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山位於西北邊塞,是一條千里大山脈,一群呈扇形排列的山丘綿延不斷,四周林山樹海,鬱鬱蔥蔥,起伏不定的草地,終年綠意盎然。
寒月山莊就建築在這片以風弄蝶谷出名的翠綠山丘中,佔地遼闊,山莊四周長滿了金雀花,美不勝收。
這日炎夏盛暑,悶熱的空氣,蕩漾在四下。嶺崗上,兩位小娃兒騎著小白馬在嶺上飛快地奔馳。一陣焚風吹來,稚嫩清朗的女童嗓音美妙地響亮在綠野裡:
「揚哥,快追上來啊!」
被喚作揚哥的小男子名叫紀塵揚。
為了討小女孩歡心,他故意落在後面虛晃著揮鞭,小女孩以為他要追來,拉緊馬韁,策馬奔馳的動作輕捷得像飛鳥。
紀塵揚看她已騎遠,馬鞭一揮,縱馬一追,不久就趕上了她。
「喝!」
來到她身邊,紀塵揚放鬆馬韁與小女孩並轡而行,這兩個小娃兒早已玩得汗流浹背,滿身是汗。
可憐的小馬兒被他們這麼一折騰,累得喘吁吁的,然而這兩位小主人卻彷彿還有無窮的精力般。
「揚哥,你猜爹回來沒?」名喚伊小寒的小女孩一張粉雕玉琢的臉蛋,紅撲撲的,顯得玩得很開心。
「沒那麼早,義父這出門少說也要半個月,十幾家金鋪錢莊要一一視察,也要好一陣子的工夫。」
小男孩紀塵揚黑黑的皮膚,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轉,身體雖然瘦小,但看起來蠻結實的。
「爹說今天要回來的,不曉得爹會不會記得帶好玩的玩意兒給我?」伊小寒問。
「當然會,你是義爹的掌上明珠,他最疼你了。」
「那你疼不疼我?」伊小寒撒嬌地問。
她很貪心,不只要爹疼,還要身邊每個人全當小公主般的寵她。
紀塵揚傻傻地笑,像公雞啄米似的猛點頭。
「我就知道,揚哥不會不疼我。」接下來,她又自我陶醉地說:「我想要一套馬術裝,如果我穿上馬術裝一定很迷人。哥,你說對不對?」她眨了眨眼向才大他兩歲的揚哥問道。
「你穿什麼都好看。」紀塵揚馬上討好她說。
八歲的小男兒就會挑女孩家愛聽的話說,難怪伊小寒成天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他。
不過,紀塵揚一點都不覺她纏人,反而愛死了這個小妹妹。如果寒月山莊少了伊小寒,那日子一定很無趣。
搞不好,他早就死在伊真木的拳頭下了。
哥哥的讚美,讓小寒好開心,她甜膩膩地呼應著他的話:
「哥哥最好,就會說我漂亮,不像臭哥老是說我是醜小鴨,好可惡!」伊小寒口中的臭哥指的就是大哥伊真木。
伊真木——伊家十二歲的獨子,不愛讀書,但聰明過人,精力旺盛。吃喝玩樂、爬樹、罵人、打架,十八般武藝,無一不精通。
很奇怪的是,伊真木雖然看似不長進,但小小年紀,卻對醫術有獨特的興趣,一本《神農本草經》研究得滾瓜爛熟。
因此,何種草藥能治病,何種草藥可療傷,他都瞭如指掌。不只這樣,伊真木還經常在廟口擺小攤子,當起大夫來了,免費替那些孤苦無依的老弱婦孺和乞丐們治病。
因此,廟口的乞丐給這位小少年一個封號——赤腳小神醫。
伊真木心地善良,個性也不壞,對待下人很和氣,也蠻照顧伊小寒的,卻不曉得是什麼原因,惟獨會欺負紀塵揚。
紀塵揚在六歲那年被伊仲勤帶回家,十歲的伊真本就為了父親把原本答應要買給他的小白馬轉送給紀塵揚,而私底下修理了他一頓。
為了這樣,父親還罰他一個月不能出門,每天寫十大張的書法,還有要他背熟一大本的《詩經》
伊真木生平最恨的就是背書,寫毛筆字,紀塵揚騎走他的馬,還害他被罰,因為這樣,伊真木從此把紀塵揚當仇人般來恨。
只要一有機會,伊真本就找他打架。兩年來,這兩個孩子少說打了一百場架,但每次都是紀塵揚輸。
雖然這樣,紀塵揚這小子還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要避開伊真木,所以老是挨扁。而他被打的原因,十次有八次是為了伊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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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聽伊真木打伊小寒,紀塵揚立刻勒住馬,一張氣乎乎的黑臉大叫:
「他敢打你?!告訴我,他打你哪裡,我找他算賬!」
看見揚哥那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伊小寒緊張地改口:「他沒有真打我啦,只是拉我辮子,還有……推我而已。」漂亮的大眼睛溜溜地轉。」不需要為這件小事,搞得大家都不好過。」
伊小寒心知肚明,伊真木其實真疼她。哪次他找紀塵揚單挑,不都是因為看不慣她和「外人」打得太火熱了。
揚哥有這分心意就夠了,犯不著去惹臭哥。臭哥的鐵沙掌可一點都不好玩,伊小寒可不想讓揚哥被揍得鼻青臉腫。
「推你都不准!」磨牙的厲吼從口中蹦出。
「那你打算怎麼辦?跟他幹架嗎?」伊小寒看了他一眼,不是嫌他不夠勇敢打不過臭哥,只是他們兩個人站起來差太多了。
揚哥矮矮的,小不隆咚的,身上的肌肉雖然還算結實,但實在也不夠看。偏偏臭哥繼承了爹的高大魁梧,雖然在同年紀的孩子裡,也不過爾爾;然而,拳頭就是比揚哥力氣大,能夠不怕他嗎?
「不要以為他的拳頭比我大就打得過我,再過一陣子,等我長高,非把他打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哭爹喚娘的。」
自從兩年前,紀塵揚被伊仲勤帶回寒月山莊後,伊真木一直把他當呆子一樣,權充練拳的沙包,身上佈滿了被扁的痕跡,紀塵揚放在心裡慪得很。
此仇不是不報,只待長高的一日。
「對!左劈一掌,右劈一掌,中間再一掌,劈劈劈!把臭哥打死。小寒等你長大,一起向臭哥報仇,撕碎他的肉,把他的頭割下來,身體讓大鵬吃掉,讓他的靈魂找不到家。」聽得出小寒心裡有多氣。這也難怪,臭哥雖然每次和揚哥吵架都是為了她,但也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常對她大呼小叫啊。
誰叫他自己那麼不長進,不愛讀書又貪玩;人家揚哥雖然是個孤兒,卻懂得上進,又寫得一手好字,最重要的是常說她漂亮。
他和真木大哥比起來,誰都會喜歡揚哥的。
小寒高興和他玩,又不是他的錯,真木大哥老是找他的麻煩,真討厭!
想到這,伊小寒猛地翻了個白眼,狠話又撂出口:
「叫他下輩子投胎當母豬!」
怪不了伊小寒如此詛咒臭哥,每次只要小寒多吃一碗飯,臭哥就罵她母豬,難怪她會恨他恨得癢癢的。
「啊——」紀塵揚聞言叫了一聲。
他沒有想到小寒竟然會那麼狠。伊真木凶是凶,可是有必要讓他屍首分家嗎?
以前親爹每次一喝酒,就會大罵女人:「天下最毒婦人心。」
那時紀塵揚根本聽不懂親爹在說什麼,只當他是喝醉酒瘋言瘋語,沒想到這句話還真像回事。把他的頭割下來,身體讓大鵬吃掉——想起小寒剛說的那一句話,還有她說這話時,興奮又激動的表情,紀塵揚不由得背脊一涼。
摸一摸熱熱的頸子,心中暗忖:我可要對小寒好一點,不然哪一天她記恨,割掉了我的頭……
「揚哥。」紀塵揚還在愣愣地發呆,伊小寒用馬鞭輕輕地鞭了一下他的褲管,他才回神了過來。「小寒,你不會哪天也想割下我的頭吧?」問清楚,心裡有個譜,早做防備,總是沒錯。
伊小寒聞言,不由得傻住了。
揚哥怕她割了他的頭?太不可思議了,他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並沒那麼殘暴啊!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傷害,她怎麼可能割人頭呢?
伊小寒快人快語,早已忘了她才說要割下臭哥人頭的話,她臉上寫著困惑不解,無法明白揚哥為什麼會問她這種話。
紀塵揚只見她沉默不語,還真擔心她把他和臭哥列入割頭一族,心升不安,訥訥開口問道:
「你不會真有一天拿我人頭出氣吧?我可沒臭哥那樣壞。」
原來揚哥怕頭被割,伊小寒恍然大悟。
她忍不住想逗弄一下親愛的揚哥,假裝攢眉思索了半天,然後慢慢地繞了他轉一圈,俏皮地歪歪腦袋:
「如果你和臭哥一樣對我那麼凶,我就割下你的頭,丟在荒郊野外,讓大野狼當午餐。」
紀塵揚的臉,馬上又刷地一陣白。
伊小寒「喝」的一聲,大力揮鞭,馬兒吃痛狂馳,勁風襲面,彷彿呼應著體內緩緩升起的一股熱流。
她在笑,她很高興發現了一個可以玩弄揚哥的小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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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兒一進寒月山莊,紀塵揚便看見他的仇家伊真木凶神惡煞的向他們走來。
他長得雖然不是很出色,但挺拔偉岸的個子,陰鷙但卻有神的一雙眼睛,牽動著很少笑的冷唇,配上淡漠森冷的氣質,還算是有個性。
只可惜,他對待紀塵揚太不友善了,如果臭哥待揚哥親切一點的話,就會像揚哥那樣,是位好哥哥。
紀塵揚和伊小寒同時跳下小白馬。
「跟你講過多少次,不要跟小乞丐出去,你沒聽懂嗎?!」伊真木向前一步,抓起伊小寒的手,破口大罵。
「我是和揚哥出去,不是和小乞丐。」雖然怕他,可是她可不准臭哥侮辱揚哥。
「你簡直不知恥!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竟然和一個出身不明的野孩子在一起,你不要面子,我可在乎得很。」
「揚哥才不是野孩子,野孩子是你!」伊小寒不甘示弱地頂過去。
她才不是好欺負的。
「你說什麼?敢再說一次看看?」伊真木滿臉怒容地盯著她,真想把這傻瓜女給揉碎。
心裡生氣地想:如果不是爹沒事帶回來紀塵揚這個小乞丐,他也不會和伊小寒變得如此疏遠。從小他就一直很疼這個不是娘親生的小妹妹。為了不讓她傷心,伊真木還一直把這個秘密放在心底。
想到紀塵揚還沒來這裡以前,伊小寒老是纏著他屁股後面,整天粘著他,那時他還嫌這個小妹妹有夠煩,到處躲著她。
沒想到,有了紀塵揚後,小寒竟然不理他這個哥哥,甚至不把他看在眼裡。愈想愈有氣,伊真木的手勁不知不覺地加強。
他故意要讓伊小寒痛得哇哇叫,這是惟一可以逗紀塵揚和他打架的方式,否則就算他再極盡人事地羞辱紀塵揚,這小乞丐還是無動於衷。
他不曉得這小乞丐是有非於常人的忍耐力,還是怕他。但不管如何,伊真木就不相信,這個爹從外地撿回來的小乞丐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忍受小寒哇哇叫。
他肯定小乞丐會為了小寒和他打架的。如果更是這樣,剛好順了他的意。
「來啊,來啊,來救小寒啊!」他挑釁著。
心裡雖然是疼小寒,但吵起架來,可是一點都不留情的。
「你捏痛我了,快放手!」伊小寒大喊,她的小手快被臭哥當樹枝般的折斷了。
「我就是不放,看你怎麼樣?!」
話剛出口的剎那間,重重的一拳筆直地向他的鼻子襲來。紀塵揚向他發出了攻擊,伊小寒趁機逃離魔掌。
一高一矮,一瘦一壯的小男子互相對峙著。空氣瀰漫著一股殺氣,這股殺氣在他兩對眼之間蓄勢待發。
突然,高壯的伊真木揮出手,連續在紀塵揚的鼻子上擊了兩拳。紀塵揚也不甘示弱的小腳一踢,踢住了他的……
一會兒的工夫,兩個人扭打在一起,身體在地上滾來滾去……然而,就算紀塵揚使出全身的力氣,拼著命和伊真木斗架,可是他那三腳貓伎倆,怎敵得過伊真木那又猛又狠的鐵沙掌呢?
眼看揚哥滿臉的血,伊小寒嚇得膽破心驚,為了解救揚哥,她使盡吃奶的力氣捶打伊真木,並且發出尖叫聲:
「爹,爹,救人啊!臭哥快把揚哥打死了。」她根本來不及想爹回來沒,只是下意識地喊人。
「你再叫——」伊真本趕忙跳起來,伸出手摀住了她的嘴巴。
伊小寒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狠狠地咬了伊真木的手指。那用力的一咬,痛得伊真木哎哎叫。
「爹?快來啊!救命啊!」這回,她叫得更大聲了。
沒想到這招果然有效。伊真木終於饒了紀塵揚。
伊仲勤在一個時辰前剛回來,他可不想驚動了爹,惹來一頓罵。
不過,還是心有不甘地踢了兩下躺在地上的紀塵揚,這兩下踢得又毒又重,痛得他抱著肚子。
然而,紀塵揚連一聲都沒有叫,打輸已經夠丟人了,他可不想讓自己在伊小寒面前顯得很沒用。
「我警告你,離她遠一點。」伊真木狠狠地瞪他一眼。
「等爹回來,我要告訴爹,你打揚哥。」伊小寒來到紀塵揚身邊,伸手要扶他,可是被他推了一把。
伊真木冷哼一聲,伊小寒以為他要離開,沒想到他卻牽走紀塵揚的小馬。
紀塵揚倏地從地上站起來。
「這是我的馬,你別想牽走。」這匹馬是義父送給他的,紀塵揚不容許任何人奪走它。
護馬的念頭,讓他產生了極強的勇氣,紀塵揚忘了身上的傷,心中暗忖如果伊真木真要搶走小白馬,他就不客氣。
其實,伊真木會對待紀塵揚如此不友善,都是因為這匹小白馬。
這匹小白馬,本來是伊仲勤答應要送給他的。然而,伊仲勤卻沒經過他的同意,在帶回紀塵揚那天,就將小白馬轉送給他。為此,伊真木一直耿耿於懷。
「你想怎樣,小乞丐。」皮癢,老子正愁沒打架的對象。
「把馬還給我。」紀塵揚兩隻手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應戰。
「怎麼,沒事討皮痛,是不?」伊真木伸手一揮,紀塵揚機靈,身子一蹲,躲過他那拳。
伊小寒可不想看見紀塵揚鼻青臉腫,她再一次拔高叫聲,迭聲大喊:
「爹,爹,救命啊!臭哥打死人了!」
她像平常一樣,一有事情就習慣性的高喊著爹,才不去管爹到底回來了沒。然而,山莊那麼大,她的聲音再高,就算伊仲勤真的在家,又怎會聽得到?
不過,伊真木卻也十分擔心。因為他誰都不怕,就怕他爹,雖然伊仲勤很少指責他,可是只要使個眼色,伊真木就會渾身顫抖。
他氣得向紀塵揚撂下一句狠話:
「這次我放過你,小心下一次別讓我碰著,小乞丐,就算我可憐你,這匹馬就給你吧!」這樣羞辱他還不夠,走時又加了一句:「有匹馬,跑遠路行乞方便多了。」
一再被罵小乞丐的紀塵揚氣得要往伊真木身上衝去,還好伊小寒抓住他。「別理他,他只會用大拳頭打小拳頭,這種人不是君子是孬種。」
「孬種?你既然敢罵我孬種?! 「
往前才走兩步的伊真木,聽見伊小寒罵他,停下了腳步,蹲下身,撿起一顆帶著尖角的石頭。
「有種,你們就別走。」
瞧他那副賊樣,伊小寒忍不住的心驚膽跳。這小人又想玩什麼把戲?還是快溜要緊。
「揚哥,我們別理他。」
就在伊小寒拉著揚哥要走時,一顆石頭往紀塵揚飛了過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額頭上。
「咚。」
紀塵揚半昏了過去。
伊小寒又一聲尖叫,伊真木奸笑地離開了這兩位小娃兒,馬兒「嘶」的一聲,連它都在抱不平了。
「揚哥,你流血了。」伊小寒心疼的看著紀塵揚的傷口。
紀塵揚一語不發。
「痛不痛?」
嘴巴吹著他額上的傷口,心裡發誓一定要讓爹替他討回這口氣。
「走開!」
無視於伊小寒對他的關心,紀塵揚揮走她伸過來的小手,一語不發地瞪著伊真木遠去的背影。良久,紀塵揚在伊小寒錯愕的注視下,唇角隱隱約約泛起了一記陰寒的冷笑,開口道:
「遲早有一天,我會殺了他,不管時間多久,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