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吧!看他剛才那個樣子還真是嚇死人了,虧你居然還面不改色,連叫都沒有叫一聲。」蕭遙拉過封影,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就怕在這短短的三天內,她已淪為受虐兒。
「說到剛才,我先前還真想不到那個司徒洵居然會有那種表情。我總以為他應該是那種對什麼人都冷冰冰,沒什麼情緒起伏的活死人咧。」這倒真是出乎斯茉的意料之外。
「對像不同。」封影輕撫上手臂,感覺到剛才的那股熾意。「對於無關緊要的人,不重視自然也就不注意了。」
「這麼說來,他對那個侯靜還真是用情頗深呢。」斯茉點點頭。
沒想到,他倒也不是那麼差勁。
「事情是一體二面的,侯靜犧牲自己的生命救了他,卻也仿害了他。」經過這三天的觀察,封影深深的體會到,其實侯靜的選擇,才是司徒洵得痛苦來源。
俞梨沉默。「茉茉,你之前的話說得太過分了。」
「咦?」斯茉被指控得莫名其妙。「我說了什麼?」
「小梨指的應該是你之前說的那長篇大論,有關於什麼懦弱、沒用啊、精神面太過於脆弱之類的。」蕭遙好心的提醒。「哦,那個呀。」
聽她這麼一說,斯茉想起來了。
「過分嗎?」斯茉偏頭思考著。「話或許說得太直,但我並不覺得自己說得有錯哦。不管如何,人重要的是向前看吧。不管受到多大的傷害或是承受著多大的煎熬,總該是要努力去克服或遺忘,過著正常的生活,而不該是像他這樣,整天怨東怨西,老想哪一天整個事件會改寫吧。」
「這樣說也是有道理。」蕭遙贊成的點頭。「雖然人總是同情弱者,但我不覺得司徒洵符合這個標準。」
俞梨沉默,一時倒也無法判定。就如同封影方才說的,事物是一體二面的,又哪能說得如此絕對。而且她們並非當事者,便失了說話的資恪。
「這三天過得如何?有明確的方向了嗎?」放棄方纔的話題,俞梨問向一言不發的封影。
封影原本如星芒般的眼眸似乎沒以往的光亮,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侯靜小姐要我來,到底是為什麼,但就我這三天所看到的……我只能說我很難過。」
「難過?」斯茉不解。「怎麼說?」
「其實他們兩個人都很痛苦,尤其是司徒先生,我想,也許侯靜小姐要我來,就是為了救贖他的靈魂,帶他離開這間陰冷的屋子。」
想起初來時這整個房子所呈現出來的陰寒.與司徒洵眼中的死寂,她就覺得自己有責任改變這一切。
「救贖他?要怎麼做?」蕭遙也是一頭霧水。
「我也不知道。」封影心裡也沒個主意。「但是我看得出來,司徒先生自己是走不出這兒的,一定要有人在一旁幫他。」
「所以,侯靜找上了你?」俞梨漸漸的將事情拼湊起來。
「也許吧!她的能力已經不足以撼動他,所以只能找上擁有相同能力的我。其實他們是真的非常相愛,也因為如此,司徒先生非常自責,也就一直沉溺於悲傷之中無法振作。」
在這裡的三天,她其實常常注意著司徒洵,看著他在夜晚,常常呆坐在客廳裡,每天可以忘了用餐,卻依然會準時帶著花束到樹林裡的墳前,還有總是待在房裡,翻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他的思念、痛苦、怨恨、傷心與愛意是如此強烈的存在,讓她想要忽視都做不到。也難怪,他會放不下一切。
「那你提醒他,他的命是侯靜的犧牲換來的,要他別這麼浪費,要連侯靜的份都一起活才是。」斯茉雖然很替他們難過,但依舊堅持該往光明的未來看齊,畢竟司徒洵如果真愛侯靜,就不該如此浪費生命。
「如果,當初司徒昀自願死在克裡斯槍下換你自由,你會高興嗎?」封影笑得淡然,反問斯茉。
斯茉抿緊了嘴,搖搖頭。
如果她會高興,現在也不會沒辦法接委託了。
「換個角度來看,如果你那時候拚死保護了司徒昀的安全,他又會快樂嗎?」封影繼續問。
斯茉閉上了眼,猛搖頭。
如果他會快樂,自己現在也不會在他身邊了。
「這就對了,我們在愛一個人時,總是願意替他做任何的犧牲,但其實成全的不過是自己的心意,被獨留下來的那個人,其實一點也不快樂。」封影在司徒洵身上,看到了這個道理。
「侯靜舍身救了司徒洵,卻也一手將他推入了人間地獄。我想司徒洵自己也明白生命的可貴,但依他高傲的本性,要他忘卻侯靜所做的犧牲,一個人幸福的過生活,恐怕根難。」
「這種代價太大了。」俞梨的心情也沉重起來。「他的個性若真是如此高傲,恐怕這個心結就相當難解了。」
她也知道心高氣傲的人,很多行為都是明白的自我危害。
「即使他今天如我們所要求的振作起來,但侯靜小姐將會永遠在他心裡不散。」封影看著斯茉。「我們都想要他好好生活,卻不能要求他忘了這整件事、忘了侯靜這個人,那對他而言,太難了。」
斯茉呼出一口氣。「即使我們要求,他也做不到吧。」她轉向俞梨道:「你說得沒錯,我之前說的話的確太過分了。其實,我並沒有批評他的資格。」
「我看,別再提這麼令人難受的問題了。」蕭遙開口轉移話題:「說了這麼多,小影,你打算在這裡待多久?」
封影看著三人,笑了。「直到我耳邊的歌聲不再響起的那天口巴。」
直到,她們倆都能放心離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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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在司徒洵的屋子住了下來,封影每天做的事依舊是大小瑣碎的家事,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侯靜是希望她來照顧司徒洵的嗎?也許正是如此吧。
也因此,封影做得很自在。
不遠處,剛由樹林裡回來的司徒洵瞇著眼,打量起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嬌小身影,正利落的晾著衣物。
他皺起眉,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倒也習慣了她的存在。
就這樣嗎?就是多個人在家裡洗衣燒飯?
忍不住,他走向那道人影。
「你就只是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而已嗎?」當初會讓她住下,只是為了想知道靜的訊息。就算如她所言,靜與自己極可能無法再見面,但他總是抱著一絲絲希望,就算見不到面,有點其他的也好啊。
「不。」封影直起身,沒停下手上的動作。「我不知道是不是就該如此,我只是順應著做我該做的事罷了。而且,我也做慣了。」以往在娃娃屋裡,家事向來是由她負責的。
「你到底為了什麼而來?」司徒洵第一次認真的打量起她,驚訝於她的年輕。這樣的一個女人,怎麼會因為一個夢境,而心甘情願的困在這棟屋子裡?就只為了靜的請求嗎?
「這恐怕要有耐心,才等得到答案了。」封影不以為意,畢竟她也很習慣這種不受控制的命運了。自小到大,她總是會忽然的掠過某個訊息或是感應到什麼,卻又無法清楚的描述出來。
她的能力並不夠強,所以只能瑣碎的感應,而後慢慢拼湊,或等待時間的過去,讓事件自動浮現。
「我沒有那種東西。」司徒洵難掩暴躁。「等?又要等多久?」
「誰說你沒有耐心了。」封影收拾起置物籃與衣架,抬頭對他一笑。「你都等了那麼久不是嗎?」
平常人不可能在毫無希望下,一等就等五年吧。
「就是因為等了那麼久,所以將耐心全耗光了!」司徒洵沒好氣的看著她的笑容。「而且,要我等也可以,告訴我要等什麼呀!」
封影很認真的思考後才道:
「對你而言,是在等一個奇跡。對我來說,等的是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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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一個月過去了。而除了耳邊偶爾響起的歌聲外,封影什麼也沒感受到,也沒再做過類似或相同的夢了。
而在這絲毫沒有成果的一個月裡,封影努力的將屋子做了個大整理。
在她打掃時,發現了顏色柔和的各式窗簾,想來這才是屋子原先的風貌吧!在洗淨後,更替了所有厚重隔光的窗簾,讓屋子霎時活了起來。
而司徒洵在見到時,免不了又是一陣吼叫:
「你又在做什麼?誰准你擅自作主更動擺設的?」
早已習慣的封影只是拿著一貫的理由,就是「侯靜」。
「她既然讓我發現儲藏室裡的窗簾,想必就是要我將它重置,而且我相信,比起那些黑抹抹不具美感的布,她應該會更喜歡這樣。」
想起夢裡那有著蘋果臉的可愛少女,封影很難將她和黑窗簾聯想在一塊。
對於這一點,司徒洵無法反駁。
「隨你。」
就這樣,漸漸的,房子一點一滴的起了變化。而司徒洵也由一開始的火爆怒吼,到後來不吭一聲。只因他發現,這房子在封影的一連串改造下,慢慢的恢復了昔日的模樣。那感覺就像……就像侯靜還在家裡,就像是她親手佈置的一樣。
所以,他沒再阻止或怒斥,只是默默的,帶著不表露出來的訝異,看著這一切。發現在侯靜與封影間,存在著許多的共同點。
是侯靜告訴她的,還是她們原本就相像?
但不可否認的,他在封影身上,看到了侯靜的影子。
她們有著一樣的習慣,一樣的喜好,雖然外表的差異頗大,但是在生活上,兩人的一些小動作是驚人的相同。
司徒洵看著這一切,不知該作何反應。
看她又不像是假扮或模仿,但天下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嗎?還是……靜到底對她說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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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這樣?」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正在用餐的封影不禁一愣。
「喜歡怎樣?」她看向司徒洵,不明白他沒頭沒尾的問話指的是什麼。
「吃飯前先喝冰開水,沙拉不加沙拉醬,先由蕃茄開始吃。濃湯要撒上黑胡椒粉,麵包喜歡和湯一塊吃,荷包蛋要煎雙面全熟,上頭要加蕃茄醬,整顆的蛋黃不吃。牛排一定要不帶血才敢吃,喜歡先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太燙的東西沒辦法入口,會再喝一點飲料……」
「夠了。」封影讓他說得頭昏腦脹,一時間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更不明白他觀察得那麼仔細做什麼?她這個做的人本身都沒什麼注意了。
「回答我。」司徒洵又露出緊迫盯人的神色。
「請問,這樣是犯了什麼忌諱嗎?」封影相當無奈的回答。
沒辦法,想來想去,大概就只有這個原因了,要不他那副凶神惡煞的臉孔怎麼會再度出現。
「當然不是!」司徒洵瞪她一眼。「誰在和你說那個。」
「如果不是的話,你做什麼一副問犯人的模洋,好像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封影很認真的思考著。「不過是吃飯的習慣嘛,你看那麼仔細做什麼?」
她還真以為他連這種小事也要限制她咧。
「吃飯的習慣……」司徒洵低喃,「連這個都一樣嗎?」
「喂?」封影好奇的喚道。「你到底是怎麼了?」
該不會菜不合他胃口,所以才故意找自己麻煩吧?這應該不可能啊,這一餐明明就是全照著他的吩咐做的啊,就連桌上的水杯擺哪裡他都有精密到令人頭痛的規定,照辦的自己應該不致惹他不快才是啊。
司徒洵看她一眼,不答話。
「我怎樣吃東西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封影是怎麼也想不懂。「有意見就說呀,還是你想教我正確的用西餐禮儀?」
他該不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吧?連餐桌禮儀都要管?
「你是不是喜歡紅茶更甚咖啡,但比起鮮果汁,紅茶又算不了什麼?」司徒洵盯著她的目光稱得上是熱切了。
封影不覺有異的點了點頭。「然後呢?」
「和所有的肉類食物比較起來,最喜歡的是雞肉?」
「嗯,然後呢?」封影開始覺得怪了。
「喜歡馬鈴薯,但要看烹煮的方法?」
「沒錯呀。」封影皺起眉。「等等,你怎麼會知道?」
「真的都一樣……」司徒洵的腦中亂成一片,總覺得不尋常。世上哪有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
「喂,你從剛才就是一副怪樣子,到底怎麼了?」封影真是被他搞糊塗了。「是什麼東西一樣?」
「是靜告訴你的嗎?」司徒洵抓住她的手腕。「是她要你這麼做的嗎?這又有什麼目的?你說呀?」
她的舉動就彷彿是靜不過換了副軀殼,裡頭的靈魂依舊是她。這代表什麼?那眼前的女人,究竟是靜還是那個叫封影的女人?
「你在說什麼啊?」封影看向被他抓住的手。「放開好嗎?有話不能好好說嗎?何必緊抓著我不放,我又不會逃走。」
封影只覺得今天的他透露著不尋常,卻不知道自己又是哪兒做錯了,最近明明萬事太平啊。
司徒洵依言放開了手,目光卻仍是眨也不眨的看著她。
「她說了什麼?」
「她?侯靜小姐嗎?」封影揉了揉手腕,看著他許久未見的陰沉表情。「事實上,她什麼也沒說過。」
夢境與歌聲確實存在,但侯靜從頭到尾未曾與她交談。
「那你為什麼會知道?」司徒洵選擇不相信她的話。
「知道什麼?」封影只覺得他的話越來越難理解。「麻煩你靜下心來一次說清楚好嗎?不要老是沒頭沒尾的,讓人很難懂。」
「你的一切行為不是靜教你的嗎?」司徒洵握了握拳,盡可能的保持心平氣和,以便早點解開這個謎團。
「啊?」封影著實的愣住。「她教我的?」
他在說什麼笑話啊,她與侯靜素不相識,她能教她什麼?
「我想,我應該已經脫離行為學習階段才是。」她都二十幾歲了,行為早已定型了。「而且就算要教,也不應該是侯靜小姐吧。」
「那為什麼你的一切行為和她沒兩樣?」司徒洵的火氣又起。
「和她沒兩樣?」封影終於捉住他話裡的重點了。
「別像只鸚鵡重複我的話!」終是忍不住那受騙上當的憤怒,司徒洵再度發飆。「你給我說清楚,是不是她和你說的?」
「就和你說過了,她沒對我說過任何話!」封影覺得眼前的人直比斯茉還固執己見,忍不住也加大了音量朝他回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聽著她的話,司徒洵無法去分辨自己心中的那抹情緒究竟該稱什麼。
是慶幸,她依舊是她,和靜是不一樣的一個個體?
還是遺憾,她依舊是她,靜並沒有回來?
但若是封影的軀體擁有了靜的靈魂,那他又該怎麼辦?
而面對與靜如此相像的封影,他又會怎麼做?
靜,你要她來這裡,到底有著何種目的?
封影小心翼翼的審視著他的表情,心裡產生了一股愧疚之意。
「抱歉,我一時控制不住才會對你大吼。」她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就覺得不好意思。「請你原諒。」
司徒洵看了她一眼,沒開口的起身離去。
他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