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股突如其來的戰慄感如電流般通過斯茉全身,她由床上驚醒,木然的瞪視著窗外的寧靜大地。
空氣中飄動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安沉氣流。
直覺的,她想到讓封影怎麼也無法釋懷的「黑影」。
很快的背上槍套、拿起軟刃,斯茉迅速的進入司徒昀的房裡,令她驚訝的是,司徒昀早巳醒來,手上也拿著槍。
看來,—直以來,她都錯看了他,司徒昀果然有自保的能力,連他的到來都能夠聽見,想必司徒昀也不是泛泛之輩。
但即使是如此,司徒昀仍不是他的對手。別說司徒昀,就連她也不見得能勝得了他。
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斯茉拿走司徒昀手上的槍,以免他越幫反而讓情況更難控制。
司徒昀望著她,第一次看到斯茉臉上出現如此正經的表情,還帶著一點點的擔憂與害怕。司徒昀真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他懷疑,也好奇,但他更沒忘了斯茉的手勢,所以也只是緊閉著嘴,坐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想知道她的下一步動作。
斯茉點了點頭,將槍放在他手邊,至少到最糟的時候,他仍有一絲自保的希望。
指了指床邊的槍,斯茉湊到他耳旁,聲音輕到連司徒昀都要費好大的勁才能夠聽清楚。
「最後關頭再拿。」
說完這句話,斯茉朝他一笑,閃身出了牆後,等著他的到來。
安沉氣流越來越近,斯茉覺得她就快要到達氣流的中心,忍不住的閉上了眼睛,直到窗上傳來聲響。
他到了。
落地窗上的鎖在他眼中根本不代表任何阻礙,來人就像進自己家一樣的推開了窗子,踏進了司徒昀的房裡。
斯茉被那股氣流所包圍,她不禁放下手中的武器,踏出躲藏的暗處。
「克裡斯。」
來人沒有訝異,只是看著突現的她。
「斯茉,三年不見了。」克裡斯-洛特的話中,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你是來殺司徒昀的?」很笨的問題,但斯茉仍是問了。
克裡斯微微一點頭,目光銳利的盯向她。「斯茉,你敢攔我?」
空氣中的氣流急速旋轉,讓斯茉有絲暈眩。但她一咬牙,直視向氣流的中心點。
「不敢也得攔。」這是她的使命,她有責任保護司徒昀。
「你倒是好氣魄。」克裡斯似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咧大了嘴,笑得很是開心,緊繃的氣氛霎時散去。「那你打算怎麼攔下我?」
斯茉沉默不語,只因她知道不論如何,自己是攔不下他的。
克裡斯放聲大笑,一點也不擔心引來其他人。
「不動手?看來你倒是還沒忘了我們的交情。」克裡斯收起笑,晶亮的眼眸望向她。「這樣吧!分隔三年,一見面就是敵對,若是不顧情面的砸了你的場也說不過去。別說我對你不好,我給你三次機會,我不動槍,你只要能擋下我任何一次,我就自願毀約,放棄這筆買賣。如何?」
斯茉仍是不語。他願意給機會自然是有絲希望,但是與他動手,她實在是無法下定決心。而且,就算真這麼做了,成功的機會也極低。
「我不是常和你說要有放手一搏的勇氣嗎?怎麼畏畏縮縮的!」棕髮的克裡斯看來有絲冷諷。
「我知道了。」斯茉點頭答應。「今晚起,我等你。」
「好,這才是我的斯茉嘛。」克裡斯再度露出笑容,向前輕吻了她頰畔。「你可得好好小心了。」
「我會的。」斯茉如雕像般僵立著,目送著他離去。
「那是誰?」在一旁站了許久的司徒昀瞇起眼,問著斯茉。對於男子對她的親暱神情相當不解。
斯茉回看他,沒回答他的問話。「從現在開始,你最好別離開我三大步。」
「距離又縮短了?」看出她的凝重神情,司徒昀故作輕鬆的打趣。
斯茉卻恍若未見,走回他的床邊。
「我今天就睡這裡了。」
令令令
司徒島的清晨,陽光總是提早露面,金色的光芒正好照向床尾,室內漸漸凝聚的亮度讓床上的司徒昀睜開了眼。
扭轉脖子、動了動肩膀,司徒昀在短時間內清醒,掀開薄被想進浴室梳洗,就看見了蜷曲在地毯上,睡得正香甜的斯茉。
司徒昀這才憶起昨晚斯茉下的決定,從那刻起二人必須保持在三大步的距離內,所以她便留在自己房中過夜,但是卻死也不肯睡在床上,相當堅持的情願窩在地毯上睡。
在她身旁蹲下,司徒昀看著她的一臉好睡,無聲一笑,伸手想抱她到床上,下一秒,一把槍正對著他額際。
「是我。」沒有驚慌,司徒昀笑得一如平常。「你要不要到床上睡?」
斯茉煩躁的收起槍,坐了起來,仍是滿臉睡意。「你沒事不要靠近我!」
無所謂的聳肩,司徒昀拉下自己的薄被予她,踏進了浴室。
斯茉孩子氣的扔開薄被,讓人吵醒的不悅佔住了她所有的思維。
「該死的!」雖然明知司徒昀是好意,也知道自己也該工作了,可是斯茉的起床氣仍是那麼大。
「氣死了!」斯茉轉著頭,四下尋找著能讓她出氣的管道。
這時,梳洗完畢的司徒昀出了浴室,奇怪的看著她的舉止。
「怎麼了?在找什麼?」
看著面前神清氣爽的男人,斯茉火氣更大了,站起來就是朝他低吼:
「沒事叫我做什麼!」
司徒昀看著她的怒氣沸騰,只覺得莫名其妙。
「怎麼了嗎?」
看著他的一臉平靜,斯茉努力的瞪著他,這才想到,從二人見面以來,不管是在什麼狀況下,司徒昀先生永遠都是這麼的從容不迫,氣定神閒的令人火氣更旺!他神經粗呀。
見她不說話,司徒昀有了個好主意,他一個轉身,扭頭看向斯茉。
「我現在要出門,跟不跟?」
瞪著已經舉步的人,斯茉不斷的提醒自己,這是工作、這是工作……
「喂,等一下啦。」終於,她壓下了怒火,不情不願的開口。「等我一下,我要刷牙、洗臉、換衣服。」
令令令
司徒昀抬頭,看著三步以外的斯茉,忍不住的開口:
「現在是大白天,你不用這麼跟著我吧?」要她這麼個貪動的活潑份子死板板的陪他辦公,實在有點不人道。
「你以為殺手都只會挑黑夜行動?」斯茉白了他一眼,代表他的觀念大錯特錯。「克裡斯真要來,時間、地點一點也不成問題。」
司徒昀的唇微揚,很高興她先提到了昨夜的男子。
「聽來,你似乎很瞭解他的身份?」
「但願我不瞭解。」斯茉的口氣是相當的悶。
「怎麼說?」司徒昀順著她的話往下問。「他是什麼人?」
「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級殺手。」
「你和他是舊識?」從昨晚他們的對話中看來,不只是舊識,應該說是很熟或相當親密,這一點讓司徒昀相當介意。
斯茉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看向他的眼神是古怪的。
司徒昀感受得到,他直覺的猜測她的古怪眼神與那名喚克裡斯的男子有著絕大的關係。
「你的眼神很怪,像是在擔心。」
「被你看出來啦。」斯茉雙肩一垮,既然被說破也就不偽裝了。
司徒昀好脾氣的笑笑。「這很明顯。怎麼了,那位克裡斯先生很厲害,所以你認為你阻止不了他?」
斯茉看著他的笑容,問出她心中早已存在的疑惑:
「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耶,你都不會緊張的嗎?我今天早上都拿槍指著你了,你還在那裡慢條斯理的問我要不要到床上去睡。」
「我不是先表明身份了嗎,你總不可能對著我開槍吧。」司徒昀答得再自然不過,合情合理的。
「萬一我沒聽清楚呢?」見他仍是一臉笑意,斯茉搖了搖頭。「好,這個我們不說,現在呢?你可別忘了,如果我阻止不了克裡斯,你就沒命了耶,你難道不但心、不害怕嗎?」
「你還沒輸不是嗎?」司徒昀依舊是那麼的自在。「等事情確定了,我再來擔心也不遲。而且,我相信你。」
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及眼中的那抹信任,斯茉忍不住的別過頭。
「別相信我,我一點把握也沒有。」對上克裡斯,她會贏才有鬼。
「哦?」司徒昀倒真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這倒不像你,遇上這種好對手,你不是應該既興奮又滿心期待的嗎?」
他可沒忘了,酷愛冒險是她的人生哲學。
斯茉白了他一眼。「先生,我現在玩的是你的命好嗎?」
他能不能不要在一旁搖旗吶喊,一副巴不得大戰一場的樣子?他好歹也擔心一下嘛!那是他的命耶,真那麼不在乎那何必找她來保護?
「生死有命羅。」看來司徒昀即使是被判了死刑也會笑意滿面。「不過我在想,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面子,找得到這種人來對付我。」
若他猜想,就只有盡山了。
「對哦!」斯茉恍然大悟,「到底是誰找到克裡斯的?不會就是那個葉盡山吧!」腦中浮現幾個人選,最後剩下的和司徒相同。
司徒昀看著她,低低的笑了。
「斯茉,想不想見見盡山?」
今令令
簡單的下了幾個命令後,司徒昀開車帶著斯茉往島上的直升機起降場而來,一路上他一言不發,表示不提供任何解答。
「你也覺得是他對不對?」得不到任何回答的斯茉決定開始用猜想的。「可是我們就這麼去又能如何?」
司徒昀仍是沉默。
「喂,說話啦。」斯茉終究不是很有耐性的人,扯沒二句,就又瞪著身旁的雕像。
雕像仍是不動,除了握著方向盤的手。
不過,在這沒多久後,司徒昀突然開口:
「斯茉,前頭有個陷阱。」
無聊到已閉目休息的斯茉一聽,連忙睜開眼看著彷彿相當平坦的路面,瞇起了眼;而司徒昀已經緩緩停下了車。
「這麼小的東西你也看得見。」瞧了半天,斯茉終於注意到路面微不可見的凸起物,也真是服了他的眼力。
「別下車。」
斯茉伸手制住司徒昀欲解開安全帶扣環的手,靜靜的注意著前頭,卻感覺不到任何不尋常。
「看起來沒人埋伏。」
「就是沒有才擔心。」若克裡斯真要隱去他身上的氣息,就憑他們二個人,大概還是沒辦法探出。
「我出去看一下,你待在車上別動。」收回手,斯茉一臉凝重的看著他。
「我保證『沒意外』地會待在車上。」
斯茉又看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氣,擔心的再次開口:
「克裡斯真的不好惹,你千萬別大意。」
看著她為自己擔憂的模樣,司徒昀只覺得心裡暖烘烘的。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他笑得一如平日。「別擔心,我知道分寸。」
看著他的笑臉,斯茉心裡像是出現了什麼不同以往的情緒,卻陌生得讓她難以分辨,她只能隱約的瞭解,她是真的想保護他。
難得的,她回了他一個笑容,轉身開車下車。
斯茉抽出隨身短刃,細細的看著二旁的樹叢,搜尋著任何可能的藏人之處。
一分鐘、二分鐘……就在斯茉就要誤以為是自己多心了時,右手邊的樹枝上翻下一道人影,手上的長劍就置於她頭頂。
果然!
斯茉連忙往側邊一滑,克裡斯已經站在她前方。
「第一次。」克裡斯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就像張面具似的,吐出這三個字後,便揮劍向她,沒留一點情面的快攻。
斯茉提起了全副精神,卻也僅僅勉強的擋住他的攻勢,而且她很清楚,克裡斯並未出全力。
在車子裡的司徒昀看得雙眉緊皺,忍不住下了車,卻又怕他反而驚擾了斯茉,而置她於危險之中。只因他看得出來,不管二人的關係是什麼,現在即是在拚命,而斯茉只要一分心,身上馬上就會多個傷口。
而十分鐘後,司徒昀露出了驚慌與擔心,因為斯茉身上已經出現了二條血痕,但二人卻沒有停手的打算。再過三分鐘,斯茉手上的軟刃飛向天際,司徒昀終是忍不住的上前,在同時間介入了相鬥中的二人,而克裡斯的劍已經架上了斯茉的頸邊。
「你失敗了。」克裡斯收回劍,露出了笑容。「還有二次機會。」
斯茉扯了扯嘴角,目送了克裡斯消失在樹林中。
「你受傷了。」司徒昀掏出手帕,壓住了看來較嚴重的傷口。「走,我帶你回去包紮。」
他的聲音雖然起伏不大,卻隱隱變了音調,引起了斯茉的注意。
「真難得,你那張千年不變的笑臉不見了。」
「看你受了傷,我要笑得出來還是人嗎?」話雖然是這麼說,但司徒昀仍是勉強扯出了個笑容。
斯茉一聽,胸口忽地一緊,原本想取笑的話全吞回了肚子裡。
「怎麼了,痛到說不出話來嗎?」一樣的輕柔嗓音,但臉上卻多了分焦慮神情。
「沒有。」斯茉清了清好似被異物堵塞的喉嚨,佯似沒啥異常。「哪有可能這點小傷就痛到說不出話來。」
「說得你好像常受傷一樣。」上了車,司徒昀望著她。「不過也是,依你的性子與工作,受傷的確是家常使飯。」
話題回到斯茉所熟悉的事上頭,她暗暗鬆了口氣。
「近期其實很少了,因為能夠傷我的人也不多,就算有也不見得會碰上。」
「那位克裡斯是異數?」司徒昀仍想得知他與斯茉的關係。「既然你們認識,為什麼要兵刃相對,而且還來真的?」
剛才一直沒出手干涉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誤解了所謂的「機會」,以為他們指的是點到為止,不傷人。但看來是他想得太美好了。
「就算我們是舊識,依舊改變不了我們對立的事實。」斯茉低下了頭,讓人看不清她此刻臉上的表情。
她這樣的反常舉止不是第一次,司徒昀實在無法漠視,他有一種想知道真相的衝動。也真好笑,對於那個背地裡想對他不利的真兇身份,他都沒這麼急迫的想探知,卻對這個世界第一的殺手起了這念頭,尤其是對方與斯茉的關係。
就他看來,一定有難解的內情。
「那位克裡斯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忍不住的,他問出口。
斯茉抬頭看了他一眼,在微一猶豫後,選擇了回答。
「克裡斯-洛特,世界第一流的殺手,也是教養我的人。」
回想起前塵往事,雖然她才離開克裡斯三年,卻好像過了幾十年般的陳舊泛黃,但依舊清晰。
「他立意要將我培養成第一流殺手,我卻成了第一流的保鏢。」斯茉朝他笑笑。「三年前我為求獨立離開他,和遙遙她們組了娃娃國。他對我的選擇並沒有說些什麼,我們也沒有鬧僵,但我的選擇,注定了我日後與他必然的對立。」
他受委託殺人,她則受委託保護人,當他們的目標相同時,也就是他們交手的時候。這是很自然的現象,即使不願意也難以改變。每一行都有它的遊戲規則,每個人也都有其行事原則。為此,他們注定交手。
「而且……」斯茉側靠著椅背,面對司徒昀,笑笑的爬梳過前際的短髮。「我很確信,我沒有贏過他的可能。」
她的一切都是他教導的,如何能贏?
「若是如此,我們可以解約嗎?」看著她眼底的憂傷,司徒昀低柔的說。
「你想換人?」斯茉動了動,表情是不以為然。「他既然是第一,就表示沒人能夠動得了他。」
說到這裡,斯茉才想起,自己忘了去問問小梨,到底是誰這麼大面子找到了克裡斯為他賣命?克裡斯這三年來很難得現蹤的呀!而且,不知他是有意或無意,二人三年間從未碰過頭,未在同一件Case上衝突,也所以相安無事。
「不。」司徒昀的輕柔嗓音拉回她的思緒。「我只是想,如果我注定死於非命,何苦拉著你一道。」他的表情是十足認真。「所以,我們解約。」
斯茉抿了抿嘴,被他的說辭給嚇到,也感動。
「同意嗎?」司徒昀看向她,卻教她避開了目光。「怎樣?」
「我當然不同意!我說過了,娃娃國接的委託,沒有提前解約的!」強壓下心中的感動,斯茉低著頭,故作不在乎。
「斯茉,沒人說不能開先例吧。」將車停下,司徒昀相當堅持。
「我說不要。」斯茉就是不看向他。「而且我和克裡斯的約已經定下,怎麼也沒辦法賴的,你就別在那裡亂出主意了。」
「斯茉,轉過頭來。」司徒昀看著她的側臉,靜靜的要求。
「不轉。」斯茉拒絕得相當乾脆。「走吧!你不是要帶我去見葉盡山?」
「你的傷口還沒包紮……」
「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啦!更何況克裡斯手下留情,一點也不礙事,我們還是直接去那什麼思眉島,我覺得確認葉盡山是不是委託人比較重要。」
「你確定?」司徒昀看著她似乎已不再滲出血,卻依然令他心驚的傷痕。
「放心。」斯茉猶粗神經的一徑搖著頭,隨手用他給的手帕縛住了傷口。「這樣行了吧。」
司徒昀看著她的輕鬆以對,喟然一歎,朝她伸出了手。
「靠過來。」
「什麼?」看著他修長的指尖,斯茉不明所以,卻有點心跳加速,讓她停在原位不敢動。
司徒昀一笑,也只有自動自發的往她靠去。
斯茉屏住氣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靠近讓她感到不自在,就連心跳也亂了節拍。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又有些隱約模糊的感覺掠過,最後,她迅速的將這分不明的悸動歸於自己向來少與男人打交道。
除了克裡斯,沒人靠她這麼近,近到她已經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
「你……」
她正想著該開口說些什麼,不料司徒昀只是淡笑,解開了她方才胡亂打結的手帕,重新替她將傷口包紮好。
像是沒發現她的心思,司徒昀的表情一如往常。
「我們這就去思眉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