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秦幫這回是栽定了!」回到客棧,封亦麒坐在床上笑得可高興了。
「麒兒,你受傷了,把衣服拉開。」柳煜揚可沒那個好心情,他擔心的永遠都是封亦麒的健康。
「沒事啦,只不過是五毒掌,運內力催化後就沒事了,我是故意讓他打的。」封亦麒聳聳肩。
走到一旁矮櫃上拿了瓶藥喝下,他恢復原本低柔的嗓音。
「師父,那些人你都送回去啦?」
「交給地方官府了。」
「哦?那我們明天早點走好了,我可不想被捕快登門拜訪。」
柳煜揚就是有那個本事,在三句話內讓人心悅誠服到想結交攀關係,他可不想拖著一串人肉粽回竹屋。
「哪有那麼離譜……」坐在桌邊喝茶的柳煜揚手一緊,啞口無言地看著封亦麒毫不扭捏地解開腰帶,褪下一身繁縟羅裙
※※※
「哇,總算回來了!」
打從到了落霞山山腳起,封亦麒就已經呈現半瘋狂狀態,蹦蹦跳跳地樹梢樹下飛來竄去,玩夠了又繞回柳煜揚身邊。
「師父,我先上去開窗,讓屋子透點風。」
「嗯,小心點。」柔聲叮嚀,柳煜揚自己也有種解脫的感覺。
果然,還是回到這裡最自在。
熟悉的竹林傳來陣陣竹香,再走幾步路,佇立山頂的典雅竹屋映入眼中,推開門,恰巧見封亦麒右手拎了罐梅酒在喝,左手揮出掌風掃開一排窗戶。
這樣擅用橫掃江湖的高超武學似乎有些不得體……算了,反正方便就好。
「師父,你要喝梅酒還是泡茶,可我看茶葉快不能喝了,你跟我一道喝梅子酒吧,改明兒個我下山把該買的東西全買回來。」他邊說邊把洗好的杯子拿出來,替柳煜揚倒了一杯香醇的酒。
沒辦法,離開了三年多,什麼乾糧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甚至連地窖的酒釀寒梅都不能吃了,唯一還能食用的只剩愈釀愈香醇的梅酒。
「傷腦筋……」柳煜揚環視整間屋子,「休息一下就來大掃除好了,該丟的也丟一丟,才好列張清單出來。」
嗶嗶!蒼羽飛上它的特等席,不滿地用翅膀掃去灰塵。
「吵死了,羽毛長那麼多就是用來掃地的,別偷懶,連地板也掃一下!」封亦麒笑著逗它。
嗶!金色眼睛瞪向存心捉弄人的主人。
柳煜揚拍淨椅子上的灰塵,坐下後拉著封亦麒坐到自己腿上。
「你別逗它了,還有什麼想要的沒有?」
「有啊,我要吃梅子。」他剛才興高采烈地想開一罐來吃,可是那味道已經發酵了,他可沒勇氣嘗試挑戰自己腸胃的底限。
「冬天快到了,今天咱們釀多一些,夠你吃一整年的份,怎麼樣?」
「好啊!」說到這裡,封亦麒抓過包袱,取出在山腳邊小村收到的信,「師父,你要拆嗎?」
「當然拆,署名是白兄耶!」他抽出一把小刀割開信箋。
「他又有什麼事?」封亦麒嘟噥。
「他說……」柳煜揚飛快地掃視一遍整封信的內容,「除了道謝外,他說他要去四川唐門一趟。」
「他要去唐門?」封亦麒皺眉,「他會吃虧。」
想到白彥海的那死脾氣,封亦麒直接斷言。
「但我們現在去也是來不及了,這封信五天前就送到了。」柳煜揚無奈。
白彥海八成在他們離開晴霧峰沒多久就寫信動身了,不想勞煩他們的動機非常明顯。可這放不下心怎麼辦……
「有了,師父,我們去書房。」封亦麒想了半天,終於想到一個好點子。
「怎麼?」他不解,卻仍是跟上。
「我在回來的途中搶了只信鴿。」而信鴿飛得比人快很多。他開始磨墨。
「哦?」他已經不想去糾正他的「拐鴿」行為了。
他現在對麒兒也沒有什麼太大的要求,只要不為非作歹或濫傷無辜,其他的小惡,就不用太強求了……
「那只信鴿是驛站的。」傳送消息真方便。封亦麒攤開白絹,揮毫寫了一堆字。
「所以?」看著他寫的內容,柳煜揚的雙眼陡然大睜,「麒兒,為師覺得這個點子不太好……」
「很好啊。」封亦麒看看自己寫的內容,「不覺得很方便嗎?」
「方便的只有我們,他可就忙翻了。」
「可是只能這樣啦!他有空又沒事做。」
「他趕得上?」他懷疑。
「他上回跟我說他要往西走,算算也該到四川附近了。」封亦麒露出算計的笑容。
「他肯幫忙嗎?」他個人覺得可能性蠻低的。
「這就要賭一把了。」他聳肩。
「麒、麒兒?」這是什麼不負責任的說法?
「放心,他對白彥海的印象不錯,若『恰巧』沒事做,去幫幫忙也沒差。」哼哼哼,他該回報一下了。
「若害他受傷呢?」
「被唐門的人打到受傷?那就可以笑死他了,他十三歲那年的測試就是踢唐門的館。」他則是單挑少林寺十八羅漢。
「他會生氣。」聽到這裡,柳煜揚也不再堅持,只是無奈地笑了。
「等他有那個閒工夫跑來找我算帳再說吧。」太過理所當然的口氣。
看著他一臉淘氣的笑容,柳煜揚輕輕拉他發尾。
「你還欠他一份情。」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
「所以才這麼做啊!」封亦麒丟開筆,轉身吻住柳煜揚仍想說什麼的嘴。
清風揚起白絹的一角,上頭龍飛鳳舞的草書清楚地寫了那個可憐的「救星」的名字——
襲風!
※※※
三天後,四川、成都——
暮靄西沉,艷紅色的天空彷彿著火一樣的燃燒了整片天際,一直到大地的盡頭。
看著帶有些許淒涼的美景,襲風一個人靜靜的品茶,邊思索著接下來要往哪裡去才好。
去看看蜀道好像不錯,赤壁也挺有看頭的……還是乾脆南下雲南逛逛五仙教的老總舵……
他沉思,直到有人逼近打斷了這些許寧靜。
「大爺,這是您的信。」一名風塵僕僕的男子恭敬的雙手奉上一隻鴿子。
襲風冷冷地看著咕咕叫的白色鳥禽類動物,淡漠的眼浮上一些不解。
但他就算在這邊和這只動物互瞪一天也不會有答案,所以他只好取出信筒內的絹紙,攤開來一看究竟。
這不看還好,一看簡直氣死人。
怒火在腹中流竄,他耐著性子強迫自己看到完。
「臭小子……」他瞇著眼彷彿要射穿那封信一般地看著最後兩行字,半晌,他冷眼看著依舊躬身等候的人。
雙手握拳,放鬆又握緊,握緊又放鬆,他花了一會兒功夫才壓下殺人的衝動。
罷了,他反正也沒事,就去走一趟吧。
「拿去。」掏出一疊銀票,抽了三張放在那人手中。
「謝謝大爺。」那人見錢眼開地笑道,捧著信鴿跑走了。
襲風並沒有理會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封信。
「這不關我的事……」他喃喃自語。
當然,他也可以不要淌這渾水,燒了這封信,當自己拿銀票砸狗所以少了些錢,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可惡……」低咒一聲,將信粗魯地塞入懷中,仰頭喝完上好的龍井茶——他現在什麼茶香也嘗不出來——披上披風,抓了行囊就踏出客棧。
四處確認了一下方向,他向著日落的方向走去。
※※※
幾個月後,揚州。
說起柳家,在揚州幾乎是無人不曉。柳家歷代似乎都有經商奇才,從一開始以紡織業起家,由一家小小的紡紗廠開始,三代內迅速攀升至江南首富,不但佔了全國近二分之一的市場,連皇室的衣物都是由柳家一手包辦的。尤其在五年前,柳家長子柳煜霖高中狀元,一年後被皇上賜婚,將宮中最得寵的梓星公主指婚給他。一夕之間,柳家成了皇親國戚,聲勢如日中天,訪客車水馬龍的幾乎踏破了上好的紅木門檻,讓好客又怕管家被累壞的柳家男主人不知如何是好。
而柳家最受人津津樂道的不是他們財多勢大,而是他們幾乎快成了遺傳特徵的好脾氣和善心。
柳家歷代的主人逗很樂善好施,從修堤到鋪路;發米賑災到幫助生活困難的窮人或孤苦無依的老弱婦孺,他們大筆大筆地撒下銀兩黃金絕不皺一下眉頭,因此成為揚州百姓愛戴的對象。
而這天,簡樸不喜歡鋪張的柳家大門口破例奴婢男丁排了兩排,連溫柔婉約的柳夫人也一大清早就站在門口引頸盼望,劉老爺則是忙著指揮眾人搬東搬西的,為的只有他們離家七年的次子終於有空回家了。
不顧寒風陣陣,柳夫人忙著遠眺。
突然,她興奮地上前走了幾步。
「老爺,是揚兒!」
「真的?這回你沒看錯了?」劉老爺連忙走到門邊確定。
想她愛子心切,一早到現在不知把多少人誤認為兒子,這回可別又出錯了。
「這回我一定對了。」柳夫人喜滋滋地道,人已經迎上去了。
見她走近,柳煜揚連忙下馬,人還沒站穩便被柳夫人抱個滿懷。落後半個馬身的封亦麒警戒心一起,連忙想靠近,卻在聽到柳煜揚的話後退到一邊。
「娘,天氣冷,您怎麼不在屋子裡等著呢?」他脫下披風替柳夫人披上。
「娘想死你了,來來來,快跟娘進去,這會兒沒住個半年娘可不放人了。」她薄責,卻是說不出的寵愛。
「是啊,二少爺,大伙都很想你哪。」管家也說道。
「就是啊……」
一旁的婢女和僕役也紛紛開口,場面有些混亂,卻是溫馨宜人。
「夫人,揚兒也累了,先讓他進來喝杯茶吧。」柳老爺搖首制止快失控的場面。
「對對對,我一興奮都忘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柳煜揚溫柔地笑著,輕輕拉開她的手,轉身向為了避開眾人,退到大遠方的徒兒招手。
「麒兒,過來吧。」真是個沒良心的孩子,放他一人承受這種人海攻勢,卻一點也不肯幫他分散眾人的注意力。
順著他的手勢看去,所有人都呆住了。
好標緻的……小姐還是少爺?
柳夫人偷偷拉拉柳煜揚的衣袖。
「這是哪家的姑娘啊?」她小聲地問。
「娘,他不是姑娘家,他是男孩子,孩兒的徒兒。」柳煜揚苦笑解釋。
二少爺的徒弟?
喧嘩聲在人群中散開,封亦麒凝著表情杵在當場。他想聽柳煜揚的話上前,但一張張比什麼都熱心的笑臉讓他神經緊張。
這些人一副想抓他進屋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師父……」有些困難地不著痕跡地避開每每想碰他的手,他艱澀地發出求救。
看出他的不自在,柳煜揚好笑地越過人群,走到他身邊攬住他。
「別擔心,這裡每一個人都是從小跟我一同渡過成長歲月的。」他解釋,企圖讓封亦麒明白這裡沒有心懷不軌的人。
「嗯……」僵硬地點頭,他仍不習慣和旁人有太深的接觸。
「乖孩子。」低聲誇獎他,柳煜揚帶著他走到柳夫人面前,「娘,他是封亦麒,麒兒,她是我娘。」
「你好……」不太自在地點頭,封亦麒根本不習慣和別人打招呼。
「別怕,你就把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家吧。」柳夫人露出了和兒子有五分相似的溫柔笑容,「老爺,揚兒的徒兒,是我們的孫子嗎?」她側首問道。
「這個嘛……應該吧。」柳老爺也不確定。
「算兒子就好。」柳煜揚連忙道。
「為什麼?」柳夫人奇怪地問,這樣輩分不對啊。
「孩兒也才幾歲呀,他差孩兒不到十歲,差一輩也挺怪的。」更何況現在他們的關係挺複雜的。
「是這樣啊……」眼睛一轉,她又把注意力放到沉默的封亦麒身上,「麒兒,叫一聲娘好不好?」
「嗄?」封亦麒錯愕地瞪著她。
「娘。」柳煜揚苦笑,這不是為難麒兒嘛。
「有什麼不對,從今天起他也算我孩子了,叫聲娘沒差的。」
柳夫人母性的本能隱約注意到封亦麒並未嘗過母愛的滋味,所以她毫不保留的將熱情表現出來。
封亦麒有些遲疑地看著她的笑容,求救的眼珠子轉向柳煜揚,卻看見他什麼也沒表示。
彆扭的囁嚅低語不知道什麼話後,封亦麒順了他們的意,乖乖吐出一個他幾乎忘了怎麼發音的字。
「娘。」
一下子,聲浪自四處湧來,連柳老爺也爭著要他喊爹。茫然無措中,只注意到柳煜揚一直是縱容地笑著看他,讓他在陌生的處境不能安心地被人帶進屋內。
那孩子臉都紅了,那麼可愛的樣子被娘看到了,可能會很受寵,受寵到脫不了身……
噙著笑,柳煜揚閒適地走在後頭,並不介意眾人一下子忘了他的存在,邊看著封亦麒不讓他緊張,一邊喝著上等碧蘿春。
迴廊處腳步聲由遠而近,柳煜揚放下茶杯,自剛坐下沒多久的椅子起身,正巧可以接到撲入懷的人兒。
「歆兒。」他溫柔地低喚。
封亦麒才因此分了神,一陣殺氣襲來——
鏘!一陣金屬交鋒聲,柳煜揚摟著懷中的人推開,冷靜地看著封亦麒擋在他身前怒視一名左眼戴著眼罩的男子。
他懷中的人發出一聲有些驚慌的低鳴,再次帶動了混亂。
※※※
半炷香的時辰不到,兩人刀劍交鋒起碼五百回合,再一次分開,封亦麒殺氣騰騰地死瞪著對手。
「絕魂,敢動我師父我就殺了你!」
「先動我的人是他!」絕魂回以同樣的殺氣。
「麒兒。」柳煜揚好聲好氣開口,還來不及說完就被打斷。
「放開他,不然我宰了你!」絕魂怒斥。
「你找死!」封亦麒長髮一撈,挺劍又要上前時,柳煜揚好笑地問道。
「我說這位兄弟……」他的話又在此面臨被打斷的後果。
「誰跟你是兄弟……」他不領情的哼道。
「去你的,絕魂,師父肯跟你那樣說就不錯了,你擺什麼譜!」封亦麒馬上一劍砍去。
又來了。柳煜揚洩氣地歎了口氣。
突然,他懷中的人動了動,抓起桌上的茶杯茶壺便往怒火中燒的絕魂身上丟去。
這個舉動讓封亦麒喝柳煜揚呆了呆,絕魂則一面接住瓷器一面吼。
「你給我住手,再丟別想我幫你省錢!」他功夫高也不是這樣用的。
「哼!」再丟、三丟、四丟……連架上的古董花瓶也拿來丟。
「歆兒?」柳煜揚不解地看著斯文秀氣的他罕見的舉動。
怎麼七年不見,他的個性變得那麼活潑了?
封亦麒也傻傻的看著正忙著接下一堆「暗器」的絕魂。這人是絕魂吧?怎麼在玩奇怪的遊戲?
就在場面失控中時,柳夫人奇怪地開口問著悠哉喝茶的柳老爺。
「老爺,揚兒和歆兒見了面高興,麒兒和小絕打什麼?」
「不知道,好像不高興吧?」
「兄弟見面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她真的很疑惑。
「我也不知道。」
啪!絕魂冷不防地移至桌邊,一掌拍在桌上;封亦麒只好認命地接下砸來的玉獅子,柳煜揚和柳煜歆則是看向絕魂。
「他們是兄弟?」他吃了一缸醋卻沒人告訴他那個「揚」是他的哥哥。
「對呀。雖然歆兒比較像我,但他們兄弟也挺像的,你不覺得嗎?」柳夫人無辜地問道。
一陣沉默,柳煜揚很含蓄地沒有露出一絲笑容,柳老爺忍得雙肩打顫,鬍子都沾到茶水了,封亦麒皺眉像看怪物般瞪著絕魂,在旁服侍的下人很識相地撇過頭去隱藏唇角的笑容,只有柳煜歆一人露出惡作劇得逞的笑臉。
看得絕魂怪不舒服一把的。
「你是故意的。」他笑得很危險。被他瞪的人笑得很無辜。
勾起一抹走著瞧的笑容,絕魂看著柳煜揚:「人借一下,晚膳時,你們再聊。」他有很多話得跟他溝通溝通。
「請。」合作地退開一步,他注意到父母都沒有阻攔的意思。
「哼!你,過來。」長臂一勾,絕魂不客氣地把柳煜歆扛走。
被人當布袋一樣掛在身上的柳煜歆也習慣地沒反抗,反而笑著朝柳煜揚揮揮手,表示等下再見。
封亦麒的視線在柳老爺和柳夫人的身上轉了轉,最後停在柳煜揚身上。
「師父,他……」
「對,歆兒聽不見。」
因為天生就聽不見,所以學不會說話,可惜了柳煜歆明明有超群的經商天分卻只能當地下主人,表面上仍是柳老爺在站台。
果然,他剛剛注意到了那個人只會發出氣音,就在猜想是怎麼回事了。
「那,為什麼絕魂會在這裡?」這個問題更大。
不是別人,是那個手段比他殘暴、脾氣比他凶狠、一殺起來連命都不要,冷酷無情的絕魂耶。而且,剛剛那是怎麼回事?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絕魂的吼聲中沒有殺氣,只有淡淡的抱怨。
「這我就不知道了,爹?」柳煜揚轉向柳老爺問道。
「咳咳咳……」困難地清清喉嚨,柳煜揚試著平靜表達,「他是和歆兒在一塊兒的。」
「和歆兒……在一起?」柳煜揚挑眉,「娘,你們接受?」
他還在想要怎麼讓父母接受這個事實,沒想到小弟就已經挑戰成功了?
「沒辦法啊,反正小絕對歆兒不錯嘛。」況且不接受難不成讓頂戴跟身體分家嗎?
「小絕是指絕魂嗎?」封亦麒怪聲怪氣地問。
絕魂肯讓他們這麼叫?
「對啊,麒兒,娘帶你去選房間好不好?」柳夫人躍躍欲試地想捏捏看封亦麒的臉。
看起來很軟耶,好想摸。
封亦麒退了一步,一點也不想被當成湯圓搓揉捏壓。
「娘,別鬧他,他怕生呢。」柳煜揚將他帶入懷中,「他跟孩兒一起住竹院就好了。」
柳家宅邸共分為四院四閣,分別為梅、蘭、竹、菊四院,以及風、花、雪、月四閣。
長子柳煜霖因為喜歡觀賞風景所以選擇位置最高的風閣住,次子柳煜揚偏好竹,自然選擇了有竹林環繞的竹院,么子柳煜歆偏好無人的地方,柳老爺特別將雪閣列為只有特別人士才能進入的區域,至於柳家的當家主,歷代都住在梅樹成林的梅院。
「喔。」柳夫人訝然他的維護,記憶中的他不曾表現過那麼明顯的保護欲。
「那、我叫人清一間房出來。」柳老爺說道。
「也不用麻煩了,他跟孩兒睡一間房。」柳煜揚掛著斯文笑容道。
「這樣好嗎?」柳夫人疑惑的問。
「當然,素來他就和孩兒親近,陌生環境怕他不習慣,再加上他身子虛,孩兒剛好方便就近照顧他。」他自有一套說法。
「身子虛?」柳老爺不解。
剛剛看麒兒跟小絕那樣打下來,他可看不出哪裡虛了。
「是啊,連著趕路幾天,他也很累了。」
是……這樣嗎?柳老爺和柳夫人互看一眼。
他們總覺得哪裡不妥,但若這話是從小最注重禮儀的揚兒說出來,應該不會有問題,就這樣吧?!
「老爺,就聽揚兒的吧,這樣婢女們也輕鬆點。」柳夫人開口。
「嗯,有什麼需要再說吧。」柳老爺只好答應。
看他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封亦麒第一次發現他師父其實很會唬人。
※※※
過年是中國人傳統習俗中最重要的一環,一般百姓一反儉樸的殺豬宰羊就為了討個吉祥和慰勞全家人一年的辛苦,大戶人家更是張燈結綵的喜氣洋洋,但這一切的歡娛忙碌看在從未過過年的封亦麒眼中,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麒兒,過來這裡。」柳煜揚拉回站在走廊上,好幾次差點和長工相撞的徒兒。
「他們在忙什麼?」還掛紅燈籠咧。
「快過年了,以前我們在山上沒過年的習慣,第一次看到?」柳煜揚注意到他又沒穿鞋,不忍他踏足在冰冷的石板上,乾脆帶他坐回椅子上。
「嗯,書上看過,可是第一次見到忙成一團亂。」好要大掃除耶,好糟哦,那麼大的宅子忙都忙死了。以往十大惡人更惡劣,直接在除夕、初一去打劫別人辛苦的成果,不過那時他不知道這就是過年,只是啃著平日不容易吃到的美食。
「一起幫忙吧,竹院咱們自己清理就好了,你先去穿鞋,然後幫師父整理書房好嗎?」柳煜揚邊說邊幫一名婢女取下高掛牆上絲織的錦繡山河,讓她清理完再掛回去。
「好,您等我一下,等一下去書房找您。」
匆匆想走回房,卻在迴廊轉角遇到他不是很想遇到的人。
「絕魂……」不由自主的繃起神經,緊張感卻在看到絕魂手中的箱子後消失一半。
那是啥?賬本?
「你很閒嗎?」絕魂不是滋味地白了他一眼,「那麼有空去帳房幫忙算帳吧。」
「算帳?」對了,那個柳煜歆是要負責柳家的收支帳目……
「被冷落啦?」他是忍不住地幸災樂禍。
「去你的!」絕魂啐道,「你想找茬是不是?」
「不要,我要去幫師父整理書房。」搖搖頭,封亦麒開始學會避其鋒而行,畢竟相處同一屋簷下,兩個人不各自收斂一點,柳家的屋頂遲早被他們掀了。
「書房?」那間書庫嗎?絕魂有些同情的看著封亦麒,「你進去過嗎?」
看來他也不用太忿忿不平,有人將會比他慘。
「沒有,師父房裡的書我還沒看完。」
光柳煜揚房裡就有三大架的書,他哪會吃飽了撐著去多事。
果然。絕魂忍不住眼底的悲憐。太過明顯的哀悼讓封亦麒皺眉。
「有那麼嚴重嗎?書房鬧鬼?」可是依絕魂的個性,他八成會砍鬼後再挖人家的墳,鞭人家的屍,哪會有那麼多問題。
「這個嘛……你曾有過焚書坑儒的衝動嗎?」
不作正面回答,他大爺認命地當起搬運工,忙著用上等輕功飛簷走壁地把心上人想要的賬本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去。
啊,偷懶!
封亦麒不悅地看著濫用輕功的人,雖然師父說要盡量別嚇到人,但柳家真的是祖產萬千,地大到煩的地步,從東走到西可以花上一刻鐘……
沉吟片刻,他決定省些時間。身形陡然拔高,他輕快地踏著屋簷迅速前往目的地。
※※※
「你曾有過焚書坑儒的衝動嗎?!」
他的確有。而且很想刨秦始皇的墳!
該死的,一個皇帝那麼辦事不周,焚書怎麼執行得那麼不徹底?!
「哇!」
打從一進書房,發出一聲感歎後,封亦麒就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幾乎,看不見那用上等大理石鋪陳的地板。
室內瀰漫著書香和墨香,形成一種歷史洪流的味道,數不盡的書和竹簡佔據了封亦麒所有的視線。
書!
滿山滿谷的書,偌大的房間全是書架,一本本書整整齊齊的堆放在那兒,但更多的是書架放不下而堆在桌上和地上的。
半晌,他回神,避開腳邊的書走到蹲在書架旁,頗有被書倒下來就會被壓死的危機的柳煜揚的身邊。
「師父,被書活埋是誰的心願?」
「放心,不是為師的。」柳煜揚好笑地回答。
「這是誰的書?」封亦麒乖乖地開始把書一疊疊地落好。
「我爹的,他和歷代的柳家主人一樣,都很愛搜集書。」
「那你呢?」
「我是愛看書,但帶那麼多書,想必是走不掉的。」他生性淡泊,為了保存這些珍貴的書典,只怕一生都得耗神費力,這是他做不到的。
「我們只要把它整理一下就好了嗎?」
「原本我是想分門別類地整理,不過現在看來,過年前能把這些書排好就不錯了。」
他苦笑。
離家七年,這些書竟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成長,想必爹這些年來又灑重金在買書了。
「真的有人看完了嗎?」封亦麒驚歎。
他光看這些書皮就頭昏了,他可以為了瞭解柳煜揚讀遍四書五經,但實在不會吃撐了來窩在書堆中。
聽他這麼說,柳煜揚笑而不答。
基本上,他離家前是看完了,歆兒很有可能已經看完了整房的書,但說實在話,讀那麼多書好像也有點用不上。
「小心一直說話吃一口灰喔。」他好心提醒。
「我已經吃到了。」封亦麒邊咳邊揮袖驅散飄散的灰塵,連忙跑去開窗透氣。
「小心別跌倒了。」
「我知道。」
得救了。喘息的把半個身子彈出窗外,封亦麒噓了口氣。
陽光灑落在他身後的長髮上,金光點點的披了他一身,一回首,秀髮在空中劃了一個完美的弧度,彷彿一張網,纏繞上柳煜揚的心,緊緊鎖住他的視線。
就這麼看得出聲,連封亦麒的關係也沒注意到,直到一隻冰冷的手搭上額際。
「師父?」
一回神,放大的艷容令他呼吸一窒。
「怎麼?」聲音似乎有點沙啞。
「您不舒服嗎?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封亦麒眨眨眼,掛心他的失常。
「師父沒事,別擔心。」拉下他的手,柳煜揚哄道。
「可是……」
「只是失神而已。」見他仍不放心,柳煜揚只好坦承。
打從他差點命喪黃泉後,麒兒對他似乎就有些小心翼翼到提心吊膽,疑神疑鬼的地步了,因此,不讓他放心不行。
「什麼失神?」好端端的怎麼會失神?封亦麒仍不放心。
這要他怎麼說好呢?不說,這會兒麒兒一定會掛心許久;說,這彆扭的孩子只怕會害羞地躲回房去不理他……柳煜揚暗歎在心。
「就是……」柔和的嗓音壓低了些,湊在封亦麒耳邊低喃,「看風景。」
「風、風景?」結結巴巴地倒退一步,似乎有些會意的封亦麒慌慌張張地扯開話題,「我去那邊整理書簡。」
看著他一縱身,竟然用上等輕功「移」到角落,柳煜揚忍不住讓笑容溢出唇邊。
很好,讓他瞞過去了。
不再開口,他享受這難得的寧靜,一整間書房中就只剩兩人的細微呼吸聲,無形中,氣息逐漸相融,心跳節奏趨於一致。
窗口散落的光亮映著白雪,冷風帶著冰雪獨特的清新吹入室內,撫去了一切塵埃。
也不知過了多久,細碎的跑步聲逼近,打斷了一室寧靜。
封亦麒放下書,已經學會小心地看向柳煜揚,等候他的指示。
「沒事。」他回以讚許的笑容。
「二少爺、二少爺……大少爺和少奶奶回府了。」一名婢女氣喘吁吁地打開門,急著向柳煜揚報告這個好消息。
「大哥回來了?」柳煜揚一怔。
官居右丞相,又是駙馬的大哥想回家過年豈有那麼容易?
「是真的,已經在大廳了。」婢女笑著保證,「知道二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哪會不找機會趕回來的?」
「謝謝,你歇會兒。」柳煜揚溫和地道,「麒兒,書先放著,我們去大廳見我大哥。」
「嗯。」他跟上,有些遲疑地把手放入柳煜揚刻意朝他張開的手心中,讓他可以握住自己的手。
夕陽照在走廊上,兩人的身影拖卸出長長的影子,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平淡沉靜的感情,想必會一直持續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