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應武則走進「維多利亞紅茶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右側窗邊的方詠意。
今日的她,自然又是不同的一個模樣。
白色的長袖布襯衫,領口上以同色同質料的花朵略為點綴,搭一件天藍色格子八分裙,臉上惟有的妝點就是桃紅色腮紅與透明唇彩,額前瀏海往左側斜梳,以水鑽小夾固定住。
她這模樣很復古,很可愛,帶點夢幻。
應武則朝服務生一點頭,直接往她走去。
「方小姐。」應武則看著她抬頭,等待她的反應。
他倒要看看,這身裝扮的她會如何面對自己。
方詠意的視線由窗外轉向聲音來源!然後讓應武則驚訝的——她漾著甜甜的笑容對他打招呼。
「你好,你是尹昕的師兄吧?」
「我姓應,應武則。」應武則表面上不動聲色,拉開椅子坐下。「這麼巧,你也來這兒喝茶?」
「是啊,我有喝下午茶的習慣。」方詠意並沒有阻止他坐下,反而有禮的頜首反問他。
「你也是來喝茶嗎?」
「是。」應武則簡單的回答。
應武則如此大言不慚的點頭,事實上他根本就沒那英國時間喝什麼下午茶。會出現在這裡不過是因為正巧洽公經過,知道方詠意約莫中午時分進了這兒,所以進來看看她還在不在罷了。
沒想到還真是巧!
「是嗎?」方詠意仍是微笑,心裡則是直犯嘀咕。
堂堂司風集團的總裁跑來這種小店喝下午茶?他不是很忙嗎?怎麼還有這種閒情逸致?
方永意指了指在一旁等候多時的服務生,笑著問應武則。「你要不要先點餐?」
應武則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服務生。
「和她一樣。」
等到服務生走開,方詠意才端起杯子作勢一飲,掩住笑意。
「原來你也喜歡伯爵奶茶啊?這兒的奶茶就是夠甜。」
應武則敢發誓,在那一瞬間,他在方詠意的眼中看到了狡黠。
而那一瞬間,她的甜美形像登時有了裂縫。
他總算是見識到了,她的「角色扮演」真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若非他心裡早有底,事前讀熟了她的「歷史」,否則還真會以為她就是那樣甜美的人。
應武則露出笑容,將計就計的和她東扯西扯些言不及義的話題。
然後,他面不改色的喝下那杯甜死人的奶茶。
當然,方詠意表面上仍是一副可人的甜笑,不過在應武則眼中,她似乎笑得太開心了點。
她現在這身裝扮會有的舉動中,不包含無禮的趕走「朋友」,所以她只能帶著微笑,和眼前那位不知有何目的的男人鬼扯蛋。
美好的下午時光就這麼毀了!在心裡嘲笑他又有什麼不妥,至少她覺得平衡一點。
臭男人,自找「甜」吃的男人!
活該!
* * *
台灣東海岸某處
「方小姐?這麼巧。」
正對著海浪調整焦距的方詠意回過頭,立即不爽的開罵。
「你是鬼嗎?我走到哪兒你跟到哪兒!」
真好,她今天這個樣子是百無禁忌,可以暢所欲言。
「話可不能這麼說,難不成這裡是你的私有土地!只有你能來?」
應武則閒適的將雙手插於褲袋中,看著今日的方詠意。
她身著一條洗到泛白的破牛仔褲,加上一件墨綠色的緊身上身,一頭長髮紮成馬尾,垂在身後甩呀甩的,倒是簡單俐落得很。
再加上她方才「有禮」的問話,應武則確定今日的她,應該是脾氣很差的那一型。
不過,比上次那軟趴趴的樣子好多了。
方詠意不滿的撇著嘴唇。
「是大家都能來沒錯,但是我可不相信我們倆這麼有緣,到哪兒都能相遇。」她都跑到台東了,他還能「不經意」的碰到她?
去騙無知少女吧!
今天的她可不是溫婉可人清純型的美少女,別以為她還會像上次那樣對他和顏悅色,笑著贊同他的每一句話。
應武則不在乎的聳肩。
「也許我們兩個就是這麼有緣。」
方詠意冷哼一聲,擺明了不信。
「你幹嘛老跟著我?」
「我沒有老跟著你。」應武則絲毫沒有愧意。「我不過是來台東出差,正好看到你,所以過來打聲招呼。」
「你的工作範圍還真廣啊!」
方詠意轉過頭!懶得理他。
「招呼打過,你可以繼續工作去了,少在那裡吵我!」
「嘖,真奇怪?」應武則故作沉思狀。「我上次在那家紅茶館看到的人,好像跟你完全是不同的人。」
「少煩我,沒聽過人是有各種情緒的?」方詠意重新拿起相機,不太在意的回話。
這類問題,她向來不予回應。
反正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是沒固定形貌的水。
「聽過是聽過,可是沒聽過一個人可以擁有多重面貌。」摸著下巴,應武則站到她身旁看著她。
「有沒有聽過『多重人格』這詞?少在那裡丟人現眼,表現自己的常識不足好嗎?」方詠意報以冷笑。
「你這算『多重人格』!那我只能說沒看過分裂得如此徹底的人。」無視於她的不耐,應武則說得相當高興。
「這位先生,你難道不懂何謂拒絕,何謂尊重?」方詠意放下相機,眼裡已有風雨欲來之勢。
「什麼意思?」應武則很乾脆的裝傻。
「意思就是——你該閃人了。」方詠意口氣十分不善。
「是嗎?可是我突然覺得有股想看海的興致,你應該沒有立場反對吧!」應武則帶著惡意的微笑。「畢竟,這是尊重他人的一種表現。」他故意這麼說。
「原來你也懂得尊重的真諦啊。」方詠意點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請你去看你的海,別來吵我!」
「你說這話不太妥當吧!」應武則逗她逗上癮了,嘴角的笑意越擴越大。「你這人有沒點基本的禮儀?我們又不是不熟,距離界限劃分得這麼清楚,不是很不近人情?」
「不會。」方詠意想也不想的答。
「是嗎?」應武則仍是笑得開心。
方詠意瞥了他一眼,感覺自己的興致被他破壞殆盡,又瞪了他一眼,而後直接轉身往自己車子的方向走。
「再見。」
看著她怒氣衝天的離開,應武則沒有追上去,只是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有絲惋惜。
今天她顯然是有良好的情緒發洩管道,所以完美的讓他找不出破綻。
二次下來,應武則發現只要依著她當時的性子走,與她交談是很容易的事,但絕對切不到核心。
因為她將自己保護的很好,而且面具一次比一次戴得牢。
這樣下去,自己只有被她耍得團團轉,根本看不到她的真性情。
但是,除了接近她,還有什麼辦法?
看著大海,他認真的思索起這問題。
答案恐怕是無解,只因這真的很難。
方詠意,一個多變的女人。
而且難懂。
* * *
辦公室的門輕響,尹昕走了進來。
「最近你常翹班?」一屁股坐在應武則面前,尹昕臉上永遠是掛著那副人畜無害的笑容。
「你難得來,就是為了查我勤?」應武則放下手中的筆,看著久未見面的二師弟。
他這陣子的確是為了與方詠意「巧遇」而在上班時間忙裡偷閒,可是應該還不到「常」的地步吧?
「我哪敢?」尹昕喊冤。「我這可是關心你耶。」
應武則嗤了一聲。
「少來,找我有什麼事?」
這小子自從接下「遠日」的擔子後就忙得不可開交,已經很久沒回本館練功或來他這兒泡茶;更何況他家裡還有個身懷六甲的美嬌娘,哪有可能沒事跑到他這裡關心他。
尹昕攤手一笑。
「原來你這麼不相信我們兩個的友情。」他故作姿態的搖頭晃腦。「想我們從小到大,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上課在一起、練武也在一起……只差沒黏在一起,現在我來關心你一句,你居然還懷疑我!」他衷聲歎氣。「男人的友情真是薄弱。」
「是嗎?」應武則笑得很難看。「不知道是誰躲在暗處開那勞什子的PUB,讓我孤獨一人在商場上跟別人打天下。也不知道是誰在娶了老婆後,連住了二十四年的武館都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
要比?也不先看看是誰比較不堪。
「總之,你就是在嫉妒我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是了。」尹昕帶著笑,硬將罪名扣在他身上。
「你有話就給我快說,我沒那麼多時間陪你閒扯。」應武則投給他警告的一眼,沒興趣再和他鬥下去。
「真沒耐性。」稍稍抱怨!尹昕也收起了玩笑心。
「我說,門裡的夏季訓練又要到了,可是……唉!你也知道,我和小情才新婚,而且她又有身孕,我實在不放心她,所以這次的夏訓,我就不去了。」
「新婚?」應武則挑高了眉。
結婚都四個月了還能算新婚嗎?
「你不會帶著她一起去?」應武則睨了他一眼。「反正她也不是沒去過道場,而且山上空氣又清新,對孕婦的身體有益。」
開玩笑,二弟和三弟這陣子也不在,如果他也缺席的話,自己哪兒來的人力?他又不是自虐狂,想累死自己不成?
「拜託,我沒那麼重要吧!」尹昕皺眉。
「武學、武源這陣子不在,八師弟以下火候不足,本館又不可能沒人留守,你說你重不重要?」
「這……」尹昕這回頭大了。
「好吧!別說我不近人情。」應武則雙手一攤。「二個方法讓你選,一個是你留守北部本館,把詠情也帶回門裡住;另一個就是剛才說的,帶她一起去南投山上,好好的呼吸新鮮空氣。」「能不能有第三個?」尹昕笑得皮皮的。
應武則白他一眼。
「有,你自己下南投,今年夏訓由你主領。」
看出應武則的不悅,尹昕擺擺手起身。
「知道了,我回去考慮考慮。」臨走前,他又回頭。「你最近到底翹班上哪兒去了?」
前幾天找他,他的秘書卻總說他「行蹤不明」。
很難得!
「你管我!回家抱老婆吧你,」應武則冷笑。「還有,最晚下星期給我回覆,我要開始排計劃了。」
「知道了。」尹昕揮揮手,心裡則疑團大起。
阿則一定有什麼事瞞著他。
唔……反正最近應該常有機會來找他,多注意一點就對了。
秘密?
他們兄弟倆之間是不該有這二個字存在的。
* * *
夜晚,「河岸春色」PUB。
應武則一走進昏暗的PUB,眉頭便不自覺的皺起。
他一向不愛這類地方,因為裡頭的腐敗氣息令他難忍。以往,他只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去過尹昕開的那家墮落。
可是今晚他破例了,只因為方詠意。
無視於一旁示好的陌生女人,應武則開始在店裡找尋著方詠意的身影。
繞了一會兒,他終於看到了在暗處的她。
看來今天的她不好惹。
他光是看她那冷漠的側臉,就可以窺知一、二。
「方小姐。」
站在她身前,應武則在心裡猜著她會有什麼反應。
但他的猜測全落空了。
方詠意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就冷淡的掉開頭,彷彿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詠意!這麼巧,你也在這兒?」應武則眼神微暗,臉上卻仍帶著笑容,叫得更加親密。
但他的故作親密顯然還是起不了作用,方詠意仍是啜著自己的飲料,一點反應也不給,連個冷漠的眼神都沒有。
倒是一旁的人說話了。
「先生,你想追小詠啊?」一名頗俊的男人笑著介入,就怕眼前的應武則自討苦吃。「我勸你還是另尋對象好了,小詠在這裡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我還沒看她對誰笑過,你就別自費心機了。」
來過河岸春色的男人,哪個沒追過小詠?
但最好的結果,也只有像他們這樣,能夠和她同桌吃喝,連個親密好友都稱不上。
雖說眼前的男人氣宇非凡,但由小詠冷淡的反應看來,可能也是無望!
應武則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後注意力又停在方詠意身上。
「冰山美人嗎?你這冷淡模樣還真是讓我不習慣!」
方詠意只是恍若未聞,連個眼神也不給,看都不看他。
應武則抿緊了嘴,不是氣她的不回應,而是不能接受她如此的多變。
雖然他早就知道她是這樣的人!但實際接觸後才發現,這真是令人非常不舒服的一件事。
又看了她一眼,應武則沒注意方纔的男人又說了些什麼,一轉身!昂首走出令他感冒的PUB。
討了個沒趣的男人回過頭,看向一語不發的方詠意。
「小詠,又是纏男一尾嗎?」
方詠意沒回答,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讓他又只得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乖乖的喝他自己的酒,不再多問。
端起飲料,方詠意在心裡仍是萬般疑惑。
應武則這麼不斷的和她「巧遇」,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己和他的關係!再怎麼牽扯,也不過是自己的妹妹嫁給了與他一同長大的師弟罷了,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應武則這樣不厭其煩的跟著她,到底有何目的?
真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