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埋首振筆疾書的男子忙著在白紙上用蘸了墨水的毛筆勾勒出一條條複雜的迷宮暗道,偶爾停筆在記憶中搜索細小的枝節瑣碎。
書案前,另一名男子卻苦著一張娃娃臉,捧著一本不知道哪來的「暗器毒物全錄」,努力在背誦,這是席君逸提出的交換條件。
要他供出唐門的暗道?可以。
要他幫忙解說機關?不難辦。
要池一起跟去壓陣?反正他沒事做,似乎沒有拒絕的必要。
只是呢……這一切的高配合度建立在白彥海的合作。
合作的背下十來本武林陰險狡詐之最的精華集、合作的努力提防有人放冷箭、合作的在幾次小規模作戰中不要受傷……只要能做到,要他幫忙也沒有問題。
這麼一來,就苫了白彥海。
天知道他除了門派劍訣和秘笈以外,還背過什麼書?就連四書五經和詩詞集注都只是看過而已,自幼生長在華山派的他連三字經都沒背過!
可惡……這幾張圖根本都長得一樣!
「君逸!」白彥海哀鳴。
「恩?」
「你當真分得清楚袖箭跟短弩擊發聲的不同嗎?」
「恩!」
「不信!」對,就是不相信!
聽著近乎耍賴的抱怨,席君逸總算托頭,左手一抖,一根袖箭沒人白彥海身旁的書櫃,右手放下毛筆,慢了一拍,不知道從哪摸出一張短弩,跟著擊發——
「聽出來了嗎?」非常理所當然的聲音。
白彥海吞吞唾液,看著釘在櫃子上,離自己腦袋只有一指寬距離的弩箭,僵硬的點頭。
「非常清楚。」
「那就繼續背,你哪天背好,我哪天把地圖交給你。」想想看,唐門東堂口第七號暗道是這樣的吧……
又恐嚇他……白彥海白了席君逸一眼,用行動表達自己的委屈——當然只敢偷偷的,以免被更「深意」的目光「看」到毛骨悚然。
為什麼說是深意?
因為他完全不明白那眼神代表的意思。不明的眼神,沒有威脅或殺氣,卻像是無形的重量壓在心頭,讓他無法忽視或以平常心視之。
將目光調回手上的書,沒過多久再次感覺到頭腦發昏。
他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唸書的料……
再次對著席君逸投以可憐兮兮的眼神,他渾然不覺自己的舉動已經逼近撒嬌,那是已經從他生活裡消失很久的情緒。
低頭書寫的席君逸右手頓了頓,筆尖的墨水在白紙上暈染成一個小黑點,地圖上的密道當下成了死路。
這小子以為他是死人還是瞎子?這麼明顯的注視……他歎息。
「又怎麼了?」他就不能安安靜靜的看個一個時辰的書嗎?
「我……」好無辜的聲音。
「什麼?」席君逸忍不住抬頭。
「你在這上頭說……唐門七毒陣的解法是找到兌位,再走澤位……但是……」
「不要跟我說你不懂八卦陣。」席君逸覺得自己頭在痛。
「我懂啊!華山基本劍陣也是要靠先天八卦跟後天八卦的好不好!?」白彥海抗議。
他那受不了的口氣是什麼意思?他滿臉受到侮辱的模樣。
既然如此,他跟他說半天八卦的問題做什麼?
「……你說重點。」
「嘎?你不要打斷我啦!」白彥海責怪地說道。
是他的錯嗎?席君逸額際青筋隱約浮現,沒多久就被無奈取代。
「海,說重點。」他開始懷念羅煞了,就算一言不合兩人就得大打小手,也好過講了半天還沒進入主題。雖然說實在話,他倒也不是真的多討厭這樣沒意義的對話。
白彥海頓了頓,想了一下才用最簡潔的話表達出自己的疑問。
「重點就是——這書上頭說生門危險重重,死門暗藏玄機,生死攸關,置之死地而後生……那到底要走哪一個門才能安全脫困?」
咚!席君逸手中的毛筆掉到桌上。
「君逸,你把那張圖毀了。」白彥海好心提醒。
「……」隨手把那張地圖遺體揉成一團丟開,席君逸關心的是另一個重點。
「你懂五行八卦,卻用不上奇門遁甲?」
「這跟奇門遁甲有什麼關係?奇門遁甲不是用來佈陣的嗎?」白彥海有些茫茫然。
好吧!也許正道人士都比較不喜歡玩這套……席君逸努力說服自己,起身拉著白彥海往窗口走。
「不要跳窗啦!有門不走走什麼窗……」白彥海努力想擺脫衣領上的手,嘗試申明自己的堅持。
「你要自己出去還是我把你扔出去?」平淡的嗓音輕而易舉的制住了他的反抗。
「……我自己翻。」
嗚……為什麼他在君逸面前愈來愈抬不起頭了?這樣不太對勁啊!
他的氣勢跟威嚴呢?
一根枯枝在沙地上畫來畫去,兩個男人蹲在地上小聲交談著,不一會兒沙地上的圖案字跡就被全部抹去,重新再畫一次,然後再度交談……反反覆覆的直到天黑。
這樣的景像已經上演三天了,惹得往來經過庭院的各派弟子不斷投以驚疑不定的目光。
要知道看見白彥海跟惡人榜上有名的襲風在一起就已經是挑戰他們的膽量,看見襲風蹲在地上畫圖,還不時朝白彥海射出冰冷恐嚇的視線就更是令他們差點精神衰竭。
終於,席君逸丟開枯枝,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白彥海卻往後坐倒在地,發出感動的呻吟:「終於弄懂了。」真是老天保佑……他再學不會,大概要被君逸揍了。
「我不會扁你。」雖然他真的很想踹人。看出白彥海在感動什麼東西,席君逸淡淡解釋。
「……你以為我頭上這幾個包是哪裡來的?」
「沒見血不是嗎?」所以那不算傷。
「嗚……」代溝……嚴重的溝通困難……白彥海抱頭呻吟,氣君逸,並不是只有見血才叫受傷好嗎?」
「你受傷了嗎?」他應該沒有打很大力啊!頂多是氣到無力以後的反射動作……
「沒有。」
「邪下就好了。」
理所當然的話語馬上換來兩道哀怨無比的視線,席君逸輕輕扯高唇角,褪下冷漠的面容意外的顯露些許促狹。
「啊!你是故意的對下對?打我很好玩嗎?」
打你不好玩,但是看你變臉很有趣。面對著白彥海的哀聲歎氣,席君逸沒有講出自己的看法,只是用腳將沙地上的痕跡抹平。
發現他根本不打算理會自己的白彥海只好認栽了,苦笑著摸摸半炷香前被賞了一個爆栗子的地方。「君逸。」
「想?」席君逸輕輕移動身體,站到白彥海身邊。
「你介意我把你告訴我的東西教給我那些師弟妹嗎?」仰頭看著席君逸,白彥海逐漸能夠認清他不擅表示的溫柔。
例如現在,這個人又站在他旁邊替他擋太陽,讓他抬頭看他的時候不王於被陽光灼傷眼。
「……我反對的話……你就真的不說了嗎?」席君逸的語氣平順,逆光的角度讓白彥海看不清楚他唇角的弧度蘊含著什麼樣的情緒——就算看得清楚也不見得能夠明瞭。
白彥海明顯的愣了愣,緊接著苦惱爬上他的娃娃臉,看得出來他很掙扎。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席君逸沒好氣的阻止白彥海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問題而傷腦筋個半天不得安寧,「你想講就去講,反正對我沒影響。」
有影響的也是老底被洩光的唐門,而不是他,就算正道人士知道了一些暗器的秘訣,他有自信照樣能料理掉來送死的人。
「……你在生氣嗎?」白彥海小心的問。
「沒有。」席君逸依舊平靜的回答。
「可是你的語氣比較重。」白彥海這次肯定自己沒出錯。
「我沒有。」這有什麼好在意的?他才沒生氣,也自認語氣沒有變。
「那就是你的用詞比較重了。」
有嗎?席君逸想了想,好像……有一點?
「你想太多了……」腦子裡想的是一回事,表面上卻面不改色的拍拍白彥海,「你想講可以講,我沒差的。」
「真的嗎?」白彥海仍足不放心。
「難道你希望我說我很介意嗎?」半是嘲笑的反問,席君逸感歎他的難以說服,「對我又沒什麼影響,有什麼好介意的?」是他口才比較差還是怎樣?
「才不是!我當然希望你答應,只是……我也不想讓你不高興啊!」白彥海的反應激烈到讓席君逸有點被嚇到。
眨眨眼,席君逸反手扣住抓著自己的手掌,順勢將白彥海從地上拉起來。
這小子的內力增加太快也不是什麼好事,不會控制的結果,就是一激動起來力氣就會太大……他大概是全中原武林唯二個會因為小事激動,然後抓得他手臂隱隱作痛的人了吧?
「君逸……」
瞇起眼打量白彥海開始有些不安而看起來可憐又無辜的表情,席君逸直接賞了他一拳。
「難道要我發誓?」敢說要的話就別理他了。席君逸在心底決定。
「……也不是啦!」抱著被揍的肚子,白彥海苦笑著一手搭在席君逸肩膀上,忍過那陣呼吸不順。
……靠他這麼近做什麼?不怕被扔出去嗎?
感覺到白彥海的氣息吹在頸惻肌膚,席君逸在疑惑過後是訝異自己竟然沒有本能的出手將他料理掉,無暇理會白彥海在問些什麼。
隱約記得,在半個多月以前,自己還會本能的出手想把他揍飛啊……
「君逸,你發什麼呆啊?」白彥海注意到身旁的人根本沒在聽他問問題,「你有聽見我說了什麼嗎?」
「……你問什麼?」被他叫回神的席君逸順著他的話語往下問。
「你沒有不舒服吧?」白彥海出手探探他的體溫。
「我很好,你剛才問什麼?」他又不是小孩子,席君逸抓下他放在額頭上的手。
好端端的這小子這麼愛動手動腳的幹嘛?
「你哪裡好,你在發呆耶!」白彥海不高興的扯回自己的手,「別逞強,習武之人受了風寒更嚴重,況且你傷才剛好,更該……」
聽著他一路念下去,席君逸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罹患霍亂瘟疫,然後正一腳踏入棺材的奄奄一息……
「……你啊!傷沒全好就陪我整天在外頭風吹日曬的,我也不對,竟然沒注意到……」白彥海拖著他就要往房間走,卻在得不到配合的情況下扯了好幾次都無法扯動他。
懊惱的回頭,氣勢洶洶的看著席君逸。
「你生根了是不是?回房啊!我弄點祛寒的東西給你吃……」滿心擔憂讓他將最後一點對席君逸的畏懼丟到九天雲霄,「不要逞強,你是不知道我們有內力的人平常不受寒還好,一發病就不得了嗎?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怎麼行!」
重點是他沒病啊……席君逸頭一遭感覺到啼笑皆非。
他該罵他多事的,或是覺得他無聊轉身離去……但是看著被握住的左手手心,他卻感到有此一安心……
見白彥海已經被他的「冥頑不靈」氣得快蹦蹦跳了,一絲淡笑若隱若現的出現在他唇角。
反手一扯,將白彥海扯回身旁,沒料到他會反抗的白彥海直接被扯入他懷中。
一頭撞上席君逸胸口的白彥海發出慌張的叫聲。
「傷……你這個笨蛋,你有傷啊!幹嘛讓我撞你啊?傷口裂了嗎?」他緊張的就要扯開席君逸的衣襟。
「住手……唉,一個結痂的傷口哪那麼容易裂,你別亂扯我衣服,會被暗器傷到手的。」席君逸無奈加三歎的拉開白彥海的手。
他全身上下不知道藏了上千暗器,並不是每件暗器都放在暗器袋的,有很多是藏在衣眼夾層中,他習慣了還可以運用自如,海這笨蛋一把抓不是存心讓自己的手被暗器刺出幾個洞嗎?
「可是我撞得很大力啊!」雙手被扣住的白彥海仍是控制不了的將視線一次又一次的在席君逸胸前打繞。
「傷口在你身上還是我身上?」傷口進裂他會不知道嗎?席君逸沒好氣的反問。
只怕他再不制止,傷口才會在混亂中被扯裂吧?
「呃……」一陣語結,白彥海說下出話的表情看起來挺無辜的。
「慌慌張張,你是怎麼帶領師弟妹四處闖蕩的?」將白彥海的手放到自己額頭上,讓他確定自己沒發熱,席君逸的語氣有些抱怨,眼神卻很柔和。
「我……」抬頭想抗議,這才注意到兩人的親近,才說出一個字,其他的就全忘光了。
紅潮爬上白彥海的臉,只因為席君逸眼底的無奈縱容跟細不可察的……寵溺……
一直沒被察覺的脆弱平衡,終於被打破了。
夜晚?四川成都。
嘎——
客棧內有些老舊的房門被推開,唧嘎聲在夜晚聽起來有些剌耳。
進門的男子摘下斗笠,一頭金髮落下,在月光下閃爍著美麗的光澤,他有著中原人的五官輪廓和膚色,卻是金髮藍眼。
「主子。」他站在外廳輕道,躬身的舉動充分表現出他對內廳的人的敬重,就算裡面那人看不見他的舉動,他仍然不敢有絲毫輕忽。
原本漆黑的內廳傳來細微的布料摩擦聲,接著一抹幽幽火光揚起。
「進來吧!你回來晚了。」清朗的聲音有些傭懶和邪氣,踏入內廳,看見的是比鮮血和火焰更加艷紅的紼色長髮。
他足血魄,近五年前掀起正邪兩道瘋狂相互仇視的最大幕後推手,後來獲得「血魔尊」的稱號,因為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沒有不見血的。
「很抱歉,路上耽擱了。」男子的面容在火光下被清楚顯露,其實也不過是個約莫二十歲左右的俊美青年。
「受傷了嗎?」血紅色的眼珠子轉了轉,沒發現任何傷口,那抹精銳又從眼底深處褪去,只剩下懶洋洋的情緒。
「沒有,我是為了避開一群五嶽劍派的人馬繞了遠路才回來晚的,您用餐了嗎?」
「雲飛,我會虧待我自己嗎?」靜靜的反問,血魄示意他上前替自己整理好一頭長髮。
當初會收了他,一來是因為同情他跟自己一樣都因為外族容貌而被欺負,二來就是因為一隻手不能用,日常生活起居真的很不方便,也確實需要個貼身侍僕。
雲飛也的確忠心,而且很聰明,不會阻礙他的事。所以他撿了些武學扔給雲飛練,畢竟一個好的僕人不是什麼時候都可以找到的,死在正道人士手下豈不冤枉?
雲飛沒有回答血魄的問題,他只是替血魄梳好一頭已經長及膝蓋的紅髮,編成辮子,然後取來外衣替血魄披上。
他知道,很多時候血魄的問題,並不需要他的回答。
當血魄穿好衣服以後,一道紅影從床底下竄出,沿著血魄的腿爬上他的肩膀?
仔細一看,是一隻身體大約成年男子手前臂長的紅色動物,像龍又像蜥蜴,頭上兩隻小小的紅角尤其奇特。
它足九龍蠱,全名九天龍蠱,是毒中之王,蠱中之尊,全天下最奇毒無比的毒物,除了從小就被刻意養成「蠱人」的血魄外,連「藥人」羅煞也玩不轉。
此時,九龍蠱正趴在血魄右肩上,小小的爪子抓著血魄的衣服,長長的尾巴捲上血腕的上臂,不住吐著紫紅色的舌頭,偶爾噴出一點點紅霧。
「小龍,我說過雲飛在的時候不准噴毒了,他可不是敵人。」血魄輕輕瞇眼,親吻著自己的小寵物,隨手摸出一個藥丸丟給雲飛要他服下。
「謝謝主人。」雲飛趕緊把藥吃下,以免不清幾息間就毒發身亡。
只要有點見聞的人都知道,九天龍蠱的護主心極強,放出的毒霧最強的可以讓十尺內的生物雙雙暴斃,寸草不生,自古以來,每次九天龍蠱出世,陪葬的人至少沒有一萬也有九千。而這只九天龍蠱更是在孵化期就被血魄用自己混合所有蠱毒精華的血液餵養,所產生的毒光是一小口也足以瞬間殺害東北大貓。右手因故被廢的血魄若非有它,很可能無法在十大惡人的毒手下活下來。
「你坐下,然後報告這趟出去的消息。」血魄斜靠著床柱,命令他忠心的僕人坐到床邊的椅子上,以免有人累死也不敢提出想休息的要求。
「是,主人。一雲飛依言坐下,然後將調查到的情報說了出來:「五嶽劍派華山派跟嵩山派一起行動,其他三派卻在另一個據點按兵不動,並沒有插手這幾次的救援以及跟唐門的紛爭……另外,主人……我確定襲風跟華山派的大弟子白彥海站在同一邊了,有消息指出襲風一路護送白彥海從江南到四川。」
聽著雲飛的報告,血魄輕蹙眉,卻不搭腔。
跟那三個人為敵很麻煩,他想要的目標不能因此被拖累……腦袋思緒飛快旋轉,揮手叫雲飛繼續說。
見狀,雲飛繼續道:「唐門跟主人提出幫忙的請求,因為他們說襲風下次會配合正道人士進攻,他們擋不住,襲風跟白彥海已經殺了他們很多人了……主人?」報告到一半,看見血魄露出一抹笑容,雲飛遲疑的停下話語,等候血魄的指示。
「雲飛,你覺得這在搞什麼?」血魄笑得有些愉快,清靈秀美的面容清麗而脫俗,貓兒般的大眼閃爍著動人的光芒,紅唇上揚的弧度甜美無邪到讓看見的人都想跟著會心一笑——如果他沒有那頭邪惡的血腥長髮的話。
「我?」沒想到血魄會反問自己,雲飛愣了愣才回答,「五嶽劍派鬧分裂,華山跟嵩山派得到了襲風的幫助想一舉消滅唐門,想藉此拖慢王人的腳步。」
血魄看了雲飛一眼,起身下床,寬大的鮮紅衣裳更加襯出他的纖弱。
赤腳走到窗邊,把玩窗台上的燭台,看著跳動的火花,血魄依舊是那張笑臉,聲音卻已冰冷。
「你猜錯了,雲飛,你還是把正道人士當好人在看,這樣會讓你看不出事實的真相喔!」
早在血魄下床時就站起身的雲飛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請主人明示。」
血魄拿著燭台轉身,紅色辮子劃出一抹漂亮的圓弧。
「雲飛,如果你有一個很討厭的人,他一直欺負你,你卻打不過他……然後,有一天來了一個你也看不順眼的人,但是,那個人打得過一直欺負你的人……至少也可以打個平手……那麼,你會怎麼做?」
火焰在血魄眼底跳動,嘲諷出現在他唇邊,雲飛卻已經臉色大變。
「主人,您是說……五嶽劍派要利用襲風來對付您?」
「呵呵,答對了。」
「可是……怎麼利用?您和襲風並非沒有智慧的棋子……」
血魄滿意雲飛的勇於發問,他笑著解答:「最好的結果呢?是襲風替他們宰了唐門,跟我結下樑子,然後我倆私下了斷,雙雙同歸於盡……或是他們來個漁翁得利;最壞的結果呢?我不上當,但至少襲風替他們滅了唐門,他們在江湖傳聞中會多出一個靠山……襲風就像擺在磅秤上的一隻魚,不管賣出多少銀兩都是他們賺錢,而白彥海則是餌,一個引誘襲風上鉤的魚餌……」
他每說一句,雲飛的臉色就更差一分,到了最後,幾乎只能用面色如土來形容雲飛俊俏的面孔。
「可是……襲風並不是那麼容易利用的角色啊……」雲飛艱澀的說著,「若是他不想,哪會被人利用!?況且……白彥海跟襲風是真的有交情,襲風為了救白彥海甚至是受重傷被抬進華山派的駐院的……」
血魄的眼神閃動了一下,偏過頭,將燭台放到桌上,用手指將燭火捏熄。
蜜蠟的香氣瀰漫在空氣裡,黑暗中,血魄的表情成了謎,飄邈的聲音緩緩響起:「雲飛,襲風也是人,就算他沒有心……只要是人都會想試著去相信……就算……明知道等在終局的會曰正背叛……」
一直一直,在心底說服自己,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樣。
一直一直,在心底告訴自己,那個最重要的人是可以信任的。
一直一直,在心底,替那個人辯解。
一直一直……閉上眼、摀住耳……
……不願意去……承認,早就該注二忌到的事實真相……
因為,像他們這種人……只在夢中擁有過幸福……
所以,寧願一直欺騙自己待在虛偽的夢中,也不肯睜開眼看見現實的醜陋。
直到……血淋淋的傷口隱隱作痛……才不得不相信……
背叛。
白玉般的左手握住蠟燭,將冰冷的蠟捏成碎片,血魄陰森森的低語:「小看我了……哼哼,五嶽劍派……襲風吃上白彥海這道餌,不表示我要照著你們的棋盤走……小看我這個從地獄爬回來的紼紅之鬼……就看看是誰吃大虧吧!」
三天後。
不、不行,君逸……
黑暗的客房,席君逸就像是做了噩夢一樣的彈坐起身,一手拙住暗器,一手握緊腰上的軟珠索,無聲的大口喘息,冷汗一滴滴的從他額角滴落在床被上。
不一會兒,武器的冰冷安撫了他的神經,冷靜重新回到他眼底,呼吸也又恢復原本的了無聲息。
抬頭,用手梳開垂落瞼邊的長髮,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才三更天……」
隨便穿上外衣,踏入庭院,感受的冰冷的空氣,席君逸不懂自己剛才是怎麼了。
靠著大樹,仰頭看著黑夜中的彎月,他依然面無表情,眼神卻逐漸平和。
心情穩定了,就有空去思考剛才那個究竟是怎麼回事。
用撕裂心肺般的聲音嘶吼著他的名字的……是誰?
海嗎?
會這樣叫他的只有海一個人,會替他擔心害怕的……大概也只有海一個了……
那是單純的噩夢,還是巫之力的警告!?
……就只有聲音……黑暗中……讓人心碎的吶喊和……心痛……
若是警訊……會有危險的是誰?
公平而殘酷的命運,這次選擇了制裁誰!?
海會死的命運應該已經被他扭轉了……那麼,是要制裁他嗎?
「命運比誰都公平,卻比誰都無情……比誰都溫柔,又比誰都殘忍……」沙啞的呢喃,他分不清楚心頭湧上的感覺到底算什麼。
「瞭解命運,預知命運,服從命運……」
他們這一族從不打算忤逆命運,這是幼兒時期常聽見父母教誨的,如果注定他也該回歸塵上,他沒有什麼不滿的。若上天想要收回他們這錯誤的一族的生命,他也不打算費力掙扎抵抗。只是……為什麼要在他開始興起想跟在海身邊的感覺後,才告訴他……他該離開了呢?
低頭看著左手掌心,他苦澀的輕揚唇角。
若不想死,他就不能讓命運有可以完成的條件。若注定他死亡時海在他身邊,他想活下去最好的方法就是遠離海……
但,他不想離開……
「明明死前應該喪失巫之力的……」但他知道,會喪失巫之力的,是必死無疑的時候,如果尚有轉園的危機,他還是可以預測命運……若置之不理,順著軌跡而迎上危機,等待在最後的將會只有終局。
咬牙,握緊左手,席君逸努力嚥下口中的苦澀。
放輕腳步往白彥海的房間走去,挑開窗戶,翻入房內。
一道銀光直抹頸項,他不慌不忙的退了一步,打亮火摺子。
「君逸?」以為是敵人才出劍的白彥海傻眼,然後尷尬的收起劍,「對不起,我以為是敵人……你沒受傷吧?」
他邊問邊稍微打理身上的單衣,臉頰微紅。
「你以為你傷得了我嗎?」輕問,他沒有點亮燭火,火摺子熄滅後,房內又恢復漆黑。
「君逸?你怎麼了?」白彥海注意到席君逸剛才說話的聲音太溫和,少了平常的嘲諷或沒好氣,多了種讓他心慌的飄邈。
席君逸搖頭,明白憑白彥海的眼力還是看得清楚自己的動作的。
「沒事你會夜襲我嗎?喂……」一道黑影撲向自己,來不及閃開就被抱住,白彥海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才茫然的拍拍抱住自己的人,「你該不會真的來夜襲我的吧?」
太過嚴重的驚嚇反而讓他連驚慌的力氣都沒了。
「如果我是來夜襲的,你會不會太冷靜了點?」席君逸沒好氣的反問。
「……不知道,或許是因為你不會傷害我,所以覺得沒什麼好慌張的。」白彥海正經的說著,最後卻笑了。
「這樣嗎?」扯扯唇角,他沒多說什麼了。
「當然……啊!你明知道我會扯題就不要故意害我偏題嘛!」白彥海覺得自己像個寵物一樣的被抱得很緊,「君逸,你到底怎麼了?」
席君逸卻只是沉默著,卻也不肯放手。
他在撒嬌嗎!?白彥海因為自己突然萌生的想法而錯愕半天。
算了,好歹不是趁他洗澡時闖進門……他苦笑著自我安慰。
「那麼,你要上床嗎?」
話一出口,席君逸的身體明顯的僵硬了一下。
「呃,我是說……要不要上床去睡一下,難道你要在這邊站到天亮嗎?」白彥海尷尬的解釋。
當然,如果君逸堅持要站到天亮,他也沒有反抗的餘地。
席君逸挑眉,果真動手把白彥海塞回被子裡,自己則和衣側臥床鋪外側。
哇咧!還真的咧!白彥海渾身不自在。想他從八歲開始就一個人睡了……他就不相信同樣習慣一個人睡的君逸能夠睡得著。
半刻鐘過去了,白彥海筆直的躺在床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看樣子只有他會清醒到清晨,因為身旁的人呼吸平穩沉靜,就好像真的入睡了一樣……腦袋裡胡思亂想,感覺著身旁令人安心的體溫,眼皮卻逐漸變沉重,最後也昏沉沉的睡去。
黑暗中,席君逸緩緩睜開眼。深遂的眼眸中盈滿無可奈何和淡淡的惆悵。
就算他放不下,命運也是無法違抗的吧?
無論他怎麼掙扎,注定的事情根本不可能改變……這種事情,早就已經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