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允翔的消息在報紙娛樂版頭條版面佔了整整三天。他結婚的消息雖然轟動,卻被他冷漠對待親生父母的負面新聞給掩蓋,許多媒體記者對他大肆批評,歌迷影迷也對他大失所望,紛紛打電話到經紀公司抗議,網路上更是超過數十萬人討論這件事,持正反面意見者都有,甚至兩派人馬還為此大吵不休,鬧得不可開交!整個台灣幾乎陷入薛允翔風暴裡,多家網路伺服器因此當機多次,各種報紙及雜誌,只要有他的新聞全因此大賣。
而自記者會後,薛允翔就這麼無故消失。三天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包括租的地方及新竹的家都不見他的蹤影,連手機也關機,香港的演唱會綵排在即,即將要上檔的戲也還沒拍完,經紀公司及陳志豪全都快急瘋了。
無法可想之下,所有人的箭頭全指向他的老婆--舒心。
面對這大熱天守候她家門外的記者,舒心拜託大樓管理員買了三箱的冷飲請大家喝,謝謝大家的辛苦,並寫了一分簡短的聲明,解釋薛允翔無故失蹤的理由,希望大家給他時間思考未來該怎麼做,有最新消息一定會通知所有媒體。
此舉讓所有記者能順利交差,因此對舒心印象極好,也願意還她安靜。
記者這一走,舒心也立刻換裝離家。三天,應該夠阿翔平靜下來,她也該去找他好好談談了。
一個半小時後,舒心回到新竹的家。
「爸,我回來了。」舒心一走進道,便看見舒爸正在拉筋熱身。
「女兒,你終於回來了!我還在想,你這次怎麼讓他一個人回來?」舒爸上前關心問道,最近外面的風風雨雨他可是一清二楚,但女兒不說,他也不會問。他相信女兒自有主張。
「我想讓他安靜幾天。」舒心淡淡的回道。
舒爸看了眼樓上,刻意壓低聲音道:
「好久沒看到他這麼自閉,除了打電動、睡覺,不然就是半夜起來踢沙包,我跟他說話,都不理我。」他覷女兒一眼,「好像小時候剛來我們家的樣子呢。」
舒心能想像他的模樣,她心裡輕輕歎息著。
「爸,我上去找他。」她走上樓幾步後又轉身交代:「我要跟他單獨談事情,別讓任何人上來。」
舒爸揮揮手,「去吧,有我在,沒人敢闖上去。」
舒心輕手輕腳走上二樓,憑著直覺,她直接走向自己房間,果真,一推開房門就看見他光著上身、穿著短褲側躺在床上,旁邊的電風扇正呼呼吹個不停。
她走到床前,發現他雙眼閉著,似乎睡著了;她也不打算叫醒他,於是就跪坐在床前凝望他的睡容。
從小,他們倆同睡一起時,有時她半夜醒來,望見他那張漂亮的睡臉,就會忍不住一直貪看著而忘了睡覺;她常想,男生怎麼會有這麼長卷的睫毛?怎會有這般挺直美麗的鼻子?怎麼連嘴唇都不點而紅,比女生還吸引人呢?
她一定是最色的女孩子!因為她常因他的「美色」而想入非非。就想此刻,她好想好想偷親他一口……
突然,她的嘴就這麼貼上他的唇。
咦?她沒有移動啊!當舒心正在疑惑的當兒,後腦勺猛然被握住,薛允翔的舌就這麼輕巧地入侵她的唇,接著他整個人溜下床,完全霸住她的身子,讓她無法動彈。
吻,愈來愈激情,愈來愈亢奮,當他伸手探進她裙內長驅直入時,她只能蜷縮在他懷裡,任他主宰。
「就算你不愛我,但你仍要我,對吧?」他悄聲而且得意地在她耳邊說道,雙手仍在她身上肆無忌憚的遊走。
這個傻瓜!舒心低歎一聲,輕輕抵住他俯低的唇。
「這什麼意思?」見她竟拒絕他的吻,他臉色倏變。
「如果你認為我不愛你,又何必把身體給一個不愛你的人?」他的眼神逐漸陰戾,但她仍繼續說下去:「除非你也只是想要我的身體而已。」
「你很清楚我是怎樣的想法!」他氣惱地說。
「我不清楚。」她輕輕地說。
「你不清楚?」他頓了一秒後大吼:「你明知道我愛你!」
舒心沉默地凝視他良久。
「你真的愛我嗎?」她低喃道:「還是因為怕失去我?」
「我就是愛你,所以才伯失去你!」他迅速回道。
「還記得嗎?」舒心望他一眼問道:「你剛到我們家的第一年,常常半夜作噩夢,總要拉著我的手才能睡覺?」
「記得啊!你就算睡熟了,也會立刻跑過來解救我。」他眸中神色轉而溫柔。「那是我們倆同床的開始,從此之後,我就再也離不開你了。」
她聞言更為黯然。
「所以,離不開我不是因為你愛我。」她直視他清楚說道:「這是一種習慣,以及,你的不安全感在作祟。」
「習慣?不安全感?」薛允翔皺緊眉心,「你在胡說什麼!」
「從小,你爸媽對你並不好,讓你學會看他們臉色過日子,後來他們因為躲債而把你丟下,你變成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從此之後,你就變得很沒有安全感,即使後來我爸收留你,你還是很害怕再度被拋棄,所以你必須抓住一樣牢靠的東西,而我,就是那一樣東西。只要跟我在一起,你不必擔心我爸會拋下你,而你也瞭解我,更知道我不可能丟下你不管。」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直直望著他,「因為我們在一起實在太久了,久到變成一種習慣,習慣了彼此的生活方式及作息,所以,離不開我只是習慣使然,那並不是愛。」
他一臉愕然,完全沒想到這種可能性,當然,他也沒想過自己是不是這樣。
「當有一天,你遇到更好的女孩,你們有共同的興趣及喜好,你們互相吸引,而她也可以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時,你的感覺會改變,那時你可能不會再認為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愛情。」她努力揚起唇角,「所以,我一直不同意這麼早和你結婚,因為我知道,終有一天你會找到生命中的真命公主,她會陪你走過一生,而某些事需要時間的歷練才能明白,也許三、五年之後,你才能真正瞭解自己的感情。」
「因為剛才那些推論,所以你認為我娶你是因為我習慣了你,並不是愛你?」他整理過她的話之後作出一個結論。
舒心點點頭。
薛允翔深沉地凝視她,久久不語。
舒心感覺自己心上那塊烙鐵好似輕了許多。從她很早之前確定自己的感情之後,這樣的恐懼也同時在她心上扎根;他愈依賴她,她這種感覺愈強,忽喜忽悲的情緒常教她難以自恃;喜的是,能跟他在一起;悲的是,他可能不愛她。而在一起愈久,對他的愛也愈深,對可能來臨的分離也就更加不安!
今天把事情說清楚,讓他有一個思考空間,或許也能釐清他自己的感覺,就算結果是分手,至少他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
「那你呢?」他突然俯低臉緊盯著她問,「你也是因為習慣才跟我在一起?」
她注視他近在眼前逼視的眼眸,有好幾秒無法言語。
「還是認為我沒有安全感,基於同情才……」
「並不是同情!」她脫口迅速回道,見他眼眸閃了一下,她緊閉雙唇不語。
「不是同情,那是什麼?」他仍緊迫盯人的逼問。
舒心偏過臉不看他。
「你現在應該要釐清自己的感情,這攸關你個人的幸福……」
「對我如果不是同情,那是什麼原因讓你願意跟我在一起?」他仍不放棄的追問。
舒心抿緊唇站起身。
「你搞錯對象了。問題不在我身上,該問的是你自己,我認為你……」
薛允翔見她似乎要離開,猛地拉住她,她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往他身上倒去,而他當然順勢摟住她。
「咦?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亂了分寸耶!」他興味盎然地瞧著她。
舒心立刻脹紅了臉。
「你跟我在一起,如果不是同情,也不是習慣,更沒有安全感的問題,那麼……」他尾音故意拖得老長,最後在她耳邊低語:「你應該是愛我的,對吧?」
第一次,舒心在他面前手足無措,連說話都變得結巴。
「你不覺得應該……應該先把你自己……自己的想法弄清楚……」
他頭一低,直接封住她打結的舌。
這一記吻熱烈而纏綿,直到她整個人無力攤軟在他懷裡才罷休。
「我好愛你這種手足無措的模樣!」他摟緊她滿足地歎息。「在我面前,你總是冷靜自恃,處事泰然而有條不紊,連吃醋撒潑鬧情緒都不曾有過,害我一直沒自信心,以為你並不是真的愛我。你知道嗎?不管報紙怎麼批評我無情,不管網路怎麼流傳我不孝,我才不在乎!我會氣得鬧失蹤,都是因為氣你。我想看看你會不會主動來找我,想知道你會不會在意我,而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我怕有一天你會後悔。」她靠在他胸前輕聲低語。
他撇唇一笑。「也許直到我死了,那一天都還沒到來。」
舒心一聽,連忙摀住他的唇。「別說不吉利的話。」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凝睇她含情默默。
「不要管什麼習慣,也別理會什麼安全感,我只知道,沒有你,我會死,因為我不想活在沒有你的無聊世界,我的感情就是這樣簡單直接--有你,就有我;有我,也會有你,我們要永永遠遠在一起。」
不輕易掉淚的她,眼眸倏地泛紅,她趕忙低下頭,不讓他看見她的脆弱。
「舒心,不要不說話啊!」他抬起她的臉,不意卻看見她眼眶聚滿的水珠,他一愣,這是他不曾見過的舒心啊!那樣的嬌弱可憐,頓時令他心底柔情湧現,他隨即俯下頭,迅速吻住她的眼眸,及眼淚。
「你要我怎麼說才會相信我是真心愛你?」他捧住她的臉意切情深的娓娓道來:「我一起床,第一個想見到的人就是你;我的喜悅,馬上想與之分享的人也是你;當我不快樂,有滿肚子苦水想吐時,你也是唯一的人選。而你甚至什麼都不必說,只要緊緊地抱住我,就可以抒解我的悲喜情緒,也只有你能夠輕易撫平我的傷口,是誰給了你如此大的力量?你知道嗎?」
他的深情眼眸緊緊鎖住舒心,而心頭激盪的她根本無法言語。
「是我!因為我很愛你,所以我給了心愛的你最大的權力!讓我快樂或傷心,讓我上天堂或下地獄,全在你。」他抓起她的手,低頭在她掌心上各印一個吻。當他再抬頭凝視她時,眸底柔情滿溢,「舒心,唯有最心愛的你給的安慰才能真正撫平我的創痛。相對的,你也比其他人更能輕易的傷害我。你說,我對你的感情是一種習慣、是不安全感,那你可曾想過?如果我不愛你,又怎會習慣你的一切?如果我不愛你,又怎會沒有安全感,老是擔心有人會把你從我身邊搶走?就是因為我太愛你,才會不安、才會時時刻刻想抓緊你,不讓你離開我一步!」
直到這一刻,舒心才恍然看清自己心中的恐懼。
因為她愛他愛得太久太深太濃,到最後,她已經不敢想像沒有他她會怎樣?就因為害怕失去他,所以不斷在內心做好他會離開的心理建設,以防終有一天真的失去他時.自己不至於全然崩潰。
「如果,」他小心翼翼瞅著她,「你還不相信我對你的愛,不然這樣好了。你就好好愛我,用你滿滿的愛把我包圍,讓我一輩子都無法離開你,好不好?」
她淚眼婆婆地凝望他。
「告訴我,我要怎樣證明,你才會相信我真的很愛你?」他抵著她鼻尖,故意挑逗她,「還是,我們哪兒也不要去,你就罰我每天關在房裡貢獻我的體力與精子,直到精盡人亡,再也沒有體力去愛別的女人……」
「傻話!」她淚中帶笑地噗哧笑出聲來。
「為了你,我什麼傻事都願意做!」他猛然吻住她笑開的小嘴。
她圈住他的腰,將自己埋在他胸前,快樂地承受他濃烈的愛意。
這一次,她心底疑慮盡釋,清朗無雲。
「你還沒有說過你愛我!」
他吻到一發不可收拾,將她抱上床,正想纏綿時,突然想到這個重要問題。
她但笑不語,一逕將臉埋進他胸口。
「快說啊!好像一直都是我掛在嘴上,你卻從來沒對我說過。」他捧住她的臉,語調低柔。
「行動勝過一切言語。」愛是要放在心底,她沒習慣將它掛在嘴邊。
「不管!你要是不說,我就讓你下不了床,直到你對我說那三個字……」語畢,他二話不說,馬上伸手解開她胸前的扣子。
「阿翔,爸還在樓下等我們……」
「管他呢!」他已經好幾天沒碰她了,此時烈火一遇上乾柴,自然一觸即發。
就在薛允翔想要好好跟老婆溫存之際,樓下突然傳來吵鬧聲。
「你聽,樓下好像有人來了!」舒心推推他,她直覺不太對勁。
他慾火正旺,不想滅了它。「我說別管啦……」
熟悉的尖銳嗓音突然清楚傳來,薛允翔的手頓時僵住,慾火當然也在瞬間被澆熄。兩人相視一眼,心馬上很有默契地想到同一個人,只見薛允翔立刻起身跳下床,而舒心也趕緊整理好衣服,臨走出房門前,舒心拉住薛允翔。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她這句話仿如一劑強心針,讓薛允翔下定決心。微一點頭,他牽著她一起走下樓去,準備面對他生命中最可笑、也最可悲的一場硬戰,因為這一仗要打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爸媽。
「舒先生,你別不識好歹!怎麼說我們也是他的親生父母,隨時可以告你……」
「你們盡量去告啊!」舒正剛氣呼呼地叫道:「當年你們沒盡父母的責任,自己落跑,也不管孩子死活,現在可好了,看到阿翔風光了,又想要來佔盡好處,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
「怎麼?他現在紅了,你就霸佔他不放,不肯讓我們帶回自己的孩子嗎?」楊小晶仍是一副刻薄嘴臉。「當年我們是被債主逼到無路可走,只好把孩子放在這裡,你知道帶個小孩跑路有多危險嗎?債主追著我們夫妻倆,我們倆到處躲債,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三餐都有問題,怎麼顧得到小孩?我也是逼不得已才留下阿翔!你瞧,他現在長得又高又壯,這不就代表我當初把他留下是對的?」
薛允翔跟舒心一下樓,就聽到這段對話。
「既然當初留下我是對的,現在何必又來打擾我們的生活?」薛允翔代替舒爸回答。
楊小晶夫婦沒想到阿翔居然也在這裡,兩人頓時傻眼,面面相覷。
「呃,哎喲!」楊小晶趕忙見風轉舵,臉上迅速堆上假笑,「我和你爸這幾年想你想得緊啊!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回來找你,看你過得好不好,可總覺得……」
「沒那個臉對吧?」薛允翔苛刻的接口。
薛大宏及楊小晶一聽,臉色一陣錯愕與難堪。
舒正剛和舒心也十分驚訝,他們沒想到阿翔會用這種態度對待他的親生父母,而且不知他講話會這般犀利不留情面。
而薛允翔仿若未見,仍繼續說下去。
「當年你們丟下我一個人,有沒有想過我才九歲大,一個小孩子要靠什麼活下去?沒錢,沒米,家裡全搬個精光,連一張破椅子都記得搬走,怎麼會忘了我這個小孩呢?你們現在居然還有臉來這裡,我真替你們感到可恥!」
這幾年早已練就百毒不侵的功夫,不管被人罵得多難聽,楊小晶仍舊能夠面不改色,虛偽以對。
「阿翔!我知道你一定會氣爸媽,當年是爸媽不對,不該把你丟下,現在爸媽回來就是要好好補償你,還有什麼事會比我們一家人團圓更好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就原諒我們吧,我們一定會好好對待你,不會再讓你過苦日子。」
薛允翔冷冷一笑。
「你這種話拿去騙三歲小孩吧。」他嘲弄地看著這對夫妻,「我印象中的苦日子,是跟著你們才有,那種噩夢般的日子我不可能再去過,你們死心吧。」
楊小晶聞言,隨即變臉。
「阿翔!我好話已經都說盡,怎麼說我也是你媽,你看你那是什麼態度!你別以為我對你客氣,你就可以爬到我頭上來!告訴你,我在法律是還是你媽,我想怎樣就怎樣!」她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趾高氣昂的嗆聲:「既然大家現在都撕破臉,那我也不必跟你客套,我跟你爸最近欠了一筆債,地下錢莊現在追得很緊,父債子還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如果大方一點,把我們的債還一還,再每個月貼個五萬元生活費給我們,我和你爸保證不會再來煩你……」
「五萬元?!」舒正剛氣得大叫:「你們乾脆去偷比較快!」
楊小晶氣定神閒地看著阿翔,完全不理會舒正剛的怒吼。
「你現在紅了,一個月少說也有個幾十萬吧?怎麼說我們都是你的親生爸媽,不給我們肉吃,也要給我們湯喝喝,我們的要求應該不為過!」
「你們怎麼有臉講出這種無恥話?當初你們丟下阿翔時,有沒有想過你們是他的親生父母?有沒有想過照顧他的責任?你們這對父母也太好當了,要養小孩就溜之大吉,有錢拿就趕緊把父母的架子端出來,你們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舒正剛指著楊小晶大罵。
「死老頭!我跟我兒子說話關你什麼事!」楊小晶猛地站起雙手叉腰,高八度的聲音十分刺耳:「怎麼?你以為幫我養了兒子幾年就可以大聲跟我嗆聲啦?他終究是我兒子,可不是你的!大不了我叫我兒子給你一筆養育費,以後我們跟你就毫無瓜葛……」
「毫無瓜葛的人應該是你們吧。」
所有人聞聲全部回頭一看!
「梁嫂?」舒正剛驚叫道,當他看見梁嫂身後的女子時,更是驚訝地合不攏嘴,「筱薇?你……你怎麼也來了?」
「爸,他們是誰啊?」舒心小聲問道。
「他們是我們以前住在台中的鄰居。」舒正剛仍一臉驚喜,「你忘了,那位就是你以前最喜歡的白雪姐姐啊!」
「白雪姐姐?她就是白雪姐姐?」舒心難掩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位年紀約莫三十出頭、容貌依然美麗動人的女子,歲月似乎在她身上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只見那位白雪姐姐一直盯著薛允翔,神情十分激動。
「梁嫂啊,今天怎麼有空來我們家?」舒正剛好奇地看向她身後一位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你後面這位先生是……」
「我來自我介紹,」中年男子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向舒正剛,「我是方有為,是正理法律事務所的律師,也是東風人壽的長期法律律師。」
一聽到東風人壽,薛大宏的臉色時大變,整個人隨即縮到一旁。
而舒正剛拿著名片,一臉不解。
「梁嫂,你跟這位律師來我們家,是有什麼事嗎?」幾十年的老鄰居從來不曾北上找過他,此刻突然來這裡,還真教他納悶呢。
梁嫂同樣激動,但顯然比女兒鎮定多了。
「我們懷疑筱薇的小孩,可能在你們這裡……」
「筱薇的孩子?」舒正剛既驚訝又不解,「……不是被她前夫抱走了?」
「沒錯!」梁筱薇紅了眼眶回道:「沒想到孩子在兩個月大時就失蹤了,而這件事他竟然都沒告訴我,難怪我去他家求他讓我看孩子,他怎麼都不肯,要不是今天這位律師來告訴我們一切事情,我還被蒙在鼓裡。」
「那……你的孩子已經失蹤,怎麼又會在我們家?」他看向四周,
「這裡就我們幾個人,哪有你的孩子?」
「如果我們調查的結果沒錯,應該就是……」方有為回道:「薛允翔。」
「阿翔?阿翔是……筱薇的孩子?」舒正剛大吃一驚,瞄了眼薛允翔。
薛允翔和舒心兩人同樣震驚地相覷一眼。
楊小晶第一個出聲反駁:「你們一定找錯人了!阿翔可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清楚得很!你少亂認我的孩子!」
方有為立刻走向前,將公事包打開,拿出一疊文件攤在眾人眼前。
「有沒有認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我這次代表東風人壽的董事長薛敏求,要找回他失蹤快二十年的孫子也就是董事長的兒子薛俊凱先生跟梁筱薇小姐所生下的孩子。」他翻開文件說道,「薛俊凱先生與梁筱薇小姐在民國七十年十月離婚後,梁小姐於七十一年六月六日生下一個兒子,薛俊凱先生在一星期後,帶著孩子回薛家認祖歸宗:在同年八日,孩子突然離奇失蹤,下落不明。這裡有他的出生證明以及戶籍證明……」
「那又怎樣?這樣就能證明阿翔是他孫子,騙肖!」楊小晶不以為然的哼道。
方有為不為所動,繼續說下去:
「上星期薛敏求董事長無意中看見雜誌上薛允翔的照片,他非常震驚,因為薛先生長得跟他死去的兒子十分相像,而且也同樣姓薛,於是薛敏求先生便暗中請偵探社調查薛允翔的身世,發現薛允翔的生日跟他失蹤的孫子出生時間很接近,後來再進一步發現他的父親竟是薛家的遠房親戚,而且是薛俊凱的牌友,兩人曾有過密切往來。」方有為犀利的雙眼不停在楊小晶及薛大宏身上來回逡巡,「恕我冒昧,薛允翔與他爸媽的長相出入十分大,僅從外表觀察,反倒是跟薛俊凱先生比較相像。這裡有張照片,各位不妨看看。」
方有為很快抽出一張A4大小的照片立在胸前,好讓大家看清楚。
「這是薛俊凱先生!」
大家聞言不禁倒抽一口氣!
照片中的男子十分俊美,那英眉、那大眼、那挺鼻,無一不像薛允翔,只是年紀稍長,看來就像是成熟的薛允翔……
方有為突然轉向縮在角落處的薛大宏:「薛大宏先生,我們目前還在調查整件事實的真相,或許你願意跟我們說明清楚?」
所有人的眼光全轉向薛大宏,一臉難以置信。
「我不懂你說什麼!」薛大宏拚命否認。
「你這個死老猴!到底怎麼回事?這個律師說的是不是真的?你快說啊!」楊小晶馬上揪著老公的耳朵怒罵道:「你什麼時候認識那種有錢親戚?要死啦你!你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
薛大宏被揪得呲牙咧嘴,痛得唉喲叫一聲。
「薛大宏先生,如果你不願意說明事實情況,我只好請薛允翔先生到醫院一趟去做DNA比對,報告一下來,一切事實就會非常清楚。」律師提醒。
「我……」薛大宏看了一眼老婆,不敢吭聲。
楊小晶一看老公支支吾吾的樣子,更加懷疑,如果阿翔真的不是她親生的小孩,那……她不就白養他好幾年?
她一拍桌發怒大吼;「薛大宏!你今天給我老實說,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不然我跟你沒完沒了!」
老婆這一吼,嚇得薛大宏顫抖個不停,更加畏縮。
「這……這一切都是張采芸的主意,不是我!」
薛大宏這話一出,第一個跳起來人的是梁筱薇。
「張采會?你說是張采芙的意思?你快說清楚來龍去脈!」梁筱薇激動地抓著薛大宏叫道,因為張采芸正是薛俊凱跟她離婚後的第三者。
薛大宏看著屋內瞪著他的好幾雙眼睛,簡直希望地下有個洞可以讓他馬上鑽進去!他居然不小心說溜嘴,這下穩死了!
「薛大宏先生,你知道誘拐小孩,可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嗎?就算不坐牢,也會處新台幣一萬元以上十二萬元以下的罰款。你如果不想坐牢或罰錢,最好還是把事實真相說出來,或許薛董事長會考慮不對你提出告訴。」律師慢條斯理道。拿出法律條款通常最能嚇壞這些市井小民,讓他們乖乖說實話。
而薛大宏真被他嚇唬住了,整個人臉色變得慘白,心裡更是十分掙扎。當年這件交易原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而且也瞞了這麼久,誰知道科技這麼進步,居然還有什麼DNA比對!有沒有血緣關係很快就查得出來,就算他不說DNA一驗下去,真相也馬上就出來。
他歎了一口氣,認命地從實招來:
「二十多年前,我在一家賭場裡認識了薛俊凱跟張采芸,閒聊之中才發現薛俊凱竟是我的遠房親戚,也是東風人壽的少東主。後來我們常常一起打麻將,因此而熟稔起來;有一次他突然問我老婆生了沒,我說下個月是預產期,他就跟我提議說要給我一百萬,借我的孩子半年,只要遺產轉移完畢後就把孩子歸還給我。我想他是開玩笑,也沒當真,後來我們有一次打牌閒聊,他說他已經找到一個孩子,不必跟我借了,我還是把它當笑話聽。我想說哪有人會這樣借小孩的……」薛大宏害怕地看了一眼老婆後趕緊低下頭繼續說:「結果我老婆生產時嚴重血崩,醫生在搶救不及的情況下,只能救回我老婆,而且她子宮嚴重受損,這輩子很難再懷孕,我一聽就傻了,老婆醒來後我也不敢講,她一直追問嬰兒,我一急,就隨口撒謊說嬰兒體重不足,還在保溫箱裡。就這樣拖了兩個月,眼看這謊再也掰不下去,我很心煩,就跑去賭場賭博,結果遇到張采芸,她也是一肚子悶氣跑來賭場發洩。她說薛俊凱又有了新歡,現在一天到晚流連在狐狸精那兒,也不回來,還把孩子丟給她照顧,害她哪兒也不能去;她愈說愈氣,還抱怨弄個孩子回來,不但沒拿到半毛遺產,孩子還愛哭得要命,吵得她快瘋了。我就跟她怨歎說,我想有個孩子吵都沒辦法呢!她就問我怎麼回事,我一五一十就說出來啦,沒想到她居然提議說,乾脆把那孩子送給我,反正孩子又不是她的,是薛俊凱前妻生的,而且薛俊凱也不喜歡小孩,當初硬把孩子搶來是要爭遺產,既然什麼都沒分到,孩子還有什麼用?他不會在乎小孩子不見的……」
梁筱薇聞言,眼淚直流,梁嫂也激動地猛擦眼睛,薛大宏一看,頓時講不下去。
「繼續說下去。」方有為理智的催道,這一切事實他還必需回報上面呢。
「張采芸跟我說,小孩子現在兩個月大,剛好跟我那夭折的孩子出生時間很接近,只要找家小醫院塞點錢弄個出生證明,一切就解決了,而且不會有後遺症。我聽了又驚又喜,可是又不敢馬上接受,她隨即說要給我五十萬,當作是小孩的奶粉錢,我剛好手頭也很緊,於是就答應下來。」薛大宏說完後,馬上緊張地搖搖手,「所有的手續都是張采芸辦的,一切都是她的主意,連小孩都是她偷抱來給我,我沒有去偷,真的沒有!律師大人,你一定要幫我說話……」
「薛大宏!」楊小晶大喝一聲,用力捏住他的手臂罵道:「你今天是不是酒喝多了?又在胡說八道什麼!」
她轉而面對律師,一臉若無其事。
「我老公今天喝多了酒,他剛才說的話全是一派胡言,阿翔真的是我懷胎十月生的小孩,才不是什麼薛俊凱的孩子……」
「老婆,我剛才……」
「你閉嘴!不准再亂說話!」楊小晶狠狠瞪了薛大宏一眼。
「哎喲!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你們看阿翔現在紅了,都想來分一杯羹是吧?告訴你們,薛允翔是我楊小晶的兒子,要出生證明,我也有啊!法律上,我們是他爸媽,他是我們的兒子,你們誰也別想來亂認親,更別想分走一毛錢。」楊小晶冷笑道。雖然她以前就懷疑過這件事,但不管怎樣,現在若可以從阿翔那兒拿到一筆錢,怎麼說她都會死咬著母親這個位子不放手。
方有為神情篤定。
「薛太太,剛才薛先生的所有對話,我全都已經錄了下來,你要不要聽聽看?」他立刻秀出口袋上的迷你錄音機。
楊小晶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方有為又不疾不徐說道:「至於其它證據,等我搜集好相關證物時,我會通知你們,到時候我們法庭上見。」
楊小晶見情勢完全對自己不利,別說拿錢,只怕還得吃上官司呢!
「好吧!不管怎麼說,我們也養了阿翔好幾年,吃的穿的哪樣不要錢?你們董事長要認孫子,總不能平白無故就把孫子帶走,起碼也要給我們一些賠償金,不然我們下半輩子要靠誰呀?」楊小晶厚著臉皮要求,反正不撈白不撈。
「你們真不要臉,這種話也說得出口!」舒正剛的火氣又被她給激了上來。
「我們董事長在這方面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代,那你們是不是也願意放棄薛允翔從此跟他不再有瓜葛?」方有為律師立刻說道。
楊小晶聞言馬上眉開眼笑!
「如果董事長讓我們滿意,我們保證絕對不會再來找阿翔!」
「那就這麼說定。這是我的名片,三天後請來律師事務所找我。」
楊小晶接下方有為的名片後,拿著端詳一會兒後收進皮包,然後起身告別。
「唉呀,可惜我們不是母子,不然這輩子我就享福不盡啦!既然我們沒什麼關係,也沒必要再留下來浪費時間了。大宏,我們走!」
他們走後,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
「筱薇竟是阿翔的親生媽媽!真不可思議……」舒正剛驚歎道。
「我們也沒想到啊!」梁嫂仍擦著眼淚說道:「事情說來也真是巧,上個月我一個親戚臨時有事來我家借住了幾天,她晚上九點習慣一定要看重播的『青天小警探』,我們礙於禮貌也只好陪她看,結果這一看,卻看到飾演小警探的薛允翔,我們全家都看傻了,因為薛允翔跟筱薇的前夫長得實在太像了,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當年筱薇她前夫搬家後,我們就完全失去音訊,也不知道孩子到底好不好。本來我們也當作與這孩子無緣,但現在我們看到薛允翔,又發現這是他本名,我們不免猜測他是不是筱薇的孩子,這個消息讓我跟筱薇爭吵了快一個月,因為我擔心這件事又會讓筱薇發病,但她哭著求我……」
梁嫂說著話頭哽咽,說不下去。
「我跟媽說,如果今生注定再也見不到孩子,我認命!但是現在卻讓我看到,如果不去查清楚,我到死都難以瞑目!」筱薇一直淚眼凝視著薛允翔,「最後媽終於同意,於是我們決定先去唱片公司跟經紀公司查查看,但是他們都不肯告訴我們有關他的事情,逼不得已,我們只好找偵探社調查,就在這時,方律師來找我們,原來他們也有一樣的疑慮。」
方有為也接口說明一切。
「薛敏求董事長一直都很喜歡梁小姐這個媳婦,薛俊凱跟梁小姐先辦了離婚手續才告訴薛董事長,薛董事長非常震怒,但因為張采芸已經有了薛家的骨肉,薛董事長只好答應他們結婚;後來得知梁筱薇也懷有身孕,他堅持要兒子把他們母子帶回來,但薛俊凱一直沒有行動,所以後來薛董事長才會提出以孫子分配遺產的事來逼他兒子,沒想到薛俊凱竟然去搶孩子。薛董事長事後得知這件事,還氣得心臟病發作,足足在醫院躺了三個月,也就是這個時候,孩子失蹤了,薛董事長還動用很多關係去找,但孩子就像泡沫一般消失,怎麼也找不到,薛董事長因此非常內疚,也不敢讓梁小姐知道,一直到最近,薛董事長經過查證後,百分之八十確定薛允翔是他孫子,而他也發現梁小姐透過偵探社查這件事,於是委託我找她們母女倆一起過來,希望在第一時間讓她們知道事真相,也算是彌補當年他兒子的過失。」
梁筱薇淚眼迷濛地看著她失蹤近二十年,以為這輩子再也無緣見面的孩子,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
「阿翔,快過來叫一聲媽呀!你不知道她盼了多少年,就盼望見兒子一面啊!」舒正剛在一旁鼓勵道。
「是呀!」梁嫂雙眼已經紅腫,但仍露出笑容,「你媽媽為了你,真的受盡折磨,她一直想盡方法要把你要回來,但都沒辦法呀!」
「阿翔,是我沒用,當初沒能力保護你,才會讓你吃這麼多苦!」筱薇眼淚一直沒停過,她語不成聲地說。面對眼前這個神似前夫的兒子,除了心酸,還有更多的恐懼,害怕他不願意認她這個母親!
薛允翔呆若木雞的僵在原地。
沒想到他的親生母親竟是舒心從小就一直在他耳邊說不停的那個白雪姐姐!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從小,看到鄰居的媽媽對兒女親切呵護,他總是暗自羨慕不已,小小心靈裡偷偷盼望著會有那麼一天,他的媽媽突然對他好了,不再凶巴巴的大聲罵他,也不再動不動就打他;甚至後來他爸媽遺棄了他,他仍私心期盼他們會回來找他,而且因為愧疚,從此會加倍疼他,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漸漸冷了心,不再作這種白日夢。
其實,他心底深處一直存在著些許自卑與悲傷,雖然舒爸與舒心的真心照顧,讓那塊大缺口逐漸填滿,但永遠沒辦法讓缺口消失,因為他的父母不愛他!
天下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但他就是那個不被父母愛的孩子!這一點讓他極度自卑,也極度悲傷,潛意識裡他總以為是自己哪裡不好,所以他父母才會討厭他。最後他告訴自己,他不需要他們的愛,而他也不要愛他們!
當他父母出現在記者會場時,有一瞬間他是極度高興,但聰明如他馬上看出他媽媽在演戲,那一刻,所有恨意全翻進心頭!當初他們不要他,現在,決定權在他,他也不要他們!
搞了半天,一切恩怨糾葛竟全是白搭,原來他們根本是與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啊!想起舒心以前曾經告訴過他,白雪姐姐因為思念孩子過度而偷抱小孩,他抬眼望向梁筱薇,她看起來美麗而溫柔,就像是以前他期盼中的媽媽模樣,萬般情緒泉湧而上。
舒心凝望著他,如果這世上還有誰最瞭解他,非她莫屬。她伸出雙手緊緊包住阿翔一直微微顫抖的手。
「阿翔!我以前曾經想過,不知道白雪姐姐的孩子是誰,他如果知道自己有個這麼美麗的媽媽,而且不顧一切想盡辦法就是為了見孩子一面,我想不管他在那個家庭過得好不好,但若知道有個這麼愛他的媽媽,一定也會覺得很幸福,對不對?」舒心看出他的不安,輕聲說道。
阿翔遲疑好久,終於一步步走上前。
「媽!」他緊緊擁抱住筱薇瘦弱的身子,同時閉上泛紅的雙眼。
筱薇更是高興得泣不成聲,不斷地拍著薛允翔的背。
所有人見到這一幕母子相會,無不深深感動而偷偷拭淚,尤其他們都知道筱薇過去是如何受盡苦楚想見兒子一面,現在能夠一家團圓,只能說老天有眼,善因終會得善果。
一切苦難是不是也該落幕,劃下句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