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蘇州城的大戶金家和齊家的大喜之日了,金家全家上下百號人人都喜上眉梢,金家端莊美麗溫柔乖巧的小姐終於到了要嫁人的時候了,聽說那個未來的新姑爺齊家的少爺一表人才,不但人品出眾又學富五車,聽媒人說的天花亂墜,看來是絕對配的上金老爺寶貝的掌上明珠了。最重要的是金家和齊家同是蘇州城裡有名有姓的人家,現在結了親對自家的事業自然是錦上添花。
天剛一亮,金小姐的貼身丫頭怡情就在大門口發現了幾朵沾著露水的牡丹,滿心歡喜的急忙給小姐送了去。
「小姐小姐,你看,不知是誰放在咱們門口,是你最喜歡的牡丹呢。肯定是哪個好心人知道你今日大喜,所以特意找了來討你歡心的。」
正在穿大紅新衣的金素梅愣了下,轉頭低聲道:「拿來我看看。」
怡情喜滋滋的把花遞了上去,還沾染著清晨露水的牡丹半開著,全沒了全開時的高貴大方,端的是惹人憐愛,別有一番風情。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
金素梅看著看不知怎麼發起呆來,直到怡情覺得奇怪叫了她好幾次才回過神來。淡淡的道:「我沒事,只是瞧著這花生的秀麗,端的是美麗非凡。」
恍惚間想起有一個人也曾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話猶在耳邊,可人卻……
「這是自然,牡丹可是國花啊。別說是秀麗,它可當得起端莊典雅的稱謂呢。」
怡情沒發現小姐的心情變化,高興的買弄著自己的學識。
一個人滔滔不絕的說了半天,喜娘的動作可一點沒拖拉,很快就為優雅秀麗的金小姐穿好新衣打扮妥當了,怡情驚歎的看著主子鏡中的美麗容顏,結結巴巴了好一會兒,才拉著金小姐纖細的手反覆的說:「國色天香!國色天香!」
喜娘掩嘴笑了起來。
金小姐房裡掛著一幅題著這樣字句的畫像。那是一個飽學多才的年輕學子為金家從不出門的小姐所畫的丹青,小姐手持一隻盛開的牡丹,拈花微笑,畫很傳神的描繪出小姐俏麗端莊的形象,與她相比之下,牡丹也失卻了顏色,當真是國色天香,人比花嬌。
金小姐也笑了,那笑容淡的幾乎沒有一點顏色。她握住那只半開的牡丹,沒有再說話。
喜娘看看天色,催促道:「小姐,時辰快到了,我們趕快上路吧,誤了吉時可不好。」
金小姐站起身來,沉默的讓喜娘把自己帶了出去,玉一般白潤光潔的臉上沒有表情,精緻的五官好像人偶一樣美麗卻缺少生氣。
怡情愣住了,她突然發現小姐今天有些反常,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美麗又有家世的女人,找到了門當戶對的丈夫,不都是喜形於色的嗎?雖然小姐平日就沒有太大的感情波動,但今天可是大喜之日呢,小姐她……不高興嗎?
小姐她,現在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是一朵色彩鮮艷的花朵失去了顏色一般的沉寂了下去一樣……
「小姐你……」
金小姐回過頭來,靜靜看著她,怡情一愣,訥訥的搖手,「沒事!沒事!我沒什麼事!」
也許是自己看錯了,小姐她應該也很高興才對,畢竟齊少爺可是全蘇州城裡少女們最想嫁的如意郎君呢。
於是怡情垂下眼,沒有再說什麼跟著金小姐走了出去。
金老爺和夫人早在堂上侯著了,夫人一見小姐就哭的淚人似的,緊緊抓著小姐的手交代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受了委屈就回來娘家」等等話語,小姐一一答應著。金老爺等他們母女說夠了,才咳嗽了一聲。
「時候不早了,你也該上路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做父親的眼角也濕潤了,只得又咳嗽了幾聲掩飾。
金小姐看著堂上自己老淚漣漣的父母,一陣悲從中來,跪了下去。
「女兒不孝,謝謝爹爹和娘這許多年來的撫育之恩,女兒這就去了。」
「女兒啊……」
金夫人一聽,更是哭得一發不可收拾,金老爺上前扶起小姐。
「說這什麼話,又不是嫁了人就不再回來了,從你的夫家到這裡也不過2盞茶的時間,齊家的小子要是欺負了你,你可以隨時回家來。」
金老爺本身是個嚴謹的人,今日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看得出來對女兒是疼到骨子裡去了。
金小姐點著頭,乖巧的任喜娘扶上轎。挑起簾子遠遠的一瞥,好像看見了一個孤單高瘦的人影時,她愣住了。
「女兒,你怎麼了?」
回過神來,面對金夫人疑惑的眼神,金小姐微微欠了欠身,坐進了轎。
充耳不聞唱禮的人高聲喊著「起轎」的聲音,金小姐手裡緊緊握著那只半開的牡丹,面無表情的讓堅硬的花桿弄痛了自己的手心。
離開了枝幹的花朵即使能在短時間內開的嬌艷芬芳,也不過是短暫的生命,失去了賴以生存的養分,又怎能重會大地的懷抱,期待來年的繁花似錦呢?
自己就像這被摘下的牡丹一樣,離開了那個人時,就已經死去了,現在在這裡呼吸喘息著的,不過是一具軀殼罷了。
無論怎麼使用它,讓它去做什麼,其實已經不再重要。
可是為什麼思緒還是如此難以控制?她已經努力到這種程度了,卻還不是不能對那個人忘懷,彷彿他們曾經有過的一切都還在眼前一般色彩鮮明的躍動著。
不能在一起的2人,上天卻安排了他們的相遇,又是何其的殘忍。
搖晃間到了齊家大門,耳邊全是喧鬧的人聲、鞭炮聲、小孩的尖叫聲,經過踢轎、跨火盆後,金小姐被喜娘七拐八彎扶進一間人聲鼎沸的屋子,又和只看的見一雙紅布鞋的新郎在唱禮官的吆喝下拜了堂,接著再七拐八彎的進了新房。
「小姐,你先休息一下,等會兒新姑爺就來了。」
喜娘喜氣洋洋的說著,金小姐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沉默著,怡情擔心不已的瞧著自己的主子。
一路上都有人不斷的說著「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等等討喜的話,憑小姐的容貌和家世,在新姑爺家受到寵愛已經是可預見的事了,小姐還有什麼煩惱的呢?
這一天的婚宴鬧到很晚,當新郎邁著醉醺醺的腳步回到新房的時候已經醉得亂七八糟,剛一進門就倒在地上了,眾人七手八腳的把他抬上床連洞房都沒的鬧就離去了,留給他們這對新人單獨相處的機會。
夜已經深了,齊家新上任的少奶奶金素梅歎了口氣,下床擰了塊手帕給自己新上任的丈夫擦著臉頰。
入眼的是一張年輕俊俏帶著狂狷的臉龐,孩子一般的睡顏天真又無邪。
這就是自己的丈夫嗎?要相處一輩子的男人……
金素梅的手顫抖了起來,連一塊小小的手帕也抓不住,冰冷的帕子落在齊少爺的臉上,他發出了呻吟聲睜開了眼,呆呆的看了自己的妻子一會兒,嘿嘿的傻笑起來,「呵呵……娘、娘子……」
金素梅愣住了,過了半晌才出聲道:「相公你一定累了吧?還是早點歇息吧。」
「呵呵……好……我們這就歇息……」
齊少爺嘻嘻笑著,一把拉著金素梅就往床裡倒去,摸索著脫起她的衣裳來,金素梅驚叫了起來,推拒著他的手,「不、不要!」
「你不願意?」
齊少爺歪著頭可愛的問著,雖然知道在新婚之夜拒絕自己的丈夫是件很愚蠢的事,金素梅還是忙不跌的點著頭。
齊少爺目光呆滯的看了她半晌,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嚇得金素梅出了一身冷汗,動也不敢動一下。
齊少爺神色怪異的笑了起來。
「我還從沒……遇到過拒絕我的女人呢……你是第一個……呃……有意思……」嘻嘻的笑著,眼裡的神色卻愈發古怪起來,「哼哼……一個女人家……嫁了人……呃……不就是要……服從自己的丈夫?哼!我根本用不著……在乎你的想法……才對……呃……」
打著酒呃,齊少爺沒有再理會金素梅的掙扎,逕自埋首在她雪白的脖頸中啃咬起來。
微微的刺痛提醒著金素梅剛剛聽到的男人宣言,她垂下眼。
是啊,自己不是早已經放棄了那段純真的感情,捨棄了那個苦苦愛戀著自己的男人,甘心情願成為這個人的妻子了嗎?這樣的自己還有什麼好保留的?即使真的有這樣的東西,也已經全部為那段愛情付出了,再也……收不回來了。
她合上眼睛,默默的任由身上的男人胡來。
粗魯的摸著金素梅白皙的肌膚,身上男人的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金素梅努力麻木自己,齊少爺卻惱了起來。
「怎麼沒一點反應?娘子你……這麼直挺挺的躺著……我不就變成在和木頭人做、做了嗎……呃……」
一邊動著手,一邊不停的抱怨,齊少爺嘿嘿的笑著,附下身來親了親金素梅的臉,笑嘻嘻的說著。
「哪……娘子……過了今天……你就是我的人了……」
金素梅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清楚的記得,在那個美麗的月夜,緊擁著自己的另一個男人,也曾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候自己是怎麼說的?
如果有人問我,我就說,我是你的妻子。
我是……你的妻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沉浸在甜美的夢境中……可是我忘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凡人……
身為人子……我又怎能……拋下老邁的爹娘……和你一起浪跡天涯……
我的心……我的人……早就和你一起去了……你已是我僅有的幸福……
金家的小姐……爹娘唯一的孩子……為了金家……即使……是我的幸福……
我也只能……捨棄……
所以……不奢求你的原諒……只是請你……忘記我……
忘……記……我……
那些……嬌艷美麗的花朵……請送給你……所認定的另一半吧……
我將只留下這孤單的……一朵……憑弔我們的過往……
希望你可以……允許我最後……一次的任性……
如果……還有來生……
「你怎麼了?」
滿頭大汗的齊少爺睜著醉眼朦朧的雙眼奇怪的問著,新姻妻子沉默的流著淚的樣子,讓即使是已經喝醉了的他也覺得不舒服起來,難道自己的技術真的差到這種地步了嗎?
躺在名叫丈夫的男人懷中默默哭泣著,金素梅神智恍惚的抬手輕輕扣住他的手臂。
「郎君……」
這聲郎君出口竟是如此令人心酸,齊少爺愣住了,呆呆看著自己淚流滿面的妻子,隨即酒意上來,撲通一聲倒在金素梅的身上就睡著了。
金素梅沒有掙扎,只是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任熱燙的眼淚浸濕了枕頭。
一年後,金家的小姐,齊府美麗端莊的少奶奶,生下了一個漂亮的男孩子,取名叫鴻恩。兩家長輩對他們這個長孫寵愛倍至,也許是因為男孩子都像母親的關係,這孩子生的靈動討喜,竟一點也不像齊少爺的英俊儒雅。
「小姐,老爺和夫人給你送東西來呢。」
今年也已經18的怡情捧著一幅畫軸進來。金素梅斥道:「我說過多少遍了,怡情……」
怡情吐著舌笑道:「呵呵,我老也習慣不了叫什麼少奶奶嘛。」
「你啊……」金素梅無奈的搖頭。
怡情急忙打岔,「小姐,你看看這是什麼?」
說著把手中的畫軸展開,金素梅一看就愣住了。
「老爺和夫人說你在家的時候最喜歡這畫了,怕你在這兒想念的緊,就叫阿大給送來了。說起來,這畫可是張大學士在蘇州的時候給畫的呢。沒想到,人家現在到了京城可出名了……」
聽著怡情在耳邊嘮嘮叨叨的聲音,金素梅好久就沒說一句話,直到怡情發現她的異樣。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你說張……這張大學士怎麼了?」
努力掩飾自己的緊張,金素梅手指緊緊捏住手中的帕子,裝作毫不在意的問。
「哎呀,小姐你不記得了?」怡情大驚小怪的叫著。「張大學士就是張舉良嘛!這幅畫就是他借住在我們府上的時候給你畫的啊。人家現在可不比那時了,已經位居學士,聽說還娶了尚書大人的女兒呢,好像就是今年年頭的時候吧……」
金素梅心下一痛,不想再聽下去,一揮手道:「怡情,你去園子裡給我摘朵牡丹來,我想賞花。」
「啊?」
雖然覺得奇怪,但瞧主子面色凝重,怡情也沒有再說話,去把花摘了來。
因為齊家少奶奶喜歡牡丹的緣故,所以園丁特意辟了一塊地出來種植。
「小姐你瞧,今年的牡丹開的真漂亮呢。」
怡情笑嘻嘻的說著,金素梅點了點頭。
「說起來真的好巧呢,聽說張大學士喜畫牡丹的樣子,現在他的畫可值錢了呢……」
「是嗎……」
金素梅淡淡的回應著,奶娘抱著她那只有4個月大的兒子走了過來。
「去把少爺請來,說我有事找他。」
怡情愣愣的點頭,回去做事了。
奶娘笑笑的把孩子抱給她。
「少奶奶,今天小少爺……」
小小的孩童許是聞到了濃郁的花香,呵呵笑著抓住她手上的牡丹花枝。
金素梅也笑了,柔聲的哄著孩兒。
「鴻恩也喜歡這花嗎?乖,娘的親親,你啊,真是和你父親一樣呢……」
有些事情,失去了,就不會回來了,不能得到的,永遠不會得到。
所以,鴻恩,娘會好好守護你,不會讓你有任何遺憾和不快樂,給你自由,然後,你要代替娘,好好的為自己活一次。