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晚餐時分,韓道空與妻子卻仍端坐在偌大的客廳中,沒有開飯的意願。只因為今日明明吩咐兒子務必回家跟他們吃個飯,順便有事情與他談談。兒子是答應了,可是到現在依然不見人影。
「道空,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問問看?」
林文靜細聲詢問丈夫的意思,臉上是掩不住的擔心。
「剛讓王媽打過,說是役開機。」韓道空忍不住的叨念起兒子。
「這個允文也真是越來越不像話,明明跟他說了叫他早點回來吃飯,到現在還沒看到人,電話又沒開,是存心讓我們兩個等他嗎?」
「不會的,允文不會這樣的。」
慈母心總是向著兒子,林文靜直覺的就幫兒子說起好話。「大概是什麼事耽擱了,你也知道他要打理那家公司,肯定是忙壞了。」
說起自己這個兒子,林文靜就不禁驕傲起來。韓允文自幼就聰穎,對任何事很有自己的主見。從美國進修回來後,並沒有進入自家的公司準備繼承,反而跟朋友合夥開了家科技公司,並且設計出許多套程式及產品,獲得的多項專利與發明獎就有如光環般的罩在他身上,才三十歲就能有這般成就,教她這個做母親的怎能不為兒子感到驕傲?
「誰教他那麼忙了?」說起這個,又引發韓道空的另一波責難。「當初叫他乖乖的回來繼承公司,他偏不肯,說什麼『志不在此』,搞得現在每天不到三更半夜見不到人,我這個做父親的連想見他一面講些事情,都還要三番兩次的打電話跟他約時間,這會不會太過分了?」
雖然兒子自己創造了一片天,讓他顏面有光,但韓道空一想起當初韓允文說什麼也不肯繼承家業的事,還是忍不住的生氣。
「這是孩子有上進心嘛。」看丈夫板起了臉,林文靜連忙安撫他。「你就別生氣了,我想允文一定是讓什麼突發狀況給絆住,等等應該就回來了。」
「就算是突然有事情,他就不會撥個二、三分鐘的時間先打電話回來說一聲嗎?這樣讓我們坐在家裡癡癡的等他回來開飯,成何體統!」韓道空仍是滿心不快。「他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啊!我才想問問他,有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比回來跟我們吃飯重要!」
「別生氣、別生氣。」林文靜拍著他。「還是……我們先吃飯,邊吃邊等嘛,允文一定會趕回來的。」
「我不吃!」
韓家牛脾氣正式上場了。「我就不信我等不到他!我倒要看看他的『晚餐』到底是幾點!」
「道空……』林文靜沒轍的看著丈夫。
「爸,你精神不錯嘛。」玄關傳來聲響,韓家大少爺終於回來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放什麼心!」孽子出現在眼前,韓道空猛然的往他面前一站。「你上哪兒去了?現在幾點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媽等你等到現在連飯都沒吃,你居然一通電話也沒打回來!」
看著父親向來嚴肅的臉帶著責備的站在自己面前,韓允文只能聳聳肩。
「我已經盡量把工作調開了。」若不是父親有令,他現在仍在公司裡頭,跟時間搏鬥著。「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韓允文隨意的道歉模樣並沒有讓韓道空消火,反而更覺得不受重視,心中激起另一波責難。
「好了、好了。」林文靜眼明手快的挽住丈夫。「允文都道歉了,你也知道管一家公司不容易的嘛!先吃飯吧,別忘了你有事要跟允文談,邊吃邊說吧!」
妻子的話,提醒了韓道空,今日特地把兒子召回來,可不是為了跟他吵架的。思及此,韓道空重重的哼了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勉為其難的讓妻子給「挽」進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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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文來,媽特地讓廚子燒了你喜歡的菜,快點吃。」林文靜上上下下的打量著許久沒見的兒子,身為人母的擔憂是免不了的。「你怎麼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忙到都沒吃飯?我就說家裡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搬到外頭住,你忙起來一定是三餐不正常,我看你搬回來好了,媽不放心。」
「沒事的,媽。」韓允文神色自若的吃著飯,對於母親的那一長串擔憂並不在意。「我的身體沒問題。」
每次回家母親的話幾乎都是相同的,韓允文也聽得很習慣了。
「你這樣叫沒問題?」林文靜不敢認同他的說法。「我看你精神氣色都不怎麼好,人又瘦了,這樣怎麼會是沒問題!」
「媽,我三十歲了,會照顧自己的。」韓允文夾著菜,說著他千篇一律的回答。反正每次回家,總是會有這麼一番談論的。
「你也知道你三十歲了。」韓道空威儀的聲音響起,他找到機會跟兒子談談今天召回他的本意了。
韓允文的手微微一頓,突然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兩名長者一提到他的年紀,緊接著就是——
「我說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找個女人穩定下來?」這就是韓道空今天找他回來的目的,問他對終身大事的計劃。
果然是這回事,韓允文在心中微歎。
「怎麼又突然提起這個?」好久沒聽見這個話題了,他的戒心也降得頗低,以為他們已經放棄了,卻沒想到今天又提起,而且看父親的模樣,似乎並不打算輕易的放過他。
「什麼突然!」
韓道空盯著兒子。「都三十歲了還沒有成家的打算嗎?你可不要忘了,你是我們韓家的長子,延續香火的責任全在你身上!」
「是啊。」林文靜也加入遊說的行列,暫時將兒子的健康問題擺到一旁。「幾年前你忙工作,媽媽能體諒,可是現在你公司也上軌道,是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打算打算的時候了。」
韓允文放下筷子,看來自己以往使用的理由現在是被判無效,再也不能拿工作當擋箭牌了。
那,現在該拿什麼當他不結婚的理由?
「你說句話啊。」韓道空不悅的看著兒子。「你不是對什麼事都有詳實的計劃,並且徹底的實行嗎?怎麼就不見你把這項專長應用在找妻子上頭?每天就只顧著你那家公司、工作工作工作的,我們家有窮困潦倒到需要賺進大把銀子才生活得下去嗎?」
韓允文依然保持沉默從小的經驗告訴他,與稱得上震怒的父親爭論只是惹得他更加不快罷了。
「允文,你倒是說說自己的想法嘛。」林文靜在一旁柔聲的勸著兒子。「我跟你爸都很不放心你的終身大事,這麼多年來,也沒看到你帶女孩兒回家吃頓飯,你該不會是……有什麼特別的……」
林文靜說不出口,可是意思很明白了。
本來就是嘛,不然以兒子這樣的人才、這樣的身價,怎麼會跟女人完全絕緣呢?該不會……他根本就不喜歡女人吧?
「媽,你想太多了。」雖然有一瞬間,韓允文很想拿同性戀當最新的借口,從此一了百了的逃開結婚的問題。但是想到父母可能會有的反應,他相信這樣只是讓事情變得更複雜,很快的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出口否認。
「是嗎?」林文靜暫時鬆了口氣。「那這樣的話是為了什麼?難道你身邊都沒有讓你動心的女孩子嗎?」
「我還沒有這個打算。」韓允文坦誠。「有的時候會讓你們知道的。」
「你說這什麼話!你乾脆要結婚的時候再發張喜帖給我跟你媽好了。」韓道空一拍桌子,沉聲怒喝。「沒這個打算!都三十歲了你還不打算,是準備抱什麼單身主義嗎?」
韓允文把到口的「或許」給吞了下去,依然靜默。
「道空,好好的跟孩子說嘛。」林文靜看著兒子淨是不說話的委屈模樣,忍不住的護起兒子來。
「好,我就好好的跟他說。」韓道空今天就打算跟兒子說個清楚。
「我告訴你,三十歲是該成家了。我不管你去騙去搶,我都要看到一個溫良嫻淑的媳婦;再不然,就由我來幫你挑一個,你就等著當新郎。」
韓允文暗歎,對於父親一直以來的高壓政策,明白這是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
「允文啊,這件事媽媽是同意的。」雖然勉強兒子不是林文靜向來的作法,但她也是想要個媳婦的。「至於條件,爸媽都不是食古不化的人,但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也要為整個韓家著想,可別隨便捉一個回來充數。」
林文靜想了想,決定稍微舉幾個自己理想媳婦應有的條件,免得兒子真的故意隨便找個對象就回來交差。
「容貌不要太差就可以,但是品德一定要好,知書達禮知情識趣,而且還要能見得了大場面。」這點很重要,當他們韓家的少夫人,免不了要隨著允文出席一些重要場合的。
「家世的話媽媽不要求。」反正要配得上他們韓家是有點難,而且以他們家的財富地位,聯姻壯大企業體這種商業婚姻是不用了。「但起碼要清清白白,尊長禮幼,溫柔體貼……」
「媽,再說下去我就真的可以不用結婚了。」 韓允文忍不住的出聲,母親的「不太要求」 還真是「很不要求」。
林文靜不好意思的笑笑,突然想到一點。「對啦,最重要的還是要你喜歡,這個很重要。」
最後加上去的這句,怎麼聽語氣都很心虛。
「這還真重要。」韓允文只能苦笑。
「你聽見你媽媽說的了吧。」韓道空看著兒子。「總之,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就是去給我找一個來。找到之後帶回來給我們看看,我們二老都認同的話是最好,若是你存心濫竿充數搪塞我們的話,我親自幫你挑,反正你一群世伯的女兒們都很中意你,我保證你不用一個月就當新郎。」
對於父親這項很明顯的威脅,還有一旁母親的殷殷期盼,韓允文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允文啊,你覺得怎麼樣?」林文靜擔心的看著兒子的反應。「怎麼都不說話?」
他覺得怎樣?他們都決定了不是嗎?
「期限呢?」
雖然覺得無限疲累,韓允文還是努力的讓自己的聲調聽起來平穩,彷彿一切太平無事。
「什麼期限?」林文靜不明白兒子的話。
「你們不是要我去找個妻子人選,然後帶來給你們鑒定嗎?那期限呢?」韓允文問著,心底則快速的做著盤算。
「一個月。」韓道空回答。「一個月沒看到的話,我就幫你找。」
「我知道了。」韓允文重新執起筷子,沒事般的看向父母。「現在,可以繼續吃飯了吧。」
韓道空和林文靜對看一眼,對於兒子的平靜反應不是很能夠理解。原本以為兒子一定會反對一下,最後無奈的屈服,怎麼他一點反對也沒?。
「允文,你還好吧?」林文靜難掩擔心的問。
「我很好。」韓允文吃著飯,沒看向父母。「你們別說了,我會去找的。」
他會找到一個讓父母滿意的對象的,只是結不結婚,那就再說了。
一個腹案,漸漸的在他腦中成形。
他會找出辦法應付父母的要求的,一向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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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胚子」的五樓一隅,是三名女子各自的休息室與辦公室所在處,而在下午的時刻,三人的下午茶時光依然沒變。
地點,當然就是在柳悅勤的辦公室內。
「為什麼啊——」現在坐在沙發上的單心羽,大部分的人都很難將她與平日那位光鮮亮麗、氣質出眾的氣質美人劃上等號。只因為這小姐已經半癱在沙發上,完全坐沒坐相,一頭雲發被她拔得凌亂,身上的衣服也皺了。
總之,現在的單心羽,別說氣質了,就在美人胚子裡隨便找一個人來都比她稱頭。
「怎麼又來了?」柳悅勤聽見那聲慘叫,眉頭登時皺起。「以前你沒對象,三天兩頭的就喊叫一番我可以忍受,現在衛大律師都犧牲小我的愛上你了,你還在不滿什麼?」
「就是啊。」梅若彤一臉嫌惡的看著她動手把自己好不容易替她盤好的新式髮髻給全扯開,忍住想拿蛋糕砸她的衝動。「你以前老哭沒男人敢要你,現在不是有了,還在叫什麼。」
「還有……」她終於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崩潰,就拿我弄了半天的頭發出氣啊,你真以為我有那麼多時間幫你換髮型嗎?」
把頭髮扯成瘋婆子,比較能夠凸顯她的哀怨嗎?
「你們都誤會我了啦。」單心羽覺得自己真可憐,明明也才叫了一聲,就被她們二個人圍剿。
「不然呢?」柳悅勤只手托腮,好奇的看著她。「除了這一點,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畢竟以「前例」來看,單心羽向來每隔一陣子就要捶胸頓足、向老天爺抗議一番,不過那也是她還未認識衛律師之前的事。
「我還不是為了你。」單心羽委屈的看柳悅勤一眼,覺得自己的好意居然被這樣抹煞。
「我?」柳悅勤瞪大眼。「我有什麼事值得你變身成瘋婆子的?」
這還真是新聞咧。
「心羽,不要替自己的不是找這種牽強的借口好不好。」一旁的梅若彤也是一點兒都不信,她這個樣子怎會和柳悅勤扯上關係。
「你們想一想嘛。」看她們都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單心羽歎了一口氣後,很認真的開始解釋:「說實話,小勤是我們三個裡面,條件最好的吧。可是為什麼,小梅有了徐子謙,我終於綁到一個律師,小勤卻什麼也沒有?不覺得這樣真的很不公平嗎?」
柳悅勤跟梅若彤對看一眼,然後爆出笑聲。
「你就是在想這個啊?」柳悅勤真是沒想到。
「被你打敗耶,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梅若彤伸出手往她頭上一拍。
「你們兩個,我很認真耶。」單心羽揮開梅若彤的手,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不覺得嗎?為什麼會沒有男人看到小勤的好?我一直以為她會是我們三個裡面最早死會的,可是居然我跟小梅都『銷』出去了,小勤還是只能待在這五樓的一角,當美人胚子的精神領袖兼工作狂!」
「你真是太閒了耶。」梅若彤又打她一記。「當初沒兩天就在那兒喊沒人懂你的美,老天爺多不公平、多歧視你,順便嫌棄一班『長期飯票』們口裡不一,淨是只會在嘴巴上稱讚你沒一個敢行動的。現在你沒這個問題了,居然把模式往小勤身上套。」
梅若彤瞪向她。「你只是覺得沒發作很難過是吧。」
「小梅!」
單心羽怒視她。
「我是好心耶,我真的不懂像小勤這麼好的人,為什麼會乏人問津啊。」
「乏人問津,這不是我們三個人以前的共有問題嗎?」柳悅勤倒是很鎮定,不覺得這有什麼。「可是看看你們,還不是時機到了,敢死隊就一個個的出現,哪管得了你們有多美、有多貴氣。」
「那你呢?」
單心羽很執著在這一點。
她就是不懂,像小勤這樣好的女人,應該有很多男人欣賞才是,怎麼會比她們還滯銷?
「我又沒你急。」
柳悅勤淡淡的取笑。「我現在就是把美人胚子管好,做好我自己的事就好了,其他的就看命運安排嘍。」
其實以她的觀念而言,有沒有人來愛倒是其次,一個人也能夠生活得很多采多姿而富意義的。何必一定要找個男人待在身旁?
「我急?」單心羽瞪大眼,覺得自己真的是吃力不討好。
「你本來就很急。」梅若彤涼涼的落井下石。 「要是不急的話,我們以前哪會成天聽到你淨是在鬼哭神號的。」
「可是我現在沒有了啊。」單心羽反駁。
「那剛才的那聲是什麼?」梅若彤不打算放過她的追問。
「那是幫小勤——」
「我不需要。」
回到座位上的柳悅勤接得很順口,當場讓單心羽僵住。
「你們真的是……」單心羽嘟起嘴,覺得自己真是誤交損友。
「我們很好。」
梅若彤笑得很得意。
「你吃你的點心、喝你的茶啦,自己的事都管不好,還想管到小勁那兒去。」
真的是搞不清楚狀況耶,小勤那麼聰明的人,有必要替她瞎操心嗎?
自己沒事愛哀叫就承認嘛,拿小勤當擋箭牌,真是腦子燒壞了。
「我……」
單心羽還想辯解,可是看著兩人的共同陣營,自己也只有敗下陣來。
等等等,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啊!
這二個人,真的是缺乏危機意識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