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早上,許亭既沒有練功也沒有讀書,只是捧著一盆綠色的植物在發呆。
二師兄問:「怎麼了?」
「師姐說我長的像天竺葵。」
「有嗎?」
二師兄也蹲了下來仔細研究起那盆綠色植物來。
「我看不像啊……」
「嗯,我也這麼覺得。我這麼聰明伶俐又會討人喜歡的人,怎麼會像這盆土裡土氣的植物呢……」
「我覺得不像是因為這天竺葵一點也不油啊……」
「什麼意思?」
「你這麼油腔滑調,又喜歡吃肉,天竺葵長的清爽又吃素……」
「好啊,二師兄你虧我!」許亭一拳就向二師兄殺過去。
虧他還一直以為二師兄為人老實可靠呢,原來也會調侃自己的師弟來開心啊。
許亭氣呼呼的轉身走掉,二師兄在他身後哎哎的叫著,「師弟,我是想說你比這天竺葵高大魁梧,我不是要逗你啊……師弟師弟……」
聽著真要氣死!許亭轉頭來對著二師兄做了個鬼臉,罵了聲:「二師兄是笨蛋!」
二師兄呵呵笑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唉?真的嗎?你師姐也這麼說來著……」
許亭頭上暴出青筋,咬牙切齒的說:「我們不是在稱讚你!」
「哎?是嗎?不過你們都這麼說,真是有默契哦……」
許亭吐血!
不想再和那個少根筋的二師兄進行這種損害腦細胞的對話,許亭摀住耳朵逃走了。
等走到後山才發現,剛才被二師兄這麼一鬧,自己居然沒把天竺葵給放下,又帶出來了。他仔仔細細的看了又看,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和這些肥肥大大的葉子長的像了?還是其實只是師姐在逗他?
不知怎麼,看著看著,許亭突然想起另一個人來了。
在距離現在十多年的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那個身為官家小姐卻和窮書生私奔的母親把自己丟在路邊和另一個男人頭也不回的走了,現在還可以清楚的記起那美麗的容顏哄著自己等她帶糖回來的情景。
記得當時自己做的路邊,正對著就有一戶人家的門口栽種著一盆這種植物,綠綠翠翠的,沒什麼特色,僅只是普通的裝飾罷了。
後來還發生了很多事,可自己實在太小了,都不太想得起來了,等他可以習武的時候已經身處金刀門了。
師傅長了一臉的大鬍子,講話很大聲,不知怎麼,面對師娘的時候可就小聲多了,雖然罵人的時候很凶,可是對自己卻很好,是個好人。這裡有好吃的東西和師娘及其同門的關愛,許亭沒病沒痛的長成了個活潑開朗的少年郎。
今年15歲的他仍是小孩心性,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路過師姐的房間被叫進去交代了一堆雜事,然後師姐心情好像很好的說。
「小師弟,你長的好像天竺葵哦。」
說著還怕他不明白的跑到房門口把天竺葵指給他看。
記憶中的植物長得高大挺拔,多年後再見,許亭發現那種印象其實只是因為自己當時太矮的緣故,於是本來挺的高高的小胸脯馬上矮了下去。
「哎!師姐,我哪裡像這盆貌不驚人的東西了?」
「就是像啊……」
「哪裡像了?一點也不像!」
素琴看著氣嘟嘟的說著這話的許亭,笑嘻嘻的沒說話,只是摸了摸他的頭就出去了。
於是個早上許亭都在苦惱中度過,仔細的思考著自己和天竺葵的區別。
可是任憑他想破了頭也沒想通,在師姐眼中,自己怎麼就和沒什麼特點,毫無建樹,庸庸碌碌的天竺葵同級別了呢?
素琴看他想的認真也不點破,只是笑笑就過,二師兄也忠實的執行自己那一千零一個表情,憨憨的跟著傻笑。
許亭畢竟是小孩子,沒過幾天就因為師傅要教授新的招式樣歡天喜地的把天竺葵事件拋到腦後去了。
整日嘻嘻哈哈,笑笑鬧鬧,不知不覺日子眨眼又過了3年。許亭長高了,肩膀也變的寬大起來,如今的他已隱有成年男人的雛形了,可以看出少以時日,必會成為少女們臉紅心跳的對象。
現在金刀門的眾人,在閒暇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調侃已經定在年底就成親的二師兄和師姐,許亭也跟著瞎起哄,常鬧的臉皮薄的師姐跺著腳生氣,看著師姐坨紅的小臉蛋,許亭的心臟就像是出了毛病似的狂跳著,少年心性的他下意識知道自己的某些地方產生了變化,可是他也只當是久疾發作的忍耐了下去。
只有在和眾人欺負老實人的二師兄,指使他做這做那,捉弄他的時候,許亭會覺得好過些,遇到二師兄出糗也會樂的哈哈大笑。
日子過的雖然簡單枯燥卻也開心快樂,許亭打從心底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
不要改變,永遠不要改變。
卻不知老天也是喜歡開玩笑的。
這幾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許亭總覺得奇怪,自半個月前師姐和師兄們去了一趟城裡採購回來後,就變得怪怪的,常找不到人影,一次兩半就罷了,接連十來天不見師姐出現在他們經常玩耍的後院,連向來粗心的四師兄都發現了直道奇怪。
問起師姐,她一徑搖著頭沉默的不發一言,時間到了還是照舊消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許亭不顧師姐的警告,在一個夜半無人的時候,尾隨師姐下山進了離此不遠的蘇州城。
夜晚的蘇州有別於寂寥的山上,自有一番特殊的風味,許亭卻無心欣賞。
單純的想知道真相,卻不知道到真相,原也如此傷人。
親眼目睹溫柔守舊的師姐依偎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給許亭造成了難以相信的震撼。
一陣氣血翻湧,等許亭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回到自己房裡了,激烈的喘著氣。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隨即湧上心頭的是憤怒和另一股熊熊燃燒的感情。
他強壓下沸騰的怒火,在枯等了一晚後終於見到施施然在5更歸來的師姐。
沒料到他在等待的素琴白了一張臉。
「我有話和你說!跟我來!」
許是對許亭要說的話有了領悟,素琴沒有掙扎的和他到了後山。
「那個男人是誰?」許亭劈頭就問。
「我在問你話,那個男人是誰?你快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騙人!我問那個和你整晚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素琴顫抖了起來。「你怎會知道……?」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既然這樣,我也就不隱瞞了,小師弟,我決定和那個人成親了……」
許亭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了。「你說什麼?你要和那傢伙成親?那二師兄怎麼辦?」
素琴沉默著,許亭氣炸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傢伙欺騙了你對不對?我要去殺了他!」
說著就要回房提刀,素琴拉住他。「不是的小師弟!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們沒做對不起二師兄的事……」
「你們整晚斯混在一起還叫做沒做對不起二師兄的事?」
素琴啞口無言。
許亭一把抓住她的是手問。「那小子是誰?住在哪裡?我要去打死他!」
素琴搖頭。
「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護著他?」
許亭目中噴出火來!盛怒之下已經把素琴的手捏出印子來,素琴咬了牙硬是不說。
許亭氣得一揮手。「你!好……好!好!我要去告訴二師兄!」
「小師弟!」
只聽「撲通」一聲,素琴跪了下來,拉住許亭的褲腳苦苦哀求著。
「二師兄那裡我……我再過一段時間自會和他說個明白……小師弟,求你先不要告訴他……我怕他會受不了……」
這樣說著的素琴含著淚水顫抖的模樣說不出的楚楚可憐,許亭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
「你說什麼?你不是在開玩笑?你還是要和二師兄分……?」
素琴沒有說話卻低下了頭,默認了。
許亭記起來,大叫著:「現在你還說這種話?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就是因為你和二師兄自小就有婚約,不然的話我又何必……我何必……」
話到後來顫抖了起來,語氣也低了下去,許亭看到素琴吃驚的眼神,才翻然醒悟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合上了嘴。
兩人尷尬的對著,過了許久才聽見素琴的聲音響起。
「對不起,小師弟……」
眼前一陣發黑,許亭大叫起來:「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
我什麼?我能怎麼樣呢?
許亭一想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湧上來,急忙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我真傻!明知道師姐和二師兄早已經訂婚約還……
二師兄為人木訥了些,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配的上師姐……
發生這種事,我本該為二師兄不平的……卻在知道師姐變心後異想天開的以為自己有了希望……
許亭!你簡直不是人!禽獸不如!枉費師傅對你這十幾年的教導!你還有何面目面對師傅師娘?你還有何面目面對同門?你還有何面目面對二師兄?
後悔的思緒淹沒了許亭,他畢竟還是個出來沒有經歷過情感變故的孩子,發生這種事,他本身已自顧不暇,自然也管了別人了。等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做出不管怎樣也要促成師姐和二師兄的決定踏出房門已是2天後,卻聽到四師兄把師姐和其他男人鬼混的事告訴二師兄,而二師兄去找和師姐談判,最後決裂,二師兄離開師門,而師姐被師傅軟禁起來的消息。
目瞪口呆之下他趕到師尊處向師姐求情並請求師傅尋找二師兄,師傅為了此事暴跳如雷,什麼人的話也聽不進,也不准門內的任何人和師姐說話。
心急如焚的許亭到處尋找二師兄的下落,過了月餘卻毫無消息,而師姐也急速的在短時間內消瘦下去,讓他不忍心極了。
在這種情況下,許亭很希望事情能發生一個決定性的轉機,可以為他們這段錯綜複雜的感情帶來個美好的結局。
讓許亭沒想到的是,轉機很快的就到來了,但卻不是好的消息,這次來的是足以把他們打落地獄的噩耗。
因為多日不吃不喝,營養失調,師姐昏倒了,來給師姐看病的大夫說,孕婦的身體虛弱,初期症狀會有嘔吐、頭昏、水腫的妊賑反應,得小心伺候。
孕婦?妊賑?嘔吐?水腫?
許亭昏了,頭腦裡全是大夫說的一連串自己聽不懂的外族語言。
師傅當即抽出刀來就要給師姐個痛快,還是師娘死活拉著才沒鑄成大錯。
師傅大怒之下把師姐關進石牢,不准同門師兄弟給她送飯,鐵了心要好好懲罰師姐。
師姐這樣的身體沒熬了幾天就再次昏倒了,眼看要不行了,同門師兄弟們都不敢給師姐求情。
許亭站在石牢門口想了很久還是趁師傅下山去的日子偷偷把師姐給放了。
「師姐……」
送師姐下山的時候,許亭忍不住喊住歸心似箭的師姐,真想這麼問她。
背叛了對你一往情深的二師兄,選擇了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男人,這麼做……你不後悔嗎?
素琴臉色蒼白的拉住許亭的手,她消瘦的臉頰泛著幸福的光彩。
「小師弟,謝謝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
「不用……」
仔細看了眼這個自己現在仍然喜歡著的女子,許亭強忍住想留下她的念頭,強迫自己盡量冷漠的說著:「時候不早了,師姐你也快些下山吧,師傅回來你可就走不成了。」
「說的也是,那小師弟我走了,這上面寫著我在蘇州的地址,你要是有空下山的話就來找我,師姐一定好好款待你,可別忘了啊……」
素琴說著塞了一張寫滿字的紙條給許亭,沒走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小師弟,還記得我說過你像天竺葵的事嗎?」
許亭點點頭。
「其實我也不懂這花到底有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即使它沒有別的花那樣馥郁的芬芳艷麗,也不像青竹一樣堅忍不拔,卻自有它的風骨,寬大、自由、不理會、不妥協,自顧自的生長著,就像你一樣,我很羨慕。」
說著這話的人,身影漸漸遠去了,小小的一點終於緩慢而完全的消失在了許亭已經模糊的視線中。
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拍著自己的肩膀,是師娘。
許亭急忙低下頭擦著自己的眼睛。
師娘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滿是哀傷,像小時候那樣抬起手來摸了摸許亭的頭頂。
「傻孩子……」
師娘知道了,師姐的心情,自己的決心,以及他們所做出的決定……
師姐,其實你又何必羨慕?
不妥協的人是你,能有這樣的勇氣與自信來追求自己所想要的幸福,我……不如你……
希望……你所選擇的……會是最好的結局……我這麼期盼著……
* * *
「相公!你怎麼了?相公!」
耳邊的聲音呼喚著,許亭回過神來,轉頭看向焦急不已的妻子,他們剛剛新婚,趁著有時間到處遊山玩水。
「我沒事。」
「可是你剛剛……」
「我真的沒事!」
打斷妻子的嘮叨,雖然有些對不起她的一片擔心,許亭卻沒有多少愧疚。
眼前這張清麗的容顏,乍一看酷似7年前的師姐,巧的是名字裡也有個琴字,自己也是因為這樣才放下身段追求妻子的。
想想時間過的真快,一轉眼已經7年了,師姐如果活著,她的小孩也應該到了進學堂的年紀了,只可惜……
「相公,你又在想什麼了?」
琴音嘟起嘴不高興的問著。今年剛滿18的她在出外遊玩的時候偶遇許亭,就被他那高大英俊的形象給迷住了,在他上門來求親時也沒細想的就答應了。
丈夫對自己很好,幾乎可以說是寵溺,可是有的時候,琴音總覺得丈夫好像不是在看自己,而是透過自己在看著別人似的……
「娘子,你喜歡花嗎?」
莫名其妙的被問道,琴音老實點點頭。
許亭笑了,「那我送你一盆花。」
說著招招手叫了小二上來,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小二就抬了一盆植物上來。
琴音伸長了脖子,在看到抬上來的不是牡丹、玫瑰什麼名貴的品種後,失望的神色浮現在臉上。
許亭不以為意的指著植物道:「這是天竺葵,很容易種,放在家裡可以用做觀賞。」
「像這樣的東西到處都有……」
琴音咕噥著聲音抱怨,許亭笑笑的喝了杯酒。
「娘子不喜歡嗎?有人說這花很像為夫呢。」
「啊?」
琴音傻了眼,許亭也不在意,只管接著喝酒。
世事無常,日換星移,滄海桑田。
世界每一天都在變化,人也在變。
從天真變的事故,從幼稚變的成熟,從淳樸變的市儈。
也許,變的只是世人,就如這花,年年歲歲如此,看花的人卻每年不同。
感情,也是如此。
沒有,尋找。
失去,代替。
所以,不會有誰不能沒有誰。
也不會有誰為誰情傷一輩子。
明知路險,何必再走?
所以,我會活下去。
帶著對你這份已經不再純真的感情和傷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