楚在附近時,他們之間就像親兄妹一樣,互相開玩笑,所以在知道星影和陸子楚的婚期已經決定時,他心中竟有一種自家妹妹要出嫁的失落感,挺感傷的。
最近每次見到星影,他都忍不住要驚歎為什麼世上會有這種美到言語無法形容的女子。以前星影女扮男裝時,他雖然早知道她是女孩兒,但總還是把她當成一位令人忍不住心生疼惜的瘦弱小弟弟。第一次見到她恢復女孩家打扮時,眼前娉娉婷立、巧笑倩兮的美人兒幾乎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令他好半天移不開視線,直到陸子楚重重咳了一聲,他才恢復神智。還好他發現處於這種半失神狀態的人不只他一個,幾乎所有在場的人反應都一樣,要不然他可糗大了。
「你怎麼又望著我發呆了?」星影有點擔心的伸手在他面前揮一揮。「你還好吧?你這幾天到底怎麼回事,老是這麼沒精神。」
「沒什麼。」他有點不好意思,非親非故的,他總不能說自己很捨不得星影出嫁吧。「對了,星影,那次你到底是怎麼離開客棧的?」
提起這件事,星影有些自責,她知道羅少恆那幾天為了找她,幾乎也是不眠不休。她決定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他,相信他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難怪,」羅少恆一擊掌,「我就說嘛,我一步都沒離開你的房門口,你怎麼可能會不見了?不過……」他停下來,一臉疑惑,「我聽了半天還是不懂你們影族跟我們有什麼不一樣,我看你很正常嘛,沒有少一只眼睛、多一條腿的,為什麼非要隱居起來?」他上下打量她。
星影聽得好氣又好笑,「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們影族本來就很正常,只是比較特殊一點而已。」星影傲然地稍微抬高下巴,她一向就以身為影族人為榮。
羅少恆眼睛一亮,興致高昂起來,期待地搓搓手,「星影,你能不能露一手給我看看?」
看著他期待的表情,星影不好意思拒絕。她兩眼認真地盯著小湖東側的大白石,心中祈禱她的魔法不要出錯,口中邊默念咒語,纖纖玉指朝大白石-點,再朝西側一揮,大白石立即飛掠過湖面,帶起一道水幕和幾條錦鯉,轟然一聲落在西側,激起一尺高的水花。
「呀,成功了耶!」星影高興地拍手。
羅少恆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親眼目睹,打死他都不相信世上真會有這種事。「天啊,這真的是你做的?」他日不轉睛地盯著已經換位的大白石,嘴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起來。
「沒想到今天這麼順利。」以前在山裡,嬤嬤老是對她的魔法造詣搖頭歎氣。
結果他們兩個就像找到新玩具般,沿著湖邊,一會兒移動優雅的石雕,一會兒搬動小橋的位置,還不時停下來對成果評頭論足一番,玩得不亦樂乎,直到一聲怒吼在他們身後響起。
「星影,你在做什麼?」
星影心虛地放下正要施展魔法的手,對羅少恆吐吐舌頭,扮個苦臉,乖乖地轉身時,臉上已經掛上討好的笑容,「子楚,你忙完了啊?」
陸子楚看到她的笑容,不覺也露出微笑,「嗯。」
才剛說完,他就驚覺到星影對他的影響力實在太大,立刻恢復嚴肅的表情,朝她走過來,「星影,我不是跟你說過,若非必要,不要施展魔法,太危險了。」
星影自知理虧,低下頭囁嚅道:「我知道,對不起。我剛才只是想要讓少恆看看我們影族的能力,才會一時忘記了。」
羅少恆看陸子楚的臉色不對,趕緊幫她說話,「是啊,陸堡主,是我要求她的,這不怪她。」
陸子楚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些,「下次不要忘了。」
星影看著他,心裡忽然有點難過。「子楚,你是不是以我的魔法為恥?」
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陸子楚立刻摟住她纖細的肩頭,微皺眉頭解釋說:「你不要亂想,我絕不可能以你為恥,我是為你擔心,如果你想施展魔法,一定要有我在場。你忘了,前天你一沒控制好,差點被自己指揮的花瓶打到;還有,昨天你說想練習一下瞬間移動,說什麼疏於練習會忘了,結果你差點直直撞向門柱,還好我反應得快,及時拉住你,不然你非撞得頭破血流不可。還有你……」
星影愈聽頭愈低,羅少恆則聽得冷汗直流,還好剛才星影沒出什麼事,不然他非提頭去見陸子楚不可,看來星影雖然具備影族王族的能力,但是還無法控制自如。不過反過來一想,陸子楚也挺可憐的,星影身為影族王位繼承人,不可能永遠不施展魔法,恐怕他得替她擔心一輩子了。
陸子楚嘮嘮叨叨地念了半天才停止,「所以……」
星影嘟著嘴接口,「我知道啦,所以沒有你在身邊,我不能施展魔法。」
「生氣了?」陸子楚輕輕攬住她的肩。
「不是生氣。」星影仍舊嘟著嘴,「其實你不用那麼擔心我,以前嬤嬤訓練我時,我就不知道跌過多少回、摔過多少次,所以我早就習慣了。」
陸子楚輕抬她的下巴,「可是我永遠無法習慣你受一點小傷,我會心痛。」
星影迎向他盛滿愛意的目光,忽然覺得眼前霧霧的,喉中像是梗了塊東西,說不出任何話。
羅少恆看著眼前已經陷入兩人世界的佳偶,帶著滿意的笑容悄悄退開,他的存在似乎已是多余了。
當天下午,總管慌張地走向陸子楚的書房。
「堡主,不好了,不知道是誰惡作劇,破壞了您最鍾愛的小西湖。」總管一臉惶恐,「都是我不好,我立刻派人進行復原的工作。」
「沒關系,保持現在的樣子就好。」陸子楚不以為意地笑笑,寵愛地望了星影一眼。
總管沒想到陸子楚竟然一點都不在意,楞楞地站在門邊。
坐在陸子楚身邊的星影可在意了,她現在才知道那個人工湖是陸子楚特別鍾愛的。她懊惱地開口問:「總管大叔,你的意思是子楚最喜歡那個湖?」
耿總管立即一副氣憤填膺的樣子,憤慨地說道:「星影姑娘,您不知道,當初堡主還特別聘請名師來指點,結果不知道是誰這麼大膽,把原本美得像畫的小湖糟蹋得不成樣,亂石密布,橋塌樹傾.....唉!」耿總管像是心痛得說不下去,告罪一聲,邊搖頭邊歎氣地走出去。
「我覺得改成那樣很好啊。」星影偏頭回想她當時到底是怎麼搬動湖景的。她瞥陸子楚一眼,忍不住笑出聲,「子楚,你還是要娶我嗎?你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不然以後若是我心血來潮,把你精心布置的家園『糟蹋』得慘不忍睹的話,可別怪我喔!」
陸子楚捏捏她的俏鼻,「你盡量改,別想拿這個當不嫁我的借口,我娶你娶定了。」
星影羞紅了臉偎著他,玩著手中她娘留給她的戒指。
陸子楚看著她的戒指,皺眉問道:「這只戒指是誰給你的?」
「我娘留給我的。」星影臉上呈現擔心的神色,「它是跟我父親家人相認的唯一信物。」
陸子楚略一思索,「我們明天就出發。不過在進長安之前,我必須先去夢湖一趟。」
星影到現在還是反對陸子楚去夢湖。「既然你跟江大哥已經知道是夢湖設計讓你們兩敗俱傷,想在後面漁翁得利,為什麼你還非去不可?」
陸子楚的眼中閃著睿智的光輝。「我這次去打算給孟海一點暗示,看看他能不能知趣地打消這念頭。我們現在各有各的生意路線,實在沒有必要明爭暗斗,一旦輕啟戰端,不是惹來官府的注意,就是會造成人員傷亡,我不希望見到那種場面。」
「萬一他們不聽勸阻呢?」星影擔心地問。
陸子楚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那我跟雪衣就毫無選擇的余地,非得摧毀他們了。」
戰爭的畫面在星影腦海中閃現,她衷心希望事情不會走到那個地步。她可憐兮兮地望著陸子楚,「我真的不能跟去嗎?」
「不行。」陸子楚的態度還是很堅定,他愛憐地順順她的秀發,「如果真的是去玩就帶你去,但是這次去說不定會有危險,你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我比較放心。」
「我跟在你身邊,有你保護不是更安全?如果你帶我去的話,我保證不會亂跑,一定留在你的視線內,好不好?」星影不覺撒起嬌來,「我扮回以前的男裝,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行。」依舊是斬釘截鐵的回答。
「為什麼不行?你是不是怕那位美麗的夢湖公主看中穿男裝的我,移情別戀?」星影酸溜溜地指控,明眸微睇。
她不會是在吃醋吧?陸子楚帶著有趣的神情望著星影,「移什麼情,別什麼戀?」
「移她對你的情,別她對你的戀。誰都知道她為了追你,只差沒把星星月亮摘下來給你。」星影輕哼一聲別過臉。
陸子楚啼笑皆非,把她的臉扳回來,「摘星星月亮是男人對心儀的女人所做的事,哪有女人會為男人做這種事。再說,誰告訴你她會為我做這種事?」
「江大哥說的。」星影嘟著嘴回答。
那只該死的笨狐狸!沒事煽什麼火?下次看到他絕對要揍他一拳。
「傳聞往往言過其實,尤其是那個家伙,他的話只能相信三分。」
星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醋勁這麼大,也許情人眼裡真的容不下一粒沙子吧!
星影還想抗議,陸子楚把食指壓到她柔軟的唇上,止住她的話語,柔聲道:「不要讓我擔心,嗯?」
每次他一用這種溫柔的態度對待她,星影就不自覺地無法再堅持下去,只好勉強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