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做什麼?」
開口的司徒洵與司徒昀長得有七分像,只是他並沒有司徒昀的閒適自得,而是常皺著眉,似乎沒有舒展的打算。
向來清幽的偏僻房舍,忽然出現闖入者,也莫怪他會皺眉了。更何況,還是鮮少一同出現的司徒昀與葉盡山,還有一個陌生女子。
「這位客人,可能要暫住在你這裡。」司徒昀一派自然,似乎不覺得這個要求有點不合常理。
「不收。」司徒洵一口拒絕,目光流露出疑惑,不明白他這堂哥怎麼會突然提出這種可笑的要求,這兒少有人來,他居然還帶著人說要來暫住?
「沒得商量,人就是要待在這裡。」葉盡山懶洋洋的口氣卻再認真不過。
「我也沒必要與你商量,不送。」司徒洵哪是那麼好說服的。而且,他也不認為葉盡山有那個權利命令他。
「洵。」司徒昀喚住他。「封影小姐,也是位靈能力者。」
「那又如何?」背對眾人的身形看來有絲落寞,但聲調卻是清冷不甚在乎。是不是靈能力者,有什麼重要?
「洵,你不是老相信靜還在這屋子裡?」葉盡山瞪著司徒洵的背影,只覺火氣冒上。「可是五年了,你可有再見過她?」
背影的主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她在。」
「好,就算她真的還在,但是你還是一樣見不著她,感覺不到她,更別提和她感應對談,是不是?」葉盡山毫不留情的直指他內心深處的遺憾。
司徒洵沒轉過身,但也沒回話,因為他無法反駁。
即使他是多麼的戀著靜,多麼希望她能偶爾出現在自己面前,即使是以幽靈的形體出現。他真的不怕,他只是怨她不出現,或怨自己看不到她。
曾經在多少個夜裡,他熄燈,獨坐在兩人共同搭建的搖床上,就是希望能再見她一面。也在多少個夜裡,他憤怒的破空怒吼,氣自己、也氣她,更氣無情的蒼天為何要拆散他們?
他的愛,並不能引導她來到他面前。
他也不免歎息,為何他沒有所謂的第六感或靈能力?也許靜在黑暗處殷切的喚著他,他卻怎麼也看不到、聽不見。他難免要恨。
看著他的僵硬,葉盡山的口氣倒是輕鬆:
「封影不同,她是靈能力者,靜到底在不在這裡,或者她想表達什麼,只有封影才有辦法感受得到。讓她待下來,對你只有好無壞。」
「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司徒洵轉過身,冷冷的看向三人。「要我死心?」
「洵。」司徒昀看著事情有了轉機,也開口解釋:「我們並不是要你死心,而是正好有這麼一個機會,做一個新的嘗試不好嗎?」
葉盡山瞥了司徒昀一眼,向來對他的柔性訴求感覺不耐。
「反正你這麼虛晃了五年,什麼也沒做,不如讓她來試試,也許會有什麼新發現也不一定。」葉盡山無懼的與司徒洵對視。「還有,不管你信不信,是侯靜要她來的。」
對司徒洵而言,一切的理由都不成理由,只除了侯靜。
司徒洵那冰臉在剎那間露出了一絲裂痕,因為那個名字而遲疑著。
「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認為她是我們找來要設計你的,但我說,今天我們會來,就沒打算讓你拒絕。」葉盡山續道。
「洵,就當是被騙吧!至少也有一絲希望不是嗎?」司徒昀看出司徒洵的內心掙扎。「不管怎麼說,給大家一次機會吧!」
「就讓她住在你這裡,很快就能確定一切了。」葉盡山最恨拖泥帶水,直接下結論:「就這麼決定了。」
「三天內,她如果沒能給我一個滿意的成果,你們就來帶走她。」司徒洵何嘗不想試,但在五年間,一連串的失敗只是令他更心灰意冷,漸漸的連他都快要不敢相信靜真的存在了。
「就三天。」葉盡山答應得爽快。
司徒昀原猶豫著,但見盡山已開口,他也就不再有異議,看向身旁的封影,「那就麻煩你了。」
從頭到尾都沒開口的封影只是點點頭,看著已經轉身進屋的司徒洵,想著未來的三天將會發生什麼事。
滿意的成果?什麼樣的成果,才會讓他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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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層樓的建築,之前是侯靜的住所,在她死後,司徒洵捨棄了自己原本位於島中央區的住所,獨居在此。屋內所有的窗簾終年拉上,沒有一絲光線透入,灰暗得有如鬼屋,但並沒有鬼屋那般的髒亂或滿佈灰塵。
據說每天會有婦人過來打掃,順便補充冰箱裡的食品及做好熟食以備司徒洵取用,時間是下午一點到二點,因為這是司徒洵每天固定去侯靜墓上的時間。
住進來的第一天下午,前來打掃煮飯的婦人告訴封影的,她亦帶來了司徒昀吩咐的行李及關心。
「昀少爺說,若有事還是需要什麼,就打電話回司眾院給他,還有如果不想待了,也沒關係。」王嫂負責這個差事也五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不怕洵少爺怒氣的住進來。
「我會的,謝謝你。」封影接過自己的行李,有禮的朝王嫂一福。
「我得快走了,萬一洵少爺回來可就不得了了。」王嫂欲言又止的看著眼前這個看起來相當柔順的小姐,想警告她小心,卻又怕嚇跑她,最後還是只能選擇離開,免得那個不愛人打擾的少爺回來撞見自己又要發脾氣了。
看著匆促離去的婦人,封影可以猜想到自己的「委託人」似乎不怎麼喜歡看見有人出現在他的土地上。
提起行李,她上了二樓房間,忍不住的拉開厚重的窗簾,讓光線得以落入。
憶起那滿室的陰暗,她只覺得無力。
推開長窗,她看向那片圍繞建築物的樹林,不禁想起那個夢。那女孩……是侯靜嗎?現在,我已經來了,然後呢?你想我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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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大門,司徒洵意外於光亮的客廳,以及傳來的輕響聲。而後,一名穿著和服的女子出現在他面前。
「回來啦,先吃飯吧。」封影端出最後一道菜,解下身上的圍裙。 司徒洵大皺其眉。「你以為你是誰?」
看她那副樣子,怎麼?把這裡當成她家了嗎?真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蠢人。
「我是封影。」封影沒讓他的惡劣口氣嚇著,她只是秉持她一貫的溫馴,不去介意他的惡形惡狀。
「我管你叫什麼。」司徒洵的話中不帶一絲溫度,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嫌惡外加氣憤。「你在搞什麼?誰准你把窗簾全拉開的?還有那桌飯萊又是怎麼回事?」
「從今天起,房子由我打掃,三餐由我負責。」封影相當鎮定。「還有,將窗簾拉開是為了讓陽光透進來,打開窗戶則是為了通風,通往二樓的樓梯之所以擦過是因為上頭有灰……」
「閉嘴!」司徒洵怒吼。這女人是怎麼一回事?「記住你自己該做的事就好了,誰要你管那麼多,這是我的房子,你無權更動。」
封影看著他的狂怒神色,不知為何卻一點也不畏懼。
「你也別忘了,你給了我三天時間來找出令你滿意的成果,所以,我有權要求一切必須的環境,來達成我的使命,不是嗎?」墨黑色的眼靜靜的望著他。
那似看透人心的眼神令司徒洵驀地心慌。
「只有三天。」別開頭,司徒洵轉身就走。
「只有三天啊。」封影低頭看向餐桌上的菜,開始動手收拾。
三天,她能做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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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了壺茶,封影坐在屋前的小桌椅上,看著侯靜的生前居所,以及她墓地所在的樹林等待著。
她等著侯靜的再度出現,等著她的解釋,也等著她告訴自己下一步。
風吹樹林,沙沙作響。封影捧著陶杯,看著樹林,而後,風中似乎又傳來陣陣的歌聲。
又是歌聲嗎?這次又是代表著什麼?
封影放下杯子,以心聆聽,卻不明白。
歌聲很美,旋律也很好聽,但這並不能給她什麼啟示。
她到底該怎麼做?她只有三天的時間能夠取得司徒洵的信任,讓她留下來,如果三天內沒能做到的話,想來他就再也不會讓自己靠近這裡一步。
不是成功就是失敗,而且來得很快,就在三天後。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呢?」
她並不瞭解司徒洵,也尚未有機會與之相談,當然也就不瞭解他口中的「滿意的成果」究竟是何種程度。
她看得出來,他並不相信是侯靜要她來的,但是為了那千萬分之一的機會,他勉強的去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要取得他的信任似乎頗難,只因他心中早已否認了自己。
五年來,一定發生了很多類似的事吧!也難怪他不相信了。
耳畔的歌聲仍未停歇,封影努力的聽著那不真切的歌詞,尋找一切可能的線索,只可惜徒勞無功。
不是這個樣子嗎?那歌聲究竟代表著何意?
低頭啜了口茶,封影不禁有點悵然,想起了這可是自己頭一次在沒有娃娃國的任何資料提供與後援的「委託」,而且還是自己主動開口要求的,也算是別開生面的另類嘗試了。就不知道,娃娃國的招牌會不會就此毀在她手上?
讓司徒洵恢復以往嗎?現在別說是捷徑了,她連個入門都還沒找到,就快要被判出局了。
真是……不甘心,不!她絕不就此放棄。今天才第一天,她還有時間。
就在她下定決心的同時,歌聲也倏地停止,封影不禁露出了笑意,「你也這麼覺得嗎?」就在風動的庭院中,她興起了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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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的左側,司徒洵掀起窗簾一角,看著庭院中的封影,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藉以斷定她的來由。
但看她僅是坐在桌旁,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著杯中物,司徒洵的心中有說不出來的失望。
是的,即使早告訴自己別太相信,但看到事實時仍是不免失望。
五年了,他試過一切方法,就是為了和靜再見上一面,只可惜這希望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磨殆盡。
而昀與盡山的突然來訪令他不免再度燃起一絲希望,只因他明白他們並非無聊之人,這女人既然能夠說服他們二人同時為她背書,想來應該不致教人太失望,卻沒想到她什麼也沒做,就只是呆坐在庭院中虛度時光。
也許,三天太久了,他現在就該趕她出去。
放下窗簾,他的心裡是矛盾的。既不希望有人與他在同一令屋簷下打擾他的作息,卻又希望她能發揮自身的能力表達靜的想法。
五年了,靜離開五年了。他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回想著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就怕一個不小心,腦中的記憶就這麼模糊了
他是真的希望能再見見她,不能說話、無法擁抱都無所謂,他只希望能再看到她出現在他面前;即使是在夢中,他也會很高興。
這個要求算過分嗎?他並不覺得,可是五年來從沒發生過。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他唯一能見的,就只有她的照片。
是故意的吧!但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難道她不想見到自己嗎?難道她是在生氣,氣因為他才害得她早逝?
自她死後,這些問題一直在他腦中盤桓,卻沒有個答案。
「回答我啊。」看著一室的黑暗與沉靜,他忍不住開口詢問。「如果她真是你找來的,為什麼不透過她來回答我呢?」
回答他的,依舊是滿屋子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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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司徒洵的房門被敲響,正在翻看照片的他一怔,才想起這房子裡頭多了個人。
「司徒先生,吃晚餐了。」久久沒聽到回應,封影只有出聲。
司徒洵就著昏暗的燈光,翻看一張張照片,只當外頭沒人,他什麼也沒聽見。
「司徒先生?司徒先生?」又喊了好幾聲,沒得到任何回答的封影只有無奈的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歡迎我,但是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別忘了侯靜小姐並不樂見你如此自虐。」
聽她提起侯靜,司徒洵總算有了反應。
房門一開,出現在封影面前的司徒洵宛若神祇般的高昂著下巴。
「你也敢在我面前提她?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其他的不需要你插手。」
「我的委託中也包含了你的健康問題,飲食不正常是很傷身體的。」封影無懼的抬頭凝望。「而且我相信,侯靜小姐也會這麼想的。」
她可沒忘了那日的夢境之中,侯靜一直在交代他,就是怕他像現在這樣的消極與自我傷害吧!只可惜司徒洵仍是沒將之聽人心裡。
「她如果是這麼想,那你證明給我看啊。」司徒洵盯著她。
封影幽幽的回望他,「你希望我怎麼證明?」
「叫她出來,叫她親口和我說。」司徒洵的眼中閃出光芒,為了這個可能性而心跳加速。
「那是不可能的。」封影想也不想的回答。「她已經過世五年,力量早已薄弱,還硬撐著留在這裡,就是因為放不下心。」
「她真的在這裡?」司徒洵捉住了話句,有著狂喜。「她還在?」
「你不也是如此深信著?」封影反問他。
「我需要實際的線索,我需要感受到她。」司徒洵的目光變得遙遠。「我需要再見她一面,我需要問她後不後悔,為什麼就是不行呢?」
「我相信她也如此希望,只不過做不到。」依她的推算,侯靜現在還能待在這裡當游靈,就已經是很勉強的事了,更遑論現身在他面前。就連對自己,她也僅僅能以著微弱的方式傳達她的心聲罷了。
「那你呢?」司徒洵打量著她。「你不也是一個靈能力者?使用你的能力讓我們見面啊!你不是她找來的嗎?」
封影搖搖頭。「這並不是有我的力量就能夠達成的事,還要看她的情況,但是如果她可以的話,早在之前你們就能見面了。」
而且,她也不主張兩人再次見面,因為那只是會令他們更痛苦罷了。
「那你能做什麼?」司徒洵忍不住的發起脾氣。「那找你來有什麼用?我這裡不缺煮三餐的傭人。」
封影看著他怒氣沖沖的模樣,閉了閉眼才道:「她要我來,一定有她的用意在。目前我雖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事情會明朗化的。」
「總有一天?」司徒洵冷哼。「總有一天是哪一天?該不會又要我等五年吧!別忘了,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
封影點點頭。「我知道。只不過你能不能先下去吃飯?」
司徒洵看她一眼,在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後,沒多說的越過她,下樓吃飯。
只要能再見靜一面,要他怎麼配合都行。
封影看著他的背影,呼出一口氣。
有進展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