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龍戀雪 第二章
    唉!

    手撐著下巴,齊懷雪不知道第幾次地看著牆外的美景歎氣了。

    本來麼,他是很想要去另一邊的牆等著看大皇子進城的;可眉兒姐一早就讓人把梯子搬了走,還讓人守住那一頭的牆,說什麼也不讓他去攀。

    他知道自己這樣做有點任性,但為什麼沒人相信他沒這麼脆弱?

    其實他也知道攀牆不好,可爹娘不許他出門,他只能這麼看外邊呀!而且,他真的會很小心很小心,絕對不讓自己有機會摔下來的。

    但是,就沒有人相信他不會摔下來。

    現在爬還是爬了,只不過外頭沒他想看的東西;也所以,他鬱悶地站在這裡,手肘撐在屋簷上頭歎氣。

    突然外面有人走過,齊懷雪忙將頭縮下了屋簷;等腳步聲遠去,他才又探了頭看著那人離開的背影,拍拍胸鬆了口氣。

    幸好幸好,沒被人瞧見。

    才這麼想而已,一轉回頭,立刻跟一雙視線對個正著!

    「呀!」一聲叫,他腳下一個踩空,整個人立刻下墜。

    啊啊——完了!他在心中慘呼,無法抓住任何東西制止自己向後仰跌。

    就在幾乎要落地的瞬間,一股力量從他的腰上一拉,帶著他整個人作了個翻轉後穩穩停住了。

    耳邊聽見梯子砰地一聲倒地,齊懷雪卻只能呆愣愣地瞠大了眼,看著正上方一張威儀逼人的方正臉孔;在那雙挺直劍眉下,深色眼瞳中帶著貴傲的凜然正氣。

    這雙眼睛,不就是剛剛在牆外的……

    「少爺!少爺您在哪兒呀?」

    糟了,是眉兒姐!

    「去那兒。」他不假思索,急急地對抱著自己的人指了園子邊的玲瓏石,「到那後邊去!」

    那人微微一楞,迅速地抱著他閃身躲入石後開口,「你是?」

    「噓。」見那人要說話,齊懷雪忙用手指壓住他的嘴唇,搖了搖頭後從玲瓏石的小洞中往外看去。

    龍翱微擰了眉看著懷裡人的動作。

    這孩子的手指好生冰涼,只怕連雪都可比擬,連抱著都感覺冰涼涼的,坐在他腿上又輕得似沒半分重量;而且,身上帶著濃濃的藥香。

    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輕的麼?他連自己同母所生的弟弟都沒機會抱過,所以不太明白是否這是正常的。

    看著眉兒對著地上的梯子又是瞪眼又是罵地離開了,齊懷雪悶悶地歎了口氣。

    「才說了嘴就打嘴了,還真是糟糕……」

    他沮喪地小聲嘟囔。這下子,再不能說自己絕對不會跌下來了;以後眉兒姐定會嚴嚴地看守著他,大約也找不著梯子可爬了。

    見他眼中一絲寥落,龍翱心中微微一動,低而溫和地開口道:「你太小了,這樣做很危險。」

    原本,他只是想牽著馬順著河邊走走,也是因為從茶館裡聽見了那些事情而有些好奇,順道前來看看剛剛瞧見的是什麼。沒想著,卻看見一個這麼瘦小的孩子攀高,還差點兒就跌落了地。

    「我就快十五了,不小了!」聽他說孩子,齊懷雪立刻懊惱地應道。

    龍翱愣了一愣。快十五歲?那麼驀約比他六弟毓翔大一些了?可他看來才十歲出頭,南方的孩子都這麼瘦弱麼?直像是稍稍用點兒力就能捏碎似的。

    瘦弱?莫非,他就是那些人口中說的、病弱的齊家少爺?

    「為什麼要爬那麼高?」龍翱凝視著他白的小臉。

    「我只是想要看一眼大皇子進城的熱鬧而已。」早已經習慣別人這麼管他的語氣,齊懷雪只是低頭道:「因為爹不會讓我去城裡頭,所以我才……」

    看他?但他可沒跟著隊伍進城哪。不過如果這樣算來,他反倒是滿了這孩子……或者該說這少年的願望了。

    「你身上有病,不該這麼做才對。」  

    「我知道,可是——」齊懷雪辯解的聲音軋然而止,愣愣地看著,「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病?」

    「……外頭,有人說的。」不忍心告訴外頭人說的內容,龍翱只是一語帶過地問:「你就是齊家的小公子吧?」

    外頭有人說的麼?他垂下黑色扇睫,低低地道:「我是。」

    「既然身體不好,那麼便該好好地修身養息才是,怎地會做那樣的事情?」他沉著聲,不甚贊成地道。

    「你……你不怕我麼?」齊懷雪迅速抬起眼,黑黝眼中閃過訝異,也有分期待般的光芒。

    「怕你?」這問題問得怪,龍翱皺了下眉。

    這小小人兒不但一絲一毫威脅性都沒有,還瘦弱得令人憐,哪會令人害怕?

    「因為、外頭人都說我……」他囁嚅地道,聲音越來越小,「說我身上的病會傳染,所以……」

    他知道?龍翱怔了一怔,看進那雙畏怯著卻帶了渴望的澄淨眼眸——這少年,一定很希望有人不會拿這種異樣的眼光瞧他吧?

    「既然是流言,何必怕?」他溫言道,不自覺就握住少年冰般的手想給他點溫暖,「或者我才該問,你怎地不怕我?」

    他可是個陌生人,他怎地對自己如此沒有防備之心?

    「你剛救了我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沒有半分懷疑。

    聽他這麼說,龍翱反而皺起了眉,「救了你的人未必就是好人。」  

    「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是壞人。」齊懷雪依然不改口,定定地道。

    「眼神也未必準確。」

    「不,我看得準的。」他說得極有自信,「爹的客人,有的人我一看眼神就會覺得害怕不舒服……後來,也都沒往來;以前還有些傭人也是,後來都因為手腳不乾淨被爹趕走了。」

    那也只是巧合吧?若遇上真正奸險狡詐的人,不就被騙了麼?

    感到些許憂慮地搖了搖頭,龍翱才想起自己跟這少年不過萍水相逢,怎地如此為了他煩惱?而就算管,又能管得幾時?

    「可,你跟那些人都不一樣。」齊懷雪說著側了側頭,想了下該怎麼說才看著龍翱清晰地道:「你的眼睛,很正氣貴氣,不像一般人。」

    龍翱一震望入那雙眼,齊懷雪沒有絲毫躲避,眼神似冰雪般乾淨且無畏,彷彿真能看穿人心。

    「……我該離開了。」過半晌,龍翱站起身,放下他溫和地道:「你還是回去好好歇著吧。」

    沒想著只是一時想散散心,會讓他遇見這樣一個少年。

    「你要走了?」齊懷雪一愣,聲音中明顯地帶著失望。

    他沒跟人這麼談過話,那種感覺好舒服愉快,讓他捨不得這麼快就道再見。更何況他們完全不認識,以後也許再也見不了面了。    「我跟你一樣,是自己私逃出來玩的。」龍翱微微地笑了,「再不回去,他們是要翻遍城牆了。」

    「喔……」齊懷雪有些寥落,但帶了些希莫地高抬著頭看他問道:「我可不可以問你叫什麼名字?」

    起碼,他可以知道曾救過他,又這樣像一般人他說話的人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龍翱沒回答地反問。

    「我叫懷雪,齊懷雪。」第一次被人問名字,他頓時高興地露出燦爛笑容,伸出手指在那大掌中寫自己的名,「懷抱的懷,雪花的雪。本來娘說是要取秦淮河的淮,可算命師說筆劃不好,就改了這個懷。」

    「齊懷雪。」龍翱低低地念道,被指尖畫過的手收握成拳。

    他的指尖真的很冰涼。每一劃,都彷彿冬天時雪花沾上了肌膚,寒冷點點在掌心被溫熱溶去般奇妙。

    「你的名字呢?」說完了自己的名字,他期待地又問道。

    「……我叫龍翱。」他說著手掌按上石頭,借力翻上屋簷後看著下方的人微笑重複了一次,「我的名字,就是龍翱。」

    怔怔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牆後,齊懷雪才從石後走出往自己的房室走去。

    龍翱。他慢慢地念著半晌後,突地瞠大了眼睛驚愕地停住腳步,張著小嘴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

    他說……他叫龍翱!?

    「不可能……吧?」他喃喃自語地,轉回頭去看著玲瓏石後的那塊空地,有些不敢相信地用力晃動自己的小腦袋。

    方才跟他蹲在這兒說話,還抱著他的那個人,會是他們大明皇朝的大皇子!?

    「殿下……您確定,要選這兒?」

    展勤實在很不想懷疑,但又不得不懷疑地看著這宅院。

    不是還有很多更好的地方可以選麼?好吧!雖然說這間是勝過很多尋常人家,但是怎麼這麼多大又好的地方不選,卻偏選了這小門小戶?

    「這裡不好?」龍翱不著意地答著。

    他擺手斥開圍在週遭的官員要他們留在廳堂,自己領著展勤隨著引路的齊家老爺一路前行;一雙眼打量著這素雅的前院院門時,心底仍不由得想到齊懷雪。

    那日回到驛館,他仍不由得一直想著那短短的時間裡發生的事情;甚至,他想多跟那少年處些時日,聽聽他說話。

    所以第二日,他便讓左右布政去安排一切;在有官員小心翼翼報上齊懷雪的事情想打消他主意時,他更是不悅地加以斥責他們不該隨意聽信謠言,並言明自己絕不會改變主意。

    入城第二日申時,他在眾多引頸期盼接待的人家中,住進了早被除名的齊家。

    「也不是不好。」跟在龍翱身邊,展勤老老實實地道:「可小了些,怕不夠咱們這麼多人住。」

    看慣了皇城的大宅,他總覺得這地方小了些……光塞他們這些隨侍就滿滿的了,哪兒能住得舒服呢?

    「不夠住,就讓多餘的人都去住驛館。」龍翱早有想法地沉穩道:「我不需要那麼多人服侍。」

    「……是。」展勤不再多言,退了幾步跟著。

    雖然他跟了龍翱五六年,加上又是賢妃娘家那派的人,所以比其他人多能跟他說上幾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地位還沒有到可以改變主子主意的地步。

    他只好奇,為何龍翱在那日回驛館後一掃往常沉穩底下慣有的一絲陰騖,而顯得神采奕奕,宛如意氣飛揚的少年。

    「齊老爺家中還有些什麼人?」聽完了介紹,龍翱垂詢般地問著齊常松。

    「小的……小的家中,還有妻子跟……跟兩子一女。」齊常松沒想到會被問地嚇了一跳,答得有些結巴。

    「怎地不見?」

    「這……小的怕驚擾了,所以讓他們都留在自個兒院裡。」

    「無礙的。」龍翱微微一笑,顯要的貴氣盡露無疑,「晚些時候用膳,就麻煩齊老爺引見引見。」

    他很想知道,齊懷雪看見他的會有什麼反應。

    「這……殿下。」聽他這麼說,齊常松卻答得有些為難,「小的最小的那個兒子,長年帶病在身,所以……」

    左右布政都再三告訴他,千萬不可讓他的小兒子接近龍翱,否則要有什麼差池或是讓大殿下發怒,那麼他們一家就等著人頭落地。

    「本王已經聽說過了。」龍翱毫不為意地頷首,「齊老爺不是說,那孩子只是娘胎帶病,不礙的麼?」

    「這……是。」他唯唯諾諾地應道,又說:「只是,小的那孩兒因為日常身子不好,平日是極少跟大家一起用膳的。」

    雖然平日是疼著護著孩子,但左右布政的再三提醒,也讓他怕起要是兒子真在龍翱面前發起病來嚇著了人,他們一家可就完了。

    畢竟,龍翱只聽過沒見過。而且他們可只是一般商戶,沒背景沒勢力,莫要得罪人的好。

    「……既是如此,本王明白了。」見他如此推托,龍翱大抵也猜出了是怎麼一回事,怒意微生卻仍沉穩地道:「本王在此暫住的月餘,就有勞齊老爺了。」  

    「不敢!不敢……是小的榮幸……」齊常松受寵若驚地,又是拱手是哈腰。

    「展勤。」

    「屬下在。」

    「讓人去把東西安置好,然後到前廳去,讓那些官員都回去辦事。」龍翱手掌一揮,命令道:「通知他們明日一早,出發去巡南面江堤。」

    「屬下立刻去辦。」

    看著展勤彎身轉頭離開,龍翱轉過頭,對齊常松又開了口。

    「既然令公子無法離開院門,那麼就讓本王去拜會吧。」他微微一笑,無視於嚇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商人,「就煩請齊老爺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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